飘零终有归

    之湄背过身去，手掌紧紧地遮着眼睛，肩膀却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爷爷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没有哭，爷爷的葬礼上她没有哭，离开家乡时她没有哭，却在看到刚才的画面时，所有的坚强都冰散瓦解。

    此时才觉得，那个人是真的不在了。

    楚天低下头，想看看她的脸，之湄就一转头，躲了过去。

    “没事，我就是……想爷爷了。”

    楚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呢喃，轻叹一声，伸手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之湄的头顶，柔声道：“不是还有我呢吗”

    “我也是之湄的家人啊。”

    感受到之湄的身体渐渐放松后，楚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慢慢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楚天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之湄慌乱地抹了把眼睛，想到两人还在外面的街道上，声道：“好丢人……”

    楚天自然地揽上之湄的肩膀，像哄孩子那样拍了拍她的右肩。

    “没事，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女生是不是都喜欢吃甜点啊”

    “还喜欢吃奶糖吗”

    之湄刚才哭的劲还没缓过来，断断续续地吸着鼻子，冷不丁打了一个的嗝。

    “嗝。”简促的一声。

    之湄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仿若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羞愧不已。

    缓了片刻，她眼神飘忽着说道：“喜欢，不过我们还是嗝……先回家吧。”

    楚天看向之湄，对方头却偏向一边，刚好错开他的视线。

    楚天笑道：“不用着急回家，他俩回来得都晚。你刚来这边，正好带你熟悉熟悉。”

    于是不由分说带着之湄拐了几个街角，走到一家甜品店前。

    这个店并不在繁华地带，而是静静地坐落在一条相对寂静的街道。

    木制的门面，暖黄的灯光，出入的人流却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对比，之湄抬头，门牌上简单的几个字“sry屋”映入眼帘。

    楚天推门而入，正巧一桌空了去，于是就拉过之湄顺势而坐。

    楚天把菜单推过来，问道：“想吃什么”

    之湄心翼翼地翻着这个装饰可爱的菜单，蹙着眉认真端详了一番，犹豫不决。

    一块蛋糕就要0块啊，还有奶茶，杯的就要八块……更别说这些五花八门的点心了。

    之湄郑重地合上菜单，又推给楚天，看着桌面说：“我不吃，你点吧。”

    楚天诧异地接过菜单，随口问道：“不喜欢”

    “不是……我不饿。”

    楚天看着对方纠结的样子，顿时了然于心，暗想这是什么借口，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为难道：“那我随便点一些我喜欢的好了。”

    他点好餐，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之湄的眼睛。

    楚天刚转过头，之湄眼神就往下移了移，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就来过一次。”

    “嗯”

    “不过我知道有些同学经常在这里聚。”

    看对方不说话，楚天又继续道：“这家店挺受欢迎的……对了，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叫‘sry屋‘吗看那面墙，有两个信箱。”

    之湄顺着楚天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面墙上钉着两个深蓝色的信箱。

    “左边那个信箱只能投不能取，右边那个相反。在这里消费后，店里会赠送信封和彩纸，可以写信，信里留下联系方式，投到左边的那个信箱里，打烊的时候这里的店员会把左边信箱里的信转移到右边，这样取到信的人就不会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了。”

    之湄看着那两个巧的信箱，点了点头：“好像挺有意思的。”

    “这算是他们家的特色吧。开业那段时间，我总听班里人谈到，挺好奇的，就来过一次，从右边的信箱里抽过一封信。”

    “信里写了什么”之湄脱口而出，顿时觉得不妥，有些懊悔地改口，“啊，那个……不是有联系方式吗你加那个人了吗”

    “有。当时我看了信里的内容，感觉这封信的主人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查了那个号码。”说到此，楚天眼角弯了弯，“果然是她。”

    “如果里面写了重要的事，遇到认识的人不是很尴尬吗”之湄顿了顿，继续说道，“应该留号保险一些吧。”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细心的。”楚天打趣道。

    这时甜点上来，楚天伸手把盘子都推到了之湄面前：“尝一尝。”

    之湄口尝了尝面前的西米露，看楚天没有动口的意思，问道：“你不吃吗”

    “嗯。不饿。”

    见对方把自己的话又扔了回来，之湄耳朵有点红，遂放下勺子，说：“我也不饿。”

    “没关系，就尝一尝，不喜欢的话就不吃了，下次我们换别的吃。”楚天微微挑眉，“只是可惜了，点了这么多，你都不爱吃啊”

    之湄又想起了之前在菜单上看到的价格，顿时心痛不已，又硬着头皮开吃。

    “后来怎样了”

    “什么”

    “你发现那个人是你认识的人。”

    “就当没发生过了。”

    之湄还是很好奇那个人是谁，信里写了什么，但是又觉得打探其他人的**不太好，就不再问。看着面前的甜点，苦恼道：“我吃不下了。”

    楚天看了一眼盘子，发现里面的东西也所剩无几了，又想起方才之湄说不饿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那回家吧。”他说着就站起身，之湄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在这里消费的大部分都是学生，此时已过了高峰期，顾客都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了，有几桌客人都在向门口走去，楚天下意识地扶了之湄的肩膀，带着她朝外走。

    这时，旁边传来椅子在地上划拉的声音，一桌女生也站起身来，笑闹着准备离开。

    这群人看起来和他们年龄相仿，但没有穿校服，脸上都化着淡淡的妆，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地嬉笑着。

    她们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之湄条件反射般地身体一僵，失了一刻神，侧过了头，眼神躲开了那群人，等那些女生走远才缓过神来。

    不久前，也是这样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们，在一个校园里的人所剩无几的午后，强拉着原本留在教室里自习的自己，去了学校器材室，把她逼在角落里，一遍遍地问她：“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之湄眼神里没有一丝妥协的影子，心里却无比恐惧。

    强忍不发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羞辱。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理所当然，仿佛在做着声讨正义的好事，或扯着她的头发，或狠狠按住她的身子，嘴里满是尖酸刻薄的言语。

    “真不知好歹。”

    “要不要脸”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

    站在人群中间的赵芊芊，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她，给她下达了最终判决。

    “你这个叛徒。”

    不，我不是……

    我没有错……

    沉默已久的声音又开始不断在心里重复，之湄闭上了眼睛：我没有错……

    这时，耳旁突然传来一丝温热的气息。

    楚天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第7章
    之湄不愿意去触碰那些回忆。

    被一群女生围困的无助感，那些难以入耳的刁难问话，突然被掌掴的疼痛……

    不，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周围人一边投来同情的目光，却又无动于衷，为了避免引火烧身，自发形成了看客群体。

    之湄那些难堪的瞬间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每个人都是观众。

    最怕的，是大家都曾将她的痛苦收入眼底，每个人表面上都对她并无异色，但在他们心里，她早就是一个落魄可怜的困兽，是无法与他人平地而坐的存在。

    不过，现在的自己连看到一群不相识的女生都会下意识地全身绷紧，又怎么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呢

    之湄在心底里苦笑一声。

    两人一路无言，楚天几番话到嘴边，看着之湄发白的脸色，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之湄直接回了自己的卧室。

    楚天站在之湄屋外，几次把手抬起来，却又放了下去。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门，轻声问：“之湄”

    “嗯。”

    “你出来，我们谈一下好吗”

    楚天本以为对方会犹豫，却不想自己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

    之湄的眼里满是疲惫，她没有看楚天，声音仿佛飘浮在空中：“我想洗澡。”

    “好吧。”

    楚天避过身，之湄随手带上门，去了浴室。

    水流打在身上，之湄混沌一片的大脑渐渐恢复了清明，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眉眼里都是阴郁，没有半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该怎么面对楚天，她一直想要将那些灰暗的往事尘封在心里，只求有一天能够忘却，然后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那个耻辱的，可怜的，脆弱的自己，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况且，那个人是楚天。

    一直生活在光明里的楚天，怎么可以沾染上这些呢

    之湄将头发稍稍吹干，穿着睡衣走出浴室，正看到楚天还若有所思地站在她屋外。

    楚天刚想要开口，却见之湄径直走了过来，面对他站着。

    “哥……”

    “我脑子好乱。”

    “我感觉它装了好多东西啊，我怎么想也想不清楚。”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我应该对你说的。”之湄犹豫了一下，“因为除了你……我好像也没有人可以说了。”

    “可是我现在没办法说出来……我做不到，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好吗哥。”

    说完，之湄看向楚天，眼睛里带着乞求。

    楚天突然笑了，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说道：“不用勉强自己，实在不想说就算了，来这边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嗯”

    “嗯。”

    “回去休息吧。晚安。”

    楚天说着便站起身，打算回屋，身后却突然又传来之湄的声音。

    “哥。”

    楚天转过身：“怎么了”

    刚回头，突然感到胸前一暖，下巴触到了之湄柔软的发丝，发丝间还留着淡淡清香，猫爪一般挠着他的鼻尖。

    之湄紧紧抱着楚天，将头埋在他怀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样的事放在平时，她不知道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敢去做。可是就在刚刚，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冲动，让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双臂。

    明明觉得不应该，可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好温暖。

    不想放开了。

    楚天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有些迷茫，只听见之湄低声道：“晚安。”

    之湄的头埋在他怀里，那两个字说出来便仿佛直入胸口。

    楚天还来不及反应，突然感到身上空了一般，之湄松开手，回到屋里，轻轻带上了门。

    之湄关上门，转身靠在门上，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刚刚真是……太大胆了。

    之湄捂着脸，想用冰凉的手指安抚两颊的滚烫，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又坐在书桌前，拿出准备复习的资料，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已知f等于……现有……求……”

    之湄盯着翻开的资料，反复地审视这道题。

    怎么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都能看懂……可是脑子里毫无逻辑可言呢

    最后之湄任命地收拾起了桌上的资料，栽头倒在了床上。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在黑夜里毫无顾虑地绽放着笑颜。

    原先的那些不快都风消云散，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身上好像有种神奇的力量……

    整个人都安心了呢。

    黑夜逐渐孕育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夜晚的城市不减白日热闹，城市的骨架上尽是车水马龙，汽车轮胎卷起的细烟尘在霓虹灯下共舞，城市的男男女女在酒杯里寻找归宿，中年人卷着一身疲惫回家。夜幕中，一栋不起眼的筒子楼中，唯一一个亮着的窗口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