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于耀庭道:“这对双生姐妹年方二八,差人自奴市买来,尚是处子之身,今日请贤弟过府,一为商议大事,二是特请弟来尝鲜。”马林成嘿嘿一笑:“大事若不成,鲜恐也就尝不着了。”于耀庭笑道:“贤弟拿哥哥开心,于某人何时那样小气过?”只听娇声颤抖,马林成似已将其中一女搂在了怀里,yin笑道:“于兄,还是你晓得兄弟的心思,今晚咱们痛痛快快玩它一场,双蜂共戏并蒂莲,来个赌赛如何?”
于耀庭道:“又赌?哥哥年纪大了,哪比得上贤弟你的悍勇持久?恐怕赔了银子,又没面子。”马林成大笑:“于兄忒谦!”屋内狎lang之声一片,常思豪眼前顿时浮现出两个肥腻男人嘴角流涎,搂着如花少女上下其手的情景。
祁北山捅了一下他,二人小心退到洞口,上来,祁北山将椽木望板合好,土覆其上,布抖了一抖揣进腰囊,然后将瓦片依次按原位压扣,最后用毛刷扫净周围痕迹,一切归复原样,二人这才回归秦府。
秦lang川和陈胜一在踏云亭中下棋候着消息,秦绝响一袭红衣迎风而立,谷尝新、莫如之二人也回来了,侍在旁边。听完汇报,秦lang川默然不语,将手中一个字条递过,祁北山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的是:俺答提兵十万东来,预计九月即至大同。落款是安子腾。祁北山知这是大同分舵主的飞鸽传书,看来敌情属实,道:“于巡抚此计甚毒,敌军势大,咱们派人出去送死无疑,但若不从,恐怕亦有大麻烦。”
“巡抚又如何?”秦绝响心中呛火,提高声音道:“瞧他平日里那怂样!也敢来摆布秦家!若非我睡一大觉醒得迟了,随你们同去,当时就从屋顶跳下去宰了他们!”
秦lang川喉中沉音滚动,瞪他一眼:“都如你这样办事,那秦家也不用混了。”
陈胜一道:“俺答未知已行至何处,老太爷,不如由我带些人手去大同分舵看看,那边离恒山派不远,凉音、晴音两位师太功力绝伦,德劭风高,闻讯必能相助,我再联络一些豪杰,相机行事也就是了,一来保住大同百姓和秦家那边的产业,二来也可将于大人应付过去。”
谷尝新道:“大同是边防重镇,这些年来都是风口lang尖,分舵在经营上也有问题,进项甚少,不如让安舵主他们南撤回来算了,二总管可出去虚张声势,若真要协守城防,岂不是让于巡抚得意?饶着被利用,还要被他看笑话,太也不值。”
秦绝响道:“谷大叔说的对,这于巡抚不是东西,左手拿着咱的银子,右手摆弄咱们玩,把秦家当成什么了?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兴亡,他朝廷官员都不放在心上,咱们又何苦出那个头?老百姓见鞑子一来自然会跑,官兵们爱战不战,管它那事!”
陈胜一皱眉道:“大好河山,岂可轻易沦于蛮夷之手,大同一线乃是外围屏障,此处藩篱打破,大军直捣京师,天下大乱,国将不国。鞑子骑兵飘忽不定,向无耐性,只要顶住进攻,打上消耗战,他们必不能久持。再者说咱们是兴仁义之师救民助国,于巡抚那点小人之心,不堪之论,何足道哉。”
常思豪静立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论辩,眼睛不离秦lang川,见他白须一角微微斜着,似一直在淡淡冷笑,暗想:“他这冷笑是冲着谁?是冲陈大哥这番话么?看来多半他是不想出力的了。”
双方争论半天,没有结论,秦lang川摆摆手道:“小豪,你是什么意见?”
常思豪一笑:“我哪懂军政之事?没有意见。”
秦lang川瞅瞅他的眼睛,嘿了一声,似已心照,挥手道:“不必争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再说!”
常思豪心中冷笑,将夜行衣还给陈胜一,自回耘春阁休息,次日起床梳洗已毕,阿香急急进来传禀:“豪哥,巡抚于大人亲自到访,老太爷唤府人上下全体快快出迎。”
大剑 六章 凛然大义
常思豪更换新衣,率二婢出了耘春阁,转到前院,修盖房屋的工匠们已停了工,闪在旁边候着,常思豪遇着出迎队伍,排次序与秦自吟并列站在秦梦欢身后,秦逸吊着臂带伤亦至,谷尝新和莫如之都在。回顾独不见秦绝响和祁北山。
陈胜一到秦lang川身侧低声禀道:“少主不肯出来,北山不知何处去了。”
秦lang川挥手表示无所谓,陈胜一退回,站在常思豪身后。仆人婢女分四列于两厢站定,秦lang川这才率家人迎出轿厅。
一乘八抬绿呢大轿停在天井当院,轿不沾尘,枣木轿杆仍担在人肩上。八个轿夫身材魁梧,挺胸拔背,壮健之极,双目只望前方,绝不斜视。另有四十多个差人腰挎弯刀,侍立于侧,服饰光鲜。
秦lang川来到轿侧,下跪施礼:“草民秦lang川,率秦家上下人等拜迎抚台大人。”言毕身后秦家人等也一齐跪倒。
只听轿杆轻轻一声磕响,轿夫将大轿缓缓放下,差人将轿帘挑起,一只官靴伸出,稳稳踏地,紧跟着上方金边黑纱冠缓缓显露一角,一只戴着绿玉戒指、肤色白晰的手伸出来扶在差人臂上,着了力,另一只官靴这才跟进,踏出沾尘。
秦府众人见这位巡抚于大人出得轿来,各自又把头低了一低。
于耀庭挺直了身躯,向两边略扫。将手中折扇轻摇,笑道:“下官此次乃简行而出,秦兄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罢。”
常思豪侧目瞧去,见他未着官服,穿的是紫缎牡丹袍,腰横青玉带,银腰挂下两条白玉小鱼斜坠胯边,一柄折扇捏在腹前,上面画的是秀丽山川、大河奔流。往面上看,蚕眉细目,鼻直如削,五绺墨髯长约一尺四寸,披至胸前,鬓似刀裁,丝丝板正,无一根凌乱。眼神中透着一股阳光柔和的味道,眼角略有鱼尾纹,却不显老,魅力反增,在院中一站,真是十足气派,雅度雍容。
听他适方才的语声,应是昨夜自己偷听到说话之人无疑,心想听他当时说话的调调儿,说不出的恶心讨厌,今见其人,反倒有几分亲切之感。
后面轿杆抬起,于耀庭提袍迈步而出,秦lang川拜谢起身,引客入府,八名公差协护左右,秦家亲眷于两侧跟随。
于耀庭迈着方步,走得四平八稳,进了二门,眼睛扫见修葺到一半的正厅大殿,笑道:“秦公不愧晋中第一巨富,府中庭台楼阁,可比下官的巡抚衙门还气派得紧哪,秦兄这又大兴土木,是要盖一座行宫么?”
秦家众人面上一齐变色,心想再富的百姓又岂有盖行宫的道理,那可是要谋反的罪过。
秦lang川忙陪笑恭身道:“大人有所不知,前夜有匪帮来袭,欲图劫夺财物,幸亏知府大人派公人急来救援,奋力杀退。贼人不但劫去财货,且将我府正厅毁塌,连同南墙也都一并折倒了,草民才重新整修。”
常思豪心中暗笑,寻思你这瞪眼说瞎话居然跟真的一样,若不知道根底,我还真要信了。
于耀庭扇子一收,在手心打了一下,恍然道:“哦!对了对了,昨日孙知府求见,说有匪事禀报,只是下官公务太多,一时忙不开,未曾接待,想来他要说的便是此事。”
秦lang川道:“是是,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抚台大人为国操劳,殚精竭虑,日里万机,晋中万民皆仰大人恩泽庇佑,如婴孩之望父母,大人宜当适时休息,不可过度劳累。”
于耀庭摇头叹息:“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间的事情就是最大的事情,治安不好,百姓何以安生?盗匪在太原城中竟也如此猖獗,这是本官以及所有下属的失职啊!”常思豪想起昨夜他府宅内的yin声lang语,怒火鼓了几鼓,终究压了下去,心中暗骂了数声奶奶。
秦lang川道:“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一行人来到知雨轩中,秦lang川将于耀庭让于主位,二人落座,秦逸侍在父亲身后。仆人献茶,差人守于轩外,秦家余人亦都被挡在廊下。
客套一番,于耀庭问秦逸道:“怎么大公子吊着手臂?莫非是贼匪所伤?”秦逸微皱眉头,颌首道:“正是。”于耀庭坐直了身躯,拈须长叹:“唉,家有乱事,国有国殇,真是多事之秋啊!”
秦逸瞧了一眼父亲,心想他可要说到正题了。
秦lang川低道:“大人来得正巧,草民近来获悉一件机密大事,正要禀报。”
于耀庭一愣:“何事?”
秦lang川探出身子,凑近些道:“鞑靼大汗俺答率军犯境,不日即到大同。”此言一出,连秦逸也吃了一惊,心想这事咱们想着如何回避还来不及,怎么爹爹倒把它先捅出来了?两眼斜瞟了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于耀庭面色微变:“你从哪里得知?”
秦lang川身子靠回,两手轻搭在椅子扶手上,从容道:“秦家在鞑靼边境也有几处小生意,是当地掌柜闻风回报。”于耀庭沉吟片刻,缓缓道:“消息确实么?”秦lang川点了点头,低道:“此事非同小可,草民得知之后,便欲立即禀报大人,未料匪人杀至家中,以至延误了一日。”
于耀庭双目凝神,待了一待,说道:“于某受奉皇恩,协督三边军务,却总感觉有心无力,处处掣肘。大同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目今兵力不足,钱粮不济,俺答若真来攻,实可堪忧……”
秦lang川站起身来,凛然正容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秦某身为大明子民,岂可袖手?秦家倒是有些精壮仆从、护院家将,俱怀忠义之心,更感大人爱民德风,无以为报,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正好献身出力。秦某已发讯息,召集人手,不日即可汇至太原,尽供大人驱策便是。”说着拱手躬身。
于耀庭大喜:“如此甚好!届时我当令马总兵于城乡四处设点招募义勇军,秦家人至,可去他处报到,以听号令,到时编成队伍,共赴国难,大破俺答,使令其再不敢小觑我大明!”
廊下众人皆是内力精深,耳聪目明之辈,轩内的言语,他们听得一清二楚。陈胜一精神颇为振奋,搓手低低道:“鞑子所到之处,屠民如狗,劫掠一空,手段十分凶残,此次咱们能随军出征,杀杀鞑子的锐气,那是再好不过!”常思豪若有所思,茫然点头,心想:“秦lang川居然会这么说,难道是我错看他了?”送走于巡抚,秦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工匠们又叮叮当当干起了活,秦绝响闻知爷爷所做决定,赌气不出屋。
过了两日,秦府正殿和围墙都已经修好,一切如常,按说附近秦家人手闻讯也该陆续来到太原了,可是并无半点动静。陈胜一派人上街上打听,亦无军士设处招募义勇军,大感奇怪,心想军情紧急,怎么于巡抚和马总兵办事效率如此低下,竟连泥水匠都不如?
时近中秋,秦府上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定制月饼,喜气洋洋,大小事情都令陈胜一操办,把这事暂搁在了一边。常思豪在府中待的发闷,同他出门采买物品,行至商街,见有艺人杂耍,东赏西看,悒情稍解,忽闻喝斥之声,远处有兵卒驱赶,行人哗散,后现一匹高头大马,一顶花呢小轿,马上之人身着武将官服,腰挎长刀。陈胜一见之一愣:“这不是马总兵么?”
大剑 七章 釜底抽薪
只见马林成身边那顶小轿的窗帘挑着,一女子微露侧脸,笑吟吟地东张西望,看见什么新鲜有趣,便招手停轿,自己跑出去摸看,中意的便求买下,马林成板着面孔,有不悦之色,那女子嘻笑撒娇,相陪甚殷,左一句“夫君”,右一句“官人”地娇唤,说些软话磨着,马林成才挥手付钱。
常思豪道:“那女人是马总兵的夫人?”
“嗯,”陈胜一将腰间刀带拢了一拢,“人都说马总兵怕老婆,今日观之,却不尽然。”
常思豪心想:“这女人看起来也蛮漂亮,并不像什么厉害的泼妇,马总兵怎会怕她?”和陈胜一对视一眼,想到了招勇抗敌之事,道:“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去,咱们跟着看看。”陈胜一吩咐随从自去买办物品,二人混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跟着,暗暗观察。
逛了半条商街,前面多是娼楼妓馆,马夫人招手道:“官人,轿子窗太小,看什么都不方便,我想骑马。”
马林成道:“这回咱们出来带的都是步下兵卒,只我自己这一匹,哪有马给你骑?”
夫人道:“那你下来坐轿里,咱们换换好不好?”
马林成皱眉道:“我一个大男人,岂能坐花呢小轿,成何体统!”
夫人笑道:“那还是骑马好了,我坐在你前面,你搂着人家。”下轿来到马前,把那一只软白的手探出去。
马林成无奈,只好拉她上马,脚下略磕,马儿缓缓前行。夫人靠在他怀里,笑靥如花,在咯嗒咯嗒颇富韵味的蹄声中,仿佛贵妃醉酒般指点着街侧楼上倚栏而望的艳妓:“官人,你瞧她漂不漂亮?”马林成脸上僵硬:“一般。”夫人道:“那个呢?”马林成略瞄一眼:“凑和。”夫人轻哼了一声,低道:“在我面前,你倒知道装人,前日在于大人家里,当着那俩姐妹花又说甚来着?”马林成苦脸压低声音:“夫人,街上人多,你可给我留些脸面。”
夫人道:“鞑子厉害得很,你那几个杂兵只知喝酒吃肉,欺负那些穷侩,岂是他们的对手?去也是枉送了性命,那些江湖人平日便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又岂会听从你的号令?就算能同去抗敌,他们见势不好自能仗武功保命,你这蠢牛哪还逃得出来?于耀庭为的是自己坐得稳当,他会安什么好心?弄两个小贱人迷得你神魂颠倒,什么都应下了,瞧你那点出息!”
马林成极力板着面上的窘意,道:“夫人,老于虽参赞军务,压着我一头,但我俩互知根底,乃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那点事在他心里,他那点事在我手上,料也不敢强逼,咱们安心在太原待着就是。我已经听了你的话,那事就别再提了。”
大明自永乐时便以文臣参与军务,巡抚总揽一省之军政,乃是“封疆大吏”,历经变迁,到嘉靖帝时军中人事任免、军饷的供给皆由巡抚主持决策。嘉靖初,在杨廷和主持下将各地镇守中官撤回,总兵地位不如从前,军务多由巡抚统管指挥,但在制度上两者仍属平级。陈胜一暗自皱眉,心想巡抚大人指挥不动马总兵,看来组义勇军的事泡汤了。常思豪此刻内力已深,耳聪目明,虽然街上人声嘈杂,他夫妻二人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仍被他听个闷真,心下甚鄙:“原来阻力在这,马林成这么大个男人,可真没出息。”
夫人淡笑,纤手一摆,改了语气,悠然道:“你若领兵去了大同,这花红柳绿的繁华,今生可还见得着么?”马林成斜眼瞧着艳妓们的脸蛋,默然不语。夫人道:“唉,男人本性好色,也是正常,可是若为色迷,丢了性命,非但不值,且让人笑话。你若每日面对我看得厌了,过些日我在丫环中挑个温顺漂亮的让你收用了就是,好歹都是自家人,不能起什么坑坏之心。”
马林成声音发颤:“小娥,我不是东西!这世上只你一个人真心真意对我,为我着想,我却去干那不齿的事情,你别说了,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夫人轻轻握住他拢缰绳的大手,声音柔和又有些哀凄:“官人,小娥可是出自真心,我老了,不似从前那般好看了……”
马林成拥住她道:“别胡说,你才二十九,美着呢。”
“行了,”夫人暗掐了他一下,嗔笑道:“我知道了,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可得规矩一点,让百姓们看了成什么样子。”
马林成嗅着她的发香,轻笑道:“谁爱看谁看。”
夫人靠在他怀里,斜睨着两边的青楼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马林成陶醉于她发香之中,忽有所思,身上的僵意夫人感觉得到,回头看他一眼问:“你在想什么?”马林成眼睛眯起:“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于大人请我议事,四周守备极严,窗外离得近的兵士也听不见屋中的谈话,那两个姐妹花的事情又是怎么传出来,让你的丫环听去的呢?”常思豪远远听见,心下也是一震,和陈胜一交换一下目光,隐约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底升起来。
夫人轻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府人买了那两名女子,自是有人瞧得见……”她忽然停了口,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有人知道巡抚大人买了那对姐妹花,又怎知会用她们来“待客”?当时议的是军政要事,守备森严,屋中形成一个密室,内中发生了什么,怎会有人知道,并且传到坊间,又凑巧传到我贴身丫环的耳中?
马林成道:“你也感觉出奇怪了么?此事蹊跷得很。除非当时有人在屋中偷听偷看,否则此事不可能外泄出去。”
夫人道:“可是你不是说,当时几百兵士将屋前屋后团团护住,连个蚂蚁也靠近不得,怎会有人能进到屋中,探知内情?”
马林成冷冷道:“普通人自是难能,但是对于江湖上那些武林高手,这事就容易得很了。”
夫人指掩唇边,失声道:“如此说来……是……”
陈胜一向常思豪使了个眼色,二人退远,上了一间茶楼,寻桌坐下,陈胜一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常思豪心知那消息是自己和祁北山二人盗听而来,仅讲给秦家几个人知,秦绝响闷在家里不可能到外面去,要传出去,也是祁北山、谷尝新和莫如之这三人,而将如此重要之事外传若非出于秦lang川的授意,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快速并容易地传给马夫人的丫环这种特定的对象,用意更是明显得很。
好半天,陈胜一才开口道:“巡抚大人欲以势相压,使人没有办法拒绝,马夫人守夫善妒是出了名的,老太爷这么做,显然是想利用她拖住马总兵的后腿,来个釜底抽薪,这样一来,是他们自己人撤了梯子,咱们自然不用再组人手去参加什么义勇军,巡抚大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常思豪道:“那天于大人到府,祁北山不在,大概就是出去办这事了。”
陈胜一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秦lang川唯独知会祁北山让他去办,和自己并没商量,显然已有隔心之感,喟叹一声道:“以老太爷年轻时的脾气和血性,必定倾起全力以赴国难,只是晚年他大有退心,什么都看得淡了,此次明诚君率众杀来,秦家损失不小,元气大伤,目今作下如此决定,实也不能怪他。”
两人沉默良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常思豪目中有些茫然:“陈大哥,国家究竟是什么?”
陈胜一一愣。
常思豪道:“击退鞑子又如何?保住了皇上、大臣、官吏们,有什么用?让他们吃喝玩乐、党斗争宠、欺压百姓?鞑子是来是走,老百姓也没好日子过,纵然没人来抢,可每天奔波劳碌,最后将打来的粮食、换来的银钱,还不都要拱手扔进税袋?国家是个什么?它就是一个疆界线么?我们为什么会想要守着它?”
陈胜一凝思半晌,缓道:“你问的问题,我也想过,但是没有答案。只觉鞑子所到之处屠掠一空,太过惨酷,便该阻止,与什么国家兴亡似乎也没多大关系。”他望向窗外,神思飞远:“其实鞑子也是人,汉人也是人,人们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三个字:要活着。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但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剥夺别人的生命就不对了。”常思豪点头,若有所思。
陈胜一收了收神,手指无意义地捻动着茶盅盖钮,继续道:“我年青出学之时,曾经有过一个梦想……我对自己说,我今生不要求功名,亦不要做隐士,只要在世上逍遥自在地活,有人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伸出手,没有人需要我的时候,便静静走开,把人生当一场旅行,看着风景走过,任年华逝去而不哀伤,面对死亡之时没有遗憾和愧疚就好了。”
常思豪道:“可你好像没实现。”
陈胜一淡笑道:“可能是年轻时的幼稚想法吧,梦想终究是梦想,不是现实。”
常思豪道:“实现了就是现实。你没有去实现它,自是另有原因。”
两人四目交投,不必万语千言,陈胜一已读懂了他眼睛里的话。
美人一见终身误!
秦梦欢早已心有所属。
燕临渊,那个只在人言中得以管窥一二的伟男子,不知身在何方,却可令一个人,一生一心系之。
美人一见,终身误。
多年守望的不过是一声轻叹,要经过怎样的蚀心刻骨,才可让两个人眷属终成,相对守白头!
难道将青春和生命就这样残酷地耗尽去。
美人,一见,终身……
……误?
“哈哈哈哈!”
陈胜一忽然放声大笑,笑得奇畅无比。
“思想决定行动,过得怎样,全凭自己,与别人有什么干系,以女人为借口,不是丈夫所为!”
常思豪肃容举盏:“陈大哥,秦家上下,我只敬你一人。”
陈胜一看了看他,眼中露出笑意:“茶太淡了,小豪,咱们去喝酒!”
大剑 八章 冰释前嫌
月已圆。
未满。
夜空高旷,银云如lang花般翻滚,卷动,被风扯远。
常思豪架着陈胜一,步履踉跄,东偏西倒地走在街头。
陈胜一手里提着个酒葫芦,不时灌上一口,刀带有些松了,金刀在腿前晃动,颇为碍事,被他踢来踢去。
他直起身子,向天空一指:“小豪,你看月亮圆了吗?”常思豪道:“还差些,后天才最圆。”陈胜一望月微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哈哈哈,不应有恨,不应有恨……”
忽然马蹄声响,数人驰到近前,险些惊得二人坐地,为首一人勒马道:“孙姑爷,二总管,你们怎在这里?”
常思豪醉眼斜睨,认得他是秦家本舵负责管理会宾楼的于志得,道:“在这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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