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云安站在廊庑下打哈欠,百无聊赖。她不比崔氏应酬广,既不认识人,也没兴趣攀认。素戴一旁陪着,也没个念想。不知几何,主仆迷沉沉间,耳后猛地一声脆响,却是一个小婢路过,不慎跌了茶水,水渍溅到了云安裙后。
“真是放肆,竟如此不当心!”
主仆才被惊醒,尚不及处理,倒又赶来一个侍女,看上去年长些,服色打扮亦很不同。她训教了小婢又向云安赔礼:
“奴婢青绵,在王妃身边侍奉,原是奉命前来照看各位夫人的,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羞愧!敢问夫人名号,也请夫人随奴婢下去换身衣裳吧。”
云安却不生气,望了眼裙角,只稍许有些水痕,并无碍形容,便道:“我叫裴云安,是跟着长嫂从汉源侯府来的。这是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哦,原来就是汉源侯府的二夫人!”青绵表现得几分惊讶,更恭敬了,“二夫人宽善,却也要顾及王妃赐宴的体面,奴婢会亲自侍奉夫人更衣,请夫人莫再推辞。”
王府家婢有见识,礼数又周全得这样,云安虽不愿多事,再这么僵持,也还是多事,便只好应了,留素戴与崔氏报知。
青绵将云安引往一处深院,离那后园倒有些距离。及至更衣完毕,却教云安别门而出,辗转送到了一个暖阁里。
“这是哪里?不回园中了吗?”陌生地方,人也陌生,云安便不害怕,也难小心起来。
青绵一笑:“王妃知道小婢冲撞了夫人,欲亲自来见,夫人莫怕。”
这话还不如不问呢!怎么就惊动王妃了呢?云安惊疑,却又不敢多问,而这间隙,申王妃的脚步已翩然而至。
云安未敢抬头,只望着黄裙下的云头履行礼拜见,但礼尚未成,一双纤手就来拦住了:“郑夫人何须多礼。”
不知为何,这个王妃的话音有些轻颤,云安好奇,缓缓抬起了脸面。所见,柳眉杏眼,朱唇桃腮,标标致致的一个美人,而其神态流转,又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亲善之意。
云安觉得申王妃似曾相识,尤其是一双眼睛。
“郑夫人的闺名可是云安?不知芳龄几何,哪一年生人?”
云安一时忖度入神,忽再闻声,申王妃已将她的手臂轻轻挽住,带着她往案前入坐。
“回王妃,我的名字是裴云安,天章十二年生人,再有数月就十五岁了。”云安规规矩矩地回话,心想,这王妃当真一点架子都没有,随和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你比我小五岁,我可以直接唤你的名字吗?”
名字么就是取来唤的,况且又是王妃之尊,她想怎么叫还不是她说了算。“区区小字,王妃随便叫就是了。”
申王妃颔首,却又盯着云安怔了怔,道:“云安,你我虽是初见,但我甚觉与你有缘,你就像……就像我的小妹。”
云安自然能感受到王妃的亲和厚爱,但又似乎有些过头了,未必真有那种相见恨晚,一见相倾的?“云安不敢与王妃的小妹相提并论,王妃谬赞了。”
“不,我是家中单生女,既无兄弟,也无姊妹。我的意思是,我年长于你,愿将你视作小妹。”
这意思倒是平常多了,只不过,云安感觉她话里有话,不可谓不真诚,前后却略带一丝刻意。
“云安,我听你的口音不是中原人,想必远嫁而来。我的母家在长安,虽不算很远,却也是异乡。你以后可否多来王府走动?我们彼此做个伴也好。”
又是一句征询的话,口气越发谦虚小心,云安除了尊敬,实在难掩心中疑惑了:
“王妃为何如此客气呢?今日赴宴的宾客里,就属我最平常,没有诰命,没有封号,就是跟随夫家长嫂而来的普通人。王妃但有传见,但有吩咐,云安皆不敢不应。”
“夫人过谦了!我家王妃也说,是看着夫人喜欢,觉得有缘。所以便省了许多虚礼,以诚相待啊。”
侍女青绵替主家回了话,道理不错,却终究不能抵消云安的疑惑。云安向申王妃颔首致敬,不再多提。
……
不多时,一无所知的云安仍被送回后园,可申王妃放眼她离去的长廊,却显得无限伤感。青绵见了,上前相扶问道:
“王妃,这位二夫人确是你要找的人吗?”
申王妃怅然道:“我早就肯定是她,否则,去岁她嫁到郑家时,我也不会让你去添礼。为的,就是日后寻机会相见啊。”
青绵细想方才谈话的情形,也不觉点头:“这倒是了。王妃素喜沉静,哪里办过探春宴,不就是专为探她那朵花吗?”
“探是探了,问也问了,可有些更近的话终究不能说,说了,也许她就再也不想见我了。”
“王妃,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并没有做错啊!况且奴婢看她的性情也很好,以后定会与王妃常相伴的。”
申王妃轻笑,却问:“你说,我和她长得像不像?”
青绵很快答道:“王妃丽质,夫人清艳,都生得很美,但最像的是一双眼睛。”
云安公主贵 灯如昼
无论申王妃有多少不寻常之处,回到后园的云安都未再深思。及至斗花开宴,她不过胡乱凑个热闹,旁人拥去向王妃献礼,她也只是遥遥相望,偶有目光交错,便还以颔首致意。
宴集在将近申时结束。各家马车散去,但因尚在上元节中,有未尽兴的,便又相约同游灯市。上元灯市是两京特有,云安头回见,便忍不住与崔氏告假,也要去玩。崔氏劳乏了一日,原无力管她,况见旁人也去,便未置一词。
离了崔氏的云安与脱了缰的野马没有区别,拉着素戴在大街小巷乱窜,赏过歌舞百戏,又当垆买酒小酌。直至相邻酒案的客人唤了声自家“二郎”,这两个字入耳,她才猛地想起来,自己也有个“二郎”。早上离家之时,这人说会一直在家中等她回来。
“夫人,我们……回去吗?”素戴尴尬地问道。
云安平生第一回遇见上元灯市,心底是不愿的:“他……他说不定,说不定也和朋友同窗消遣去了呢?”
素戴一听这话音极虚,便知她也两难,不说话,只睁圆了眼睛看着。云安被这两只溜圆的眼珠瞧得不自在,佯作清嗓,将头一扭,举起手中刚蓄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有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继续!”
错过这一回便要再等一年,云安权衡之下决定纵情到底。然则,话音未落,身后就有人接了句:
“这是谁来之,谁安之啊?”
云安一觉,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有些耳熟,未及转脸,坐在对面的素戴又惊呼道:“悲!悲田院!”
原来,搭话的男子正是王行。素戴为云安送捐资时见过王行,却不知云安后来又去了一回,故而惊讶王行识得云安女装,也一时就想起“悲田院”三个字来。
“王主事?真是巧了!”云安拍了拍素戴暂且安抚,向王行立拜了一礼:“上元安康。”
王行还礼,并过云安这席同坐:“云娘子原来好酒量。”
“这才多少?我自有分寸。”云安幼小随性,上山下水都难不倒她,何况几杯水酒,不过摆手一笑,“王主事也在此饮酒吗?一个人?”云安先已左右看过,未见王行有人跟随。
王行却一长叹:“原是和几个同僚一道,才散了便看见娘子在此。怎么?如此佳节,娘子只带了侍女,却不曾与夫君同游?”
虽然彼此聊过些私事,但云安仍不习惯多提,思量道:“如此佳节,王主事不也只是和同僚一道么?王主事的家人呢?”
云安把话端又抛了回去,王行也不得不接:“上回说过,我的家在长安,家人么自然都在长安。”
“哦。”云安笑而点头,给王行满上一杯酒,“王主事相貌堂堂,难道还没有成亲吗?”
王行似未料到,或未想好,良晌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也笑:“官职低微,俸禄亦薄,王某孑然一身倒自在,不想耽误红妆。”
云安噗嗤笑出来,她才不信,悲田院主事虽则低微,但每见王行的穿着气度,又哪里像个潦倒之人。“不然,我给王主事做个媒吧?我有一个小妹妹,生得圆润可爱,很讨人喜欢。”
王行一时皱起了眉头,不语,而素戴又忙拉回了她,附耳私语:“夫人哪里来的小妹?真做媒啊?”
“你怎么把濡儿忘了!”云安挑眉道,却也知自己做不了郑家的主,不过白拿来取笑,“哎呀,你先别乱问了!”
王行听不到主仆二人的计较,但静静注视着,眉眼舒展,眸子里映出的,是那梅花钗下巧笑清艳的面孔。
“那娘子的小妹必也是襄阳人了?家母在世时,倒也想过从襄阳母家中挑选一位儿媳,只惜天不假年,未成好事。”
云安原有八成是玩笑之意,却不想王行忽而认真起来了。郑濡也就罢了,她从哪里去找一个襄阳的小妹来?
“我给你满上!”云安赶紧端了酒壶给王行添酒,眼睛暗瞥,比先前想起郑二郎时还心虚,“这婚娶么,既无高堂之命,又何必非要有所限制?洛阳的,长安的,都可以嘛!”
这回换王行忍不住笑出来,他满饮了这杯,又道:“为人子者,当奉行先人遗志,此乃孝道。王某必要娶一个襄阳女子,便厚颜央烦娘子执柯了。不过,王某——不急!”
云安闷下头去,愁眉苦脸,欲哭无泪。
……
郑梦观因知云安不善宴集交往,这一日都担着心,终于捱到薄暮时分,赴宴的车驾返回,却只见长嫂,不见爱妻。崔氏岂知云安遇到了什么,又在想什么,便随口一劝,说是游逛灯市,稍待就回。
这一下,郑梦观除了担心,又添了气。早晨云安走时,他特意嘱咐过许多遍,可这丫头不但毫未经心,竟还自己溜出去逛了!既不回来叫他同去,也不遣人回来叫他,把他这个人都忘完了。
生气的郑二郎无论如何也坐不住,很快便出门寻人去了。然而,上元灯市一年一度,全城的人都涌到了街上,市集绵延数十个里坊,大小百余条街巷。这样大的地界,又在人海捞人,可真是难为了他。
二郎从最热闹的地方找起,穿街过巷,左张右望,寻了约莫一二个时辰。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却弄得满头大汗,衣襟湿透,一副狼狈相。可那人呢?连个疑似的背影都未看到。
时近子夜,灯市虽还繁华,人流亦未见少,可二郎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未体会过这种既牵挂又失望的心情。他长叹着随意走进一家酒垆,只要了茶水,然后拨开汗湿的衣襟透气,一面仍在思索,那丫头会在哪儿。
可是——
刚刚冷静下来的郑二郎,不过端水来饮,眼神一晃,却望到了那个东冲西撞也未能找见的身影。那身影就隔了两席,却一点也不孤单,她正和一个年轻男子对笑对酌,开心得不得了。
“裴云安!”
二郎心中的怒火又升了十丈高,往日的有礼有节都化成了烟灰,踏着酒案就冲了过去,然后一把拽过云安持酒的手,将人拎到了身后。于是,座中三人俱一大惊。素戴吓得躲到了一旁柱下,云安也不敢大声喘气,唯是王行回过神来,倒能从容地与二郎对视。
“云安已经嫁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使我不在她身边,也不容任何人肆意轻薄调笑!”
这话冷傲得有股肃杀之气,可郑梦观也已极力压制。毕竟这人不曾对云安动手,毕竟也还当着云安的面,他拧着自己的底线。
王行的形容身量与二郎相当,气度更不输分毫。面对二郎的瞪视和警告,他只是越发泰然,略整衣襟,却又坐下了:“有些人呐,虽以君子自居,却总以小人之心看待人事,也就枉为丈夫了!”
二郎原还不想弄得太过难堪,只以口头教训,可王行反来挑衅,便由不得他意气冲头,又将怒火掀高了一重。这时,云安听不下去了,用力挣开了二郎的手,挡在了两人中间。
“郑梦观,你好歹也先问问!什么叫轻薄调笑?这也是你能说的话?王主事是悲田院主事,先前偶然相识,今夜也不过偶然巧遇。你这意思,竟又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王行给的气还没顺过来,自己的妻子竟还帮着,郑二郎一时都快疯了:“你还生气?你还敢生气?赴宴之后为什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又找了你多久?!”
云安虽有恼意,却只是对事不对人,况且未见王行时便早意识到,她疏忽忘记了二郎。这时再听诘问,不觉自愧起来。
“那,回家吧,我跟你回家去。”云安红着脸低头,主动又牵住回二郎的手,一面与素戴递眼色,主仆一道推引着二郎往街上走。
王行看着波澜平息,看云安远去,这才又站起来。而他的身后,仆人阿奴慢慢走近,与上回一样,都是王行安排的。王行不是偶遇云安,而是在申王府前就望见了她。
只是,王行并不能在王府门前现身。
“这个叫郑梦观的人,就是汉源侯么?”王行忽问。
“汉源侯是郑氏长子,已过壮室之秋,此人年轻,应该是次子。但主人,你又何必呢?白受他一顿气。你上次说这女子远嫁可怜,可人家夫妻却彼此在意得很。”阿奴既为主人不平,也更无奈。
王行轻笑,缓道:“恨不相逢,未嫁时。”
……
渐渐远离热闹的路上,素戴与前面一对夫妻隔了十步远,虽有些担忧二人的情状,却断然不敢近前去劝。
“事情就是这样,我错在疏忽了你,却非错在逾礼。”
牵住的手早被二郎丢开,云安只有拉着这人衣袖不停解释。可眼看快到修文坊了,二郎也没有理会过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味向前走。云安又想拖住他,却不但拗不过他的力道,反被拉了个踉跄。
二郎是动了真气,见云安险些跌倒也还是不曾去扶,于是,云安想装可怜的念头也瞬间破灭了。左右无法,道歉的话也说尽了,云安正打算回家再想计策,却忽见上天给她送来了一条妙计:迎面也有一对夫妻,只不过丈夫的背上还趴着个小娃娃。
云安就要学这个小娃娃,说学就学。她放开了二郎的衣袖,然后故意等他走远了几步,趁其不意,飞奔而去,一下跃起,扎扎实实地攀在了这人背上。
二郎既是不察,只猛觉身上一沉,再反应时,已来不及了。小丫头已经稳稳地挂在了他背上,两臂搂着他的脖颈,甩都甩不掉。
“你给我下来!听见没有?快下来!”二郎又气又急,拧着脖子对后头的人呵斥。
“就不!有本事你咬我,掐我呀!”云安好不容易得逞,自然耍赖,也谅这人不会十分伤她,“你原谅我,我就下来!”
二郎这一晚上,已经把二十五年未生过的气都见识了一遍,现在又来了这小无赖,他简直不知该如何了,倒喘气,气极大笑,就差找面墙来撞一撞。
“二郎,我都说了一路了,我错了,错了!你怎么就不能原谅我呢?求求你了!好不好?”云安也不忘软硬兼施,将脸贴在二郎后颈,蹭来蹭去,“你要是一直不原谅我,我就只能粘在你身上了。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十年,一辈子我都不放开!”
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头一回看云安这般粘腻地撒娇,郑梦观渐渐平息了下来,心底竟生出一丝奇怪地得意。
“真一辈子不下来?”二郎问道,面上浮现一抹淡笑。
“言出必践!”云安尚未发现二郎的转变,仍不松口。
“好,你自己说的话,便自己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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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濡:(小声bb)我二嫂居然用圆润来形容我
云安公主贵 缠绵意
郑梦观背着小无赖回到郑府时,各房早已安歇,下人见状,也只以为是他们夫妻恩爱之意,倒没像上回闹出风波。
回了人境院,素戴不敢像往常一样去侍奉梳洗,替这两人关好了门户,知趣地走开了。云安仍然没有发觉二郎的变化,即使两条手臂已经吊得又酸又痛,也只强忍,丝毫不放。
二郎却如何不察?早从妆台上的铜镜里瞧见了这无赖的神情,皱眉咬唇,死鸭子嘴硬。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榻前,然后顺着坐下,也便是将云安放落在了榻上。
“二郎,你还在生气吗?”省了力气的云安两臂还是环在二郎脖颈,两腿半蹲着,身子够着,要看二郎正脸。
两人贴得这般紧,云安的气息就打在二郎颊上,他觉得痒,又难闻得浓浓的酒气,斜眼道:“你跟那个王行到底饮了多少?我怎么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在家里又没机会饮酒,哪里特意想起来告诉你?但其实我的酒量挺好的,没准比你还好,也不算本事,大约是天赋。”云安很认真地回答,倒没听出别的意思。
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就好像二郎原是夸奖之意,真又挑起了他的烦躁。“裴云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我是问你和那个王行饮了多少?!”
“呃……”听见二郎着意加重了“王行”二字,云安才一下醒悟过来,忙又将人抱紧了些,“别生气别生气!没有多少,也就五六壶,还不到一坛子呢!”
“你嫌少是吧?几坛子才够呢?”二郎冷笑道,“用不用我再去把他请来,就在这水亭设席,让你们继续对饮啊?”
话说到这里,没有酒气,却是满屋子翻天的醋味。云安倒觉得没意思了,这人要么不生气,一生气起来不仅火气冲天,而且风度全无,问个话绕来绕去,也不给个痛快。
“不用了。”云安气馁,终究松开了手臂,下了榻要往门外去。
二郎盘问不够,自也不愿放人,大步跨去又将人拦在内室:“不用我去,你自己要去?”
“你这个人原来这样俗气!”
云安已是没神哄他了,再看他如此,便也烦躁起来。她自认识二郎起,便觉得这人与寻常世家公子不同,独有一段高逸卓然之态。然而这时看来,竟觉是白欣赏一场。
二郎听懂了云安的意思,心中一软,但他又何尝能够自控?尽管云安已原原本本告知事实,他也不能忘了王行看向云安的眼神。便如云安能看出周燕阁恋慕他一般,他也能看出王行眼中的意味。
或许,他真的过分了,但关心则乱,他也无奈。
“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说了。”芥蒂虽在,却比不过面前这小无赖,二郎妥协,将云安揽进了怀中。
云安尚还抵触,但见柔声入耳,怀抱温存,便一下溃散了,烦躁被委屈替代,眼里发酸发热:“我都说我错了,你就是不依不饶,发起火来像鬼一样,我阿娘再生气都没有那样指名道姓地喊我。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要我了?”
怀中人呜呜咽咽哭起来,却还不忘说他的错处,可这小丫头不也指名道姓地喊了他一声吗?但二郎不能计较了,只有一遍遍细语劝慰,疼爱她,依从她。
“云儿漂亮,我舍不得云儿让别人看,不要再哭了,都是我自私,我其实是气我自己。”二郎不停说着,又将云安重新抱回了榻上,小丫头渐渐发泄完了,抽泣着却又反问他:
“那你,会不要我吗?”
二郎的心已随云安的泪化为了一片缱绻悱恻,便再看她香兰含露地怯怯追问,只觉胸臆闷痛,一股热气自四经八脉聚涌上来。他没有回答,扶持云安两肩,俯下了一重阴影。
云安不知二郎要做什么,但一颗心已替她感知,跳得越来越快,快得她只好闭上了双眼。很快,咸涩的泪水晕开了唇瓣,不止是她的唇瓣,还有,二郎的。
“云儿,身上都好了?”良晌,二郎冰凉的唇瓣脱离开来,又贴在云安耳畔送去燕语。
云安明白这话的含义,心绪却反而宁静下来,两手再次抬起,缓缓地移向二郎腰间:“早就好了。”
“那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愿不愿意?”
云安从初夜起便不曾回避过这件事,只是等得太久,却竟来得这样突然。不过,这于夫妻之间,终究是一件好事。
“愿意。”
长夜已残,良宵方至。
远处的峰峦绕出大片飞云,薄寒的细风轻轻吹弄着庭院的花木,似含烟又带露,打湿了水亭下的六曲玉阑。天际泛起微弱的苍色,想要催开这静谧的清宵,却不懂,啼红报晓又岂是人间至乐。
……
人境院长久侍奉的婢仆都知道,每日最晚不过卯正两刻,二公子就会穿戴齐整地走出寝房。可正月十七这一天,直至过午都不见寝房里有动静,就连清楚昨夜之事的素戴也想不到是何缘故。
然而,寝房内室的层层罗帐中,夫妻二人却并非尚在梦乡。云安瞪眼鼓嘴地坐在榻首,身上裹紧了被子,郑梦观便是被瞪的,散发披衣,满面陪笑,但想哄却又张不开嘴。
如此对峙,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
“你趁人之危!”终于,云安用一声呵斥打破了僵局。
“云,云儿,你忘了?我问了你两句,你都同意了啊!”对面的人一下惊慌起来,不由地向前挪近。
“我饮酒了,脑子不清楚,被你骗了!”云安的声音倒是越发抬高,只是越高也越虚。她昨夜并未烂醉,一切细节都记得清爽,这小丫头不过是——害羞了。
郑二郎观人于微,只看云安眼睫微颤,眼下泛红,目光亦流露怯弱之色,便一下子明白了。“云儿,别怕,我这一辈子都会守着你,护着你。”不顾云安推拒扭动,二郎连人带被都圈在了怀里。
这个怀抱昨夜便有奇效,如今只更奇妙。云安静默下来,轻轻倚在了二郎肩头:“我不知道,做夫妻,是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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