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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院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地上火把的余烬在毕剥轻响,众人足下黑影飘摇,幢幢如鬼。
明诚君率先打破僵局,哈哈一笑,道:“苍大剑声言不做说客,但这不说之说,却入情入理之极,秦老太爷,今番我部人马伤亡殆尽,折了迟正荣,秦家损失亦是不小,不如两家就此罢战如何?”
秦绝响侧目瞧了眼院中何事元满身是箭的尸身,胸中怒火激荡,喝道:“你聚豪阁挑我分舵,杀我府人,到如今想战便战,想和便和?当我秦家是城门洞,任你来去自由不成?”
此言一出,明诚君身后诸人尽皆动容,面有不忿之色。此刻秦家已经势穷,聚豪阁现下二帝双雄仍在,尚有百余强手,论战力比秦家高上一层,明诚君能主动请和,全是为了大局着想,出于至诚,绝非怕了秦家。
明诚君见秦lang川沉吟不语,说道:“秦老太爷,依你之见,今次这事,要沈某给你怎样一个交待?”
众人见明诚君一向傲气十足,现在如此说话,知道已是难得,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聚豪阁折了八大人雄之一的迟正荣,其所受损失并不比秦家为小,明诚君此刻出言谦卑,屈已从人,脸面上已经做足十分。
秦lang川道:“阁下能做得了长孙阁主的主么?”
明诚君道:“长孙阁主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情势有变,今非昔比,个中利害只待沈某向他陈说,一切都好解决。”
秦lang川道:“好!阁下言谈行止,果无愧明诚二字,老夫感佩至深,长孙阁主有此嘉士相佐,聚豪阁安能不兴!老夫年事已高,退意久萌,这张老脸挂不挂得住早不放在心上,又何必提什么条件把今日失的场面找回来?东厂处心积虑搅动江湖风雨,秦家岂甘为其间接利用,今日就依君上之言,两家就此罢战!”
秦绝响脸上不悦之极,但爷爷既然当众宣布,自己便再不能出头顶撞,只恨得暗暗咬牙。
明诚君眼中掠过敬意,自己已经有言在先,只要对方提的要求不是极端过分,自己务将应承下来,付于实施,但秦lang川放弃这个讨回面子和公道的机会,实在是能人所不能,有大领袖的风采和过人魄力。拱手道:“秦公高义,沈绿敬服,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他日待有相见之日,沈某愿与秦老太爷弃械举杯,共谋一醉!”
秦lang川亦拱手道:“好。”
旁边有人递过宝鞘,牵过白马,明诚君收剑纵身跃上,挥手撤退。
忽听一人道:“且慢!这东西,你们不要了么?”
明诚君侧头看时,一物破空而来,啪嗒落地,骨碌碌滚在马前,正是迟正荣沾满血泥污秽的人头。
秦绝响收腿掐腰,抬靴尖在地上蹭了一蹭,一脸轻蔑的冷笑。
“小王八蛋!”一声暴喝,奚浩雄身子电射而出,银锤带风,劈头盖脑,向前砸去!
此事突如其来,任谁也想像不到!
奚浩雄脚下踏破血泊,激起腥红一片。
红得像此刻他燃着的眼瞳。
银锤闪亮,在极速下拉出一道拖尾的辉光,如流星坠地,月落九天。
相隔丈余,秦绝响身上红衣,已被锤风激起!
血光,红红的血光——漫天。





大剑 一章 但行己事
秦绝响直直地站在那里。
风逝,红衣回落。
两柄银锤砸在他身前的血泊里,距他脚尖,仅有半寸之遥。
血点、泥点,溅得他两条裤腿湿了一片。
奚浩雄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满脸污秽,他用双锤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继续前冲,忽然发现自己矮了许多,低头一看,腰以下的部分,居然不见。
肠子在地上淌了一团,和着血,蠕动着,肚皮已成一个倒置的空口袋。
回头望去,自己连胯的两条腿在五尺开外,静静地倒在那里,腰椎骨在汩汩血浆中显露出来,白森森的,没有茬口,显然是自骨缝间被利器拦腰而过。
月光下,一黑少年慢慢将前冲挥刀的姿势恢复到自然站立的常态,腕子一翻,长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圆环亮线倒插而回,皮鞘将刀头缓缓吞下,斩lang二字印铭在鞘口边顿了一顿,钩簧响处,光华为之一消。
少年宽剑眉浓黑如墨,安然水横,这张神情刚毅的年青的脸,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平静,像樵子收斧将枯断松枝缓缓拾起,似老僧捧一碗清茶于廊下,坐看山中秋叶枫红。
奚浩雄竟在刹那间感觉到一种亲切和放松。
血液在流淌,眼前在变黑,身体在变冷,一切都在远去。他两臂勉强支撑着半个身子,道:“你……是……”
少年答:“小姓常,常思豪。”
奚浩雄半身一顿,扑嗵坠地,气绝身亡!
秦自吟直愣愣仍瞧着奚浩雄的尸身,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似地,啊了一声,脸色煞白。
聚豪阁百多红衣武士哗然围上,风鸿野鹰目透寒,黑色大氅忽地扬起,气劲陡然提升到极致,盘花连珠棍的链环哗啷啷直响,云边清九尺长枪一抖,内力摧得枪头红缨飞若飘火,指向常思豪。
陈胜一飞身掠到常思豪身侧,金刀横担,以防来敌,秦府余人不由自主向前踏出半步。
冯泉晓大戟一挺:“拿命来——”
“且慢!”
说话的是明诚君。
他两眼余光斜扫,苍水澜面色沉凝,廖孤石冷眼旁观,身形寂止,手中莺怨毒末端蛇信般轻轻抖颤。
地上奚浩雄的鲜血仍在流淌,院中气氛紧张。
别人都道奚浩雄先前与秦lang川力战已疲又有内伤,全力出手之下未及防备才被常思豪所乘,只有与之对过剑的明诚君心里,才知道此子得手便如斩杀迟正荣一样,绝非侥幸。在人群中能奋战冲杀不过是血勇,而这少年对于出手时机的把握却远远高人一筹。
以功力吃定对手谁做不到?靠出手时机的判断和火候拿捏以小搏大,这才是最可怕的。
常思豪道:“死者为大,然绝响年幼,一时顽劣发作,罪不致死。这位爷锤势太猛,已怀取命之心,常思豪不得已出手,还望明诚君谅察。”
明诚君二目凝神与他对视片刻,隔了一隔,挥手道:“收尸,走!”一拨马头,率风云二帝退出秦府,冯泉晓极是不愿,瞧瞧明诚君背影,又回头瞧瞧秦家诸人,跺足哼了一声,撤戟相随。
红衣武士抬起奚浩雄和迟正荣的尸身,寻着迟正荣失落的头颅两臂,随后跟去。
秦绝响直愣愣站着,仿佛刚回过神来,叫道:“大哥!”常思豪过来拢了他肩头一把以示安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人死恩仇两消,辱尸最为江湖中人所忌,奚浩雄下的虽是杀手,亦不会受人非议,若非以大局为重,兼看绝响年幼无知,明诚君又岂肯甘休。
常思豪过来见过苍水澜,二人情状亲呢,秦lang川不知他俩原是旧友,投来讶异目光,只不过现在当着客人面,不便多言,向苍水澜道:“苍大剑,今日非君为两家解斗,秦家危矣,此间杂乱,请到后院知雨轩中畅饮几杯如何?”
苍水澜一笑:“老太爷言重了。苍某今日闻琴而来,得与四姑娘合奏一曲,兴愿已足,尊府遭此大劫,还需一番整顿,苍某不好叨扰,这便告辞,相见有日,当与秦老太爷共谋一欢。”
秦lang川环视四周,大殿倾倒,遍地横尸,实在也不好待客,拱手微笑:“如此老夫可失礼了。”
苍水澜笑谢:“江湖儿女,何拘小节,老人家保重。”拍拍常思豪膀臂,又向秦梦欢点了点头,负琴飘然而去。
常思豪见他来去潇洒,心向往之,忽见西面一袭蓝衫向院外无声飞掠,已至墙边,忙喊道:“廖公子!”
廖孤石停步,却不回头,背对他说道:“何事?”
常思豪快步赶上,在他侧后方施礼一笑:“廖公子,前者咱们在酒楼之上,兄弟多有得罪,令公子负气而走,后来我琢磨着,有些事情误会了难免解释不清……”
廖孤石截道:“你爱怎想便怎想,与我何干?”
常思豪笑道:“咱们把话说透了,这样至少可以避免误会加深。”
“知我罪我,笑骂由人,别人对我如何看法,廖某从来不放在心上。”
廖孤石身子仍直挺挺地,语气冷硬。
这几句话顶得常思豪一时噎梗难下,忖道:“你今天既伸了这把手出来,却怎么又办人事不说人话,面冷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阁下还有事否?无事廖某告辞。”廖孤石语气中已有几分不耐。
常思豪脑中念闪,嘿嘿一笑,道:“廖公子,今**相助秦府,帮了我一个忙,不过算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廖孤石脸色一寒:“非我出手,秦逸已死在明诚君七尺大剑之下!”
常思豪佯作鄙容,又苦脸一笑:“廖公子大恩,秦府上下感激,常思豪铭刻肺腑,但公子又何必时时挂在嘴上?”
廖孤石闻言眉挑,指尖发颤,常思豪抱臂笑道:“那日阁下自承,欠帮我一个忙,另欠我一条命,此次出手帮忙救人,只能算得清了前一件,说阁下还欠我一条命,是不错的,廖公子一件事分成两件,想赖常思豪的债,那可行不通。”
廖孤石冷哂一声道:“好,好,廖某还欠你一命,你待怎样?”
常思豪向后瞧了瞧,见秦家人等相距较远,无人关注这边,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常思豪想请公子帮忙救一个人。”
廖孤石问:“救谁?”
常思豪略一犹豫,道:“此事极难,廖公子若不答应,我也绝不强求。”
廖孤石哼了一声:“你有话便说,廖某岂受人激!”
常思豪收敛笑容,神色转为郑重:“非是常思豪故意要激廖公子,只因此事确实凶险,所以在下不愿强人所难。”
廖孤石甩手道:“阁下若再废话连篇,廖某转身就走!”
常思豪侧身低道:“今有小公子程连安,年十二岁,乃忠良之后,被东厂公人掳去,生死未卜,常思豪欲一力救之,但势孤力单,恐相救不成,使小公子反受其害……”
廖孤石一挥手:“少废话,他在哪里?”
常思豪道:“可能囚在京师。”
廖孤石双目微合,心知东厂势大不说,百剑盟亦在京师,自己背盟而出,回去无疑自投罗网。略一沉吟之际,常思豪已先抢道:“公子若是为难,此事就此过去,便当常思豪没说。”
“哼,”廖孤石长吸了一口气,抬首遥视天星,“忠良之后,未必忠良。皇上耽于玩乐,百官忙于党争,这世道好官不得好做,恶吏且自横行,救一忠杀一奸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况且还不是去救忠良本人,怎知那小公子不是少爷羔子败家子?”
常思豪闻言一声轻笑:“世事难料,常某但尽人事,力求安人之魂,慰己之心。”
廖孤石见他表情,知道他以为自己心怯而找托辞,冷冷一笑,也不辩白,道:“告辞!”
常思豪望他远去背影,忖道:“他和谷尝新也是一路想法,他们不曾与程大人一起同甘共苦,死守城池,半分情义瓜葛也没有,自犯不上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而惹上东厂这大麻烦,我常思豪但行己事便了,又何须求助他人!”一念闪过双拳收紧,豪气陡生,虎步迈开,昂首回院。
此时秦自吟已为父亲臂上绑定了夹板,秦逸见她衣衫尚湿,玲珑毕现,问道:“吟儿,你这是怎么回事?”
秦自吟面上一红:“吟儿去守西面洗莲池入口,其时水鬼已上岸不少,我率府人奋力拼杀一阵,伤亡甚众,后来不慎被拉入水中,幸而廖公子赶到,将吟儿救下,又助我将水鬼锄尽,这才同归前院,正好遇上爹爹您在力斗明诚。”秦lang川道:“这位廖公子救你爹爹一命,又救你一命,他日若有机会,定要不计一切报答才是。”秦自吟点头。
秦逸面有疑色:“爹爹,明诚君此去,颇有些令人难解,似乎他们对官府的忌惮超出寻常。莫非,他们真有不臣之心?”
“……难说。”秦lang川踱开两步,缓缓道:“一个人野心膨胀,江湖装不下,就去夺江山呗,嘿!我早料他们能在江南坐大,朝中必定有人,如今突然得知官府有变消息,显然靠山没有给予警示,他们没有思想准备,便不能不慎重些。”
秦逸点头,凝思不语。秦自吟见他重伤如此,仍在思考这些,不由轻轻一叹。
常思豪上前将斩lang刀解下递还,秦自吟低头轻道:“你带着吧,何必还我?”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是要以此宝刀定情了。然而常思豪心中有结,想起厅中之事,身上一冷,忖道:“这些人诡计多端,可得多长个心眼,不能让他们骗了。”遂肃容道:“小姐的东西,常思豪不敢妄收。”手向前又递了一递。
秦绝响上前接过笑道:“常大哥不要,不如给我吧,我想这刀可不是一天了。”说着将鞘系在腰间,抽刀挥舞,爱不释手。
恰在此时,忽听街上蹄声闷响,抬头看,一彪人马刀枪映月,直冲而来!




大剑 二章 两场虚惊
众**惊,暗忖莫非是明诚君变卦杀回?各掣兵器观察。
只见来敌尽乘骏马,黑压压有四百来号,拥满长街,马身鸾铃已经摘去,蹄上裹布。
行至近前,为首几人滚鞍而下,紧跑几步进得院来,祁北山认出是秦家本舵的人手,大喜道:“于志得,张成举,你们还好吧?”
于志得平日掌管秦家在太原最大的酒楼会宾楼,常于迎送,口齿极是伶俐,他用袖子搌搌脸上血迹笑道:“没事儿!”
张成举满脸兴奋未褪:“嘿!大爷和二总管他们杀出去后,剩下我们一千多兄弟在林中死战,聚豪阁人甚是猖獗厉害,直打得咱们喘不过气来!不过后来敌方带队的两个高手,就是那一个使连珠棍的和那个使枪的,发现咱们走脱了主将,也抛下战场杀奔太原,剩下的人拼作一团,咱们可就不怕它了!弟兄们仗着人多渐渐挽回颓势,终于一举反扑成功!”他说到这,脸色又收敛了些:“不过,饶是如此,也折损了不少。”
陈胜一闻言轻咳,嘴角挂血,紧皱眉头,想起当时林中战况,犹心有余寒。
祁北山问:“津直,你伤势如何?”
陈胜一喟然摇头:“风鸿野确实强悍。”
常思豪听他如此说话,知道其所受内伤必然不轻,上前挽手相慰。
秦逸目中微露敬色,语气不无感慨:“埋伏的敌人据我估计不会超过三百,不过其阵势安排得相当巧妙,而且个个悍勇难当,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当时我们一千五百多人的马队从正面强攻竟然数度冲突不出,可见风云二帝不但武功高绝,指挥作战能力也确实厉害!”
众人沉默。闻名不如见面,未与聚豪阁接触之前,虽也知道秦家声势不如,但各自心中俱含傲气,颇有不忿,而今一战,方知根底,对方此次用巧,欲以计胜,只派少数人马前来尚且如此,若尽起大军杀到,秦家就算将各舵人等聚在一处,也只有束手受屠的份。
秦lang川道:“聚豪阁其胜在人,亦在势,不过他们太过张扬,受了朝廷嫌忌,往后的日子必不好过。”
祁北山道:“如老太爷所说,他们能扩张到如今的规模,地方上官员必或受其惠,或受其制,朝中的靠山也是小不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靠山比之东厂如何。”
秦lang川凝目略思,又一笑道:“管它呢!哎,说到官员,咱们今夜这场大杀,动静不小,官府必已知之,只不过龟缩未动罢了。大家一起动手,赶紧把尸首连夜运出城掩埋,大陈啊,天亮后你多备金银,到官府那里只说是匪帮来袭,秦府自卫,拼力杀退,贼人不知逃窜何处去了,巡抚大人与咱家交情不差,此事遮盖容易,只是银钱且不可少了,下属人等各要备礼,不可偏漏。”
陈胜一向办外事,心中有底,应道:“是。”
秦lang川道:“敌既已撤,明诚君不会食言,沁县那一支也不必防了,传书让谷尝新莫如之他们回来吧。”
众人点头,当下一齐动手扑灭余火,收拾战场,将尸体快马驮运出城,秦梦欢告知东院亦有不少尸首,府人分一拨去了,另有一队人去洗莲池捞水鬼,同时打水冲洗地上血迹,嫌不干净,又到花园挖土垫埋。秦自吟和四姑搀扶秦逸回屋养伤,秦lang川也去后院取药给陈胜一医治,祁北山负责将秦府死伤者查点登记,以便将来发放抚恤银两,一通忙乱。
月隐星消,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常思豪在火光中望着满地尸骸,忖此等惨景与当日守城无异,然程大人率军抗敌那是为民而战,身死犹荣,这些江湖人斗争杀得尸横一地,意义何在?秦lang川说程大人不知进退,其实那不过是明哲保身的想法,明诚君智谋虽高,却利用在为帮派争夺地盘谋取利益上,像他们这种人,只顾念着自己,何尝想到过别人?为民舍命这等事在他们看来恐怕是愚蠢之极。当日秦府夜宴,秦lang川大言不惭品评程大人的胜败得失,自己闻之随应,不能独立思考,真是没有主见。想那程大人家中所贴对联写道:“七尺伟然,须作几分事业;百年易耳,当思千载姓名。”诚为大丈夫之志!程大人磊落光明,可比这帮奸巧诡诈的江湖汉子强得多了。
他想到程大人女儿不知被卖到何处,小公子程连安生死未卜,心中隐痛,向怀中摸去,大吃一惊:程大人家传玉佩,已然不见!
常思豪脑中嗡嗡作响,赶忙仔细翻掏,摸到一物柔软,拿出来看,是临出行时阿遥所赠那装护符绣着白龙的米黄色锦囊,再向里摸,空无一物,心中大急,寻思:“这玉佩乃程大人家传之物,待寻到小公子还要归还于他,如今竟丢了,可如何是好?”回忆自己行止,心想难道在林中中伏之时失落了?不对,杀回秦府之后,我救下绝响,受明诚君追赶时,绝响还在我怀中摸到过它。遂唤秦绝响相询,秦绝响道:“当时明诚君追得太急,我没东西可扔,在你怀里摸到玉佩,你说不能扔我就没动,后来在你腰上摸到比连弩强,再没往你怀里摸过。”
常思豪急道:“那玉佩怎会不见了?”
秦绝响道:“你和明诚君对了一剑,胯下马都被震得腾空,或许是那时失落了,应还在院中,我帮你找。”
此时东方鱼肚白,院中已大致收拾停当,祁北山令人到后院花房武库,将婢子们放出来打扫院落,这些婢子们战战兢兢过了一夜,此刻出来俱都面色苍白,见前院大殿倒塌,院墙倾颓,四处都有烧得焦黑痕迹,青烟缕缕,各自心惊,但平日便受过相关训示,不久恢复常态,开始做饭收拾,东奔西跑地忙碌起来。
秦绝响已经招呼了几人一同帮忙,可直找了半天也没找见玉佩,常思豪坐于阶上,两眼发直,院中人来人往,在他目中视若无物,心想这玉佩干系重大,我去救小公子,就算见到面,他岂信得过我?拿出这玉佩自可为凭,程大小姐亦是如此,现在玉佩一丢,什么事都不好办了。
忽听秦绝响喜道:“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常思豪一跃而起,两眼放光。
秦绝响跑过来将一物递上:“丫环打扫时在大厅窗边拾到的,想来是咱们纵马破窗时丢的。”常思豪一看正是程大人那雕龙玉佩,大喜接过,说道:“替我好好谢谢她!”秦绝响笑道:“一个丫环谢什么,呵呵,赏她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常思豪用袖子仔细擦拭玉佩上泥土,欣喜异常,心想可不能再把它失落了,往怀里深探,贴肉塞在腰带内侧,用手拍拍,一想不妥:入厕方便之时腰带一松,便易丢失。又掏出来放在怀中口袋内,待会儿又觉不妥:既然上次放在这里会丢,难保以后不会再丢二次。
他左思右想,搔头抓耳,总觉不安,往衣内摸,寻找合适的角落,手忽碰到阿遥送那锦囊,拿出来一看,这锦囊微比那玉佩大一小圈,正合堪用,不由大喜,把红绳拉开,掏出里面符纸,将玉佩装在其中,绳子拉好往颈间一挂,便如个项链长命锁一般,心想如此搁在明处,丢了亦容易发现,应该没问题了。
“孙姑爷!”
远处传来呼唤的声音。常思豪侧头一看,殿角处二婢奔来,原来正是阿遥和阿香。待到面前,阿遥上下左右打量常思豪身上,又抬他胳膊细看,急切摸着前胸后背带血的地方,碎碎叨念:“好多血!这可怎么好?伤着哪儿了?伤着哪儿了?”阿香在后面拉她衣角暗示主仆有别,她竟浑然不觉。
常思豪见她如此,心中好笑:“毕竟女孩子胆小,见点血便这般紧张。”道:“放心,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自己出的半点也无,你们俩伤着没有?”
阿香抚胸道:“说来可吓死个人,我们在花棚里藏着,听得前面嘈杂,后来左右也都杀声大起,战战兢兢也不敢动,不知多久,杀声越来越近,突然间有柄钢刀,卡地一声砍断了门栓,一个人探进头来,看服色不是府人,自是外来的坏人了,我和阿遥正在前面蹲着,吓得险些晕过去,那贼却回头向同伴道:‘这里都是些使女婢子,不用管了!’然后便杀向别处去了。棚里姐妹们吓得呆了,任凭门那样开着,竟半天也没有人敢动手去关。”
常思豪暗想聚豪阁的人毕竟在江湖上算得上有头有脸,出手讲究,没有滥杀无辜,心下倒也略出些生敬意。一笑说道:“你们没事就好。”
阿遥见他身上血迹殷殷,虽听嘴上说无伤,仍是放心不下,扯着常思豪的衣衫反复检查。
秦绝响抱肩笑道:“小弟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可惜既没人问,又没人疼。”
阿遥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撤手向后退了一步,低头之际,眼睛扫见常思豪颈上挂着自己缝制的锦囊,脸上微微地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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