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明海山
朱芷潋看了看身下,宽敞舒适的木莲成了狭窄的独舟,船头还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隐隐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河水。朱芷凌转身将那油灯拨了拨,一时灯光大亮,照得远近都清晰可见。
“踌躇不前,最后就只会跌落地狱深渊你看看看看这河里有多少徘徊彷徨的鬼魂,既过不得河去,也回不到岸边,只因忘不了前世的纠缠,又得不到解脱,便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
朱芷潋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魂难定,风中夹杂的悲恸声中,还传来阵阵的哀嚎。她循声望去,这才猛然发现河中到处都涌动着一颗颗人头。那些人双手胡乱地扑腾挣扎,却全然不知方向,似是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是口中都纷纷哭喊诉求着,无休无止。
忽然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似曾相似的面孔。
一个戴着四品雀翎乌纱的老妪,痛苦地揪着自己满头的白发,不停地念叨着“西北格的宅子南华岛的金子我要哪个好我到底要哪个难道只能选一个吗说我贪比我贪的人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是我我清苦一生,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为什么还要如此下场哼翰林院编册成史,流芳百世那是给我的,还是给明皇的”老妪忽然捂住心口大喊起来“好痛痛死我了”
朱芷潋正看得心惊,发现离那老妪不远处,有一个极年轻的男子,一手执着拂尘,一手拼命地朝空中抓着,口中喊道“师父师父您吩咐的一切我都照做了,徒儿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告诉您了,求您别丢下徒儿啊。徒儿知道,在这世上就只有您一个人对我好,徒儿将来发达了一定孝敬您,待您如亲爹一样伺候您到老。徒儿说的是真心话,求求您,
别活埋了我,别”。只见那柄拂尘似是宫中太监常用的物件,稀稀落落已被河水溶得不剩几根拂丝,伸在空中的右手食指已经只剩下一截白骨,皮肉似是被什么东西啄了去。
朱芷潋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个小太监,又觉得这太监似乎不是太液城宫中见惯了的。
这时船另一侧的河中也有一女子,与其他人面容憔悴不同,生得艳如桃李,肤如凝脂,极是貌美。那女子身子起伏于波浪时,隐隐露出喉间,赫然是一道鲜红的血痕。她既不哭诉,也不呼救,只是焦急地四处张望。
“孩子孩子,你们去哪儿了为何娘看不到你们啊。娘答应过,等这一仗打完,娘就带着你们远走高飞,去找个邻国小邦,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娘已经回来了,可你们都去哪儿了啊娘还带了块玉麒麟给你们”那女子说着又开始翻拣自己身上,不料却怎么也找不到,急得喊了起来“去哪儿了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明明是放在了袖中”
那女子找了一会儿,忽然怔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听到有人在跟她说什么,紧接着又急着分辩道“娘没有骗你们,娘真的给你们带了那块玉回来,那还是明皇亲手送给娘的娘这一生骗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惟独不曾骗过你们啊。你们快出来吧,不要再藏起来吓唬娘了。娘这就带你们离开这里,离开碧海,娘再也不用骗人了,好不好”
说着,奋力向岸边游去,不料从身侧一个浪头打来,待及波平之时,已再也瞧不见那女子的踪影了。
朱芷潋全然不记得这女子是谁,只见身后的长姐朱芷凌望着那浪头过处叹了一声,似是识得那女子。
她正想细问长姐此人是谁,忽然河中冷不丁伸出一只枯手,牢牢地扒住船边,另一手已拽住自己衣袖丝毫不肯放开。只见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异国的官服,衣领扣得整整齐齐,两颊却已瘦削得不成人形。他眼眶里灰白一片,无目无瞳,口中不住地苦苦哀求道“拜托千万要找到阿萤,然后告诉她,我错了我不该送她去秋月城爹爹糊涂,自以为一生清白,天地正气,不料却整整错了一辈子,自问羞愧难当,才自尽以死谢了罪。阿萤你绝不能再错下去了要么杀了他要么离开他他才是祸国乱政的元凶他才是啊”
朱芷潋被吓得尖叫起来,只觉眼前青锋一闪,朱芷凌不知何时取出了那柄御赐的尚方宝剑对着那只枯手便斩了下去。那人一声惨叫被断了四指,顿时离了船缘沉入河中。
“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吓死人了,快救我出去”
“救你出去又如何姐姐能救你一时,却救不得你一世。你若再不醒悟,这里迟早就会变成你的归宿你还要像这些孤魂野鬼一般彷徨下去吗难道真要送了命才肯睁眼吗”朱芷凌气势凌人,却止不住眼中又一道血泪流下来。
朱芷洁在一旁柔
声劝道“妹妹盛世已散,乱世已至,自从苍梧的使团渡过瀚江的那一日起,你就已经没了选择。死了,就是永远的末路。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再疼你护你,也只能到此为止,剩下的路只有看你自己了,你记住了么”
朱芷潋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孔,已是浑身颤抖,她既不敢看眼前的景象,也不敢去想这些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只能将身子蜷在角落里,只盼能快点捱过这一刻。
慢慢的,耳边的哀嚎声渐渐消失了,四周又重新归于寂静,只有姐姐的话语萦萦绕绕依然未散。
活下去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出路。
萤石壁下,皎洁柔和的光投在院子里,照到四处一片祥和。几尾锦鲤掩在莲叶下划水嬉戏,梅树下依然暗香浮动,淡黄色的花瓣静静地飘落池塘中,点出几圈无声的涟漪。
小小的凉亭中正伏坐着一个瘦瘦的身影,似是在沉睡,不时传来几声低低的梦呓。
过了一会儿,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她擦去泪水呆坐在那里,仿佛心有决意。
她转身朝院门处走去,拉了拉门旁系着铃铛的绳子。
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吱呀被推开了,进来一老者,正是温和。
“殿下,不知有何吩咐。”
“我有些饿了,去取些饭菜来。”声音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怯懦。
温和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太意外。人都是识相的,眼前的形势如此,不妥协又能如何只是这样快便转了态度,倒比想象得要早了一些。
“好,老朽这就让人为殿下送来,不知其余的还需要些什么”
“再送一些胭脂水粉和簪饰过来。”
“好,殿下放心,定会选些上好的送过来。”
温和转身想要退出院去,忽然又被唤住。
“闻老丈。”
“在。”
“我记得,姐姐顶上的双鱼金丝冠好像还是出自你之手。”
“殿下好记性,正是老朽的拙作。”
“姐姐对那顶金冠甚是珍爱,既是如此,我想请闻老丈也替我打造一顶金冠,至于式样”说着,朱芷潋转身看了温和一眼,“碧海朱氏的金冠该是什么样,你心里应是明白的。”
只是这一眼,温和忽然从心中感到一种不曾有过的战栗。似是想要将他心中的一切全部看穿,又似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温和几乎觉得自己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与君王匹敌的威慑,也是女人独有的洞察,更是居高临下的傲视。
温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恭顺地应道“谨遵殿下之命。”
这正是
别也应难见也难,后会难凭据。
住也应难去也难,此际难分付。
第三百四十零章迷惘
o,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
寒风已息,市井萧条。
太液国都楠池大街通往城西的路口边,一个老叫花子靠着墙角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把二胡,在那里吱吱呀呀地拉着。跟前的破碗里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他却不在意街上早已没了人,只闭着眼自顾自地边拉边唱
“眼见他平了你宅舍,眼见他践了你庭堂,眼见那四海平生万象起,眼见那城头破落人已亡。只唱罢这一曲,自有那老君骑牛邀我去,从此欢天喜地无忧虑”
唱得腔正调圆自觉得意处,从腰间解下个脏兮兮的酒葫芦嘬上一口。
大街乃是国都数一数二的宽阔道路,十六引的马驾亦可同时来回,只是这样宽的大街上一辆经过马车都没有,更显得空空荡荡。
老叫花子塞好酒葫芦,正想提起二胡再来一曲,忽然他依稀听到从西边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声音。这声音急促而沉闷,由远到近听得越来越清晰,甚至还能让人感到地面的震动。老叫花子正想仔细瞧过去的瞬间,一大群的骑兵犹如潮水涌入了关,已疾奔至眼前。黑压压的不知道多少人,将宽阔的街道占得连两侧都几乎留不出一丝缝隙,不一会儿已布满了整条楠池大街。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异族人,两人面容都已有些年纪,身姿却矫健不逊年轻人,女子看着便是精通骑术的好手,男子则更像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悍将。两人皆是策鞭急行,引得身后的兵士紧随而行。
“王长姬,这占领粮仓是血焰王下给末将的军令,您这非要和末将同行,不太合适吧”
“哥黎罕,他的军令是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何况我也没有拦着不让你去啊。”
“可末将如果顾着粮仓,就不能同时顾着王长姬,哪边有了闪失都不好向血焰王交代”
“所以我特意来助你一臂之力啊,这样你既能顾着我,占领粮仓还更省力,岂不一举两得哥黎罕,这太液国都我来过不下几十次,哪儿都比你熟得很,我替你带路去城东,你该谢我才是”
祁楚压根儿不在乎哥黎罕一脸的苦相,略加思索又自说自话道“这样吧,咱们回头找一家好点的饭庄,你请我吃饭,就算是谢过了。我知道哪儿有好店。你赶紧把祁烈的差给办了,别让我饿着了。”
说着,手中马鞭又是一抽,根本不理会哥黎罕是不是同意。
哥黎罕心中暗暗叫苦。
伊穆兰大军已过了城北的磐古行宫,祁烈生怕夜长梦多,便向国主苏佑自动请缨先来取粮仓。本来哥黎罕暗忖接了这军令,则可名正言顺地不用再陪着祁楚,不料刚出营被祁楚撞了个正着,不由分说就跟着一起来。
这个王长姬,发起火来脾气简直比大乌云狮还要烈,她说要跟着,也是没辙
“哥黎罕快点儿你怕是骑术还不如我呢。”
很快,上千人的血族骑兵冲过了楠池大街,直奔城东门而去。尘土飞扬之后,没有人注意到在大道
边的一角,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被马蹄踏成了碎片,碎片上依稀还挂着几缕殷红的血迹。
此时,原本戒严在太液城门口的守兵只剩下区区几十人,与其说是戍卫,不如说只是为了让人一眼看出宫城内外的分界。
陆文骠早已将大多数的兵士撤回了北三格,在那里不仅有身居要职的陆氏子弟,还有一些自以为与陆氏怀着相同心思的官员们也都聚集到一处。
他们想着,跟在陆氏之后降了伊穆兰也许不是什么坏事,自古王位上的人走马灯似地换,不变的只有绿水青山。
哪朝做官不是个做陆氏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咱会不懂
所以这种时候就更需要扎堆取暖,俗话说法不责众不是降的人多了,难不成还能全都被伊穆兰人给砍了
官员们在成群地在那里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从前线传来的关于伊穆兰人的消息,与其说想要从中获取些有价值的信息,不如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定一个想法投降是明智的。
毕竟大家都降了,好像自己的节操就显得没那么糟糕了。
不过让他们觉得惊奇的是,人群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鲁工部你居然没走”对着低调默不作声的鲁秋生,所有人都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他们纷纷暗想,这鲁秋生是不要命了么他祖上督造的阡守阁,地下的火雷库,还有那一堆堆的巨型弩车,哪一样不是把伊穆兰人给坑惨了。他就不怕伊穆兰人把他给撕喽
没道理啊,他要是想逃去南边,他鲁氏自家造的双桅轻舟堪比南疆白沙营的雀头舰,跑得比谁都快,决不至于逃不掉啊。
大家既然猜不到鲁秋生的心意,只得归结于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多一人降总是安心。
只有陆文骠忍不住问了一句“没想到鲁大人也在。”
鲁秋生笑了笑,投去一个眼神,似是在说,彼此彼此。
众官员虽聚在一起,都畏首畏尾地想要尽量表现得不起眼,场面自然而然就转为由陆氏子弟占了主导,其中又以鸿胪寺卿陆文骥最为能说会道,虽然平日里算不上什么大员,不过既然其余陆氏子弟都不言语,将他推了出来,众官员也就纷纷点头默许他作为使节先一步前往伊穆兰人的大营中商榷开城纳降一事。
这种时候有人愿意当出头鸟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何况这出头鸟还并不好当。
说得好听叫商榷,其实就是恳求饶命,反正开不开城那伊穆兰的骑兵都已经闯了进来,要说这些官员们能为伊穆兰人阿谀些实在的好处,也仅限于入城后当个缴收各方物资的好向导和好下手了。
陆文骥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朝所有人行了一礼,高声道“诸位同僚,事已至此,我等亦是无可奈何,对那些只顾自家性命逃出国都的鼠辈,我等虽然心有义愤,然而还有更重要的职责需要肩负起来,
那便是保全国都,莫要让这太液城因负隅顽抗而被付之一炬。我等在朝为官,个人荣辱事小,保得太平事大,我陆文骥虽不才,愿为使者,先一步去与那伊穆兰人交涉,也好探一探陛下的安危”
高明的说辞就在于把不光彩的纳降撇开不提,而把各种大义名分给挂在旗头,这样才能凸显自己的高风亮节,留在国都是不愿与那些外逃的鼠辈同流合污。
众官员纷纷赞叹陆文骥的话分寸得体,用辞通透,必能探明陛下如今的究竟是何境地。当然,顺便还能将自己的降意委婉又清楚地转达给伊穆兰人。
只是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忽略了陆氏中独独丞相陆行远已仓皇出逃不知去向的事,人家都愿意当出头鸟了,怎好当面打脸,未免太不地道。
这时,碧波商盟盟主陆文骧挤了过来,他虽然不是官员的身份,但身为碧海八大商盟之一的掌舵人,陆文骏和陆文驰亡故后又以他居长,身份比往昔又大不相同,是以虽无官职在身,说话的分量也是举足轻重。
他笑嘻嘻地提醒了陆文骥一句,听说金刃王罗布不幸遭难了,都是几十年商路上的老交情,莫要忘了替他吊唁一声。那罗布生前可是和自己提起过,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到太液城来养个老,如今他族人若是愿意,大可在酒堡山下替他物色一块风水宝地,也算是他这个老朋友的一点心意。
听在边上陆文骠的耳中,心中忍不住暗骂。
在他看来,三哥陆文骧之厚颜无耻可谓是众兄弟中的翘楚,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话都能腆着脸皮说出来。
当初私下与罗布在霖州暗开黑市后赶跑小商队的是他,为了大开商路劝说明皇将伊穆兰商馆开到国都的是他,矿源枯竭后向二哥陆文驰巧言令色将南华金锭转运到碧波商盟的是他,如今为了纳降不惜向一个死成灰的伊穆兰仇敌示好的还是他。
若非是嫡亲的兄长,陆文骠真想与此等衣冠禽兽割了袍子形同陌路。偏生眼下又都是等着纳降的身份,真是乌鸦八哥一般黑,说不出半个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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