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风云录之贵女多娇

    她早就看过孟府人的画像，但并不打算相认，只是她正要说明白自己并非仗势欺人的时候，辛家舅舅便路过那里，认出了孟青。

    孟青的那双眼睛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美目，样貌又和母亲生的有五分像，孟知瑫从未见过便也罢了，辛家舅舅突见旧颜，又看见孟青一双靛色瞳，便直接认出了她是谁。

    记得孟知瑫那时候如遭雷击，估摸着心里还嘀咕自己怎么会有一个仗势欺人、倒打一耙的亲戚。

    那上来便撞了孟青，又装糊涂不受她银钱的老汉只顾着倒地痛吟，时不时便叫唤一声受人欺负了，倘若有人为孟青仗义执言，他便也要赖上那人。

    等到孟知瑫过来，根本没人敢开口，只听得老汉一个人言语，他就先入为主，没给孟青一个解释的机会。

    鱼娘此局做的简陋，可是事先摸清楚了孟知瑫的性情，又知道辛家舅舅当日何时路过，一切便很是简单有效了。

    而孟知瑫这边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他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不需旁人说，他心里也明白，但从不偷奸耍滑，做那等恶事，偶尔上街心情好了，还愿意帮衬别人一回，得一两句赞誉他心里也高兴。

    齐氏管他管的严，自小便请了师傅教导，可是旁的都好说，天生的急性子却不好改，那日不过是听人说前头有个姑娘仗势欺人，他走过去亲眼看见那老汉倒地不起，姑娘却冷着一张脸想要离开，他便恼了。

    少年人有一腔热血，见不得这种事情，孟知瑫便上前去与人理论。可也不知道那日他是吃了什么炮仗了，话说出口有些冲，

    但事后想想觉得不对，那也没道理送上门去再叫人羞辱一番的。

    他本来就在街上被长辈训斥了一通，回府被关了禁闭不说，还没等自己出来，又听见亲娘受了委屈，这口气孟少爷可咽不下去！

    更何况这个他招惹来的煞星，转头便成了自己的嫡亲姐姐！

    孟知瑫想到这个便对孟青有种微妙的敌意，他总以老大的身份自居，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得一个亲姐姐。

    这可不是隔房的堂姐堂兄，是正儿八经踩在他上头，能够管他的人物。他们两人才见过一面，自己便被提溜到小祠堂里生生关了好几日的禁闭。

    且不说他的错愕和失落，就是这几日禁闭过来，哪怕他心里对这个新认识的姐姐曾怀抱有一丝一毫的憧憬和仰慕，此刻也化为乌有了。

    何况没有。

    有的只是不服输、陌生和抗拒。

    孟青在十五年前被齐氏下手暗害，便是因为当时齐氏生下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有了儿子便意味着齐氏在府里有了倚仗，不再需要靠着养她这个大小姐保住正室夫人的位子，又见孟家女儿也能分去家产，才动手害人。

    所以孟知瑫之前根本没有与孟青相处过，何谈感情在他尚且懵懂不知事的时候，孟青就已经险死还生，跟着祁泽一路跑到漠北姜古城去了。




第三十六章
    平心而论，孟青若是个心眼小的，哪里还容得齐氏继续活在世上，就连那天真傻气的孟知瑫都叫人看着堵心。她愿意的话，早在多年以前，齐氏和孟知瑫就都该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这次跟着卓凌回明都城，孟青敢对天发誓，她的的确确不曾想过要回到孟家去争夺什么，或者算一算陈年旧账。如果鱼娘不算计她，说不准这些便如同过眼云烟，在孟青的记忆里根本就留不下什么痕迹。

    在街上被人呛声，硬拉着给一个骗子赔礼道歉的事，孟青尚且没有想着要同孟知瑫算账，他倒是记挂得很，咽不下这口气。

    孟知瑫觉得这事儿没完，打算死咬着不放倒也很正常，他从生下来开始就活在齐氏的保护之中，齐氏望子成龙，但也没有过分地苛刻，一切都遵循着最最正好的安排，让孟知瑫不至于太过骄纵，但除了孟老爷，也没人给他委屈受。

    可他吃了孟老太太的责罚却没长记性，心思一动就决定得给孟青找点麻烦，给她点颜色瞧瞧，这就有些傻气了。

    在这个家里，就连那些在齐氏手底下卑微活着的庶子庶女们都比孟知瑫的心眼多，早在孟青踏入孟府大门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察觉到了日后那可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说不准都已经想出了不少的应对。

    唯有孟知瑫尚且少年天真，从不需要看人眼色过活，也没来得及察觉到家里面其他人的变化，所以由他看孟青，便只是一个“突兀出现据说是嫡亲姐姐可又十分讨人厌”的女子。

    说来这也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孟青是嫡女，孟知瑫自己则是嫡子，虽然是继室所出，比原配的女儿地位稍稍低那么一些，但也不是需要太过在意的差距。

    若是有人要揪着这个不放，他大可以说男女有别，女子也比不上男子。

    但最关键的是，那日相认太过于急切，以至于还没谁给孟知瑫解释那老汉之前的作为，所以他依旧坚定地以为是孟青仗势欺人。

    他恐怕是将自己当成了见义勇为的仁义之士，觉得家里只顾着寻回亲人的喜悦，忘记了追究孟青的恶行，此刻便到了该他出马纠正这错误的时候了。

    倒也不是要坏了孟青明日“认祖归宗”的喜事，只是被关禁闭这几天，孟知瑫还是有些委屈的，想向大人们讨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他可不能有一个品行不端的姐姐！

    孟知瑫雄心勃勃，以至于他走出小祠堂时，候在外面的小厮丫头们都没在他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难受，反倒是兴奋极了，嘴角的笑就没见落下过，脸颊两边的小酒窝可可爱爱。

    不像是被关了几天，反倒像是这几日被放出去好一通疯玩了。

    孟知瑫一路顶着旁人探究的目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管院子的白婆子早就得了消息，命人准备好了洗浴的物件，一件崭新的锦衣此刻就放在孟知瑫的房中，绛红色更能衬得他模样好看。

    孟老爷年纪大了也能惹得小姑娘青眼，齐氏也曾小有名气，二人生下的儿子当然唇红齿白，没有瑕疵。

    孟知瑫正当少年时，是个明都城里有名的俊俏少年郎，所以哪怕他把眼睛往天上瞟，眼里半点不给人留位子，也没人觉得他讨厌。

    阿正早早就被派出去盯着孟青的行踪，孟知瑫的另一个小厮阿任帮他添了一次热水之后，就听孟知瑫吩咐将他的衣服拿了过来。他对再次与孟青见面有些迫不及待了。

    阿任帮他换好了衣衫，门外白婆子也端来了些许糕点，孟知瑫随意拈起了一块填肚子，舔了舔嘴唇便要离开。

    白婆子虽然极少出他的院子，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府中近来发生的事。她也得了齐氏的吩咐，让哄着少爷，莫叫他干傻事，如今眼见着他是要去找孟青麻烦的，当然要拦一拦。

    可齐氏刚巧出门回娘家去了，不在府中，没有亲娘拘着，谁能真的拦住孟知瑫呢。

    只见孟知瑫不慌不忙，看着白婆子笑了声，道：“我是去拜见我那苦命的姐姐的，又不是刚见那会儿不知道她是谁，在街上就吵了起来，嬷嬷难道还怕那孟青欺负我不成”

    现在这孟府里谁都知道孟三小姐十五年前丢了，被江湖人收为了徒弟。孟府里的人都喊孟青原先的名字，或者三小姐，或者小名岚君，但只有孟知瑫不肯改口。

    他还没这个资格喊姐姐的小名，可若是叫他喊“孟青璚”，他又总觉得不够真实，好像这名字喊出口了，对应的那个人不是孟青一样，她应或者不应，都看她的心情。

    至于风泉庄，知道的人自然知道其在江湖之中的地位，不敢说半点坏话，不知道的只是一听这名字，又听说孟青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也晓得那并非常人可以攀比。

    当然了，他们听的最多的便是孟青和她的刀，在人间城镇里生活的人，总是难以想象江湖武林，没把孟青当做是刀口舔血的凶煞之徒就够给面子的了，也没道理要求别人依旧以寻常心看待她。

    白婆子确实担心孟知瑫去了会吃亏，甚至她觉得那位三小姐动手打人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孟知瑫扛不住的，若是挨了打可怎么是好。

    但话不该这样说，白婆子只说：“少爷一片赤诚，不计前嫌，想来三小姐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奴不是怕您去了受委屈，只是这个当口的，您去了，三小姐却未必有时间招待。”

    她倒也清楚，往日孟青不是在屋中睡觉，一睡便是从天明到黄昏，好像这辈子都没睡够过一样，便是早早地出了门，到半夜才听见回来。孟知瑫这样兴冲冲地过去，是真的未必能得到孟青的招待。

    孟知瑫却莫名地很是自信，道：“我早让阿正过去候着了，一定拦住她等着我过去‘叙旧’！”

    可怜见的，是真的没人记得要给他解释。



第三十七章
    孟知瑫换了身绛色的新衣，仿佛整个人都焕然一新，透出些许他这个年纪特有的锋芒来，只是领着阿任一个人，却仿佛身后带着千军万马。

    白婆子苦劝了几句，都没能浇灭孟知瑫心里的火。可平日里齐氏并非是个教他愚孝的人，这会儿孟知瑫考虑着去见母亲大可能是打扰她休息，便打算见过孟青再回来去看望。

    哪怕白婆子用尽了方法拖到齐氏的人急匆匆地赶来，可也没谁能想出新的借口，也没拦住这位小少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老太太的院子那边走。

    阿任尽职尽责，提着一盒孟知瑫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点心，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赔礼”，他也得有个理由找上门去啊。

    孟知瑫自认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不过是想问一问孟青哪日为何为难他人，再问问这段日子她做什么在家里“兴风作浪”，搅扰得府上人都对她如此敬畏。

    那点心里一点儿手脚都没做，但如果孟青不能说服他，那么她也别想吃到一块。

    这在孟知瑫心里，代表的是他今后也不会认孟青是自己的嫡亲姐姐，见面当做陌生人便算是顶好的态度了，可在旁人看来，只觉得孟少爷太过天真，明摆着是送上门去给人欺负的。

    他就连挑衅旁人的手段都这般柔软，根本不见分毫的狠厉，可见孟知瑫还是纯善的，便保不齐孟青那狠人又会说些什么来吓唬他。

    可孟知瑫又不许他们跟着。谁也不敢违背孟少爷的话，只想着等会儿偷偷跟在后面，静观其变，总不能让自家少爷真的受人欺负了。

    只是现在他们只能候在道旁，看着孟知瑫走远，再回神，领头那人眼中都仿佛带了泪，总觉得自家少爷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一样，便赶忙抹了抹眼睛，叫人回去给齐氏送信。

    当下这局面齐氏本也该料得到的，但是她被孟青吓住了，又不想叫自己的儿子知道当年的那些因果，犹豫痛苦之时，竟然忘记了要先派人过去拦住他，后来她又忘了吩咐这些人可以不用顾忌少爷的身份，强把人拦住。

    却只能说，他们的顾虑也太多了，还不等孟青动手动口，他们自己便将自己吓个不轻。

    孟青是拿孟知瑫的小命威胁了齐氏不假，但她倒也没有这样凶残，不过是话赶话，正好吓唬吓唬齐氏，免得自己的日子失了清净。

    孟知瑫虽然做事有些冲动，看着人有些傻乎乎的，可他也不是真傻，当然是因为现在两人都在府里头，孟青还住在奶奶那边，她总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这才敢“打”上门去。

    只是等孟知瑫到了地方，眼前却除了一个愁眉苦脸的阿正，院子里空空荡荡，偶尔经过的还是忙的脚不沾地的丫头婆子，她们甚至都没多少人看见孟知瑫，只管做手上的活。

    老太太挤出来给孟青落脚的这个院子着实有些小了，好像往里面多站个人都显得逼仄，孟知瑫站在院外不死心地往里看了看，又看着阿正，问：“这是还在睡觉还是出去了我不是叫你看着人，别让她跑了吗”

    其实院子里唯有一间屋子房门大开，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有人会偷偷溜进去做坏事，这点毫不在意的样子想也知道只有孟青干得出来，所以她肯定不是还在睡觉。

    他很清楚孟青之前是怎么过日子的，所以早早就派了阿正过来盯着，可结果呢，人都给盯没了！

    “少爷，小的来的时候三小姐正在练刀，您是没亲眼见着啊，她那招式厉害着呢，而且马上就发现小的躲在暗处，把小的给揪出来了。”阿正余光瞥见院子里残余下的刀痕，偷偷咽了口唾沫，道，“小的对她说了少爷您今日要过来，本来三小姐也是愿意等您的。不过后来四小姐过来了，她们就一起走了，小的也没敢拦住。”

    他不太敢说孟青那时候脸上微妙的笑，倒有些庆幸孟知瑫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他家少爷这一看就知道是个娇养长大的，怎么能赢孟青啊，恐怕一开口就得输。

    若是在外面，孟知瑫倒还记得收敛，可他在家里一贯是被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万一斗嘴输了，他一时情急，要跟孟青比划两下该怎么办

    齐氏请来的武师傅练得一身防身的好本领，孟知瑫如今学了六七年，不说全学会了，可七八分的功力是绝对有的，却也敌不过孟青拿刀时候的凶戾之气啊。

    瞅瞅这地上的刀痕，虽是浅浅的几道痕迹，可是阿正是亲眼瞧见了，那青石板路上也有一样深浅的一道痕迹。

    他尚且不明白收放自如的寒意，可不妨碍他觉得孟青厉害。

    而事实上，哪怕孟青现在身受重伤还未痊愈，光凭手上的力气，教训孟知瑫这个小少年还不跟宰小鸡崽一样简单。

    “四姐姐……”孟知瑫一时哑了声。

    孟青不见了身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阿正这话又让他的注意一下子就被分薄了。

    孟家大房与二房虽然早已经分家另过，但两家小辈的排序如旧，不论是外面的人还是家里的人都习惯这么喊，所以孟青这个大小姐被称作三小姐，孟知瑫则排在第五。

    从前他也没细究这个序齿里的秘密，只当上头有个哥哥或者姐姐早夭了，提了未免给人亲戚添堵，从前他不懂的时候不敢问，后来懂了也没问过。

    那位四小姐便是二房的嫡出姑娘孟慕瑶，她上头两个双生哥哥是孟家的老大老二，大房二房隔着一道专门留了小门的围墙，孟知瑫小时候常跟在这三人后头跑。

    后来二房的这两位兄长娶了媳妇又外放做官，离开明都城很多年没再见了，孟慕瑶也出嫁了，不过她嫁的是自家表哥崔砚，两家离得近，倒也常回府来。

    孟知瑫私心里当然是觉得自己和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更加亲近，可是冷不丁一听见孟慕瑶来找孟青，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三十八章
    孟慕瑶今年正好满双十，十五年前水嫩嫩的小福妞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过可惜孟青没赶上她出嫁，错过了她穿红嫁衣时的娇羞模样，便也错过了一个打趣她的机会。

    是的不错，孟青二叔家的这个妹妹，生来就是个脾气暴的主，老天爷还叫她生的比同龄人力气稍大些，所以小时候孟青可没少在她手上吃亏。

    二房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孟函珒、孟函玶，加上这位四妹妹孟慕瑶，三个人一起，有的出主意有的出力气，虽然只是小小孩童，可在那时候倒也算配合得天衣无缝，总叫孟青找不到破绽。

    难得有孟慕瑶束手束脚的时候，可偏偏孟青没能得到这个机会，不得不说这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过在这个家里，孟青原本是谁都不指望的，唯独隔房的叔叔婶婶、哥哥妹妹在她心里还留有一些美好的回忆。

    所以当孟慕瑶出现在孟青的面前，她几乎可以说是雀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