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柳氏在素戴的陪伴下踏出了中堂,眼里再无旁人。
跟随柳氏而来的仆人原都候在廊下,为首的二人,一个是侍娘阿钟,还有一个则是裴宪的老仆白肃。因柳氏多年不曾出过远门,裴宪又不得脱身相陪,便遣白肃多一重照应。
阿钟与白肃都是忠心护主之人,又有年纪,是看着云安一点点长大的。他们的愤怒心痛不比柳氏轻,但见主人出来,便都追去要说些什么,却被柳氏占了先:
“你们不必随我去,另寻客栈安置行装,再作计较。”
二人明理,也并非要跟去搅扰,便遵从了柳氏之言。柳氏简朴,行装并不多,有几箱是为云安准备的礼物,一时也用不上了。此刻,距柳氏落脚郑家,还不曾有一个时辰。
这番情形到了韦妃眼中,油然生出几分敬佩。
她曾听韦令义说起过柳氏,知她是个纤弱和婉的女人,便是当年无错被休,也没有怨怼争闹。却原来,柳氏的顺从,并不是懦弱,而是大事当前的张弛有度,自尊自重。
这样,反就是留给郑家最决绝的态度了。
……
柳氏既去,韦妃一时的顾虑都没了。她冷笑,来至堂上俯视,凛凛的目光先定在郑梦观的脸上。她也只是上次探病时见过二郎一回,可前后的落差,却着实讽刺。
“王妃!郑某有过,罪该万死,但求王妃告知一句,云儿,现在如何?”云安有了下落,这让郑梦观在绝望痛悔中寻到了些许勇气,尽管听上去像是厚颜无耻。
韦妃轻轻皱眉,似不愿理睬,眼色一转,却对长房夫妻道:“郑侯与夫人先起来吧,有些事,我要与二公子好好交代。”
事情起伏迅疾,短短一日夜便有诸多变故。郑楚观纵有担当,到此时也有些无力作为了。只徒然一想,云安已得救,便是目下大幸之事。很快,夫妻二人退至院外,一并郑家婢仆都遣开了。
“二公子,你虽知错,却知不知错在何处?”
韦妃平静如常,终究不见一丝凌厉,只是神色淡淡拂去,却不由地教二郎脊骨生寒。韦妃亦知二郎不明内情,她以女子的心境体会,不过是云安对这人用情至深,护他护得过分了。
“云安想必与你提过,我亲近她,还与她姊妹相称。但我一直不曾告诉她,我本来就是她的亲姊。我与云安有共同的父亲,而我们的父亲,就是你在北庭认识的韦将军。”
韦氏的语态仍是从容,划过二郎耳畔却如惊雷。他跪得笔直的身躯忽一颤,撞在门框上:“她,她……那她,是发觉了?”
二郎虽则万般惶然,但与云安相处的任何小事他都记得清楚。他想起来,云安走失的那日,便正是他在北市偶遇韦令义的那日,而当他提起要带云安去见韦令义,云安不但抵触,更容不得他多说。
原来,云安那时就发觉了。
韦妃笑了:“那你想不想知道她是如何察觉的?不是我告诉她的,她也没有问任何人。”
二郎满心揪痛,颤颤道:“是啊,她从小并未见过生父,她知道了,也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韦氏凝目,残存的笑意冷却下来:“父亲赠你的明光铠,其中那只步靫上有绣字,素戴那丫头认出来,是柳夫人的针法。那时,父亲尚未到洛阳,她的隐瞒,起初只是为了守护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郑梦观溃然,气息急促,两眼怔怔。
他从不知道,云安竟这样把他的志愿放在心上。当初向云安坦白往事,让云安来决定他的前程,他只觉是一身坦荡,是对云安的爱意,却没想过,云安的心里作何感想。
他也一直以为,那些都是云安到来之前的旧事,除了他自己,没人能体会那段深刻。即使,他是甘愿为云安取舍的。
“她一直觉得亏欠于你。你为裴郑两家的婚约离开北庭,又为她选择去做一个经师。她觉得这些都对你不公,但事已至此,她便只能守护你最后一点念想。若让你知道自己崇敬的将军竟是她痛恨生父,她觉得残忍,也更难过。”
韦妃所知所言,其实都是从李珩和阿奴口中得知,拼接而来。但她言之切切,情之切切,却就像转达云安的亲口嘱托。她比李珩更懂得云安的心,姊妹虽然隔母,却也有血脉相通的天性。
“可天意难测,你与父亲北市偶见,她看见了,听见了你们说话,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生父。所以她逃走了,不想见,更不想在你面前露出破绽。”
二郎不言,也确实再无可言。
“说了这许多,你也该明白了。”韦妃忽又莞尔,却带出一片幽恨,“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申王是真的喜爱她!”
这话坦荡如砥,甚至忽略了她王妃的身份,像是局外人般替云安鸣不平。而同样的话,二郎在质问云安时,便也听过。云安只为自己解释了这一句,二郎亦恰恰没听进去。
“那日她逃走,原不过和你偶遇父亲一样,是偶遇了大王。她害怕,怕回头又看见父亲,怕你将父亲请来郑家,所以,才去了大王为她安排之处。梅花钗丢了,她比你更难过,自责自悔,就好像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她的错,她是故意要瞒你的!”
说到此处,整件事就已经十分清楚了。云安固然隐瞒苦衷,郑梦观却也错在心意动摇的一念之差。
原来,两情之亲疏,两心之远近,恰如两军对阵,虽实力相当,亦不可轻敌。只因,胜负有时不在兵强将勇,筹谋深远,而是决于须臾之间,细微之处。
数月的一个融融春日,郑梦观胸有成竹地对长姊郑澜说过,他要做一个在细微之处体贴人心的丈夫。
他失言了,也轻言了。
韦妃此来的目的达成了,可郑梦观的颓丧并不能抵消她心中的怨愤。离开郑家前,韦妃命随从的小奴端上一个木匣,就摆在二郎身前,告诉他:
“你不是想知道云安如何了么?一看便知。”
郑梦观打开木匣,里头整齐叠放着一身衣裳,就是云安昨日穿着的衣裳。只不过,现在成了一身血衣。
云安公主贵 落帘钩
云安与韦家的关系很快为众人知悉,阖府震惊是自然,但最为在意的却属黄氏。她有两重心思,一重是喜,乐见郑家嫡出的一脉尊严扫地;另一重便是忧,忧在这场大祸是因何所致。
既然有忧,便先有疑,以黄氏心思之深,祸事一出便觉出不对。她让顾娘打听了,那匹肇祸的马是郑修吾平素的坐骑,一向温和,哪里就这么巧,偏在那时发狂?
而竟不用心摸索,便在那马儿的唇齿之间发现了异常。这马的口中糊着血红的浆汁,却不是血,像是什么粉末混了涎液。顾娘便挑下些许拿给医家细辨,得了三个字,绛石散。
绛石散倒并非毒药,乃是马商常用,加在的食料里,可令马儿神振奋,肌肉紧实,自然便能吸引买家。这法子骗不过行家,但寻常客人买去骑乘、拉车,大多不通此道。
然则,无良马商用来糊弄客人,也不过一槽料里放下一两钱,众马同食。但郑修吾的这一匹马,单是口中残留的便不止两钱。可见,马儿是因服药过量而难以抑制,发性癫狂。
这下药之人,若非没个计量,便是铁了心要致人死地。
黄氏居所的内室,主仆间已思虑了许久。连日郑家最清净的一块地方,也因“绛石散”而起了波澜。
“夫人以为是周燕阁做的吗?”顾娘其实心中有底,但见黄氏抿唇不言,似乎还有更多的思量。
黄氏蹙眉轻叹,缓道:“这事情做得没分寸,事后又料理得不干净,除了她也不会是旁人。但我忧虑,此事也牵连了三郎。若被发现,我儿便被她害了。”
顾娘明白了些,道:“现在尚无人追究那马,奴婢也已清理干净了。只是不知她行事时有无人瞧见,总怕万一。不过,裴云安那丫头虽然因祸得福,有申王府帮她,但此事说到底是郑家家事,申王府也难知细情,更是不好多管的。”
“虽是家事,却闹大了。”黄氏越发有些低沉,以手扶额,“裴云安若是死了也罢了,偏偏命大。申王妃既是她的亲姊,必倾王府之力寻高医救治,王府之力又岂是寻常,万一发觉……”
黄氏没有说下去,可顾娘却心知肚明,扶住黄氏轻道:“紫萝糕都是经周燕阁之手送去的,就算摆明了是夫人所做,周燕阁也逃不了。何况,夫人一向与裴云安交好,她就是因为不怀疑夫人的好意,才一次次下的啊。”
“都怪周燕阁节外生枝!”黄氏忽一拍案,既怒又有些懊悔。毕竟,周燕阁一步步做到这些,都是她背后推波助澜,为其造势。
“夫人别急!现在所有矛头都对着二公子,没人多想。申王妃晌午来时也只是责问二公子,连长房都遣开了。她若是发觉了,岂能如此简单?就算发觉,我们的法子隐秘,他们又怎知就是紫萝糕的缘故呢?未必裴云安没沾过别的东西?他们没有证据。”
顾娘所言固然有理,但黄氏也不得不往坏处想。她总要为可能出现的情况找好后路,保全自己,保全儿子。
良晌,黄氏顺过气来,瞳孔中又显露一层狠意:“那么,我们便提前备好证据。”
“夫人说什么?!”顾娘心中一惊,虽知黄氏必定不是自投罗网的意思,却已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险”字。
黄氏果是想到了一条出路,也果是兵行险着,比她不避嫌疑送去紫萝糕还险。她起身走到榻前,翻动枕下被褥,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到随后跟来的顾娘手里:
“设若申王府察觉端倪,必先问罪周燕阁。她不知紫萝糕的缘故,必不承认,也必会牵扯上我。我自然推脱,旁人或也会相信我,但我不能孤注一掷,把自己的命堵在别人口中。”
“是,夫人该先发制人。”顾娘很快领会,将白瓷瓶进了袖中。
黄氏冷笑,双目觑起,于细细勾勒的眼角泄出一股阴寒:“所以我们不必等别人察觉,先将马的风声放出去,让府里起疑。若申王府终究不曾察觉,那周燕阁有幸,只担这一个罪名;若他们察觉了紫萝糕,却有绛石散的罪名在先,她再辩白便无人相信了。”
顾娘点头应和:“周燕阁既敢用绛石散药马,那在紫萝糕里下药也是正常的。有一便有二,没人会信她!”
“倒不知她留没留绛石散,你便再去买些,再找个机会将两样东西都送到她身边。别藏在房里,最好是院子里,花台下头。如此,才像是真的,是真真切切的证据。”
“要去三公子那处还不是随意?奴婢稍待就去办来。”
计策已定,黄氏复又变得几分悠然自得。她料想,这次未必会出现最坏的局面,但她一直厌恶的周燕阁必会被扫地出门,离开她的儿子。这样,她不但能置身事外,还另有获,比先前的计划更快,更彻底。
见黄氏似乎都说完了,顾娘却还有一处不通,又问:“夫人,周燕阁是自寻死路,但你方才不是说,这也会牵连我们三公子么?奴婢愚昧,不知何解。”
黄氏一笑,目色淡然:“周燕阁一出事,我和三郎都会被牵扯,我已有后路,三郎也必须有取舍。就算三郎早知绛石散之事,甚至是他们夫妻合谋,我也会让他知道孰轻孰重。”
“夫人是想劝三公子不管周燕阁?可他用情至深啊!”
黄氏仍泰然自若,道:“三郎自从到洛阳府上任,虽从不与我说起官场之事,但我看得出来,我的儿子志存高远,善于经营,再重情,也不是流连儿女情长的小丈夫。他若与周燕阁一同承担,便是舍了前程,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顾娘却难放心:“三公子求娶周女时便那般冲动执拗,夫人都拦不住。他是个有主意的,奴婢担心他还是不会听劝啊!”
黄氏舒了口气,也知这些事一件比一件冒险,又耐心道:“裴云安到底还没死,周燕阁就算获罪,也未必要抵命。我会告诉三郎,只有先顾全大局,他才有机会与旁人争,将来才能救回周女。现在这个境地,他只有低头。”
至此,顾娘总算明白了。黄氏并不能真的保全周燕阁的性命,但能骗过儿子,或者说是度过这一关,三郎便再没了回头路可走。到那时,不论周女生死,也都不重要了。
黄氏亦是在赌,拿母子情分赌夫妻情爱。
……
柳氏虽与云安关系不恰,母女间并不交心,但她也知女儿是个最活泼好动的性子,自小与“安静”无缘。便是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竟一日会以不省人事的模样与她相见——
云安榻前,柳氏已经站了一个时辰,没有作声,没有靠近。
在来的路上,素戴已告知所有缘故。除了云安所受的委屈伤痛,让柳氏眼中衔恨,其余诸事,她都表现得很克制。就算是于她而言,俨是噩梦的“韦家”,也并未让她显出一丝惊惶。
素戴觉得,柳氏像是换了副心肠,变了个人。
“夫人,你同娘子说说话吧!她听见你的声音,也许很快就能醒来了。素戴刚才告诉过夫人啊,娘子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说她不想死,因为还有夫人在!”
素戴已多次进言,柳氏总算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话,却是叫她到外室,侍奉医官许延斟酌医药。她见柳氏有了反应,亦不敢不从。榻前只剩了母女,柳氏这才终于靠近了云安。
柳氏却仍未说话,只是将身俯下,为女儿整理一头长发,一绺一绺拢好,轻放枕侧。上一回触碰女儿的头发,还是她出嫁那日,相隔有一年半了。
那一日,春闺的妆台前,柳氏为女儿挽髻,将少女的双髻合成新妇的高髻。她为即将到来的远别伤感着,笑中含泪,云安却是少有的乖巧,脸上一直在淡笑。
柳氏彼时不曾去想,如今才忽然懂了,云安从小到大,一切违拗叛逆之举,原不过就是想得到她的注目。所以,出嫁前的笑脸,垂死时的牵挂,都在她这个母亲一人之身。
“别害怕,娘带你走。”
除了这句话,此后连日,柳氏又不曾再开口,亦不曾离开过女儿。她日夜守护照料,连素戴都只需做些端送的简单活计,而除了许延,外头的人也不敢轻易打扰。
……
许延所说的半月之期已过了旬日,云安却仍无醒转的迹象,不过是肩臂的外创有所愈合,勉强算是件好事。
云安所在的院落,隔一条长廊便是别宅的主院。自柳氏到此,李珩夫妻就住在了主院,再未回过城里的王府。他们只听阿奴来报,说郑梦观每日必去王府门前列到,从解禁到宵禁,静默而沉溺地望上一整天。因他并无擅闯之意,门吏便也不曾驱赶。
郑梦观一直以为,云安就在王府内疗治。
李珩对此毫无所动,韦妃便更无所谓了。可她不经意地去想,除开是非因果,各自立场,其实李珩与郑梦观无异,两个男人都在无限期盼着云安的好转。
韦妃将此间落寞独自咽下,毕竟难为情,亦辨不清。
山间的深秋草木摇落,寒意袭人,残霞漫天之时,韦妃为李珩披上一件氅衣,提醒他小心着凉。李珩站在窗下凝神,良晌才发觉身后之人,回首淡淡一笑。
这一笑,又足以抚慰韦妃所有的落寞了。
“惠儿,我不冷。”李珩取下氅衣披在了韦妃肩头,温情脉脉恍如从前,亦分明就是从前,其间分寸是无需细细拿捏的。
韦妃不禁脸颊泛红,眉眼低去,轻轻地靠向李珩的胸膛,所触及的温热让她眼中也是一热。此刻,她只是个普通女人,于纷扰的俗世中,但求一点浅薄的情爱。
“惠儿,近来辛苦你了,只是你父亲那处,还要你去多关顾。”李珩自然地抱住韦氏,在耳畔细语叮咛,“他可曾说过几时动身?北庭路远,年下天寒,为他多备些御寒的衣物吧。”
韦妃闭着眼睛,沉浸中缓缓回道:“小妹尚未醒来,他放心不下,说再迟些无妨,路上快些便是,左右不会迟过九月。”
李珩轻应了声,心里第一时却在想,韦令义是北境重镇的节度使,虽则述职有假,来探亲亦在情理之中,然则滞留过久,难疏忽职事,于边防不利,更未引人注目。
他连日的心思虽系于云安,却也不曾松懈大事。洛阳城中,一自韦令义抵达,张皇后的眼线便盯他盯得密集。就如北市废庙,翁婿不过才相会了一次,就已经不能再去了。
不过,云安之事,女人的事,倒不怕传扬,亦反而可以作个障眼法,教人以为他沉溺女色。
李珩的心绪不觉飘远,再听韦妃唤他,却是说阿奴来了,正在门外候着。于是敛束形容,夫妻一齐往廊下接见。
阿奴不外乎是来禀报城中情形的,但今日的神色却格外慎肃,不言,只先从怀中取出一卷书笺双手呈送:
“周仁钧两个时辰前过世了,原也是病入膏肓,并不稀奇。我便想,连日不见那紫衣女出现,这时或会前来奔丧,可等到了郑家来人,也不见她。正要走时,周府一个老仆人忽然慌慌张张奔出来,似有不妥,我便跟了一段,却见这人是要往洛阳府衙去。”
李珩并不急于看书笺,细听至此,略有一惊:“为何?你跟进府衙打听了?”
阿奴摇头:“周仁钧已死,也不怕打草惊蛇,我便索性拦住了他,表明来历。他不中用,没两句就交代了,拿了这书笺给我。原来,这竟是周仁钧的罪己书,临死托付,要老仆等他一咽气就送到府衙,是要向有司自首的。”
李珩命人暗查已久,虽有获,却一直没有大的进展。这一下,一封罪己书从天而降,还有个老仆作证,真是得来全不工夫。
便展卷看来,足足五张纸,不下三千言,却字字句句让人倒吸凉气。看罢,李珩与韦妃不期然相望,俱是惊而难言。
阿奴先已看过,见状,忖度着问了一句:“大王想如何做?”
李珩似还未回神,忽一抬头,将书笺用力举回了阿奴面前,眼中尽是锐气:“好,也将那老仆安顿好。等周仁钧的丧事一毕,我们便去汉源侯府好好拜访一番。”
韦氏仍看着自己的夫君,将他眼中的锐意也沾染了几分:“珩郎,你我同去。”
云安公主贵 荼蘼院
周仁钧一病而亡,三日后大殓入棺,停灵于周府西园。因周氏一族人口凋零,既无远亲也无近属,故而前来致祭的,除了国子监中三两同僚,便再无旁人。
灵前冷清,堂下卧草守灵之人却也只有周燕阁,郑三郎不过偶来,陪不多时便往职上去了。至于郑家其余人,一应都来过,也留下婢仆帮衬事务,然而自家多事,于周家的心思便淡了。
就算是一向尊师重道的郑梦观,除开每日的朝哭夕奠,还是照例往申王府前列到。这人的魂魄已失,悲痛亦迷乱不清,接连的大事似乎就快摧毁他了。
停灵的第五日午后,郑三郎悄然而至,通身只着官衣,并不戴孝。于灵前祭奠之后,他扶起了跪在一侧的周燕阁,要说什么,眼中却是一片犹疑,良久才道:
“为叔父卜择墓地的事我已安排妥当,就在北邙山,是处风水之地。然则,何时入葬,你可想定了吗?”
周燕阁伤怀叔父之死,但终究不算突然,她的心里早有计较。只是,这计较不过是寄托于眼前之人,可这人却并不尽心。如今人未下葬便除了孝服,而这话又岂不是在催促?催她及早了事。
“三郎,叔父尸骨未寒,连你也厌弃我了吗?”周燕阁抬起盈盈双目,或真情或刻意,一时都是深切的,“你不来守灵也罢,但依子婿之礼,还有三个月的缌麻之孝,你都不顾了?”
三郎却恍然摇头:“燕阁,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有苦衷,也不过是来问你。停灵多久你定罢!”
周燕阁不解这个“苦衷”,明明先前还是好好的。三郎一直是向着她的,就连她明着要去害人,三郎也毫无顾忌。
难道就是因那件事出了变数,裴云安陡然成了王妃的亲妹,身份不同,三郎就畏惧心虚,想要撇开她了?
周燕阁不敢问,怕真是这样的原因。
“燕阁,你要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我是真心待你的!我还要创下一份家业,比现在的郑家更大更好!到那时,你我的一切都不再受制于人。”
三郎想以急切的表白来消除周燕阁面上的疑惑,却未突兀,让人更加疑惑。周燕阁对三郎纵无十分深情,但彼此联袂图谋,亦算互通过心意。此刻,她摸不透了。
“燕阁,只要过了这段时日,便是我的大好机会。”三郎眼中透出决绝,紧握着周女的一双手,像是极力说服争取,又强抑不忍,“我的机会,便是我们的将来。”
周燕阁终究不明白,也不知从何问起。只从三郎似盟誓般的口气里寻到些许安慰:三郎并非是要抛下她的意思吧。
郑三郎很快又要离去,最后留给周燕阁一句叮嘱:“如今家中不安,你留在这里也算清静。入葬之期并无定制,也有以长久停灵为孝道的,你不必着急,何时想好再告诉我。”
看着三郎渐远的背影,周燕阁忽然开悟似的一惊。
她想,三郎实在没必要因为周仁钧的生死而转换对她的态度,周家原也不足以成为三郎的倚仗,她的担忧,实在多余了。而三郎既非此意,那她便更应该抓住他的心,不必在乎守孝的虚礼。
于是,三郎才至门首跨马,便有小婢追来禀报周女之意:入葬之期就依世俗常例,到第七日。
然则,郑三郎却发怔,凝目门首之内,久而喟然一叹,似惋惜,似无奈。其实他前后皆非催促之意,却也不能多作解释,因为,这就是他的苦衷——
黄氏与他细谈过了,并且以母子情分胜过了他们的夫妻情爱。他除孝服,连日都避开家事住在官署,亦是在煎熬中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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