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劫

    子鱼微笑道：“多谢。”

    公羊昭行礼后代领商队慢慢离开，那年轻人多看了张丹几眼、张丹看他刚才直言不讳，现在又是频频回首欲言又止，颇觉有趣，也是对着他展颜一笑，年轻人脸色绯红，登上马车后还掀开车帘遥望，一副念念不舍的模样。

    子鱼轻咳了几声：“前面有一片桑林。”

    张丹瞟了子鱼一眼，看子鱼一副我多么善解人意的表情，忽想起这是开放的春秋，自由恋爱很是普遍。“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诗经中就说了见几面看对眼了，幽会树林是很平常的事情，就连男男相恋也不像后世受人歧视。饶是如此，张丹面色酡红的低下头找了个借口，“子还是喜欢姑娘。”子鱼皱皱眉又哈哈一笑拍了拍张丹肩膀，“走。”

    队伍缓缓前行，渐渐进入了鲁地。张丹找了个空闲询问子鱼，那箱子里是何物，子鱼神秘一笑答道：”确是大器。“

    呃，张丹想了想，难道是青铜兵器这时候青铜除了铸造货币还能铸造兵器。只是兵器装备敏感，明面上是不会对外出售的。原来邾国正秘密向宋国购买兵器，联合公羊昭所说的鲁国秣马厉兵和子鱼的默许，张丹拼接出一个想法。宋国出口兵器给邾国、默默支持邾鲁交战，一双敌对的邻居自是比一双友好的邻居来的安全。又看了一眼子鱼，微微上挑的眉毛，似笑非笑的嘴角，原来还觉得是个朗若清风明月的少年，现下倒觉得是个狡诈阴险不怀好意的少年掌权者，暗自啧啧感叹。子鱼见张丹目光有异，问到：“怎么了”

    张丹若无其事的观看路边的野草土丘说道：“无事，长青觉得鲁地风景甚好，不免多看几眼。”

    子鱼点点头：“多看几眼吧，很快就看不到了。”

    “啊”张丹心中惊讶，难道他知道我知道了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我们接回国君就立刻回去了，宋国水域众多，气候宜人，自是与鲁国连天衰草，满处土包大为不同，难不成你还想长留鲁地别忘了你是我的近侍，要殉葬的那种。”话到后来，子鱼一脸的傲娇。张丹知道子鱼这是不满自己拿话搪塞，连忙狗腿的解释道：“为司马大人殉葬是人的荣幸。”

    子鱼矜持的点点头，转过面嘴角轻轻扬起，从冰鉴里拿出宋国的鲜桃，递给张丹：“赏你的。”

    张丹双手捧过低头谢赏心想这古代贵族过的真是不错，宋国至鲁国也行了数十日，这桃子与冰块一起放进冰鉴再加上鲁地原本寒凉，看起来就像刚摘下来似的。咬上一口，全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蜜甜。见张丹吃的开心，子鱼悠悠道：“看你如此喜欢吃桃，到时选一棵桃树陪葬可好。”

    张丹突然觉得口中的蜜桃不好吃了、怎么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

    马车就这么荡着，十数日后才到鲁国，原本以为是如在楚国时先去驿馆等待召见，没曾想鲁僖公竟以国礼接待，亲自出城相迎口称宋公，子鱼苦笑不敢后询问：“我国君何在”鲁公请众人入驿馆内，子鱼急忙拜见宋襄公。因那日天晚宋襄公又背对张丹，没看清楚。趁着这拜见功夫，将这历史上素有“宋襄公之仁”说法的有名人物偷偷看了个清楚。

    宋襄公兹甫跪坐在席上，身着素白精美的鲁缟，脸色苍白，眉淡而平，眼狭长面方阔，年纪轻轻却一副慈祥模样，似乎在楚国受了些苦难，时不时拿起巾帕咳嗽几声，但一见到子鱼进来连忙起身作揖：“参见国君。”子鱼双手托住兹甫臂弯跪地低头道：“国君莫要如此，子鱼是为情势所逼，代为管理宋国，还请国主回宋再作计较。”

    宋襄公轻扶起子鱼：“子鱼辛苦，鲁地寒苦，我宋国冬祀即将到来，子鱼还是早回宋国以做准备。“

    子鱼不肯起身，低首扣地：“君主在鲁地，子鱼定要护卫安全，难道国君忍心让祖宗不能得飨血食吗“

    宋襄公已有些意动，张丹心想，宋襄公真是虚伪的很，有谁愿意寄人篱下不肯回国为君，子鱼千里迢迢而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鲁僖公见宋襄公已有了几分动摇，许是碍于面子不好直接答应，上前几步解围道：”国君之位只听过继承与封赏的却还没有公然自立的，子鱼一时情急，借此退兵而已，宋公不必放在心上。“

    鲁僖公这一番话说的十分合宋襄公之意，内中涵义却令人想入非非。子鱼虽然为势所逼却是自立为君，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不予追究，后期以国君自居处理国之大事，既不向楚国纳贡换宋襄公，也不公示自己仅为代理，只是在鲁国收留宋襄公后接他回去，在上位者眼中，岂不是其心可诛只是如此敏感时候宋襄公也不会表现出来，待此事过后，君臣之间恐怕就要埋下一根刺，难免离心离德。

    宋襄公听了鲁僖公这番话面色一缓，整理一番衣缟略抬起头吩咐道：“子鱼起身，休整一番我们便启程回宋。“又对鲁僖公行礼道：”多谢鲁公招待，宋国定会备礼相还。“

    话到此时，也是宋襄公与子鱼商量何时回宋和回宋后诸事的时间了，鲁僖公适时离开，留下一对君臣说些私己话儿。待鲁僖公离开后张丹也出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子鱼才开门而出，见张丹一脸忐忑，微微一笑轻轻摆头示意无事。张丹暗暗松了一口气，行礼后去市集看看新鲜。

    鲁地人民看衣着打扮比宋国平民似乎生活的好些，每条街按照售卖的物品分类，玉石金银首饰店美女会多一些，信步而走忽见前面众人聚集，张丹上前而去，仗着身材娇挤到前面看见是卖艺不禁兴趣大增。只见那台上卖艺的男子双手合于胸前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打了一套拳，又拿出九个彩色圆形的球上下抛接，看得观众眼花缭乱连连叫好。一片喝彩声中听见隔壁一对男女争论声，

    女声：“风雨眠，你什么时候去和我父亲说。”

    男声：“叔孙姐不要这样，我有一天总要回须句去。”

    循声望去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一旁声言语，声音夹杂在众人喝彩声中，若非张丹修炼后耳聪目明也不能听见。

    其时，张丹还不知叔孙氏在鲁国地位，也不知须句是什么地方，只当是儿女拌嘴，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杂耍，听着耳边八卦。




二十八九鼎（8）
    真是上哪儿都有炫富的，围观的平民听见这话就更不满了，但是碍于这时的阶级制度怕得罪了叔孙家，大家也只敢声抱怨。张丹看那女孩子身手敏捷，肢体柔软正暗自赞赏，身边的动静却引起了台上男子分心，恰好一阵微风拂过，竹竿微微一晃。台下群众惊叫出声，那女孩正要站在竿上，无法保持平衡，眼看就要从高处落下，张丹心中一急，轻身跳至台上，却见那女孩脚踝灵活钩住竿尖，腰身盘在竿上，右手抵住竹竿，还空了左手向围观人群微笑招手，引起台下人群热烈掌声，张丹也扬起嘴角，一同鼓掌。接着就有童拿着簸箕领赏钱，张丹想着左右自己留了钱也没用，子鱼那儿包吃包住，普通的东西带在身上回现代也会被时空转移的破坏力搅碎损毁，于是将平时被打赏的钱币丢在簸箕内，得到童的连连感谢。

    看的时候热闹无比，收赏钱时，人陆陆续续走了许多，那被唤作风雨眠的男子丢了几个大币与叔孙姐说了声去去就来便满面春风的向张丹走来询问道：“某风雨眠，须句国君，壮士是哪里人氏”

    这风雨眠面相俊美，唇红齿白，看起来风度翩翩，单以颜值论确实有被女子倒追的资本，只是这须句为鲁国附庸国，也未得周天子封赏，谈不上国力如何，又常常夹在邾鲁之间受气，经常被打到连国君都要逃到鲁国求救，混的很是一般。

    张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他口中的壮士是自己，立刻粗着嗓音回答道：“在下宫长青，宋国商丘人士。“

    风雨眠一脸赞赏：”长青身手敏捷，可是家学技艺“

    张丹点点头：”谢国君赞扬，却在宋**中。“

    ”哦，长青已经是宋国将领“

    张丹摇摇头，“只是一个侍卫而已。”

    风雨眠眼里满是渴望的看着张丹：“长青若能来寡人身边，寡人必以令尹许之。”

    张丹还是第一次见到招揽人才如此直接，封官如此随便的国君，但面对这帅气的面庞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幸好一边的叔孙若云等的不耐，走前来怪责道：“风雨眠，你敢让本姐等这么久”

    张丹见机推说道：“我家大人治军严厉，不敢自己做主。”趁叔孙若云与风雨眠说话间，迅速离开，风雨眠伸手欲拦，也只划过张丹手背，鼻翼间又一阵香风拂过，让常常被女子纠缠，又混在女人堆的风雨眠不禁有些惊讶，肌肤柔滑，体香隐隐，这位壮士竟是一位女子。

    看着张丹背影风雨眠来不及多想，见叔孙若云生气了，轻轻一拜：“还请叔孙姐帮雨眠多多劝说鲁君，救我须句黎民于水火，早日发兵邾国。”

    叔孙若云早就对风雨眠一心只有复国大计不满，听了这话垮下脸来就要发脾气了。风雨眠立即换上一副深切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若云，我是须句国君，迟早要回须句，你又何苦对我这么执着”

    叔孙若云嘴巴厉害却是吃软不吃硬，见风雨眠这话说的情意绵绵，到底有些害羞，面色绯红道：“你回去我也跟着回去。“

    风雨眠心中大惊，知晓叔孙氏为鲁公兄弟，三卿之一，势力庞大，必不会让姐跟着自己这个附庸国的国君，一定会用以连系更有实力的国家，叔孙若云存了这样的心思恐会惹怒了叔孙家主，叔孙得臣。于是无奈说道：“雨眠福薄，不敢与若云厮守，只求能平安回到须句念着若云直到终老。”

    叔孙若云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哪里是真愿意为这一张好皮囊去那遥远不定的须句，刚刚一时冲动说了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后就后悔了，正好风雨眠一副不求曾经拥有只求思念永久的深情模样，借机答应道:“须句是我鲁国的盟国，我定会劝说爹爹尽快攻打邾国为须句复国。”

    风雨眠达成目的，心中喜悦，自是对叔孙若云更加体贴入微，百般讨好，二人过了一段很是甜蜜的时光。

    张丹不知这二人关系，但再次见到他们却是在送别宴上，鲁僖公以为宋襄公送行为由在鲁王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皇皇者华，于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怀靡及。我马维驹，六辔如濡。载驰载驱，周爰咨诹……“鲁国遵循周礼，歌舞伎用六佾，即6人一列，排成六列，埙、笙齐奏，乐声既庄严又和缓，与后世流行的音乐比起来，多了一些沉稳大气，少了一些跳脱变化。

    宋襄公与鲁僖公谨守周礼打着官腔，子鱼一边饮酒一边与鲁国群臣笑谈，张丹听的昏昏欲睡，没注意到风雨眠正一脸垂涎的看着自己。

    少顷，乐声暂停，风雨眠缓步走到庭中央，施礼后大声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有心求我的伙子，请不要耽误良辰。）乐师们技艺纯属，跟着和声相配。

    鲁僖公本与宋襄公正在商讨两国外交事宜，见风雨眠吟诵了一段摽有梅，表面上是演乐助兴，实则对于自己迟迟不出兵收回须句表示请求催促之意，但是须句乃鲁国附庸，家事怎可为外人道鲁僖公面色略显尴尬，哈哈一笑转移话题道：“雨眠正值年少，这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风雨眠知晓眼下复国全赖鲁公，此事不可催的太紧，眼神一转看向张丹，张丹一见风雨眠吟诗，就预感不祥，这会儿见他眼珠乱转盯着自己，情不自禁的双手紧握剑柄，引起子鱼轻瞟。

    风雨眠回身向宋襄公行礼，满面敬意道：“雨眠知晓宋公乃周天子亲封，最是守礼，何意女子竟可干预军政。“

    张丹心中忐忑，难道集市匆匆一晤竟让他发现自己是女子子鱼与宋襄公却是一脸莫名。

    风雨眠微微一笑：“听说公孙将军之妹曾代兄守城，宋国子民无论男女皆上城头抵御楚军，可见宋国民心所向，雨眠佩服至极。”

    宋襄公面色一松，笑道：“这全是子鱼的功劳。”

    ”宋卫武艺高强，雨眠寄身鲁地，身无长物，愿以九鼎换取一名宋卫跟随保护。“



二十九九鼎（9）
    宋襄公按捺心中喜悦，问道：“不知风君想要谁”

    风雨眠眼神逡巡一圈，指向张丹：”雨眠曾与集市上见过这位身手，不知宋公能否割爱“

    宋襄公看了看张丹，见是一个稚嫩的陌生面孔，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正要点头答应，子鱼出声阻止：”长青乃我宋国新任射人，不可随意送予。“

    宋襄公立时改口：”确是子鱼所属，寡人不可代子鱼决定。“

    风雨眠直视子鱼：”即便是九鼎，也不换“

    “不换。“

    子鱼与风雨眠对视片刻，风雨眠自怀中拿出九鼎，大模样与张丹自那个中年胖子手中的竟分毫不差，也是同样没有灵力波动。

    风雨眠身边早有寺人将九鼎送与鲁僖公，风雨眠爽朗一笑：”司马大人真是年少风流，这九鼎还是鲁公囊中之物。“

    鲁僖公早得了九鼎，细细把玩，听到风雨眠话语面有得色，缓缓吟诵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昏姻，无胥远矣。调好角弓绷紧弦，弦弛便向反面转。兄弟姻亲一家人，相互亲爱不疏远。“

    风雨眠躬身行礼，”多谢鲁公。“

    这二人一番做派，当着宋国人之面，既是示好，亦是以为见证。想来不久后，鲁国与邾国就要因须句再起刀兵。子鱼若有所思，宋襄公言笑间不忘多看几眼九鼎，张丹则是一脸苦思，这九鼎明明是宋国之物如何到了鲁国之手，自己又如何能再近前查探一番。

    叔孙若云早知风雨眠看上了张丹，又见了张丹肌肤细腻，容貌秀美，还以为是以色侍人者。想着子鱼与风雨眠乃好色之徒，连男子也不放过。又见风雨眠得了鲁僖公之诺也未有多高兴，以为是因为没有讨要到张丹，心中不忿，大步走到张丹面前，挑衅道：“我要与你比武。”

    大厅一时安静下来，鲁僖公一脸兴趣的看着叔孙若云的挑战，张丹左右张望，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子鱼轻咳几声：“我这新射人乃是战场杀敌的好男儿，心伤了若云姐。“

    ”好男儿“叔孙若云刚想说张丹毫无男子气概，张丹心虚连忙轻身跳入庭中，打断叔孙若云，粗声行礼：”在下愿陪若云姐切磋一番。“

    叔孙若云既达到目的不待张丹说完，便先手出招，张丹运起新学的刀法，身法轻盈不若子鱼使刀浑重，腾挪间优雅曼妙得到众人连连赞赏。叔孙若云自幼有名师教导，却骄纵惯了，剑法薄弱，渐渐不敌，幸得张丹还不够纯熟，亦有相让之心。打了一会儿，叔孙若云自知不敌，一剑荡开刀刃出声道：“不打了，不打了，本姐最讨厌别人让我了。”

    张丹还刀入鞘，行礼道：“多谢姐。“

    叔孙若云自顾自的回座一边声讥讽子鱼：”又能暖床又能护身，真是好眼光。“

    张丹一脸尴尬，回到子鱼身边暗自忐忑，春秋女子泼辣直爽，叫人难以招架。

    宴饮后第二日，宋**队出发回程。宋襄公独坐一车，子鱼与张丹同坐一车，张丹一路心翼翼，但见子鱼面色平常，渐渐放下心来。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要九鼎”子鱼忽然打破了平静。张丹看向子鱼，子鱼正撩开布帘看向窗外，不待张丹回答，接着说道：“宋国国库也有九鼎。”

    张丹睁大了双眼，不知“也有九鼎”是何意，为何又要告诉自己。

    “夏朝曾铸了九只鼎，商朝时供奉于太卜处，周天子接手后为稳定局势将九只鼎分于诸侯，宋国是商朝遗民，也得了一只、自那时起便有了传说，九鼎聚齐可以得天下。只是分得了这九鼎的是哪些诸侯，唯有周天子知道。”子鱼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头抵着车厢壁悠悠言道：“九鼎此时出现，恐怕鲁国再无太平。”

    张丹沉默不语，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竟是如此，九鼎寓意九只鼎，千年岁月而后，不过成了一个法器，聚齐九鼎可得天下，在历史上只模糊留下一句九鼎可集人族香火，承天下气运，知道了这个秘密也算是对委托人有所交代了，如今便是想办法找到昆仑镜，回现代。再看看子鱼，正安静的闭目养神，流露出一派少年的清朗，心里还略微有些不舍。

    一路顺利抵达商丘，回时天气已经寒冷，道旁树木枝干枯黄，街上的行人少之又少，在民众们稀少的欢迎中宋襄公低调的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