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啥就连一直没参与争论的杜鹃都被程名振的决定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惊诧地追问。
她不是要质疑丈夫的决定,只是无法想象活人如何在死人的骨头架子间安歇。平恩县的房屋的确比较齐整,但那都是死人住的,活人在这里,难免会受到什么不利影响。
此地处于洺水和清漳之间,控制住一个城市,就等于把其余两个城市也控制在了手里程名振跳下坐骑,把缰绳交给侍卫,缓缓踏上县衙的台阶。门口有两 具骷髅,仿佛鬼怪留下来侍卫。被他用靴子一划拉,立刻碎成了齑粉。虚掩着的大门年久失修,推动时响起刺耳的呻吟,但还能推得开,也勉强能起到大门的作用。
你到底要干什么杜鹃被程名振没头没脑的举动弄得心里慌,追上来,扯着他的衣角问道。
我想留在这儿程名振看了看她,脸上的笑容非常沉重。荒废的村庄,死亡的城市,还有麻木的流民,忠厚的老,这些天看到的东西,反复在他眼前飘动。我自己来当县令,咱们自己养活自己
注1:山丁子,即野生海棠果。微苦,可食。长腿白子,即青蛙。大眼贼,学名仓鼠。以上都是河北野生动植物,可以食用。
九当家不是被鬼上身了吧居然要跟死人抢地盘见程名振执意在平恩停留,喽啰们苦笑着交头接耳.他们不畏惧活人,但对骷髅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但出于习惯性的尊敬,他们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命令。以县衙为核心四下散开,寻找相对整齐的院落安歇,引火做饭。
炊烟飘起来后,大伙的心中的恐惧才稍微减少了些。凭心而论,除了随处可见的骸骨令人脊背一阵阵地毛外,平恩县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几乎每条街道深处都有水井,已经到了初夏,打上来的井水却冒着白烟,入口又甜又凉,令连日来行军的疲乏一扫而空。
喝足了水,放眼望去,很多人家院子里的果树都郁郁葱葱。翠绿色的树叶间,拇指肚大小的果实隐约可见。有性子急的家伙立即爬上去塞进嘴里几颗,只酸得呲牙咧嘴,口水淌了一树干。
上次张家军破城后走得匆忙,对带不走的粗笨家具,如桌子、床榻、水缸、陶盆等,只进行了简单的破坏。这些家具被擦去灰尘,用井水冲洗冲洗后,勉强堪 用。只要你不考虑其曾经沾满了人血,至少比野外随手拎来的石片树墩方便。事实上,当年的血渍早就和时光一同被风干吹散了,剩下的仅仅是有关战乱和破坏的记 忆。而锦字营的喽啰们又只有很少一部分参与了当年的屠城,所以大伙儿心里并没有太多的负担。
牢骚声还是能听见的,从来就没少过。但如果有人仔细听,会现大多数牢骚只是在感慨同行们上一回洗劫做得太糙,居然留下了这么多合用的好东西。特别是靠 近县衙附近院落,屋子越是齐整,里边剩下的东西质地越精良。檀香木的大床,桐木的琴架,即便被砸断了腿儿,砍裂了缝隙,那也是好木头不是当柴火都比别的 木头经烧.
县衙附近的大户人家还能剩下这么多的好东西,那县衙里边想必剩下的宝贝更多本着开开眼界,有财大伙一块的心思,几位平素跟程名振关系熟的小头目 鬼鬼祟祟溜向了衙门口。亲兵们都在忙着大扫除,见来的都是熟人,就没工夫管他们。几个小头目溜墙根儿,掠门缝,三转两转便走进了县衙后院。
毕竟曾经是附近数一数二大县,平恩县衙的后院即便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看上去也比喽啰们见过的土财主家气派。有亭子,有回廊,有小楼,有花圃。还有一 个占地足足三亩的池塘泛着春波。数以百计的鲤鱼分不清新人和旧主,兀自涌向池畔,吐着水泡讨要吃食。他们最快乐,连回忆都没有。
程名振此刻就站在池塘上的一座刚刚收拾干净的水榭中,俯于石头桌案上奋笔疾书。速度。七当家杜鹃跪坐在他腿边,身侧摆了一地大包小裹。段清、张瑾、周 凡、韩葛生、王飞等嫡系亲信也在,围在舆图前剧烈地争执着什么。他们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不停地挥舞着胳膊为自己助威。在通往亭子的回廊上,则站了十几 名侍卫,挡住去路,禁止无关人等继续靠近。
看到此景,不请自来的家伙们才又想起军中规矩。相对着吐了吐舌头,低头猫腰顺着墙根儿树影儿往外蹩。谁料想才走了几步,便被一名侍卫拦住了去路。
九当家叫你们几个过去侍卫的脸色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
九,九当家,有,有事情么小头目杨令侃被吓了一跳,忐忑不安的追问。
回答他的是一句更加冰冷的呵斥,过去不就知道了么废什么话
唉,唉杨令侃和伙伴们以目互视,心里好生懊悔。九当家平素待人宽厚是不假,可他对规矩也看得极重。没事擅闯中军帐,这要是认真追究下来,大伙的脑壳说不定都得搬一回家怎么那么欠呢,鬼迷了心窍是咋地
无论如何,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众人硬着头皮跟在侍卫身后走入水榭,本以为至少要挨上一顿军棍。不料九当家今天心情甚好,居然连火都没法,停下笔,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几个收拾完了,麾下的弟兄们都安置妥当了么
唉,唉,完了,完了杨令侃顺口答应,唯恐稍微慢了会被军法处置,回答完了,才觉自己的话非常容易引起误解,又赶紧慌慌张张地补充,我是,我是 说收拾完了。弟兄们,弟兄们都挺好的,有屋子住肯定比露宿强。九,九当家,这里有需要我们帮忙么这么大个院子,收拾起来肯定缺人手
对啊,对啊。我们几个怕您自个儿收拾不过来,所以搭伴儿到这儿看看。您要是需要我们卖力气,尽管吩咐另外一名队正冯丁也慌慌张张地帮杨令侃圆谎。
明知道大伙在信口胡说,程名振也不戳穿。将石头桌案上的字纸一张张拎起来,往每名不速之客手里塞上几张,拿着,我这正好有事情需要你们干你们几个去城门、城外五里处那个小亭子,还有附近的村落,每处看上去能经过人的地方都帮忙贴一张
是,是,属下这就去杨令侃咧了下嘴,苦着脸回应。纸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平恩县周围到底有多少村落,多少岔道口,他也完全不清楚。万一哪个地方没贴到,岂不是对军令阳奉阴违么
尽量去贴,我暂时先写这么多,改天空下来,会找大伙帮着抄写程名振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笑着拍了下杨令侃的肩膀,这是安民告示。速度。就是告诉周围的百姓,咱们来了,不抢他们的粮食,也不胡乱杀人。让他们该种地种地,该开荒开荒。一切照旧
诺,属下立刻去办众头目这才放下心来,齐声答应。转过头,互相之间却又以目光探询道:安民这附近还有民么
目送几个小头领远去,程名振回转头,继续向几个亲信解释道:这里跟武阳郡只有一水之隔,只要地方安静,官不扰民,对岸肯定会有过不下日子的百姓前来 垦荒另外,沿途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从洺水到这儿,还有不远处的清漳,三个县剩下的人口和荒野里藏着的流民,差不多有七千到一万。如果把他们都集中到三个 县城附近,也能开出不少荒地。还有咱们麾下的弟兄,除了那四千多锐士每天要坚持训练外,其余都可以分散下去,自己屯田,无论生地还是熟地,只要荒着,谁开 出来就算谁的
那也赶不上节气啊都这时候了过了芒种,不能强种对于程名振的设想,周凡显然不太乐观。
可以种荞麦,产量低,但多少能有个收成。段清当乡勇之前曾经摆弄过庄稼,接过周凡的话头,笑着提醒。
撒糜子下去也凑合,那玩意产量虽然不怎么样,倒是个懒庄稼,几乎不用照顾。打下糜子来人吃,秸秆还能喂牲口。韩葛生也出身寒微,对地里的活门儿清。
这附近水源充足,地势平整,的确可以开出不少好田来,并且都是水浇地,肥得很关键是那些水渠得尽早带人去修一修,否则该浇水的地方上不来水。不该浇水的地方全淹成了池塘
已经成了池塘的,把水排干,会堵住不少鱼
谈到种地开荒,除了程名振之外,在座诸位几乎每人都是行家.很快,水榭中的气氛便热闹了起来,大伙七嘴八舌地出起了主意。
关键是咱们能在这里呆几天,如果呆得时间长,不用九当家您下令,大伙自己就不愿意让地荒着。不信您看着好了,这城墙附近,特比是方便上水的地方,不用下令开荒,弟兄们自己为了抢地皮都得打起来。有人目光长远,没等开荒,先想到了纠纷。
那就每人最多五十亩,再多,就算公田,收获归衙门程名振略作沉吟,便有了应对之策。要呆,咱们便不是一年半载。可能是五年十年,也可能这辈子永远在此地呆下去
他的话将段清等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一处,大伙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闭上了嘴巴,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
程名振浑然不觉,兀自继续考虑日后的规划,三个县,彼此相距不到三十里,刚好互为犄角。周凡,你愿不愿意领一千锐士,三千普通喽啰去洺水就在洺水县衙门口开个粥棚,帮刘老汉他们熬到秋天
至于清漳,段清去过一次,地头熟悉。过几天也带领一千锐士,五千弟兄过去。先把县城清理出来,把那些无人收敛的骸骨找个地方焚化掩埋掉咱们只要在这三个地方站稳脚跟,日后就不必仰视别人的眼色过活
众人听了,脸色愈凝重,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先用咳嗽声打断程名振的话,然后试探着问道:九哥,您真的打算当县太老爷啊这可是武阳郡跟清河郡都交界的地方,无论哪边,都未必容得下咱们
你怎么不说,咱们现在想打清河就打清河,想打武阳就打武阳呢程名振看了大伙一眼,露齿而笑。速度。在巨鹿泽中时,他很少这样笑,也从没像今天这 般固执,这般自信自从干掉了冯孝慈之后,几个月来他的脸总是板着,好像头顶上有一堆乌云。而离开了巨鹿泽,他头顶上的乌云就突然散去了,举手投足间都带 着阳光的灿烂。咱们既靠近武阳,又靠近清河,两个郡的郡守无论是哪个兵来打咱们,都觉得在替邻居帮忙,所以谁都未必肯干这吃亏的事儿而今年的粮食,咱 们可以打着大当家的旗号,逼迫武阳郡与清河郡的官府给咱们凑,包括施舍给前来投靠的百姓的,也可以逼着他们拿出来。
粮食的确不成问题,大伙既然毫不犹豫地跟着程名振夫妻两个离开了巨鹿泽,就相信程名振夫妻两个有养活这万余弟兄的能力。但是,这保境安民,开荒屯田,历来都是官府才干的事情。大伙嘴上说说可以,真的猛然间转换角色,还的确非常难以适应。
绿林好汉么,向来是劫他人的富,济自己的贫。古往今来,有谁见过绿林好汉自己开荒种地的
眼下河北各处兵荒马乱,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穷。咱们无论到哪,也抢不到太多的东西程名振知道大伙不理解自己的想法,耐着性子,慢慢地解释。抢 光了一个地方怎么办咱们只能去下一个地方。没一处住得熟,也没一处住得长久。男人们没事,可以风餐露宿,可以吃完了今天不管明天。老婆孩子呢也让他们 跟在队伍后抢一辈子,在泥坑里边找水喝在死人的尸体上搜干粮吃这辈子居无定所,下辈子还是四海为家
回头看了看北方的天边,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巨鹿泽勉强还能安身,但那里却容不下咱们。这一路上我就在想,走到哪,才能真正算咱们的地盘到今 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走到哪恐怕都是别人的地盘,都不是咱们的。只有咱们自己开出来,打出来的,才真正属于咱们,咱们才能住得理直气壮。所以,我决定留在 这个尸骨成堆的地方,在死人的院子里给活人腾块空地儿。不求将来能成为什么王霸之基业,至少,能保全咱们自己和家人平安渡过这个乱世
也对众人苦笑着回应。对于程名振所说的话,他们并不是完全能理解。但需要有个地方安顿老婆跟孩子,这是谁也反驳不了的理由。巨鹿泽不能呆了,而 其他的地方需要打,需要流血。唯有平恩、清漳、洺水这一带已经没了人烟的荒原死城,别人看不上,短时间内也不需要太多的武力去保护。在此,大伙刚好可以安 下一个家。
一个属于自己的,自己建设,自己保卫的家园。
一个乱世中,可以让老婆孩子不做暂时不做噩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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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 猛兽行|18.朝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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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名振据平恩,出榜安民,招募各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前往屯田垦荒消息传出,河北道各郡县的接骨诊所顿时生意爆棚.明明是个杀人放火的贼娃子,却干起了 官府该干的勾当,不由得让人不惊掉下巴。可转念一想,栽赃陷害、明火执仗,凡属强盗该干的事情,大隋朝官府也一样没少干,并且干得比贼人更老练,更肆无忌 惮。众人心里头也就平衡了。正所谓官贼官贼,区别在于一个手中拿的是印把子,另外一个手中拿的是刀把子。目标却都是谋财害命,为祸乡里,所以本质上其实差 不多。
妖孽啊,妖孽出了诊所的门,大户人家的老爷便开始唉声叹气。从此之后,各家的围墙又得再增高数寸了,家中护院武师的薪水也得再涨一涨。所谓乱世 将至,妖孽必出。这放着贼头不做却偏要过官瘾的程名振就是大隋朝的一个妖孽。你数数,这三年来河北道上发生的祸事,馆陶城破、杨善会兵败、冯孝慈阵亡殉 国,哪一场劫难跟此人脱得开干系就连远在黄河岸边的那场发生于瓦岗贼和右侯卫之间的恶战,不也是因为此人派部属偷袭黎阳仓而引起的么
凡属妖孽做的事情,肯定都保藏着祸心。尽管其表面上看起来善良无比。什么户均限开荒五十亩,先到先得,谁种了就算谁的。什么巨鹿泽群豪负责地方安全, 在平恩、洺水、清漳三县境内,凡有偷窃打劫,绑票素赎之事,皆由程名振负责出面讨还公道。什么头两年不用缴赋,第三年开始只抽一成。什么没有种子可以向平 恩县衙暂借,秋天后上缴地里的三成收获顶账。什么过往商贩只要交纳一成保护费,便可以放心大胆地从从清漳走到平乡,非但受到巨鹿泽豪杰的保护,连沿途过路 过桥、城门厘卡的买路钱都可以免除。什么以工代赈,只要帮助巨鹿泽群贼重筑城墙,清理骸骨,修补水渠,便可以换回全天的嚼崞,一干一稀,管饱管够
算了吧全是骗鬼的瞎话。这种天上掉馅饼恰巧砸在嘴里的好事,现实中真有可能么旁的咱暂且不论,两年不用缴纳赋税,他程贼自己吃什么总不能衙门口 开块菜地,自己撒籽种萝卜吧就算程贼有那个种萝卜的本事,筑城修渠的钱粮从哪里来那可是成千上万的花费,即便正经官府动一动,都得看看府库中的盈余的 钱粮够不够开销.他程贼初来乍到,凭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就能凭空变出钱来,要是有人信,才怪
可不管有头有脸的士绅大户们私下里怎么撇嘴。底下上当受骗的百姓却真是不少。特别是临近漳水的几个偏远小县,当地百姓们本来就穷得揭不开锅。听说有人 管饭,并且借给种子开荒,也不管对方曾经杀过多少人,造过多少孽,唏哩哗啦跑过去了好几千。反正大不了跟着程名振身后当个小喽啰,总好过蹲在家里等 死最先跑去的百姓如是想。结果却发现传说中的好处非但半点儿没打折扣,反而有人监督落实,立刻乐得裂开了嘴,把好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给了自己的乡亲。 结果很多留在河东岸观望的百姓也都坐不住了,拖儿带女,抽冷子子就往河西岸跑。害得县衙里边不得不加派人手把守各个渡口,以免更多的人受到贼子蛊惑,导致 秋天时半点儿赋税都收不上来。
跑到河西岸的,其实也不完全是走投无路的人。很多百姓看中的是平恩县周围的那些良田。这两年官来匪往,战乱频繁,大伙虽然明知道那些田肥得流油,明知 道田地的原主人早就死绝了,可谁也没胆子去老虎嘴边找食吃。如今老虎爪牙说它不择人而噬了,大伙儿就斗着胆子去看看。万一程贼说话算话呢,大伙儿也能给子 孙留点儿积蓄不是
过了芒种不能强种。此刻开荒,也就是洒些糜子、荞麦之类的懒庄稼,勉强给人和牲口凑点儿明年吃的口粮。可架不住地肥啊,程贼麾下大将王飞又天天带人重 修了临近县城的沟渠,让土地随时都可以上水。才堪堪一个多月过去,平恩、清漳和洺水三地,特别是三座县城周围,就脱胎换骨般变了模样。往日遍地的白骨都被 收敛了,代之的是一簇簇叫不上名字来的野花。齐腰深的野草也被打干净了,代之是一片片平整的农田。变化最大还当属于县城,在三座县城的实际控制者们的努力 下,大部分空房子都被收拾了出来。或卖或租,以极低的价格便宜了前来投奔的百姓。如果有人实在付不起租金,还可以通过帮助好汉爷们收拾更多的宅院房子的方 式来凑。只要干满了足够的日子,便能免费得到一处安身之所。虽然比不上那些出售和出租的房子齐整,却也能遮风挡雨,不至于让人一家老小露宿街头。
从最初的兴奋和忙碌中清闲下来后,百姓们便开始走亲访友。他们慢慢地开始适应新的生活,也慢慢地认同了土地的统治者。尽管这些统治者是一伙不折不扣的 叛逆。在百姓们口中,提起好汉爷这三个字不再完全是恐惧,而是带上了一点点由衷的钦佩。不刮地皮,不抢粮食,不拉女人,还能秉公执法,抑恶扬善,让大 伙彼此之间即便发生了矛盾也能找到评理之处。这样的绿林豪杰,能不称为是好汉么
但佩服之余,百姓们心里也慢慢涌起了一点儿疑惑。那就是,好汉爷们到底从哪弄来的粮食眼下平恩、洺水、清漳三县的百姓虽然还不是很多,但加在一 起也有四五万,就算其中一半是自带口粮过来的,另外两万多张嘴也得吃东西不是城外开垦了那么多荒田,就算洒得全是不值钱的懒庄稼,糜子、荞麦和萝卜,也 得想办法弄种子不是可众好汉们几乎有求必应,无论谁借,只要能找到两家保人就肯借给。仿佛府库里生了聚宝盆,粮食种子源源不断搬不完
大伙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怀疑亲眼见到的事实。而是唯恐哪天程大少爷被吃穷了,借光了,带领属下拍走人。那可就把所有百姓全坑苦了,大伙连第一茬 庄稼还没弄到手呢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的美梦不过刚刚开了个头,如果转眼就如烟而散,当初又何必给大伙做这个梦的机会呢
担忧归担忧。可程某人的恶名在外,冒险来到三县讨生活的百姓谁也没胆子凑到县衙附近去打探自己最关切的消息。眼前的生活就像海市蜃楼,一切都是那样美 好,一切都美好得如同虚幻。令人不忍心去碰,唯恐一碰便如冬日屋檐上的冰凌一样支离破碎。唯有一点不用打探也可以去确认,那便是程名振麾下喽啰兵的战斗力 非常强悍。特别是那些驻扎在县城大校场,不参与开荒屯垦,却日日训练不缀的锐士,简直个个都如狼似虎。远的没法比较,近处几个郡县,无论是杨白眼麾下 的乡勇,还是魏杠头麾下的郡兵,一对一拉出来肯不是个儿。即便是两个打一个,甚至三个打一个,只要拉开了架势打,最后输赢都很难确定。
这也在无形之中加强了百姓们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值此乱世,谁不希望跟上个刀子硬的头领讨生活。程名振麾下战兵越能打,河对岸的官府越不敢轻举妄动。而河对岸的官府越不敢轻举妄动,大伙的小日子便过得越安稳,越不用担心地里的庄稼收不到自己的仓库中。
可以说,从四月到六月,这两个来月是很多百姓近五年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田间有粮,心中有梦,梦里边还隐藏着平安躲过乱世的希望。除了极个别隐藏在百 姓中的官府密探,他们的睡眠是越来越少,噩梦越来越多。白天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他们得和百姓一道除草间苗,把自己累得臭死。到了晚上,还要和自己心里仅 存的那点儿良知做斗争。程名振是个贼,官贼不能两立是不假。但多几个这样的贼,天下不就太平了么即便官军过河,将程贼所部三县都荡平了,百姓们的日子会 比现在好过么未必吧,至少河对岸很多地方,农夫们上缴官府和乡绅的地租,远远超过了贼军赊借粮食后所收的本钱和利息。
这些困惑和迷茫很难隐藏得住,往往透过送往郡城的密报,字里行间便表现了出来。武阳郡的个别官吏见到后很气愤,私下里都认为是郡守府长史魏征行事考虑 不周,本想挑拨巨鹿泽群贼内乱,不战而灭之,谁料到却养出一伙更强大的贼来。唯有他们这些级别足够高的官吏知道,程贼名振的仓库里边根本没有什么聚宝盆, 所有赈济给河对岸那些流民的开销,还有程名振麾下那些兵马的日常供给,实际上都出于清河、武阳、魏、武安四郡的官仓。是四郡的官府和大户为了避免贼人找上 门来,暗中支付了大笔的保安费给张金称。程名振便是双方交接的中间人,所有运往巨鹿泽的粮食和细软,都由此贼从中经上一道手。而武阳郡守府长史魏征,便是 这个花钱买平安办法的首倡者,积极参与者和主事者,每月都跟张金称、程名振等贼有书信往来。并且跟程贼名振攀上了同乡,经常在信里边称兄道弟。
什么世道啊,官府向贼人交钱粮有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玄成所谋之深,远非我等所能企及同样跟贼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贵乡县丞魏德深却对养贼之举不怎么抵触。相反,在洞悉了事件真相后,他非但没有像某些聪明人预料和期盼的那样拍案而起。却是调整了部署,将临近平恩各县的郡兵都撤了回来。
于是,河北大地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纷乱后,随着张金称自封为王,卫文升凯旋西归后,居然难得出现了数个月的安静局面。官府和贼寇跟着一条漳水,鸡犬之声相闻,弓弩却不互相往来。
诡异的平安,平安的诡异。有人心中自觉愧对浩荡皇恩,武阳郡守元宝藏却很满意目前的态势。他私下里算过一笔账,往年郡里边不出平安费养贼,花在郡 兵和战备上的钱粮也远远超过了目前的开销。可是一旦战败,接踵而来的诸多善后事宜,抚恤那些阵亡的弟兄,安置留下来的孤儿寡妇,还有买通朝廷高官不做追究 的钱,没一笔是个小数目现在呢,一了百了,把张金称像老虎狮子一样养起来,喂得他懒得出窝。武阳郡就彻底太平了非但防务开销骤减,也不用再他元宝藏的 从私囊里大把大把地掏钱向朝廷那边洒,用以平息某些人的需要时就有,不需要时就无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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