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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安公主贵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是,就是紫藤花,府里栽种的。”
“那么,你家娘子向来身体如何?那次大病,是何症状?其后又有何异常?”许延继续细问,又以眼色示意李珩稍安勿躁。
素戴很快答道:“娘子生性活泼,不是寻常闺阁弱质,就是冬天跳到冰水里摸鱼也不会生病。那次的病来势迅猛,人几日不能平躺,愦闷暴汗,皮肉疼痛,将近半月才痊愈。之后也有发汗,却都像暑热相侵,并无大不妥。直到近来,娘子心情寡欢,脸色总不好。”
听到这里,许延长舒了一口气,又深深点头,却道:“幸亏这一场大病,幸亏这一次重伤!”
原是令人忧急的噩耗,却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幸亏”,谁也不解幸从何来。李珩再也等不及了,呵道:“到底为何?!”
许延已经理清思绪,立即从容回道:“小臣先问娘子可有得过热症,是因娘子脉象虚浮,伤在气血,却不仅仅是因重伤失血。而那半夏散,是女子热症常用的方剂,其中有一味药叫秦艽。秦艽常配在祛风止痛的药方中,有散痹痛,清湿热之效。但若滥用,则反令热痛积聚,化成热毒,蓄于五脏,久而败伤根元,致人命丧。”
“那她不是没有患过热症么?你怎么知道就是秦艽,又与紫萝糕有何干系?”李珩听出些关窍,只是话未说尽,又添疑惑。
许延便继续解释:“不是热症自然用不着秦艽,然这小丫头又说紫萝糕,加之娘子病后症状和如今的脉象,我便就能确定是秦艽。只因,秦艽开紫花,结紫根,颜色与紫藤极为相似。而紫藤花亦可入药,又与秦艽同效。这两味相合,表面是以紫藤遮掩秦艽之色,而内里药效相辅,可令毒性深入血脉,又不会过快显现。”
这样的害人之法实在太过阴损,若非刻意钻研,谁又能探知其中的深浅。李珩至此,惊出了一身冷汗,久久不曾开言。
许延虽年轻,但颇有家传,又曾在复杂的宫廷行走,远比寻常医家通透,却连他也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手段。他顿了顿,手心额头亦冒出了细汗,缓道:
“娘子康健,便不易察觉,但先前一场大病,则令毒性发散,提前显现。然而毒性尚浅,加以诊疗,又有所压制。今日娘子意外摔马,虽受了极重的内伤,但牵动经脉,反将热毒积存的淤血都吐了出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小臣才说是幸亏,实在太险了!”
“那许医官的意思是,我家主人有救了?!”素戴听了半天,心情犹如山峰起伏,忽高忽低,难以平定。她跪在许延脚下,含泪红肿的双眼发出无限期盼的目光。
李珩也问许延:“你是这意思吗?”
许延来回看两人,又皱眉望向榻上无知无觉的云安,一叹:“既知病因,又晓伤情,小臣自能对症下药。若娘子能在半月内醒转,小臣必保她性命无虞。”
“好。”李珩平直地看着许延,冷静地说道。





云安公主贵 悔薄情
夜半,郑楚观才缓缓归府,身后除了一众家奴,还拖着个丢魂失魄的二郎。云安重伤离府,郑家自然是要加紧寻人的,可由近及远,遍寻洛阳城中大小医馆,皆无所获。
这一时也做不了什么,郑楚观只叫小奴掌灯,将二郎先送回人境院。但一直沉默的二郎忽听了这话,却紧紧攀住了长兄的手,就像幼童赖学一般,不肯就去。
郑楚观年长二弟九岁,也算看着他长成的,这般依赖人的样子,大概从他四五岁起就没有过了。因而郑楚观讶异,又不觉心疼:
“二郎,无论如何,大哥都与你一起承担。你先别怕,或许我们漏掉了哪家医馆,明天再去找!”
“我错了,我做错了……”郑梦观摇头,浑身都在发抖,既怯懦更畏缩,气息抽搐,连音调都变得浮泛轻细,“我不信她,冷落她多时,还不要她,丢下她……我真的做错了……”
郑楚观不知细情,但近来流言成风,又兼今日之事,他才从郑濡口中得知,是云安弄丢了私物,以至夫妻冷情失和。可目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只能先稳住大局,稳住这个做错的人。
郑楚观推开了二郎的手,抬臂用力按住他的两肩,眼中已湿,目光却坚毅:“既知错,便更不能怕,怕,便是错上加错。你自小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如今更不能软弱。记住我刚才的话,无论如何,都有大哥与你一起承担。”
这话二郎尚能听进去,只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他又何时自弃过?却这一下就不行了。云安,成了他的命门。
郑楚观终究亲自将二郎送回了人境院,再回到正院时,崔氏也尚在等他。廊下,还跪着两人,一个郑修吾,一个郑濡。
“阿爹!找到婶婶了吗?!”
“大哥!找到二嫂了吗?!”
姑侄两个见了郑楚观,异口同声地急问。可郑楚观一望见这两个小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怒道:
“你们自作主张闯下大祸,还敢问!倘若云安真有长短,让我,让郑家,如何与裴家交代?!人家的女儿,好端端送来,我们不能照料周全也就罢了,竟还出了这样的事!”
郑濡是出主意的人,又想云安一向疼她,自责自悔,泪如雨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等二嫂回来了,我便去裴家请罪,然后提茶端汤,为奴为婢,侍奉她一辈子!”
郑楚观深深哀叹,只想云安如今生死未卜,就更不必去奢望她能重回郑家。这样的事,摆在谁身上能没有怨呢?
“阿爹,修吾也知错了!我以为那马是天天用的,便不会有差错,是我疏忽了!阿爹让我也一起出去找婶婶吧!修吾想赎罪!”
郑楚观怒归怒,却也明白他们是无心的,可终究起因在他们,并不能轻易饶过。这时,崔氏走了出来,她一直倚门站着,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必得发落这姑侄俩。
“让他们回房吧,濡儿身上还有伤。”崔氏做主,先扶起了郑濡,只是面容严肃,亦不多看他们,“先把云安找回来,再论请罪赎罪。否则,就是抵了他们两条命,也无济于事。”
郑楚观转脸望向妻子,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想了想,挥手招来各自婢仆,将姑侄二人先带了下去。二人当着尊长不敢再言,互望了眼,含悲忍泪,慢慢走开了。
月色晦暗,从房中照出来的亮光也微弱。郑楚观不大看得清崔氏的脸色,但见她身形僵直,便愈发奇怪:“夫人,我未回来时,难道又有什么事么?”
崔氏是明之人,一向言辞利落,少有这般滞涩的时候。她低了头,无力道:“云安的母亲,柳夫人就要到了。”
郑楚观恍惚没听清,疑而惊问:“谁,谁要到了?!”
崔氏面露痛楚,两手交拧,揪在胸口:“二郎月余前遣人去襄阳接柳夫人,就为让云安高兴。除了遣去的人,他谁也没有告诉。下午,先有一个小奴提前来报,说行船明日就到。”
郑楚观不怕担责,更知错在自家,可柳氏在这关口忽然到临,岂非祸不单行?他才说了要如何与裴家交代,不想这报应竟来得这样迅速。终究,是天意吧。
夫妻相对默然,夜色又暗了一重。
人境院里的郑梦观尚不知情,他瘫坐在久未踏入的寝房里,手中捧着一卷《汉书》,满身悲凉。房中尚有云安的气息,书册上亦留存了她的痕迹。
二郎不知何时将这一册落在了房里,偏偏是《王嘉传》,其中有一句谚语:千人所指,无病而死。便是这八个字,不知被云安摸索了多少遍,字迹都模糊了。
“云儿,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
寒雾笼罩下的庭院,连一丝风声也没有,千人所指的讥讽亦泯然于茫茫的黑夜之中。只是,耳中不闻,心中却见。
原来,流言是这样蚀骨锥心,摧毁一个人的。可那声声认错之人,也不过嗅着了万分之一凄凉余味。
昔日言笑晏晏,都作了朝欢暮散罢。
……
山间别院,云安房中,许延就在外室研究医药,以备疗治,而内室榻前,一个小婢暂替了素戴。她被李珩带到了偏厅,因为有些事已经不得不去好好解决了。
偏厅里也清静,除了李珩、素戴,便只阿奴。
“素戴,接下来问你的话,你要仔细想来,一五一十说清楚。”沉思了半晌,李珩郑重地指点素戴,呼吸之间,尽是深意,“你所提及的紫萝糕,云安吃了有多久?那位三夫人,是怎样为人?”
素戴明白李珩是要弄清楚一切为云安伸张,便很快将紫萝糕的由来,一并周燕阁嫁进郑家的前后旧事都叙述了一遍。
但其实,李珩对周燕阁其人并不算陌生。两三月前,国子监的一场奇祸,李珩与阿奴就曾怀疑过是妯娌存怨所致。而至今,他们仍在遣人日夜盯着周家,并且也有获。
素戴不知这些,又道:“她就在自己送来的糕点下药,不避嫌疑,反其道而行,实在阴毒!我家娘子就是吃亏在此!”
“你别急,这个周燕阁自然逃不掉。”阿奴明白李珩所想,也是亲自监视周家之人,比李珩更清楚细节,因问:“当日郑梦观下狱,凶手至今不曾归案,郑家可有怀疑之人?”
素戴摇头:“没有,只知这案子仍交由洛阳府在查。难道也是周燕阁所为?她一个女子如何能做到?而且,她恨的是我家娘子夺她所爱,又怎会让所爱之人涉险?”
这个问题,李珩和阿奴也一直没想明白,最好的解释便是因爱生恨,不择手段,却也有些牵强。
李珩问道:“郑家就丝毫不怀疑周仁钧么?他是太学助教,又是周女的叔父,他能办到,也有动机。案发那日与郑梦观送饭的庶仆曾言,他被周仁钧支开了片刻,饭食离过手,而郑梦观就是吃了这顿饭后没了知觉,为人摆布。”
周仁钧在郑家是个极受尊重的人,品德高尚,为人师表,似乎是不会插手这种下作之事的。但素戴能理解李珩的怀疑,毕竟周仁钧与周女有这么一条血缘。她道:
“若真与周先生有关,想必郑家也不会相信。何况,周先生自那次事后就病了,拖到如今,已是不中用了。郑家不会把疑心放在奄奄一息的恩师身上。”
既早是监视周家,周仁钧的情况李珩都知道,也因此才更肯定了几分。或许周仁钧就是做贼心虚,忧惧成病呢?他病得恰在其时,哪里就有如此巧合的事?
想了想,李珩略递与阿奴递了眼色,阿奴即道:“郑家愚昧不清,可大王早有防备,这二三月,一直命我暗中观察。我发现,有个紫衣女人会去周家拜访,次数虽不多,但每每都是从后门进出,还以帷帽遮面,极为神秘。”
这话让素戴一惊,只想周仁钧不曾娶妻,又是这般人品,怎会暗与女子牵扯?而这女子如此神秘,二人必是见不得人的关系,难道周仁钧真会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大王可知晓这女子是谁?”素戴小心地问道。
阿奴一笑:“既是暗中监视,便不宜打草惊蛇。不过我曾悄悄尾随那女子,见她离了周家后门,却又进了郑家的后门。所以,这女子是郑府的人。”
郑家的女眷拢共那几个,排除云安与郑濡绝不可能,而周燕阁更没必要从后门回自己家,那便只剩了崔氏和黄氏。素戴惊恐不已,不敢再往深处忖度。
李珩把素戴的神色一望到底,沉声问道:“你直说,在郑家,与云安不和的女子,还有谁?”
素戴怔怔地看向李珩,双唇抿动,忐忑道:“三公子的母亲云夫人素来娴静知礼,虽然是她教周燕阁做糕点,但她没有理由害人。娘子嫁来时便与她亲近,尝过她许多手艺,还在三公子成亲时帮过她。所以……”
“你别怕,为了你家主人也不能怕,直说吧。”李珩见素戴越发迟疑,便知她肯定有了答案。
素戴艰难地点了下头:“那只有,只有崔夫人了。她是长嫂,又是主母,一向自矜身份。我家娘子初抵洛阳那日,她便只叫个奴婢来迎,十分看轻。其后虽无大事,但彼此疏远,不过表面尽礼。”
“都已经是主母了,还忌惮什么?”阿奴倒不大想得通,“难道是你家娘子察觉她与人私通,又被她发现,所以设计灭口?”
“这怎么会呢?”素戴觉得不可思议,缓而又皱起了眉头,“不过,她待周燕阁倒比我家娘子亲近,当初也是她提议为周燕阁说亲,还硬要拉着我家娘子一起筹办。娘子曾说,周燕阁所嫁非人,必定因此嫉恨她,未必崔夫人就是故意为之?”
既故意引得周燕阁与云安盘斗,又背地里设计周燕阁下毒,再便是与周燕阁的叔父有私,这三件事怎么如此怪异呢?其间道理虽大致说得通,但因果却是相悖的。
难道,这女子原非崔氏,计较了这半天,还是想偏了?
虽然看似毫无结论,但李珩仍觉得现有的线索是关键,交代道:“阿奴,这几日郑家多事,周家也必然有动静,你不能松懈。若再见那女子现身,你便也现身,拿住她,不必再拖延了。”
“是!小奴明白,拿住她,一切事便有了谜底。”
话到此处,天已完全亮了。阿奴领命即去,素戴便仍跟着李珩返回云安房中。然则,甫才踏出偏厅,却见一个匆促的身影闯入庭院——是韦珍惠,披霜带露,形容凄楚。
“大王,我都知道了,请容许我照料小妹吧!无论事后怎样惩罚,我都心甘情愿!”未及李珩开口,韦妃先在院中跪下了。她已被李珩禁足多日,与外界不通消息,是韦令义夤夜下山,设法告知。
李珩凝望少时,教素戴先去,自己走到了韦妃身前。他并非铁石心肠,一时之气早就淡了,弯腰扶起韦妃道:“许延已经施救,云安如今尚且昏迷,你歇歇再进去陪她吧。”
韦妃忍不住落泪,牵住李珩的手,浑身发颤:“她这样跑出来,郑家的人就狠心至此吗?!”
李珩感觉到韦氏一身冰凉,心意牵动,也有十分不忍,便先带她回了方才的偏厅,与她披衣取暖。韦氏并不顾惜自己,只从李珩低沉的神色里看出了事情不小。
“大王,究竟出了何事?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李珩轻轻摇了摇头,目色放远:“惠儿,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云安回郑家了。那么你,可愿接她进王府?”
韦妃并不算意外,亦从那声久违的小名中,听出了李珩的请托之意。她低眉一笑,掩去些许不自禁的酸楚:
“你我成婚六载,王府中都不曾有过其他女子,我亦不曾为你生育子嗣,本是该聘纳新人了。若是小妹愿意,我也愿意。”
云安若进了王府的门,那这王妃的头衔也会物归原主么?韦妃对此隐而未问,不是掩饰嫉妒,而是大约不必去问。
李珩其实无力替云安做主,只是望见韦妃,便忽然有些急切,一时任情。良晌,他轻轻应了声,便才与韦妃说起这一夜的惊心动魄。




云安公主贵 梦频惊
云安的事说来话长,李珩纵然简明扼要,也用了大半时辰才与韦妃解释清楚。韦妃原只知韦家之事给云安造成了烦扰,却万万没想过,郑家才是龙潭虎穴。
真应了那句古语,人心险于山川。
然而,正当夫妻二人敛心绪,要去探望云安之时,才下山不久的阿奴却就回来了。李珩见他神色复杂,倒看不出好坏,因问之下才知,竟是云安之母,柳夫人刚刚抵达了洛阳。
“进城往周家去,必经城南因风渡,我看见了郑侯夫妻。他家才出了大事,却还有心迎客,我便装作凑热闹,向泊船的仆役打听了几句。那人说,是二公子遣他们去接岳母,为哄二夫人开心的。”
听了这般缘故,韦妃思索着问道:“便是说,此事众人原不知情,不过是郑梦观私下做主。那么,你瞧见郑梦观没?”
阿奴回道:“只有他家长房,郑梦观并不在。出了这样的事,纵然他是好意,现在又拿什么脸去见岳母?”
李珩忽然冷笑了声,这才道:“我早就提醒过他祸在萧墙,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柳夫人来得正好,云安需要母亲做主。”
阿奴或许不会去想此言的深意,但韦氏却霎时就明白了:李珩的私心未必能左右云安的意愿,可做母亲的必定不会让女儿受人欺凌。柳氏这一来,不管云安如何,都肯定不会让她继续留在郑家。这比李珩的干涉名正言顺,而只要云安断了婚姻,便是他的机会。
既懂得李珩的心,韦妃丝毫不需要再做考虑,脑中只一个念头,助他。她沉了沉气,端正地望向李珩:
“郑家的迷局未明,大王尚不必出面,但小妹伤重至此,若柳夫人再不知女儿下落,岂不煎熬更甚?所以,我现在去将柳夫人接来,顺便给那二公子一顿警醒。”
李珩不料,惊诧又动容:“你,真要去?你不怕?”
“不怕!”韦妃知道李珩所虑,亦从这忧虑中感到满足,“柳夫人纵因旧事记恨,我都甘愿领受,但她必定更加心系小妹,一时不会苛责。大王也放心,除了这两件事,我不会多说,教恶人察觉。”
李珩无言,似愧似谢,终究化成一段深切的目光,表达不尽。
韦妃从这未尽之意里寻到默契,向这人送去安慰的一笑:“珩郎是惠儿的夫君,但云安,更是我唯一的小妹。”
……
郑梦观想解开云安与母亲的芥蒂,但云安十分回避,更不愿回襄阳,他便动了接柳氏前来的心思。总归让母女相见,他再从中调和,至少是能让母女嫌隙有所缓和的。
他是算好了日子遣临啸去接,好让柳氏安安稳稳地在九月初抵达。只因,九月是国子监授衣假,他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尽孝。可谁想得到,日子就从临啸出发后变得风浪迭起。
当下人将柳氏抵达中堂的消息禀明郑梦观时,他有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即使长兄出门之前已来亲口告知。天塌了,他才知自己原来这般脆弱,昔年一骑戍边的豪情壮阔,竟都浅薄了。
大抵,那时的他,少年意气重,人情尽浮云。
终究,郑梦观还是去了。
……
柳氏登岸不见女儿女婿来迎,倒没有生出怀疑。她知道云安的心思,就算那次回门也是不欢而散。不过,她的心如今已不同了,就因为去岁送走云安夫妻后,裴宪的一番肺腑之言。
柳氏是应女婿的邀请而来,却更是为云安而改变。
中堂奉茶暂歇,柳氏被崔氏请在上席,郑楚观便只站着,时时望向门外,艰难地等待二郎的身影。他到底不是柳氏的女婿,便有错,也要二郎亲来认罪。
柳氏与崔氏寒暄的间隙,察觉了郑楚观的异常,以为他有何急事,便问崔氏:“郑侯可是另有要事?云安自幼任性,拖延不来,我便自去见她也无妨,倒不必耽误你们的要紧事。”
崔氏与闻声转脸的郑楚观相觑一眼,掩饰笑道:“夫人降临便是最要紧的事,晚辈何敢怠慢?已遣人去唤了,想是就来。”
柳氏还只以为是云安抵触相见,崔氏越客气,她反也有些惭愧。却这抬眼之间,二郎的身影缓缓移到了门下。
柳氏惊喜,忙起身去见,打量女儿必就跟在其后。然则,左右不见,连二郎的神色也有些低迷。她这才有了一丝疑惑,仍笑问:“贤婿,云安没与你同来吗?”
二郎垂手而立,目光虽能直视,却早已没了光泽。柳氏身后的崔氏此刻紧紧拽着郑楚观的手腕,也是没有主见的了。
久不闻回应的柳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心中渐沉:“云安病了吗?很严重吗?”
“夫人!云安她……”
还是郑楚观开了口,欲言又止的一瞬,便撩起袍角跪下了。崔氏紧随,独二郎,仍似不知所措般呆立。这情形,柳氏再不用去忖度,爱女之切,一下子化作厉声:
“我的女儿到底怎么了?!”
柳氏的怒容直逼门下贤婿,此刻除了为母之心,她也想起昔年韦家为妇的凄凉处境。过来之人,纵不知半点内情,也总是敏觉的。可她得到的,只是二郎的下跪,与其兄嫂一样,毫无用处的下跪。
郑楚观痛心难忍,终究冲到二郎身边与他同跪,而再要替他开口,那庭院之中忽然飘来的一声质问:
“郑家敢为,却不敢承认么?”
是韦珍惠到了。她早就到了,不让门吏通传,一直静悄悄地等着这一幕。众人望去,除了柳氏不识,俱都惊恐万状,而那行尸走肉般的郑二郎,眼里竟也扬起一丝异色。
他猛然有了思绪,想到,云安应该就在王府,云安应该得救了,云安还活着。
韦妃有备而来,既有威仪,也足够冷静。见这一地的郑家人无言以对,便只漠然走过,到柳氏面前恭敬见了一礼。柳氏这才望见,韦妃身后跟随的,是云安的侍女素戴。
“夫人,我们娘子快被郑家害死了!”素戴积压了一日夜的悲痛,当着柳氏的面终于难以抑制,她上前扶携柳氏,声泪俱下,“郑家太欺负人了!他们太欺负人了!不能在这里了,不能在这里了!”
柳氏悚然。她已经有许多不好的猜测,甚至想过女儿已不在人世,是染疾而亡,所以郑家不好交代。然而却是“快被郑家害死”,这样的字眼,实在残酷至极。
但不过,柳氏很快恢复,变得异常镇定,没有再对郑家发怒,也毫无她一向的柔弱。她将眼睛转向韦妃,问素戴:
“是这位夫人救下了云儿吗?”
素戴点头,泪水仍止不住,也因得了韦妃教导,不必在这一时当着郑家人多言。
韦妃一笑,眼中也已潮湿:“柳夫人暂且放心,先随这丫头到我家去,云安就在我家。余下的事,不必夫人去口舌。”
柳氏毫不犹豫地颔首,亦是没来由地感到信任。也许是因为心系女儿,或许,还因韦妃这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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