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溺【姐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纹猫为狐
他知道自己身上将发生的,但那些似乎都离他很远。
在“成长”挑中孩子们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己离长大还远。
甘棠曾经是这样,甘瑅也不例外。
甘棠关了灯,摸上床。又一次险些撞上坐在一片黑暗里的甘瑅。
甘瑅凭感觉拉住她手臂,把她引到床的里侧,又把被子甩给她一半。
“睡吧,姐,晚安。”
“嗯,晚安。”
陷溺【姐弟】 回忆20
甘瑅交女朋友的事,在班里暗中流传。
因为这是私底下的,上不得台面的话题,故而只局限在一小波人的圈子里。
直到一个小姑娘对甘瑅发起直球攻击。
“甘瑅,放学后跟你一起走的是你女朋友呀?”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有点像机关枪,“不止一个人看见了,还说你给她披衣服穿,帮她拿书包,看起来可亲热啦。”
甘瑅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奇怪,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一片空白,他似乎在困惑,又像在思考。
这表情在对方眼里解读成了委屈,“是不是他们冤枉你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去跟他们解释清楚吧。”
小姑娘是甘瑅的前任同桌,曾经被同学们起哄跟他一块被叫金童玉女,故而对甘瑅生出几分朦朦胧胧的好感。
她是要当被老师认可的乖学生的,才不打算做私底下谈恋爱的坏孩子,但潜意识里也要拉着甘瑅陪她当个一心向学的好孩子,这其中的感情就有点微妙了。
“我知道了。”甘瑅垂着眼,他的眼睛可真好看,黑得像块不透光的玉,只是看着就要沉浸进去。
“谢谢你告诉我,但我没什么好说的。”
甘瑅竟然默认了。
小姑娘深感遭到背叛,又过了小半天,课上到一半,甘瑅就被老师叫出去了。
课堂上一下子有点乱,有人问怎么回事,于是甘瑅的事迹这回彻底传遍了班级。
小姑娘坐在那,脸色煞白,眼里带着委屈,这是甘瑅自找的,她想,是他不学好,自己是在把他扶回正路。
谁想甘瑅出去十分钟不到就回来了,老师又把小姑娘叫出去,这回去的有点久。
小姑娘回来时,满脸伤心难过,抽噎着趴在桌上哭了半堂课。
老师其实也没跟甘瑅说什么,她慈爱地拍着孩子的肩,“我知道是他们瞎说,你受委屈了。”
孙亦栀不在家这两年,甘瑅的家长会都是甘棠参加的。
第一次去的是那位太姥姥,她脑子有点愚钝,坐在那儿就是神游,回来什么都说不上来。
第二次开始就是甘棠去的,她事前跟自己的班主任请了假,老师很体谅这个乖乖优等生,问了她家的情况,对她又生出几分怜惜。还特许她往后去参加家长会只要简单说声就行。
家长会那天叁点清校,家长们叁点半到,故而甘瑅的同学也见不着甘棠。
她那天到的有点早,规规矩矩地拿出户口本给甘瑅的班主任解释自己的身份和不得不出席的理由。
她自己看着就是个孩子,班主任对这故作老成的孩子不大放心,开家长会期间时不时地瞄一下她。
这小姑娘端坐在一群大人中间,看起来特别突兀。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散场时,班主任叫住甘棠。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吗?”
甘棠略带羞涩地递过来,那是个记作业的本子,正面规规矩矩写着日期和每天各科留的作业,甘棠就翻了最后一页的背面用,上面列的条目清晰,甘瑅偏科和字迹差的毛病,还有各种大的小的老师提过的注意点。
“辛苦你了。”班主任说,她忽然觉得甘棠这个不伦不类的“家长”,比在座的很多都称职得多。
那次家长会后,甘瑅的成绩有了明显进步。
在甘瑅的学业上,孙亦栀可谓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甘棠这个姐姐才是真正一手包办的,上到预习课程传道解惑,下到赶寒暑假作业。
也不知道这位班主任要是知道甘棠的左手字跟甘瑅有七八分相像会怎么想。
此刻班主任带点心疼地问甘瑅,“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呢,那个是你姐。”
是啊,为什么不解释呢。
甘瑅沉默一会儿,说,“他们既然都已经这么想了,我解释也像掩饰,再说,非独生子女会被看不起……我不想被笑话。”
在那个时期的北方小城,家家贯彻优生优育,俩孩子一般是跟“超生”这个带污蔑含义的词联系在一起的,尤其姐弟组合更是引起不好的联想——某种意义上这种联想放他们身上也没错。
他都这么说了,老师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
甘瑅低下头,嘴角无意识勾出一抹奇异的弧度。
当他走出办公室时,脚步顿了一下,视线穿过走廊的窗,望向瓦蓝色的天空,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不想说的原因,还有别的。
因为我虚荣啊,有个被当成女朋友的漂亮姐姐,多能满足虚荣心啊。
甘瑅自嘲地想,他宁可承认自己浅薄卑鄙虚荣,也不敢探究更深层的原因。
这是他的第二次自欺,也是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状态。
甘瑅跟甘棠不同。
甘棠是缩壳乌龟,哪怕事实无可辩驳,她也能凭伪装跟忍功捱下去。
而甘瑅,他一向勇于探知真相,假如有什么让他困惑,就直接戳破真相,查验内心。
就连甘瑅都一而再再而叁无意识封闭内心达成自欺,只怪那真相太过不堪入目。
没人能发现,感情在无人可见的地底深处生根发芽,畸形膨胀,扭曲着抽枝,延展占据每一寸土壤。
发现时,已是参天大树。
就像甘瑅能轻而易举发觉甘棠的失常,甘棠也同样意识到甘瑅的不对劲。
这可真是全凭感觉了,因为以甘瑅的性子,虽然不能把情绪的异常伪装得滴水不漏,但瞒过甘棠却没什么问题。
“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不对。”
甘棠这样问着,习惯性摸了摸甘瑅的额头,并不烫,难不成是昨晚没睡好?
都怪甘瑅拼命给她灌热水,害得她半夜起夜不说,等回来时甘瑅大咧咧睡在床正中央,许是摸不到甘棠,他还拼命往床里侧挤。
挤就挤呗,甘棠把甘瑅往里一推,自己睡外边了。结果这家伙像装了热源感应器,又往外挤,气得甘棠差点把被子给他抽了。
迎着她的疑问,甘瑅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发现一件事。”
他这一笑有点不怀好意,甘棠一看就懒得问下去。
她不问,甘瑅也会主动说。
“姐,我比你高了。”
甘瑅拿手掌比量了一下,虽然只高出一厘米,但他看了那本书,那上面说,甘棠往后哪怕继续长高,那高度也有限了。而他还能长很久,很久。
甘棠白了他一眼,“幼稚鬼。”
她以前嘲笑自己小矮子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甘瑅才想开口,却见两个同学鬼鬼祟祟跟在身后,见被他发现,那两个家伙自来熟地走到两人面前。
“甘瑅,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他们都想知道甘瑅究竟给老师灌了什么迷魂药,这么看明明两人之间就很暧昧嘛。
甘棠还是第一次见到甘瑅的同学,她没多想,“我……”
她才一张嘴就被甘瑅把嘴捂住了,甘瑅微笑着对那两个人道,“不想知道于山娇是怎么被批评的话,就赶快回家去吧。”
于山娇是那个被训了半节课的小姑娘的名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直到那俩人走远,甘瑅才把捂着甘棠嘴的手移开。
甘棠疑惑道,“你跟他们有过节?”
甘瑅叹了口气,“姐,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防范意识太差了。”
甘棠莫名其妙,这俩人都能叫出甘瑅名字,她作为甘瑅的姐姐,肯定要礼貌招呼的。
甘瑅又道,“放学随便搭讪女孩子的能是什么好人,那两个是学校有名的混混,专门在放学后敲诈零用钱的,看我是熟人不好下手,就盯上你这个生面孔了。我跟他们提的那个人,就是前阵子因为敲诈勒索被老师批评请家长的混混。”
甘棠神色凝重,她没想到才毕业两年多,母校居然堕落到这个地步,都有敲诈勒索的混混了。
就是于山娇,听着有点像个女孩的名。
她就这么想一下,便笑眯眯地道,“我防范意识不差的,在学校陌生人搭讪我都不理。而且小瑅你人缘好,我每天都跟你一起走,肯定不会被盯上的。”
这话甘瑅爱听,他轻轻勾起唇角,心头愉快的情绪像水波荡漾。
说出一个谎,就要用更多不同的谎言来圆。
但甘瑅乐在其中。他想,谁叫我是个虚荣的人呢。
虚荣总要付出代价的。
陷溺【姐弟】 回忆21
甘棠初叁毕业在即,人越发忙,几乎每天赶作业到十一二点。
甘瑅清闲得多,他试过陪甘棠熬夜,第二天总是犯困。甘棠看在眼里,每天到点就把他往床上一按。
“熬夜不长个,你以后想当小矮子么。”
她现在哪怕做出凶巴巴的样子,看着也不怎么凶,在甘瑅眼里,那凶悍还要额外打个折扣,看着像只跳脚的大兔子。
甘瑅没有顶嘴,视线却含着了然笑意地扫过她头顶,他把被子一卷,侧过身来看甘棠的背影。
她的背影不足以遮住台灯的亮,反而被那灯光描出个边来。
甘瑅忍着伸食指描绘那轮廓的冲动。
“姐,我就要毕业了,等过了这个暑假,我就上初中了。”
甘棠埋头又解了两道题,就在甘瑅以为等不到她的回应时,她轻声道。
“到时我也要上高中了。”
没错,等自己上初中,姐姐也要上高中了。甘瑅无意识把手攥紧。
她总是留给他一个背影,而他在她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赶,有时离她很近,有时又很远。
其实那距离一直都没变过,那是叁年的时间的距离,有时显得像叁光年那么远。
心里不知道第几次生出那种奇怪的情绪,甘瑅现在已经对处理这情绪得心应手。
他如以往一样转移注意力,“也不知道升学的时候妈会不会回来。”
“会回来的。”甘棠把卷子翻了个面,“我给妈打过电话了,她说到时一个人赶回来,陪咱们过暑假,顺便办升学的事。”
暑假……对了,小升初,初升高的暑假,可以不考虑作业尽情玩个够。甘瑅其实早就忍不住想怎么度过了。
只是想到孙亦栀到时会在家,甘瑅高兴不起来,心头反而沉甸甸的,无形地生出压抑。
他拿被子盖住头,光就被遮住了,只留了一条缝隙,缝隙之外是甘棠一动不动的背影,看起来填满了一整个世界。
甘棠的声音从被子外传来,“妈回来之前,咱还是把床移回去吧,她上次看见了说这样不太好。”
甘瑅没吭声,他的头蒙在被子下,一动不动。
他像是睡着了。
甘棠无比清晰地记得那天。
那是六月初不起眼的一天,澄蓝的天空找不出一丝云,阳光把一切都蒙上了层柔和的光晕,二十六七度的温度,照在身上不冷也不热。
下午自习,班主任老师忽然把甘棠叫出去。平时有什么事老师都直接在门口走廊说,但那天老师领着她经过半个走廊,一直来到楼梯围栏前。
离楼梯最近的那个班似乎没人看管,吵吵嚷嚷的,嘈杂得像菜市场。
甘棠惴惴不安等老师开口。
“甘棠,老师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妈刚刚打了电话,她说……”
下一秒,世界忽然安静了。吵嚷的杂音消失,老师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甘棠身体抖了一下,几乎摔倒,老师扶住了她。
老师的手温热,有力,但也让甘棠紧张。她因那紧张拉回一点神智,正听见老师说出最后的半句。
“……想开点,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甘华德死了。
男人赶去某城铺货,在火车站附近被一伙抢劫犯盯上,他死活不肯交出钱,被殴打得当场昏迷,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四十出头的男人,身体早被多年的烟酒掏空,勉强吊了几天命,到底还是没了。
没了……
甘棠神色恍惚,有那么一瞬,老师以为她会当场晕过去。
但少女扶着楼梯栏杆站住了,她哑着嗓子,“老师,我去接我弟,我怕他接受不了。”
老师目送她摇晃竹竿般的背影,心想的是,离中考不到一个月了,家里却赶上这事,真作孽。
转过楼梯拐角,甘棠的眼圈终于红了。
她梦游一般来到甘瑅的班级门口,甘瑅很快被领了出来,看他的样子才哭过,眼圈也是红的。
走廊通道不长,甘棠自己也走过无数次。
这是甘棠第一次拉着甘瑅从这里走。
她领着默然的他,他支撑不稳的她。
终点将至,门外天光耀眼,甘棠忽停下步子,轻声道,“爸他……没了。”
甘瑅低低应了一声,他反手握住甘棠,一脚踏出门去,午后的日光明晃晃的漫过少年的脸,秀气的眉眼一瞬间舒展开,依稀露出个惬意的微笑模样。
那笑容那样地淡,融在日光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甘瑅回身看着甘棠。她还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蹙着眉,满脸恍惚。
甘瑅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姐,咱们要去哪?”
站在老师们的角度,把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们强行留在学校是一种不人道。
但姐弟的情况特殊,此刻家里没有死去的父亲,也没有活着的母亲。
家里什么也没有。
甘棠脸上迷茫,最后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甘瑅手上渐渐用力,把她往外拉,他拉得小心,像把一条柔软无害的无骨动物拉出不见光的巢。
“姐,我知道要去哪了,跟我来。”
河坝底的草被太阳晒得热烘烘,像绒软的毯。
两个人懒得找干净位置,就随便在斜坡上的草堆上一躺。
草尖摩擦耳朵和侧脸,带来微痒的触觉。泥土混着青草气息,夹杂着野花的香味。
视野被澄蓝的天空占据,天为盖,地为席,心头时而开阔,时而空茫,悲喜仿佛变成微不足道的事。
一个人死了,一棵草枯了,一朵花败了,这些,对于近乎永恒的天空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吧?
可甘华德不是花草,他是她的爸爸,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曾给予她温暖的人。
甘棠在心里描绘着甘华德的容颜,但她只起了个头就放弃了。
她已经有太久没敢好好看着那张脸了。哪怕力拼出,也只会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甘华德活着,一切就是无解死局,所有人被他伤害,活得痛苦。
可他死了,甘棠茫然地想,死了是解脱吗?是活人的解脱,还是死人的?
她推了推甘瑅的肩膀,“小瑅,你难过吗?”
甘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问,“他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不再有人打咱们,家里的碗盆不会被摔碎,家具不会被砍破,咱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姐,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甘瑅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柔和,只是话语里渗着股凉薄,那凉薄让甘棠忽然间觉得他有点陌生。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我就是有点难受。”
她忽然觉得日光有点刺眼,闭上眼,眼前仍是一片红。那红很快化作一片黑,是甘瑅的手掌覆上来。
甘棠一怔,下意识想要扒开他的手,手才一抬,就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
“姐,”甘瑅的声音更近了,就在头顶很近的地方,“你其实是很想哭的吧。”
甘棠的挣扎忽然安静下来,她的睫毛在他手心轻轻刮了几下。
她挫败着,“我是不是像个怪物。”
没法纯粹地爱,又不能纯粹地恨,到头来连哭泣都做不到,对这样难过又哭不出来的自己生出自厌——
这样的姐姐,真可怜啊。
甘瑅的语气轻柔,“没事的,姐,我把你的眼睛遮住,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哭没哭了。”
甘棠摇头,“小瑅,你不懂,我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坎。”
甘瑅沉默一会儿,问,“哭了才能放过自己吗?”
伴着他的话语,一滴冰冷的水落在甘棠的脸上,然后是第二滴,第叁滴。
“那我来替你哭吧。”
眼泪一滴一滴从甘瑅脸上落下,落到甘棠脸上。明明是冰冷的泪,甘棠像是被烫到了,无意识颤抖了一下。
她觉得痛苦在加剧,因甘瑅的眼泪,可那痛苦里又掺着释然,他与她同属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那么甘瑅哭,的确能代表她的。
甘棠很想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可甘瑅误以为她又要掀开自己,捂住她眼的手按得更紧。
“别看我,我哭的样子太丑了。”甘瑅的声音因哭泣带点哑,听起来可怜极了。
“好,我不看。”甘棠应着,脑海里一瞬浮出甘瑅儿时各式各色的哭泣,瘪着嘴的,吸着鼻涕的,脸皱的像抹布的,那样子的确不太雅观,但凡好面子一点,也不想给人看见。
她不知道,少年脸上一片漠然,什么情绪也没有。
上天是公平的,他们俩,一个负责难过,一个负责落泪。
鳄鱼的眼泪,献给真正想哭而不能的痛苦者。
倘若你觉得自己是怪物,那么我就陪你一道变成怪物吧。
陷溺【姐弟】 回忆22
甘华德活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活着时,他口口声声给家人买大房子,带给他们的却是打骂虐待。
到人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反而因他的庇荫住进了新房子。
那也的确是甘棠一间,甘瑅一间,如果不出意外,窗帘也会选成淡绿色的罢。
装修期间,孙亦栀带姐弟俩去看过几次房,甘华德死后,她整个人的灵魂像给掏空了,躯壳就只成了躯壳,眼睛不再哭肿后,里面的神采也一并消失了。
孙亦栀就只是木然地跟装修工询问进度,再给甘棠和甘瑅指出他们的房间。
甘瑅的房间朝南,临着客厅,带一个小阳台,看起来只比主卧小一点。
甘棠的房间朝北,挨着主卧,就一扇普通窗户,摆了床之后估计也就只能再塞一个小桌台。
甘瑅得了大房间,脸上不见欢喜,他丈量着两个房门之间的两米距离,顿时嫌弃这套房子太大了些,他离甘棠又太远了些。
甘棠大概是叁个人里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她觉得小房间挺好,再怎么也比先前的房间体面,何况她恋旧,这房间格局朝向都跟以前住的那间一样,还多个窗户。
暑假期间,孙亦栀同姐弟俩又住在了一起,只是相处的磕磕绊绊,很不融洽。
女人对孩子们的认知还停留在叁年前,她习惯性认为姐弟俩还会同从前一样依赖她,争抢她。可甘棠态度冷淡,甘瑅更是学会顶嘴和叛逆。
孙亦栀不知道缺失的叁年里,孩子们都在长大,成长过时不候,陪伴更无法弥补。
孙亦栀开始慌了,她卸了两人房间的锁,不许他们再锁门躲在房间里,她会毫无征兆地打开门查看孩子们在做什么,翻看他们的书包和书架,她要掌握他们的一切。
她甚至还撬开抽屉的锁,偷看了甘棠的日记。
甘棠从小学起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只在受委屈没处说的时候对日记宣泄,以至于日记的内容显得阴暗无比,她自己写了都不敢再看第二遍。
孙亦栀看完那些日记,义正辞严地批评了女儿的消极阴暗,甘棠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像在听她说别人的事。
那天晚上甘棠拉着甘瑅一起,把自己那叁本日记都烧了。
甘瑅小心翼翼把灰拨一旁,又往火里加了几页纸。
他问她,“姐,你以后都不写日记了吗?”
“嗯,不写了。”
甘棠的眼眸映着火光,亮得吓人。当火光暗下来时,她的眼也就跟着暗下来。
甘瑅有些怕见到这样的她,死气沉沉的,带着破灭的死寂。
他甚至因这死寂对孙亦栀生出几分怨意来。明明孙亦栀不在时,甘棠她活得那样无忧无虑。
“我觉得妈变了。”甘瑅轻声说。
从前的孙亦栀虽然向着甘华德,但也有慈爱柔软怀着母性的一面,但如今她见不得这世上的好,也见不得别人开心。
现在的孙亦栀最擅泼冷水,用一句话戳得人心窝子发寒。言语上的冷暴力并不比肢体暴力来得轻,它持续更久,带来的是缓慢而持续的伤害。
或许这是孙亦栀对命运伤害的回击,只不过被打击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命运,而是她的一双儿女。
甘瑅皱着眉说,“我觉得她让人窒息。”
甘棠把火堆里残余的火星踩灭,又把鞋底的灰蹭掉。
“我现在不想提她。”她因为蹲太久腿有点发麻,看起来有点摇摇欲坠,“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
说出这句话时,甘棠的眼里流淌着异样的神采。她给甘瑅讲自己将升上的高中,那学校每年都会在门口摆一面巨大的告示牌,上面罗列着几百个高考生的归宿,他们像蒲公英一样飞散到全国各地。可想而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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