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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白
于是伏城真的不再说话,周茉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快步离去。身影很快隐没在狂欢的人群里,伏城靠着树干看一会,觉得哪里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
最后抬手揉揉头发,索性不管了,调出跟希遥的通话记录看一会儿,把她号码存好,往宿舍楼走回去。
希遥回到房间,把那束鸢尾插在旅馆的花瓶里。几小时后回国的飞机将起飞,她翻开行李箱,跪在地板整理东西,一边侧耳听窗外的雨。
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就要走了,还买什么花呢?
手里叠着衣服,为这举动哑然失笑。不知是不是也在笑自己,总做些无谓的事,没多大意义。
衬衣的金属链饰与腕上的镯子碰撞,叮叮地响了两声,她看一眼,右手覆上去轻轻抚摸。
雨天有些冷,她将行李箱竖起放在门边,拿起伞下楼,打算去喝一杯咖啡。慕容期在隔壁房间提前倒时差,能睡着都求之不得,想来不需要把他叫上。
希遥轻声路过他的房门,走出旅馆。“砰”的一声,透明塑料伞撑开,那上边还有回来时落上的未干雨水,哗啦啦掉下来。
她做一个深呼吸,就要迈步,听见身后的声音:“……遥遥?”
他的音色足够特别,哪怕分开了七年时间,也不能冲淡。
希遥捏一下伞柄,背对着他怔住。
人们说这座城市是浪漫之都,果然不假。潮湿雾气打湿了睫毛,她慢慢转过身去,看见曾经给过她浪漫的人。
原木方桌上铺了刺绣餐布,希遥手扶着白瓷杯取暖。刚出炉的千层酥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甜腻味道也带着温度。
她自始至终都垂着眼,没看坐在对面的男人,卢枫也不急燥,静静靠在椅背,偏头看外边街景。
桌上摆着空瓷瓶,里面盛了清水,却没有花。希遥视线落在上边,又看看邻近的一桌,同样款式的瓶,插了一支玫瑰。
心里想着什么,耳边温和散漫的吉他声便淡去,交谈声也小了。她记起有一年,旬安城下的那场雪。
大学宿舍暖气开得很足,但仅限于室内,那时她窝在床上读小说,舍友从外边回来,一开门,带进一阵寒气。
她伸手拢一拢睡衣领,那女孩已经钻到跟前,企图拉她起来:“下雪了,你去看看?”
被剧情吸引,她懒得动弹,又不是没见过,雪有什么好看。最终还是拗不过,女孩为她拉开窗,把她搡到跟前,提示:“往下边看。”
她垂下眼,看见漫无边际的白,还有雪地里站着的人。不知道他已经在那儿等了多久,肩头落了厚厚一层雪花,怀里抱的那束红玫瑰也是。
女孩在她耳边笑着怂恿,他闻声,仰起头与她对视。
回忆太抓人。希遥机械地搅着咖啡,直到卢枫第三遍叫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终于不得不抬起头,他的神色倒是很自然,温声说:“咖啡要凉了。”
希遥点头,将杯口凑在唇边。卢枫看着她,又问:“过得好吗?”
半凉的咖啡被她当成啤酒,扬起脖子一口气喝完。太甜了,腻得喉咙难受,她拿纸巾按一按嘴角,扬起唇道:“很好。”
两个字便将话题就此打住,希遥心里哂笑。
过去这么久,他模样变了,风度也变了。优雅稳重取代从前青涩莽撞,可也有什么没变——坐在她对面的时候,还是没什么可聊。
亦或者说,是想聊些什么的,可惜他说不出口。
她好心,主动结束这场难挨的尴尬,解释要回去赶飞机了,抓着伞起身。伞面的雨水将她手背蹭湿,卢枫叫她:“遥遥。”
“怎么?”她问。
他沉默片刻:“对不起。”
四目相对,希遥笑一下,摇了摇头:“不用。”
瘦削身影将咖啡馆沉重的金属门框推开,卢枫透过玻璃窗,看见希遥撑开伞走近,与他擦肩,又远去。
桌上为她点的千层酥纹丝未动,他叹一口气,起身付账。手肘不小心磕到桌角,钻心的痛,他伸手去揉,却忽然想起来了,她一直都是不爱吃甜的。
是他忘了。
14天的魔鬼训练,在学校领导漫无尽头的讲话中迎来落幕。
各个连队齐刷刷站在训练场燃脂,头顶太阳的亮度比起前两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胜利在望,人心也都宽容,连陶正都没再骂一句“这鬼天气”。
耳边难得清静,伏城手放在裤袋里摸着手机,不敢拿出来看,只好盯着不远处树影的角度,揣测现在几点。
天文知识储备不够,还没盘算出来,全场掌声雷动,庆贺军训汇演圆满成功,人民翻身把歌唱。
教官扯着嗓子喊“军训服留好还要回”,没人听他的,陶正推着伏城后背往外挤:“走走!新生群里说了,今个中午食堂有硬菜。赶紧吃完,叫上赵钦伟去抢浴室……”
伏城被人挤得跌跌撞撞,一两句解释不清,艰难地说:“你去找他吧,我不跟你们一起了。”
“为啥?”
万年不变的标准答案,伏城言简意赅:“我有点事。”
但陶正比高彦礼难缠:“什么好事吞吞吐吐的?不说清楚不能走。”
终于挤出操场狭窄的入口,外边就是广阔天地。伏城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人群在周围散开一些,他看向前方不远,一棵青翠的银杏树底下,女人长发在脑后扎成丸子,白色短袖下摆塞进牛仔短裤。
看着他时,笑容与她身边经过的女孩同样明媚,亦有些像20岁的她自己。
一个恍惚,他自欺欺人,辨不清她的年龄。
伏城甩开陶正的手,经过行人,朝她走过去。
脏兮兮的军训服带着汗味,他连发梢都是汗湿的。因此到了跟前,看见她这样干净,张开的双臂慢慢放下。
希遥却仰起头问:“好久不见,不抱一下吗?”
伏城听了,忍不住笑。小心翼翼把她拥进怀里,不过也还是虚空的,低下头,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香水换了。”他说。
“嗯,”希遥应一声,随口问,“过得好吗?”
有些干裂的嘴唇,在她耳畔落下一个粗糙的吻,她听见伏城低声说:“你回来了,就好。”





漏光 让我抱抱你
这天是个周日。军训结束,大多数学生拖着一身臭汗奔向浴室食堂,打算在床上吹着空调瘫一下午,再去迎接第二天的开学第一课。
也有旬安本地生源的孩子,走到校门找到父母的车,敲敲窗坐进去,回家吃香喝辣。
四舍五入,伏城属于后一种。
他习惯性地接过希遥的包,拎在右手,再用左手把她牵住。
从训练场往校门走,跟去食堂的路线有一段重合。一路上人挤人,陶正声音就在后边不远,从开锅似的人声里脱颖而出:“赵钦伟,开学半个月了,你怎么还没女朋友?”
赵钦伟错过了前因后果,连前边伏城的背影都没认出来,搔了搔脑袋,莫名奇妙:“你有病吧,半个月不都在军训,男生连里有女的吗?我倒想找,你给我找一个啊?”
陶正轻蔑嗤笑:“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要不说人家比咱优秀呢,直接赢在起跑线了。你再看看你,呵,垃圾……”
那做作的声音,摆明是说给某个人听,伏城走在前边,捏一捏希遥的手,抿着嘴憋笑。
希遥觉出他怪异,抬起头纳闷:“你笑什么?”
伏城破了功,看上去心情不错:“没什么。”
路过食堂,陶正对着他的背影最后重重“哼”一声,拉着赵钦伟冲了进去。世界安静了。
周围人的密度随之骤减,希遥舒展一下身体,捏捏脖子,打个哈欠。伏城也帮她去捏,问:“累了?”
希遥半合着眼:“时差没倒过来,最近两天也没怎么睡。”说着已经快到校门,她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朝伏城伸出手。
本该是默契,伏城却不为所动:“干什么?”
她惊奇地看他一眼。一个月不见,记性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车钥匙呀。”
“哦,在我这儿。”他提一提手里的包,摇晃一下。
“我知道在你那儿,”她失笑,手掌又向前伸一伸,“我让你给我。”
结果,还是没得到应答。
一连串的反常,希遥不由得困惑皱眉,半晌,伏城终于笑一声,从包里把钥匙找出来。不过没交给她,他几步走到黑色轿车旁,把车门锁解了,替她拉开副驾驶,偏头示意她上车。
等了半天还见她傻着,不由分说拉住胳膊拽过来,把她推进去。等她坐好,又拉过安全带系上。
希遥反应不过来,一脸惊讶:“你什么意思……”看他就要关上车门,急声说,“哎!你没证不能上路。”
半降的车窗忽然丢进一本薄薄的黑皮册,“啪嗒”一声,落在她膝盖上。好像料到她的反应,伏城双手撑在车门,含笑俯身:“如假包换。”
希遥张大眼睛,看着他起身离开,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室。这几秒钟时间,她将手里的黑皮本翻开,是淡绿色的驾驶证,他在照片里浅笑,一双眼好像在望着她。
指腹摩挲他的照片,希遥在心里算了一算,他从酝州来到旬安,也还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时间去练车,够倒是够的——然而是他瞒得太好,还是她不够细心?驾照考到手了,她居然都还不知道。
大概是太累,她望着他的照片愣起神。过一会,被他轻轻抽走:“我有这么帅?都挪不开眼了。”
她扭过头去,见他已经坐好,将车子启动。幸亏是停在了树荫底下,车里不算很热,伏城要去调节冷气,被她按住手背制止:“这么近,不用开了。”
确实是近,也就两三公里的事儿。空调了,她转手把频道打开,在屏幕上按几下,打算挑一个音乐电台。
她开车紧张,话少。以往怕伏城觉得无聊,路上总要播个电台,听点音乐。虽然每次反倒都成了他的催眠曲。
现在她坐在副驾驶,也还是习惯使然,垂眸认真划着界面,却不知被伏城看进眼里,记起高考结束的那天。
终于选好,她抬起头来,看见伏城皱眉,打量着仪表盘。好像有什么事让他解,又过好久,才听他迟疑地说:“这辆车,跟你在酝州那辆……”
“哦,是同一个车型。”希遥恍然,解释,“开习惯了,不想再换,就买了辆一样的。”又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伏城赧然摇头,为自己的迟钝发笑。笑完,他思索一会,认真评价:“你挺念旧的。”
希遥倚着靠背,困意袭来,回应得漫不经心:“是吗?”
“是。”伏城却认真,面前路口警示灯转红,他将车缓缓停下,“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几乎没见你扔过东西。”
她仍没留心这个话题,只当是闲聊。“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又见他操作熟练,随口夸一句:“车停得不错。”
不料伏城很久没说话。她觉得奇怪,正想侧过头看看他,他突然叫她:“希遥。”
“嗯?”
伏城目视着前方的车流:“你连东西都舍不得扔,那如果有一天我走了……”难以启齿,也可能是没斟酌好措辞,他说得很慢,“你是不是也会想我?”
希遥揉着太阳穴,胳膊支在窗边。听见这话,愣了一愣,随之而笑:“你可不是什么东西。”
伏城“哎”一声,忍不住也笑了:“不许骂人。”
说完,那个笑容很快淡去。他看向她,一字一句,重新问一遍:“会想吗?”
她以为是随口谈笑,不必当真。或者,就当是哄哄孩子——希遥歪一歪头,答道:“会。”
只一个字,却没再去问那些正常反应下,本应当紧随其后的问题,比如他为什么要走,什么时候走,甚至以及,可不可以不走。
不过单这一个答案就已经让伏城满意,他笑起来。看见前方道旁长长的柳枝被风吹得飘摇,担心经过时刮到她的脸,他将她那侧车窗摇上。
又走一段,离家还剩不到一分钟,希遥抱臂垂头,睡着了。伏城偏头去看,她眼睛闭合,睫毛轻轻颤着。
刚才的问题是临时起意,却也有些来头,他记起从前几次分别,无一例外都是他送她走,自己却留下。好不公平,他想,什么时候让她也送送他,尝尝看人走远的滋味。
可她真会想他吗?他不知道。
不知道在她过往的承诺里,兑现的是否占多数,只知道她待物向来念旧,待人却薄情。
车子稳稳停在楼下,伏城松了安全带,绕到希遥那侧开门。看起来真的很累了,开门关门都没把她吵醒。
伏城看她一会,一手扶着肩,另一手穿过膝弯,将她打横抱起。这么一弄,希遥就张开眼:“这么快就到了。”
“到了,”他说,“我抱你上去。”
她忙摆手:“不用,我自己能走……”见他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皱眉补充,“这样好丢人。”
“没人看见。”伏城把她往上颠一下,“让我抱抱你。”
她没话拒绝,只好勾住他的脖子,侧头贴在他胸膛,看他一阶阶向上。楼道里很静,她听着他平稳呼吸,说一句:“力气还不小。”
“刚练的,”伏城答,“抱你足够。”
希遥笑一下,不再作声,伏城开了门,把她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接着蹲下身为她换鞋。
她的确累得不想动,索性任由他摆布,可盯了一会他头顶,又不自在:“你让我觉得我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说完,不去看他脸上的笑,起身推开他,走到浴室冲澡洗漱。
出来时,伏城已经帮她铺好床,一回生二回熟,她理所当然地过去躺下。
刚一挨枕头,她的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伏城坐在床边,帮她理好头发,又去脱手镯。
银镯放在床头,他将她干净的手腕握住轻轻摸着,碰到纹理不太一样的皮肤,动作随即放缓。
她的左腕内侧,一直都有这么一道细长的横疤,戴镯子时还能遮住,摘下来就明显。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也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从不敢问。
正默然凝视,希遥忽然说:“不是我自己割的。”
伏城问:“怎么还醒着?”
希遥笑笑:“你老是摸我,我睡不着。”
伏城尴尬地清嗓,希遥侧过身,把左手抽回来,端详那道疤,看完又放回他手掌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自杀过?”
伏城不说话,希遥便当他默认。却也不说有过没有,忽然没头没脑地,讲起从前的事:“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女。那些小孩子都讨厌我,恨不得我死。”
她很少给他说这些,伏城重新包住她的手背,耐心地听。热度从他掌心源源不断传来,希遥合着眼讲话,眼珠微动:“有天,他们听说割腕能让人死。所以他们去偷了刀片,把我推到角落去。那个男孩把我按在地上……”
她说得很平静,伏城猛地愣住,心一沉,握着她骤然用力。希遥蹙一下眉,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别的:“……好疼。”
“后来常姨背着我跑去诊所,我命大,活下来了。”
伏城眉头和嘴唇都在发颤,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讲话,过一会又忽然说:“我不应该怪他。他也还小,不懂事,只是觉得好玩,才不小心伤了我……”她说着看见伏城眉头锁紧,似乎恶作剧得逞,她笑一下,继续说完后面,“当时,院长和阿姨们都是这么说的。”
伏城点头,垂眼慢慢问:“那你后来……原谅他了?”
“怎么可能。”希遥轻道,“要我原谅也行,不过永远都别让我再看见刀。”
他听不明白,询问的目光投过来。希遥闭上眼,仿佛看见那天坐在桌边的常青荷。她手里拿着一枚金黄的苹果,甘甜汁水零星溅落,那条漂亮的苹果皮弯弯曲曲,从头到尾,接连不断。
“那天开始,我一直都在找刀,但孤儿院小孩子多,刀子都放在很高的地方。”她淡淡说,“我看见的第一把,是常姨削水果的刀。”
“我拿着它找到那个男孩,很轻地划了一下,他的手腕就开始冒血。”
“我站在墙角,看阿姨背他去诊所,他吓得哭背过气,我心里觉得好痛快。他的命也不错……”希遥顿一顿,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变化,“差一点,他就能死了。”
讲完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怕,可是真的很解脱。希遥睁开眼笑,片刻的静默,伏城俯下身来吻住她。
她仰起头承受,等他撤去,轻轻说:“我很坏,是不是?”
她是认真地在问,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她问的究竟是现在,还是从前。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心里想得到的答案又是什么。
可不管怎样,伏城抚着她鬓角,只是摇头:“没有。”
希遥又笑一下。终于困得坚持不住,她闭上眼,喃喃说:“我不喜欢害人,我从来都不想欠别人的。可是别人,也不要欠我的。”脸颊蹭在伏城的手背,他动一动,抚摸她。
她以为伏城会走,可等了很久,直到她沉沉睡去,他都一直坐在床边。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情,只记得临睡着时,她在心里难过。
年纪小时不懂事,躲在图书角看武侠小说,看里边英雄好汉有德报德,有冤报冤。以此,她总以为互不相欠便是公平。
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她到后来才算知道。




漏光 亲我
希遥坠进梦里,梦见夏天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一阵响。她坐在树下仰望,鼻子皱一皱,闻见苹果的味道。
常青荷把最后一块苹果削下,落在盘子里,喊一声她的名字。希遥扯平裙子上的皱褶,慢吞吞走近,常青荷便把她揽在怀里,摸一摸她的左手。
手腕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常青荷看着就红了眼眶,轻声问她:“疼吗?”
她咧开嘴笑,摇头:“一点儿都不疼。”
苹果削好了,却忘了拿牙签,常青荷笑说自己糊涂,转身进屋去。
希遥目送她背影没进昏暗长廊,仰起头,桌上明晃晃的一把刀,在桌边悬出半截。刀刃是银色的,锐利平直,好像她手腕那道裂口。
草坪上男孩子们踢着皮球,她远远看了一会儿,走近桌边,踮起脚。
刺眼猩红像漫天的雨,淋淋漓漓把她浇了个透,血珠从刀尖流下,希遥右手稳稳握着刀柄,听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哭声,喊声,脚步声,斥骂声……一个个字眼掠过她而去,有两字格外清楚,一下攫住她的心思。
祸害。
有点刺耳,但说得也对。她想一想,不在乎地笑笑。
可那棵梧桐转眼又不见,她茫然四顾,定睛再看时,眼前画面告诉她,岁月一晃已经跳过十多个年头。
可巧了,怎么仍旧是夏天。
破旧吊扇在头顶歪斜扭转,杂乱拥挤的卧室,透着汗酸味的脏衣服堆了满地。她在床边落脚,视线穿过发黄的蚊帐,凝视躺在床上的希冉。
那个女人被凌乱的头发遮面,微凸的双眼合得不紧,翻出一道眼白。神色很疲惫,眼底下一层淡淡的青黑。
像一头熟睡的母狮子。
希遥淡淡看着她,很容易想象,眼皮掀开之后,如果看见床边的她,会投射怎样厌恶又憎恨的目光。那目光她太熟悉了,从见她第一眼就开始,皱眉上下打量着,嘴唇一张,吐痰似地吐两个字。
贱货。
右手缩一下,觉到什么,希遥一惊。
她居然还握着那把刀,又不太像那把,它是干净的,崭新的金属色,好像从没沾过血迹。
刀柄被她攥得发烫,她缓缓抬手,举到面前。光洁刀面映出她的影,她看见自己的眼睛。
周围太静了,静得吓人,可又静得诱人。
有什么念头充斥着她,她撩开帐子,冷冷扬起手。整条胳膊都已用上了力,就在刀尖落下的一刻,她忽然好像听见大雨倾盆。
惊慌抬头,却仍是炎炎烈日。
睡醒时天色已晚,卧室里一片黑。窗户之前被伏城错开一道缝,此刻却没有风,白色的纱帘静垂着。
希遥坐起身来深呼吸,太阳穴一下下地跳,一闭上眼,好像还能看见血色。
她缓了一会,捏着眉心下床。摸到床头灯的开关,打开,然后把镯子戴上。
头痛,喉咙也干得发痛,她咳嗽一声,想喊人,才发现已经哑得说不出话。
出去发现客厅的灯没开,看起来家里没人,喊也没用。于是她又摸着黑去开顶灯,不小心脚趾磕到桌腿,疼得她停在那儿好一会。
桌上一杯水凉到彻底,她渴得急了,端起来就喝。冷意从喉管一根线向下,到了胃里,即刻激起一阵寒战。
发觉手在抖,她自我欺骗,将杯子放下。看一看挂钟,已经十点多了。
撞到的脚趾还在痛,她弯腰在沙发坐下,伸手去揉。
低着头,胡乱想到些事,比如她常觉得自己习惯这些噩梦,不过是一场睡眠,白天还能再补;又比如她常觉得自己习惯独居,因此告诉伏城,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随他,也不必事事跟她汇报。
可事实上是她太要强,有的习惯她从未习惯,有的习惯,她也早就不习惯了。
过一会,门外响起钥匙声。
希遥窝在沙发上抬头,有些冷,光着的脚缩在抱枕底下。伏城开门进来,手里提塑料袋,里边装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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