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转眼之间,二人的关系便恢复了融洽,仿佛又回到了杀死冯孝慈之前的那段日子,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杜疤瘌与郝老刀等人相对而笑,都为刚才彼此默契的配 合而感到高兴。正心照不宣地得意着,突然又听见程名振补充道:所以属下也不建议咱们立刻与武阳郡开战。一则是因为风险太大,二来,也有违大当家让弟兄们 休息的初衷
这话一出,可就等于杜疤瘌等人的努力全都白废了。气得老家伙们调转头来,冲着程名振直翻白眼。程名振歉然冲他们笑了笑,继续向张金称说道:但是,不 攻入武阳,并不等于咱们放过了姓魏的。咱们巨鹿泽的规矩不能坏,如果今天让姓魏的开了这个坏头,日后必然有人跟着学。长此以往,便又回到了先前每次收粮, 都必须大动干戈的日子
嗯张金称连连点头。程名振的话都说到了关键处,令他心里边即便怀疑对方的忠诚,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的确有道理。可问题都摆到明面上了,选择却不一定好做。打也为难,不打也为难,真是令人万分犹豫。
程名振从来没用心思对付过自己人,初次尝试,心里边也充满了矛盾。回头看看微笑着仰视自己的杜鹃,再看看急得满头冒汗的杜疤瘌,他将心一横,笑着进谏,所以,属下思前想后,倒有了一个不太完善的主意,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张金称正听到心痒处,怎肯就此停下,大手一摆,豪爽地催促,说,说,你尽管说。咱们之间还是哪句话,有错我兜着,做事你尽力
程名振又四下看了看,故作迟疑,那,那属下可就说了。如果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还请大当家,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正
说罢,说罢。九当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众头领也等得心痒难搔,乱纷纷地催促。
你尽管说,对错都有大伙帮着斟酌二当家薛颂笑了笑,挥手催促。
程名振要的就是这句话,略作沉吟,笑着说道:也是刚才岳丈那句不堵了门就没人肯交钱醒了我。所以,我想带一票弟兄上门去讨债。把队伍拉在武阳郡 家门口的清漳县,就是上次王堂主和张堂主驻扎的位置。那里与武阳郡只有一水之隔。如果元宝藏和魏征不识相,我就直接冲进他家里边乱砸一通。如果他们把钱粮 乖乖地给大当家送来,我就原地驻扎,接到钱粮后押着返回
的确是个办法不过明火执仗,张金称可谓行家,一眼就看出来程名振的办法切实有效。但转念想到这可能会令程名振重新掌握兵权,他又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属下知道大当家是担心属下的安危。但属下这次不需要太多兵马,也决不硬来。如果卫文升出头,属下能打就打,打不过就向泽地里边撤。清漳距离巨鹿泽没多远,大当家随时可以出泽接应
这句话既顾全了张金称的面子,又将对方逼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张金称无法再拒绝,只好讪讪笑了笑,试探着询问,我的确有点担心你应付不过来。但既然你已经考虑周全了,我便不拦你。你需要多少兵马,半个锐士营够不够
锐士营的训练刚刚见到些成效,耽误不得程名振的回答再度出乎张金称的预料,也愈发令他放心,既然不打算硬拼,属下只带本部兵马就够了。把锐士营的其余弟兄都留在泽中,由郝五叔带领张虎、张彪两个继续训练
眼下巨鹿泽战斗力最强的便是那四万锐士,其中隶属于程名振和杜鹃二人麾下的只不过五千左右,还没占到其中两成。张金称当然不会连这点本钱都舍不得,高 兴之余,他心中又隐隐感到一丝担忧,略作沉吟后,低声追问道:只带锦字寨的弟兄,那实力是不是差了点儿你需要多少粮草,先报一下,我和老二看看怎么给 你筹备
程名振向上拱手,满脸自豪,我这次是打着大当家的旗号上门讨债,光锦字营的弟兄已经足够了。真的需要大打出手时,您再带所有兵马前来接应不迟
至于粮草么他看了看张金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也不必携带太多。大当家可以先拨两个月的军粮给我。如果两个月后还回不来,我再向大当家开口讨要。不过我估计,有一个月也就够了,带多了没用,白受累,怎么推出去还得再怎么推回来
呵呵,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张金称这回算彻底放了心,捋着下巴颏说道。粮是三军之胆,程名振的声望再改,如果自己不给他军粮,他的部下也得生生饿散了烟。有他不在泽中这两个月,自己刚好放开手脚,把放下去的一些权力慢慢再收拢回来。
除了向魏征讨债之外,属下还有一个想法程名振看到张金称笑得开心,决定继续趁热打铁。大当家既然要称王,光守着一个巨鹿泽肯定不够。待属下抵 达清漳后,您不妨向南和、平乡、龙冈、洺水这些地方派遣官员,或者命令当地的大隋官员直接听候您的调遣。这几个县城夹在清漳和巨鹿泽之间,除了俯首称臣 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届时,大当家以巨鹿泽为腹心,以襄国、武安西侧七县为助臂,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在座诸位都是河北人,对巨鹿泽周边地形都相当熟悉。程名振的话,无疑让大伙看到了一个辉煌而又模糊的轮廓。巨鹿泽、柏仁、南和、平乡,平恩,这些他们 曾经走过的地方,将永远隶属于他们的治下。他们不再是流贼,不再是过客。他们要亲手在此建立起一个国家,有吃有喝,有衣有住。没有贪官污吏,也没有苛捐杂 税
至于在没有赋税的情况下,这个国家的国王和将士们吃什么,大伙太忙,还没时间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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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 猛兽行|17.朝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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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总是令人迸发出十倍以上的活力,尽管这个梦想可能比天竺国还要遥远。会议很快就偏离了主题,张金称几度开口,都无法将其拉回原路。以清漳为前哨,以巨 鹿泽为腹心,席卷半个襄国郡和半个武安郡,瞅准时机把另外两半个郡也收归囊中。两郡之地,十万精兵,这着实是帝王之业而。无论是河北的高大当家,还是河南 绿林道的翟大当家,都从来没达到过这个高度。
很快,张金称本人也被大伙的热情所感染,笑呵呵地投入到对未来的憧憬当中去了。作为最早点燃梦想的人,程名振反倒被晾在了一旁,傻乎乎地望着妻子杜鹃,相互大眼瞪小眼。
一直到了傍晚,今天的议事才于热烈的气氛中结束。所有人都很高兴,双目间都洋溢着轻松和喜悦。张猪皮和韩世旺等人感到轻松,是因为他们在短时间内不必在面临两难的选择。不必再眼睁睁地看到事态的进一步恶化,更不必参与一场毫无胜算的内讧。
郝老刀和孙驼子等人心头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他们终于不用再看着曾经发生过的灾难一天天临近,却无能为力。他们终于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一边防着老兄弟突然发难,一边防着年青人铤而走险。他们终于不用再考虑如何自己该站队,因为稍有不慎,便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唯独不太开心的人是杜疤瘌。答应女儿女婿的事情一样也没做到,令其感到十分涩然。而女儿女婿的结伴到清漳驻扎,更让他感到一丝失落和不舍。隐隐约约的,杜疤瘌感觉到女儿这次可能真的要跟自己分别了,一辈子都很难再聚首。
两,两个月的粮草,是不是少了点儿回各自营寨的路上,老家伙拉住女婿的衣角,低声询问。要不,我去跟大当家说说,让他再多给你带些军粮反正那都是你抢回来的,他没理由拦着不给
爹,您就别操心了没等程名振回答,杜鹃抢先出言打断。清漳和巨鹿泽就这么远一点儿,粮草随时都能接济得上大当家那边向来是许进不许出,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你就找他要粮食,那还不是让他起疑心么
嗯,嗯,嗨杜疤瘌先是点头赞同,然后无奈地叹息。其实,其实你张二伯不是那种人。他,他也是最近要管的事情太多,心有些乱了。也好,你们出去躲躲,过一段时间等他琢磨过滋味来,也就没事了
他的确老了,老得凡事都不愿意多动心思,只管往最乐观处想。程名振心里根本不认同这种看法,为了让杜鹃无后顾之忧,只好笑着安慰道:您老尽管放心, 我们去清漳,主要还是对付魏征大当家这边有您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再说了,一家人中,还是越远越亲,越近麻烦越多呢。我们到清漳去驻扎一段时间,只 有好处没有坏处
唉也是杜疤瘌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继续叹气。小九,鹃子这回可是完全交给你了。我这个当爹的没管好他,以后她要是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在我这老家伙的份上
杜鹃听得脸红,又娇嗔着抗议,爹,您说啥呢。我还能做什么错事您别担心,过一段时间,等弄清楚了周围的形式,我们两个便接您过来。
胡说,要接,也得先接亲家母杜疤瘌甩了下胳臂,满脸严肃地纠正。你嫁入了程家的门,便是程家的媳妇。一切要以夫家为重
程名振听了,心里边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笑了笑,低声回应:看您说的,好像咱们是不是一家人一样。什么杜家程家,只要安顿下来,您随时都可以过去看我们
他明白,杜疤瘌想表达的真实意思是,如果自己准备效仿王麻子那样一去不归,就尽早把娘亲和弟兄们的家人接出巨鹿泽。以免万一将来双方渐行渐远,某些人拿留在泽地里的老弱妇孺做文章。
但这些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讲在明面上的,所以他只有用目光表示感激。老商贩杜疤瘌知道程名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欣慰地笑了笑,继续叮嘱,凡事啊,不可 强求。能退一步便退一步。官兵如果打过来,没把握也别硬拼。这襄国、武安、魏郡,山沟沟河汊子多着呢,哪还藏不住千把号人官兵是风,咱们是草。风刮不 长,草随时都能重新绿起来
还有很多他自认为有用的江湖经验,绿林忌讳,平素一直没来得及跟程名振小两口说,如今临别在即,他也絮絮叨叨地总结了个遍。有些话是至理名言,有些话却是歪理邪说,明白老人家是一番好意,程名振和杜鹃两个也不再反驳,耐着性子都记下了。
再多的废话总有说完了的时候。又过了几日,在杜疤瘌依依不舍地叮嘱中,程名振和杜鹃带领锦字营所有战兵和一部分负责押送辎重的老弱离开了巨鹿泽。他们 沿着刚刚发过春汛的洺水河东岸,穿过那些被战火烧成的荒野,一路向南。大部分弟兄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变相放逐,还以为此行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去追债,嘻嘻哈 哈,边走边玩。为了给大伙足够的缓冲时间,程名振也不急着赶路。每隔二三十里,便停下来休息片刻,一方面整理队形,一方面观察周围哪里适合屯垦开发。
凭心而论,洺水两岸的土地都很肥沃,随便一处都可以开出大片的良田。沙河、漳河、溆河还有清漳将太行山融化下来的雪水源源不断地送往各处,沿途浇灌出 郁郁葱葱的翠绿。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地方官府在河道两旁修建了大量的水渠,纵横交错,乳汁般哺育了周围的城市和乡村。只是战乱的破坏太残酷了,那些水渠长 时间没人修理,到处都是缺口。而清冽的水源便从缺口处淌出来,灌出一片又一片水乡泽国。
沿途的大多数村寨都没有人烟,房屋的窗口上堆满了鸟粪。狐狸和黄鼬在屋脊上站直身体,冲着大队的兵马翘首张望。它们孤独得太久,已经忘记了人类的危 险。偶尔在道路两旁看见麦田,杂草却生得比麦子还密。也不知道是麦田的主人无心打理,还是那些麦子本来就是野生的,根本就不会被收获。
以前程名振带领兵马从狂野中走过,心里并没觉得它有多荒凉。那时他是劫掠者,土地有没有产出并不需要关心。而现在,他却是在努力地寻找一片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同样的景象看在眼里便生出另外一番滋味。
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注1而这份罪孽很难说到底是谁造的,官府将张金称百姓逼得失去了活路。揭竿而起的张金称们 则来了个玉石俱焚。越是战乱的地方,百姓的生活越艰难。百姓的生活越艰难,越容易起来造反。如是循环往复,用不了两三年,城市便化作了废墟,村寨就变成了 坟墓。
而把这些荒废的土地再利用起来,远比破坏时困难。还没等走到目的地,段清、张瑾等人已经感觉到了前途的渺茫。为了打消张金称的疑心,锦字营只带了两个月的粮草。如果他们无法尽快找到充足的补给,届时张金称只要把粮草供应切断,大伙就得乖乖地回去任其。
直到接近洺水县的时候,他们才看到了第一缕炊烟。非常淡,若不是因为傍晚的阳光太璀璨的话,那点单薄的炊烟几乎被众人忽略。程名振派了三百名骑兵赶了 过去,堵住了县城的通往外界所有出口,最后也不多堵住了千十号人。并且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绝不像有什么油水可榨。程名振从中找了个年长的老汉,和颜悦色地 询问了几句。对方吓得结结巴巴,好一会才说明了身份。原来他们也不是本地人,逃荒逃到这儿,看到荒废的城池,所以就大着胆子住了下来。如果好汉爷们不高 兴,他们可以连夜搬走,把收集起来的所有家当都留下,只希望好汉爷们高抬贵手,别把大伙全杀光了,断了几家人的香火。
你们那点儿家当,还是自己留着吧程名振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表示安慰。我再给你们留一千斤米,你们拌着野菜熬粥喝,也许能坚持到秋天
好,好汉爷不,不用。老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哆嗦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又憋出了半句,好汉爷不要我等的孝敬,我,我等已经,已经感激不尽。怎,怎能再要好汉爷,破,破费
说着客套话,喉节却不住地上下移动。显然是受不了那一千斤米的诱惑,内心深处正在做激烈的挣扎。
留着吧,大人少吃点没事,孩子别饿坏了程名振挥了挥手,低声命令。这伙人都是外地流浪过来的,按理说死活都与他无关。但他的心情却没来由地感到压抑,压抑得几乎无法透气。
谢,谢,好汉爷老汉立刻跪倒于地,咚咚咚地直磕响头。周围衣衫破烂的百姓见此,亦跟着跪了下来,叩头念佛,感激不尽。
走吧程名振叹了口气,回头招呼弟兄们继续赶路。队伍才开始移动,方才那名老汉却又膝行着凑了上前,好,好汉爷
有事么程名振带住坐骑,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事老汉吓得哆哆嗦嗦,差点瘫在地上。半晌,见程名振没发火,终于又鼓起勇气,以颤抖的声音问道,等,等秋天收了。好,好汉爷要收几成的利息
注1:出自曹操所著蒿里行。
利息,什么利息程名振被问得一愣,旋即意识到老汉把自己刚才施舍给他们的粮食看做了放高利贷,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补充,算了,给你们的,不要利息。
好,好汉爷那老闻听粮食皆为白送,眼中非但没有占了便宜的欣喜,反而愈惶恐。其余正在等着分米下锅的百姓们见老不话,也不敢动,眼巴巴地望着程名振,目光充满了迷惑。
怎么了程名振有点儿不耐烦,皱着眉头反问,有话你尽管说,别婆婆妈妈的
好汉爷能,能留个名号么老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横下心来问道。如果好汉爷留下名号,我等日后逢年过节定然焚香祷告,为好汉爷祈福
算了,算了你们这点人,能有什么收成程名振心里既厌烦老的啰嗦,又感动对方的忠厚。速度。一千来斤粮食,听上去不少,分到这些流民手里,每人 还不到一斤。就算熬了粥一天一两吃,顶多也就是坚持十天而已,实在为杯水车薪。但就是这滴水之恩,对方却依旧不想白拿,总试图回报些什么,以证明其尚未彻 底沦为乞丐。
你别挡道就是报答了。闪开吧,爷们还急着赶路呢张瑾在一旁看得不耐烦,冲上前低声叱责。
老被他恶言恶语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敢再坚持,站起身,拍干净膝盖上的土,然后长揖及地,老朽姓刘,是这帮人的族长,大恩无法言谢。速度。好汉爷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们地方,尽管派人回来招呼一声
走吧,走吧,走吧,真啰嗦几名亲卫像驱苍蝇一样驱赶。
老被连推带搡赶致路旁,大队人马穿过死亡的城市,继续前行。直到离城二里多远了,偶尔有人回头,却现老依旧带领流民们站在路边上,望着大伙的背影频频作揖。
他倒是个难得的实在人段清心里憋了一肚子感慨,追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赞叹。
他一个黄土埋了半截脖颈的人,如果不实在,能让这么多人听他的么程名振长吸了口气,小声回应。速度。
刚才他一直想着此事。沿途处处都是白骨,唯独荒废的洺水县城内还有千把流民聚集。互相扶持着挣扎求生。这恐怕与老的为人处事方式有着极大关系。就好比 行军打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带头就是追随的大旗,旗帜越干净,凝聚力也就越强。老受了自己这个过路土匪的一点恩惠,还时刻想着报答。其余百姓为他 做任何事,想必他亦会有所回报。跟在这样一个持身严正,知恩图报的人身后,那些流民们自己也感到放心。
倒也是段清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程名振的话中之意。他也是馆陶县的衙役出身,心里明白一个为政的品行如何,对下面的影响到底有多大。道德这东 西,说起来虚无缥缈,事实上却有着股无声的威力。一个廉洁自持的官员,即便不做什么事情,其治下亦会是一片祥和。而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做了官,百姓们就倒 了大霉。非但他本人要刮地三尺,就连其麾下那些小吏、衙役,也是上行下效,雁过拔毛。很快就会将地方糟蹋得不成样子。
忠厚老实又怎么样这世道,好人没好报,祸害活万年千十号人不偷不抢,他们靠什么活下去啊张瑾不认为那些流民跟在老身后能落得什么好结果,缺衣少食,又没胆子向自己这样铤而走险,早晚都是饿死的货。
提到如何在困境中生存,周围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几名近卫撇了撇嘴,七嘴八舌地反驳,您放心,只要没人做贱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把自己给饿死。眼下可 以吃榆树钱儿,苦麻子,车轱辘菜。过几天,山丁子、蘑菇、黄花也下来了。如果手脚麻利,还可以捡晚上去抓长腿白子、大眼贼、野兔子什么的,补充点肉食。只 要能熬到秋天,地里的庄稼便能收上一茬。不但够吃,说不定还能留下明年的种子注1
要是挖了耗子洞,也能挖出些野谷子来
要是我,就结网捞鱼。附近都没人了,河里的鱼肯定又多又肥。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晒干了过冬
张瑾被大伙群起而攻之,不由得心中有些恼怒,摆摆手,冷笑着道:去,去,去,又不是说你们怎么活。这些办法咱们能用,他们能用么地里是种了不少庄 稼,但收上来后哪轮到他们自己吃张大当家不征周围的大小绺子不盯着今天也就是碰到了咱们,换了其他过路的好汉,恐怕连野菜干都给划拉了带走
众人听得心里一寒,叹了口气,都闭上了嘴巴。张瑾的话虽然听起来令人着恼,却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假如附近没有巨鹿泽,没有狗山、紫山这些号称隶属于巨 鹿泽麾下,却自成一伙的大小绺子,刘老汉等人也许还熬出一条生路。但眼下河北道土匪遍地,锦字营看不上流民们手里那点儿吃食,不代表别人看不上。随便一支 绺子路过,刘老汉等人最后一点生存希望也就被掐灭了。
周围的气氛立刻又变得凝重。一部分是由于对弱的怜悯,另外一部分却是对自身生存的担忧。跟在程名振和杜鹃两个周围的,都是他们的绝对心腹。知道七当家和九当家此番是因为什么出来,也知道锦字营和巨鹿泽的那点联系早晚都要扯断。
周围如此贫瘠,锦字营的实力又如此单弱。他们就像一头离了群的孤雁般,不知道最后到底能飞多远,到底要飞向哪方。
在沉思中,大伙默默前行。一路上又路过了几座废弃的村寨,要么已经彻底没了人,要么里边的百姓都吓得提前躲了起来,只留下陈旧破败的一堆土坯房。偶尔 也能堵住几个逃避不及,皆吓破了胆子,伏在地上哀求饶命。光看他们身上的衣衫,大伙就知道没什么油水可刮,随便施舍给他们一点粮食,放其逃生去了。
第二天上午刚刚拔营动身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另外一座城市。城墙和敌楼看起来都比洺水城新,城外的官道也相对平整。只是里边还是没能找到多少人,只有一具又一具早已黑了的枯骨。
这座城市叫平恩,程名振对此很熟悉。去馆陶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便跟娘亲生活在这里。张金称攻破了它,挑出模样周正的年青女人,将其余被俘全部砍杀。程名振当时亏了跑得快,才背着娘亲逃过了一劫。速度。
故地重游,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忧伤。平恩县算是他的老家,他家在此还有几亩薄田。但土匪们毁灭了这里,让其彻底变为坟冢。而他现在却成了毁灭中 的一员。把曾经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祸丝毫不差地传播给别人。如果他不这样做,等待着他的也是毁灭。这就像一个噩梦,越陷越深,越陷越绝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 醒来。
走吧,清漳比这好点儿,上回二毛在那驻扎时,附近还见过几个有人的庄子段清被道路两旁的空屋子逼得透不过气,追到程名振身边,低声催促。
这地方原来其实挺热闹的程名振的目光从一个店铺前收回,咧着嘴回应。看门脸,那原本应该是个布店。里边的货物已经全被搬空了,两具烂散了架的胡凳旁,摔着半挂算筹,一块黑漆漆的砚台。砚台旁边还压着一堆灰白色的烂泥,估计应该是账本的残渣。
他,这鬼地方真瘆得慌韩葛生也凑上前,希望程名振能带领大伙尽早离开。整个平恩县就是座死城,所有东西都停留在毁灭的那一瞬间。大白天 的,风从街道上吹过都带着哭泣般的声响。要是到了晚上,谁也无法保证冤魂们会不会从骨头架子间爬起来,继续张罗他们的生意。
把所有不愉快的记忆抛在身后,把惨祸尽早遗忘,眼不见为净。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能让自己的心情暂时愉快些。但程名振却突然在县衙附近带住了坐骑。咱们就在这里扎营,告诉弟兄们,在县衙附近找房子休息,把看得见的死人骨头都抬出城外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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