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作者:浪费黎明
如果有一天,你的人生暂停下来,像被卡住的磁带一样循环往复地不断播放同一天。你会做什么?在重复与重逢之间,云蓁渡过了一个熊熊燃烧的,没有尽头的夏天。更多小说请xyuzhau6.cm
无尽夏 (一)一个叫云蓁的女孩决定去死
一封遗书害了女孩云蓁。
二零一五年盛夏的一个夜晚,天像下了火,到了深夜仍然余热未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无比愤懑的暑气。云蓁站在阳台上,打开窗户,对着黑暗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的就是这种属于夏天的味道。
风不是好风,热不是好热,它们不平缓,不恬寂,气势汹汹地,想要把人掀个跟头。半夜快要轮岗下班,风虽然还在漫不经心地吹着,但难消极怠工,不过威力仍是一丝不减,就像扎在皮肤上的一叶叶小刀,把热毒随着血液往人体内部输送。
万籁俱寂,一扇扇橙黄或煞白的灯光被框成了一个个正方形在黑暗里亮起来,和她遥遥对视,还没等云蓁进行第二个深呼吸,李素君的声音就从卧室里飘出来:“蓁蓁,大半夜的在阳台上干嘛呢?作业写完了?”
李素君就像在云蓁身上安装了监视器,只要云蓁在家,无论她在哪个角落,李素君立马就能监测到,一旦认为不妥,就要出声提醒外加警告,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云蓁下学期就高叁了,在中国,对每个平凡家庭来说,应该没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事情了。
云蓁心平气和地关上窗,进了卧室,锁芯喀嚓一声嵌进锁舌,她坐到桌前,铺开一张信纸。
平常她做题都用空白的草稿纸,一摞一摞地买,用过就堆迭起来,已经盛满了一个中型纸箱。像这种古朴的,一道道红色的分隔线均匀铺陈的信纸,她平常是用不到的。
这本信纸云蓁已经买了很久了,每天它都躺在书架最上层,尽管云蓁从来不去动它,可她已经在脑海里排演了无数遍拿下它时的场景。
就像现在这样,她把桌面拾的井井有条,闹钟与她对坐,发出规律的嘀嗒声,而她低头面对着信纸,毫不犹豫地落笔,刷刷刷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一封字句泣血的遗书,她不用临时去想这封遗书的内容,它的每一个字都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
她经常在想到底要怎么写这封遗书,如何最大化地发挥一封遗书应有的力量。课间操时想,升旗仪式时想,上课走神时想。
当然这种想也不是无时无刻都想,每当像刚才这种时候,云蓁就格外想写遗书,她外表上看上去毫无波澜,内心却在不断的修改它的内容,力求向将来可能看到它的每一位看官心上准确无误地射出一柄柄淬了毒的利箭,发挥出最大程度的杀伤力。
人好像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一根羽毛,或者哪一件轻飘飘的小事会彻底压垮自己。云蓁感受着那股扎人的热风吹拂过她的脸颊,而李素君如影随形的压力虎视眈眈地和她盘踞成了一个经年难解的困局,就在刚才,她感觉到:就是现在了。
就是现在了。
她将遗书一折为二放在桌上,像是卸下了一个永远被压在心头上的石头,她非常平静地拾好书包,甚至愉快地哼起了歌。
云蓁最后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卧室,这将是她在这个房间的最后一晚了。她沉默地拿下挂在书架上的小黄人挂件,塞进书包侧兜里,关了灯躺在床上。
她买不到安眠药,买到也没有地方放,李素君每天都会进她的房间,美其名曰给她打扫卫生,其实云蓁知道,她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里的每一样物件,李素君比她还清楚它们的位置、摆相。她新添了什么文具,最近在看什么课外书,做习题用掉了几张草稿纸,李素君统统都知道。云蓁从来不敢在自己的房间里的任何纸片上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只言片语,她不信日记,不信被记录,她只信自己的大脑,所有的想法在那里才是安全的,才是不会被干涉的,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也才是永远不会被李素君窥探得到的。
她听说割腕需要一直把手放在水里血才不会凝固,说实在的,云蓁也有点怕这种缓慢的死亡过程,尽管早已经做好了决定去死,她还是不敢用一种太折磨自己的方式。
还是跳楼最经济实惠,最方便快捷,还能体验一把飞翔的快感。
去死的地点她挑在了学校最高的那栋教学楼,就是她的年级所在的楼,摔下去就会是操场正中央,如果时间正好是在早晨第二节课后的课间操时,看到的人会更多。
她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从下课铃响到爬到顶楼需要的时间,正正好,她可以在广播体操音乐前奏响起的那一刻,跳下去。
云蓁双手交握放在胸口,听说这样会做噩梦,她虽然这几年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但只要睡着,她是从来不做梦的,她想在临死前感受一下做噩梦的感觉。
作为一个刚刚下定了决心要在明天去死的人,云蓁很快就睡着了,她就像被按下了休眠的开关键,甚至还没等她好好思索一下到底应该交握双手还是干脆随意搭在胸口就完事,她就已经睡着了。
一夜无梦。
等到闹钟在六点响起,她一翻身坐起来,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二零一五年六月二十四号,星期叁,农历乙未年五月初九。
天刚蒙蒙亮,暗灰带着点幼蓝的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云蓁以为自己的大脑还没清醒,混淆了日期,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一下昨天到底是星期几,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就伏击了她。
她光脚跳下床,冲到书桌面前,昨晚写好的遗书本应该款款安放在桌面上——然而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就像无数个她深夜做完习题拾整齐的桌面一样,很干净,很整洁,也很安静,安静到没有存在感,像她本人一样,默默地,随时随地都能离开。
她睁大眼睛,去拿书架顶层的信纸,完好无损,一张都没有少,没有任何撕过页的痕迹,她昨晚写的那封遗书就这样消失了。
云蓁的目光飘过书架,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昨晚把小黄人挂件拿下来放进了书包,而它现在还是挂在老位置,面朝里,屁股冲着她,像是在嘲笑她。
她猛的一下拉开房门,奔到厨房,李素君早已经起床,在给她做早餐,云蓁没头没脑冲着她的背影问道:“今天星期几?”
李素君回头,看到她头发凌乱,还穿着睡衣,皱皱眉说:“星期叁啊,快去换衣服,再磨蹭早读课又得少背俩单词。”
云蓁呆住了,可是,可是明明昨天也是星期叁啊。
***
嗨,你来啦,相逢即是缘,我们真有缘。
大概是一个反复谈恋爱的小故事,希望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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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二)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xyuzhaiwu6
凌晨时大概刚下了一场暴雨,李素君开了窗户透气,云蓁闻到一股泥土的腥气,她默不作声地吃早餐,李素君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每天的每天都很雷同,云蓁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否和昨天不差分厘,她的日子里每一秒都是虚焦的,她记不起昨天早晨是不是也是如此场景,她吃了些什么,李素君又说了些什么。
云蓁背上书包,穿上鞋,低低说了一声:“我去上学了,妈妈再见。”
李素君正在拾碗筷,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去吧。”
暴雨刚刚逝去,清晨的阳光很稀薄,云层也像一缕缕轻烟,空气里都是还未来得及窜热的水汽。云蓁出了电梯,沿着一条长长的碎石小路抄近道走出小区,一只流浪狗觑着她聪颖地躲在杂草里,黑亮水润的眸子一直目送着她走出侧门。
行人寥寥,云蓁走到公交站旁,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六点四十四分,离下一站公交到站还有一分钟。从海桥路到省实验大概有十五分钟车程,她每天都像是定格动画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出现在规定的地方,一旦错了一个时间点,她的整篇生活就会随之被打乱。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可疑,云蓁从来不大关注人群、四周,可是今天她不断地向自己发出提问:昨天也是这样吗?
她想不起来。
同质化的生活已经把“习惯”这个词浇铸到了她的身体里,从头顶封死了,让她不敢、也无法下一个确切的论断。
她抓着公交车扶手盯着窗外发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李素君就会对她进行无数次的提醒,你要努力学习,只有知识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能在起跑线上被落下,你只有考一个好大学才会有一个好人生。每当说起这些话时,李素君的眼睛里就会燃起一种强烈又古怪的希冀,云蓁被李素君一吨又一吨地背上这些希冀,一年又一年。
申奥了,大地震了,前所未有的雪灾了,北京欢迎您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了。云蓁慢慢长大,身材变得修长,李素君眼角爬上细纹,两鬓生出银霜。
她被一位刚刚上车的老奶奶抓了一下衣袖,公车启动得太急,惯性让她没站稳,云蓁顺势扶住她。电光石火之间,云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整个世界突然被抽离了空气,甩到了外太空,真空让她能在脑海里彻底重现昨日的情景,伴随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云蓁意识到:昨天也是这样,她被一个老奶奶在公交车上抓住了衣袖,而她接下来会对她说:——
“谢谢你啊,小姑娘。”
学校的大门在朝阳下将地面切割成几片色,暗色和亮色交错,云蓁踩上它们,她也在倏忽之间被切割成了明暗的色块。她走进学校,站在那栋最高的教学楼前,抬起头神色晦暗地打量楼顶,遗书消失了,小黄人物归原位了,又下雨了,又被抓住衣袖了,接下来,她只需要继续沿着这条时间线走下去,一步步踩实自己的猜测。
云蓁的心高高飞扬起来。
还去死吗?暂时不了,要把这一切都搞清楚再说。
云蓁的青春期,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在萌动、在进行了。她发育得晚,到了初叁都还是瘦瘦窄窄的一个小人,平均线以下的身高也让她常年位居第一排。她周围的女同学都接连来了初潮,她们的胸脯鼓起来得很快,和她们相比,云蓁就像个小学生,她不爱说话,和她坐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忘记了她的存在。
直到初叁下学期,她才来了月经,她惊喜又羞涩地去找李素君,李素君用她惯常的,怀疑一切也否定一切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声音像一条线一样平直:“鬼吼鬼叫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的床头柜抽屉里有卫生巾,小心点别弄到床单上。”
云蓁沸腾的身体被李素君浇得冰凉,她坐在马桶上感受到小腹传来的阵阵隐痛,平静地为李素君又加上了一条注解。
她的身体自那时开始就不断抽条,像是在补偿前几年的延缓和遗忘。她一年内长高了十几厘米,她的乳房小巧又挺拔地发育出来,弯出一道结实的弧线,双腿修长笔直,她从人群里凹下去的那一个长成了平齐,甚至还比大多数女生高上两叁公分。
云蓁坐在课桌前,掏出书本,第一节是数学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老师会讲周一小考的卷子。她拿出卷子,除了她的解答字迹,空白处空空如也,毫无批注。她翻过页,最后一个大题马老师会讲很多,她需要贴上一张便签纸才能写全。
语文,生物,物理,接下来的每一门课都和昨天讲的内容分毫不差。云蓁低着头,眼睛盯着书本,如果说她之前还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到现在,她根本无法再粉饰太平,自圆其说了。
她又回到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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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三)房间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穿梭漂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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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四)她握着自己的白色裙摆,好像在握着一
十点半,李素君打来电话,云蓁看了一眼就关了机。海城临海,她现在正在一处偏远的沙滩上,海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她躺在沙滩上,听着耳畔的海水声向她汹涌袭来。
就像是突然发了大财的流浪汉,她手握巨款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花,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做什么,突然拥有了自由,她才发现她整个人都乏善可陈。她不被允许有什么爱好,她的人生被李素君握在手里,她也没有太多执念,这几年唯一反反复复放在心上不断策划的就只有“去死”这件事情。游游荡荡,想来想去,她选了这样一个地方,想要消磨第一个一天。
李素君大概在她早晨出门时就察觉到可疑了,因为云蓁出门前跟她说了一句话:“你应该离婚的。”
陈述句,云蓁背对着她说完就关门走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李素君脸上的面具龟裂开来,随着她的关门声落了一地碎壳。
她躺在绵密的沙子里,回想起临出门前对着阳台的匆匆一瞥,她养的那盆无尽夏绣球开花了,粉蓝嫩紫,细细碎碎的花瓣,像几滴虚幻的眼泪。她想不起来前一天是否也开了花,她只记得今天没有给鱼喂食,李素君是不会管她的鱼的,小黑和小蓝今天要饿肚子了。
但是,云蓁突然想到,如果这个世界除了她都将会永远循环这一天,那小黑和小蓝没有外力作用的话就永远不会死了,即使她每天都不给它们喂食,它们挨饿也只挨一天,每天零点它们又会跳回到前一天,它们也在另一个意义上永生了。
更不公平的是,它们不会有机会知道世界居然处于一个无限的莫比斯环中,它们的每天都是崭新的、毫不知情的一天,和她不一样,她将会在这一天里循环往复,心比身先死亡。
虽然这颗心早就死了。
海风把一条白色的裙摆刮进了她的视野,她坐起来,看到一个小妈妈用手压着裙摆,对她羞涩一笑。之所以叫这个女孩小妈妈,确实是字面意思——她看上去年纪很小,可是她手里牵着一个也许只有叁岁的稚童。
她握着自己的裙摆,好像在握着一只死去的鸟儿。云蓁的目光平和而安宁,小妈妈主动对她打招呼:“你好。”
她们并排坐在沙滩上,看着她的小孩在笨拙地玩沙,玩得不亦乐乎。小妈妈的眼神时断时续地试探着她,海水很蓝,海面上融着金光和碎影,远处传来出海渔船的汽笛声。小妈妈又开口了:“你怎么不去上课?”
云蓁几乎是无赖地反问回去:“你怎么不去上学?”小妈妈又露出羞涩的神情,她说:“我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很多年不上学了。”
云蓁看着她,起了兴趣:“你这么年轻就当妈妈了。”
云蓁一般说话不会这么不客气,她平常几乎是现在的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的反面,只不过她意识到自己会永远生活在这一天,所以世俗的很多虚礼对她来说都完全没有意义了。
她就是想要不礼貌,那又怎么样,她就是想要戳人痛处,那又怎么样。反正你明天也不会记得我,全世界都不会记得我,只有我记得我。
小妈妈并没有被她的无礼打倒,她说话时神情有种天真的稚拙,这让她看起来几乎比云蓁还小,她说:“是呀,怀孕了就生下来了。”
云蓁看看她的孩子,又看看她,继续问她:“你结婚了吗?”
小妈妈摇摇头:“我是被包养的。”包养这个词被她说得流利自然,云蓁静静的,继续听她说。
“我应该就是别人说的二奶吧,他给了我一套房子,平常只有我和宝宝住,他也给我钱花。”小妈妈的棉布裙被海风吹得贴在腿上,云蓁看着自己穿着校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腿,沉默着,想要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小妈妈脱下鞋,把脚埋进沙里,她用手拨着沙,把自己的脚包成两块小小的坟冢,云蓁不说话,小妈妈又去问她:“你怎么不去上课呢?”
云蓁说:“逃课了。”
小妈妈说:“为什么逃课?”
云蓁说:“不想上课了。”
小妈妈说:“不想上也要上的呀。”她看起来很替她惋惜,但碍于陌生人的礼节,并没有想要教育指责她。
云蓁突然一笑:“因为我永远卡在今天了,上不上都无所谓啦,我不会高考,不会工作,不会结婚,也不会老,更不会死啦!”
小妈妈皱皱眉,只当她是在说疯话,她一只手抚平裙角的褶皱,她继续对她说,细声细气地,轻声地,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还是要上学的呀。”
云蓁看了看她,不理她,躺下来,海风吹着小妈妈的黑发四处飞扬,她在她身后说:“我说的是真的。”
小妈妈转过头,看起来很困惑:“什么是真的?”
云蓁说:“卡住了,我真的卡住了,我的每天都是一样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妈妈想了想,居然笑起来:“那我可真羡慕你。”
云蓁狐疑地说:“你相信我?”
小妈妈很坦然:“相信啊,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说谎。”
小妈妈看着这个女孩,她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丛在寂静和黑暗里生长的荆棘,浑身上下都是尖利的刺,她有一张紧致的鹅蛋脸,眉目清朗,五官俏丽,她眼睛很大,瞳仁黑亮,她那一双眉,长得尤其好。小妈妈爱看书,最爱看的就是红楼梦,她想,这个女孩子真的长着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细细的,给她平添了几分多愁善感的寡淡,可是她的眼神里都是尖刻的愤怒,让她整个人浓烈又脱俗,尖锐又怒气冲冲,弥漫着一股很诱人的诗意。
她整个人都是在排斥别人的,她的眼神也在粗鲁地驱赶你,离我远点,走开,走远点。可是小妈妈不怕她,她平常其实是话很少很羞怯认生的人,但是对着这个女孩子,她却很自在,甚至很享受和她说话。
云蓁和小妈妈一直在沙滩上坐到了下午四点,中途小妈妈打开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巨大的包,掏出一个又一个东西,邀请云蓁和她一起吃中饭。她的小孩吃奶粉,她递给云蓁一个自制叁明治,她们就这样沉默地对着大海野餐,耳畔都是海浪声,她的小孩很乖,不哭不闹,眼睛黑漆漆的,看到云蓁看他就安静地笑起来,嘴角一侧有只小酒窝。
小妈妈要走了,想要留云蓁的联系方式,云蓁说:“你明天不会记得我的,留了也没有用。”
小妈妈固执道:“说不定你明天就被这一天给放出来了呢?”听起来这一天好像是一只囚禁了她的野兽。
云蓁想了想,给她的手机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备注改成海云。她说:“我们是在海边遇到的,那我就叫海云了,有缘再见。”
小妈妈点点头,牵着小孩走了,小孩回过头给她挥挥手,她也挥挥手。
云蓁一直在海边坐到晚上九点,海风太冷了,她迫不得已走到一个自动提款机里,靠着玻璃坐下来,开了机。李素君,云廷山给她打了很多电话,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号码。这个城市太大了,她消失一天也不会有人找得到,云蓁不知道李素君会不会一直找她,也许不会,也许会,不过云蓁觉得,她消失了,李素君应该终于没有了非要和云廷山在一起的理由。
云蓁就像一缕脆弱的丝线,李素君紧紧抓着她,也要让她紧紧抓着云廷山,她全部的作用就是用来拴住云廷山,如果说还有其他作用的话,就是考个好大学给李素君涨面子,用她的话说,就是“有回报,不是白投资。”
快要十二点了,又一场实验即将结束,一只苍蝇在提款机外飞来飞去,趴在玻璃上,云蓁抬手挥赶,却赶不走它,她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她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意,只有隐隐约约绝望的怒火燃烧在眼睛里。
熟悉的一阵眩晕,雪花屏嘶拉作响,云蓁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站在书桌前。四周都是死一样的寂静,手机扔在桌上,她按亮它,二零一五年六月二十四日,星期叁,农历乙未年五月初九。
云蓁闭上眼,原来她真的没猜错,她的房间就是这个循环的入口和出口。
无尽夏 (五)鱼有大海,而她的大海,早就枯竭了
云蓁听见李素君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走进卫生间,紧接着一会儿就是抽水马桶的声音。云蓁睁着眼看着天花板,闹铃刚响一秒,就被她按掉,她的身体倏然坐直,迎候着李素君的敲门声。
李素君出现在门口,面带一种很温柔的微笑,一天中只有在这个时候李素君可能才是最放松的。李素君很瘦,也挺高,云蓁恍惚中觉得李素君又长高了,但这应该是一种错觉,云蓁这几年常有这样的错觉。
第二个一天怎么过,云蓁还没想好。
她给小黑和小蓝喂了食,它们懒洋洋地漂浮在水里,看起来并不知道它们的世界只有方寸大小,它们怡然自得于这种方寸。
云蓁突然想到,如果就像是她在观察金鱼一样,一个高于她的“生物”是否也正在观察她。她住在一个试管里,被记录体征和情绪的变化,而她所处的这个循环,她所支配的人生也许只是高等“生物”的一页实验记录而已。小黑和小蓝的行为她并不了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一切行为在高等“生物”眼中也是毫无意义的呢?
既然如此,那就突破自我,放肆点。
她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对她说。
长期生活在李素君的高压下,让云蓁在她面前突破自我真的很难,可是谁又能像她一样反复地活在同一天呢?管他呢,去他妈的。
云蓁的一生都在亲历亲闻李素君的心跳坚定又无疑地向她叫嚣: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就像是空气,是日月星辰,是山川湖海,它们是客观存在的真理,她无法想象能够拥有不被李素君操控的人生。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个考上遥远的大学远远离开的愿望的话,如今这个愿望就是泡影了。她将永远被栓在这个房间里,和李素君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