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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生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叽里咕噜
华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头脑中一片空白,两耳内唯有轰隆隆的响声和点翠“嘶——”的抽气声。
须臾之间,只听得几声“当啷”,马车随即向山崖一侧倾倒过去!
华阳双目瞪大,随行的人突然从眼前消失,周围的喧嚣和吵闹在离她远去,只余猎猎风声,她是在下坠!
可她却在想,她的衣裳被风吹起来,像是飞在空中一样。
就到此为止了,似乎也不错。
岂料虚空中突然探出一双手来,扯住她的前襟,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箍住。
是谁?
来不及去看,下一瞬两人便一同撞上了岩壁。华阳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欲生欢 第二十六章迷踪(下)
过了不知多久,常欢在一片漆黑中转醒过来,遍体疼痛提示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事发突然,见到公主坠崖,常欢来不及多想便跃了出去,阻止了公主直坠谷底,而是撞到了崖壁上斜滚下来。
这一片山崖不算陡峭,只是遍布嶙峋怪石,尖耸突峙,将他们刮得遍体鳞伤。一路滑滚下来,常欢完全抓不到什么东西来减缓落势,只能任由两人一跌到底。好在冬日骑马穿了厚厚的皮裘,常欢身上的擦伤也不严重,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公主呢?常欢感受到公主的身体在他脚边,黑暗里摸索了半天,才探到公主的鼻息。常欢试着叫她,没有回应,大概还晕着。
暂时松了一口气,常欢观察起四周环境,眼睛适应了之后就会发现这里不是完全黑暗的,隐约有光线从石壁之间漏出来。常欢隐约记着两人落进一处石缝,向下十分曲折蜿蜒,滚了好久才到底。敲敲石壁,深沉的回响说明他们正处在大山深处;看看上方,山石层迭,又有草木掩盖,一眼望不到天光。
而他们所在的洞窟将将能容纳下两人对坐,高度勉强容他站直身子。这下可麻烦了,若没有公主,他还可以尝试攀上去,可现在——
即使爬上去也还不够,常欢心想,那一队人马虽然掩藏形容,他却看到了他们鞍辔上皇帝亲卫的标识。皇帝亲卫对华阳公主出手,常欢一时想不通这里面的缘由,但公主带的人也不是废物,之前疏于防范着了暗算,如果回过神来硬拼,应该不会落了下风。
至少有五成的胜算,常欢估计着。若公主的人赢,他只身上去未必会死;若皇帝的人赢,看起来他带公主上去更可能有危险。是该押在哪一边呢?
“嗯……”却听华阳发出一声呻吟。
常欢挪腾到华阳头边:“公主,你还好吗?”
“嘶——”华阳想抬起胳膊,却发现手臂不听使唤,想动带来钻心的疼痛,“常欢,我可能摔断胳膊了。”
她说话用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想是疼坏了。常欢小心地摸了摸,道:“断肢当清理伤口,再用硬物固定上,回头找郎中接。这里光线幽暗,奴只能尽力而为,得罪了。”
华阳疼得说不出话来,常欢解开自己衣带当绷带,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一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公主,陛下的人……为何要害你?”
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华阳将头埋在怀里,好久才低声道:“他的亲卫也不是一块铁板,人总是各怀心思的。大概无非是为了平日参我的那些个罪名,就是,弄权祸国、交结党羽之类的。”
常欢问:“公主不认为是陛下的命令?”
华阳呐呐道:“不是吧。他要杀我何必搞这么复杂?”
他也这样想,于是又问:“公主故意走山林道引来追兵,究竟是为什么?”
也许因为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华阳格外坦诚,她颤了颤嘴唇说:“为了救维允。原本回程的官船此时应当已经被炸沉了,他的几个亲信将他提前带下船,我带了人替他们拖时间。”
常欢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官船沉了,那是什么意思?他一时无法消化这消息。
“是么……”
光线在变弱,恐怕是太阳正欲西沉,常欢又加快了动作。
包扎完毕,华阳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常欢没有回答,却听公主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这幽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楚。
华阳的脸立刻烧起来了,常欢却没有看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向怀中。
那里,在裹得紧紧的皮裘下,有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饼子和半只烤兔。那是杜渐临行前硬塞给他的,他说没什么能报答常欢的,只好准备了些吃食给他回城路上用,那兔子是他亲自捕到的。他还说他在建康早已经没什么家人了,没想到却结交了常欢这么仗义又有趣的小兄弟,等到了剑南安顿好就给他写信。
常欢当时想的是,等杜渐到了剑南,他也一定不在公主府了,寄信来也不到的。面对杜渐意气风发的脸孔,常欢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谁知道……
东西还好端端的揣在怀里,送东西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难得好心一次,反而害人命丧江底。命运的巨网错乱交织,半分不由人计较与安排,人世间怎能如此荒谬。百年之后,也许还会有戏文讲述邓使君急智逃出生天的故事;今天过后,除他以外世上再没人会记得一个贱奴的赤诚之心。
寒冷和黑暗让人变得脆弱,常欢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倾诉欲。他撕了一块兔肉,夹在饼子里递过去:“公主,吃些东西吧,先熬过今晚再做打算。奴也正好有个故事想给公主说呢。”




欲生欢 第二十七章促膝(上)
“我不记得这个人了。抱歉——”华阳迟疑道。
听了杜渐的故事,她也是唏嘘的。只是,就算她事先知情,她会插手这件事吗?华阳不确定,在她心里维允的事不出差错始终更重要,所以也明白自己这声抱歉来得虚伪。
常欢大概也认为她虚伪吧,漆黑的山洞中,他的声音清朗,话语却尖刻:“是啊,奴倒是忘了,我们这样的贱奴怎么会入得了公主的眼,只有邓恪那样的人物才配得到公主的牵挂。”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她下意识地辩解,竟感到一丝委屈。
却听常欢冷笑:“奴这样的人,在公主心里只配得上当个诱饵……”
“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她闭上酸涩的眼睛,缓声道:“而是因为维允是同我一起长大,曾和我两情相悦的人,我待他比旁人更好些,有什么不对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和常欢解释这么多,非要得到他的认可才能心安一样。
“至于你……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我、我那时被恨意冲昏了头,什么都不顾了,而且你总在我府上到处乱晃,我们……怀疑你另有所图。”
说到这个她毕竟心虚,不过常欢也没纠结,而是继续嘲笑她:“呵呵,好一个两情相悦,好,很好。只是不知别人是不是也跟公主一样,沉湎于陈年旧事,守着当年的些许恩爱自欺欺人?”
“你想说什么?”华阳皱眉,他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常欢的语气里满是嘲讽:“更早的事奴也不好说,最近这一次与吐谷浑的战事,分明是国朝先挑起来的,邓恪为这一战筹备良久,打定主意要吃下剑阁。益州丰饶,他在此地经营多年,手腕灵活,麾下雄兵近十万,连北朝皇帝都对他礼让叁分,也只有公主相信他会需要向旧情人求援。公主倒是说说,他有多真心呢?”
出乎常欢意料的,华阳只是淡淡道:“哦,这样。”
她说没关系,她说反正她也没所求,就当还他当年的情意了,她不是也没损失什么。
常欢被她噎得说不话来,一番话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平日伶牙俐齿的功夫全都发挥不出来了。他愣了片刻,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他?他到底哪里好到让公主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嗯,这个我也答不上来。”华阳将断掉的那只胳膊放在膝上,另一只手揉着脑袋轻声说:“那个时候,在东宫里就和他相处得来,后来就那样了。可能因为我也没遇到过太多其他人吧,能经常相处的同龄人就只有东宫那些伴读了。”
真是糊里糊涂。
华阳又补充道:“整天在宫里,其实很无聊的。要是常欢你到了我们那些人里面,凭你这张脸,一定是最最抢手的,要有贵女为了抢你打架呢。”
常欢无言以对,想像那是怎样的奇景,之后才反应过来:“公主说笑了,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东宫伴读呢。”
华阳好奇:“那你是在哪里学的本事呢,教坊里有人教你吗?之前仿我的笔迹那一手真是厉害。”
“有个很有学问的师父教我的,”其实是承自家学,可现下不是坦白的时机。
常欢不想多谈自己,又将话题转到邓恪身上:“公主既然深爱邓恪,为何不干脆跟他走?虽然有陛下阻拦,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华阳叹气,道:“我已经这样一个人了,何必再去沾染别人的人生呢。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我想我倒也不是还爱他了。”
“哦?”
华阳问:“常欢你是十七岁对吗?”
“过了年十八。”
华阳下结论:“还没及冠。在你这个年纪呢,想得到的东西努力了也许就能更接近。可我已经不是这样了,从前期望的都不可能实现了,没奈何,也只能生受着。所以就想看着维允在远处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看他一步一个脚印的完成少年时许下的豪言,我就很开心。不是为他开心,是为了自己。”
看着他梦想成真,就好像连带着自己年少时的绮梦也跟着一块儿成真了一样。现如今他们已经不能重复那样简单真挚的关系,在心里想想就够了,要是真的追着不放,反而只会让彼此难堪。
常欢嗤之以鼻:“人活一世,好命歹命都是自己的,干嘛要把念想全放到别人身上。公主也才不过二十四岁,把那么些胡思乱想的功夫用来为自己筹划,能不能改变也未可知,不是吗?”
华阳气闷,她自认为对他十二分耐心了,却换来他说话好不客气,她也是有脾气的好嘛!转念一想,这人好像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罢了罢了,活该他得意。
这样想着,自暴自弃道:“我这不是太知道自己了么,我呢,就是个很没出息的人。读书普普通通,才艺稀松平常,耐性不佳,连女红针指都学得一塌糊涂,你还指望我做什么大事呀。”
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常欢反而说不下去刻薄话了:“公主倒也不用妄自菲薄到这个地步……”




欲生欢 第二十八章促膝(下)
“我可不是在自谦,这都是实话。要说优点呢,也不是没有的。我第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长得美,第二个更大的优点就是性子好。想来,都是顶顶没有用的长处,不能换成饭吃。诶,你不要笑呀。本来嘛,历朝历代的公主不都是这样的,又用不上我们去开疆拓土、保家卫国,会端个漂亮的架子,平日里安分守己些,不乱掺和不该掺和的事,就已经是公主里头的楷模了。养尊处优,平安顺遂,最多再出降一个合心意的驸马,生上一窝小崽子,这一生也不过如此。”
可她已经再不能做这些事了。身负相思蛊的人,得到的阴阳华都喂给了蛊虫,断没有产子的可能。她说的轻巧,常欢却有点难过,因为某个人的私欲,多少人的幸福被葬送掉了,一定不止她和他。
“公主……你恨陛下吗?”人真是奇怪,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直抒胸臆反而来得容易。
华阳沉默了许久,当常欢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开口,嗓音有些嘶哑:“小欢儿到底是个年轻人啊,爱和恨这样的字眼还挂在嘴上。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王和母妃死的早,当然他们没死的时候也算不上慈爱的父母。后来,皇祖父——”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吃吃地笑:“皇祖父这人一辈子爱折腾,折腾大臣子民嫌不够,还要折腾自己的儿子,四个成年了的儿子没一个能活到他驾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让皇兄作继承人了,他怕皇兄年少坐不稳皇位,整幅心思都放在培养皇兄上,压根顾不到我。反正,打我记事起,就只有皇兄还会时不时关心我,好多年里,他像是我的天一样……”
爱和恨哪里分的清楚呢?真能分清楚就好了。
“可他为什么非要害维允呢,为什么非要连我这点念想也要夺走呢?”华阳喃喃自语。
常欢心想,哪个皇帝不忌惮功高盖主的地方大员才稀奇呢,这人还想拐走他亲妹妹,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洞窟里积了些石头缝里渗出的水,常欢拿帕子沾了递给华阳:“公主,润润嘴吧。”
华阳欣然接受,问他:“常欢,你今日问了我好多问题,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常欢小心道:“自然。”怎样答就是他的事了。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伏低做小待在她身边,他去青云班见了什么人,又为何给皇兄做事……
想问的问题一大堆,最后,她却只是问:“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呢?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习武之人,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
“既然能救,为什么不救呢?”
华阳叹息:“算了,你这人没意思,要么反问,要么乱说,从来不好好回答问题。我累了。”
常欢的手轻抚上华阳脊背,将她拉过来:“靠在奴身上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兴许就有人来救您了。”
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没必要矫情,华阳从善如流地靠在他身上。即使在这样凄惨的境地里,常欢还是坐得笔直,真不知道他这份派头是打哪儿学来的,比她还像个皇室贵胄。
华阳合上双眼,她早该觉得累了,男子的身体不魁梧,但坚定可靠,隐约有熏香的气味从他衣物里渗出,杳渺又真切。
“常欢,”华阳换了个姿势,断掉的手臂使不上力,常欢连忙扶住她,“你如果一直这样温柔又不多话,真的很像玉团儿。”
又来?她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常欢气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华阳吱吱地笑:“你有什么委屈的,玉团儿曾经是本宫最喜欢的东西。”
常欢心口一紧,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曾经?”
“嗯,拜你所赐,现在不敢喜欢了。”华阳大咧咧地翻了个身,头枕在他臂弯里,脸紧紧贴着他胸口。
他心里冰凉,就知道她在戏弄他,故意用上青楼里最标准的套路:“公主要是喜欢,奴也可以一直很乖的。把奴留在身边不好吗,只要奴一个不好吗?”
她像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笑到全身抖起来,嗔怪道:“常欢你才十七岁,好好说话,别整天乱学那些油嘴滑舌。”
“公主以为,十七岁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十七岁的少年人应该——”华阳想说应该天真坦率些,不要整天什么都藏在心里,想想常欢的出身,到底开不了这个口,“得了,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十七岁少年,我可教不了你。”
常欢咬上她的耳朵,一边不住摩擦柔软的耳珠,一边问:“年纪小怎么了,奴又不是那种情窦初开不懂得体贴女人的,公主被奴伺候的时候难道不快活吗?”
就知道他是属狗的,华阳腹诽,反问道:“那你呢?你每次伺候人的时候都快活吗?”
常欢哑口。
华阳淡定道:“是吧,这种事,变成了不得不做,又能谈得上多快活?”
他想说和公主做这事其实还挺不错的,怕她真认定了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浪荡子,没敢讲。于是,只是说:“公主睡吧,睡一觉,明天醒来就都好了……”
华阳并不缺少直面现实的勇气:“你骗人,明天他们也未必找到这里来,我们又上不去……”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我可能是疯了吧,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一刻一直延续下去,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也很好。明明身上还疼着,可吃了你的东西,好像那疼也变得可以忍受了……真怪。”
常欢默默听着,轻抚她的头发,发丝触到指尖,凉滑如水。
“常欢,别恨我……”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恨吗?他摇头。不相干的人之间从来谈不上爱恨,用上这样的字眼,好像他和她从此就在茫茫人海中有了牵连。那样也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欲生欢 第二十九章抱恨(上)
迷迷糊糊陷入睡梦,梦中家人一个个走到他眼前,看着不像从前一脸哀切,竟都带着笑。父亲笑起来,两绺胡须一上一下颤动;母亲笑得温婉和煦,眼中含着不尽的慈爱;阿兄最坏,向来喜欢捉弄他,而今只能记起他狭促的笑,也觉温暖;阿姐新许了人家,讲起来时总是嘴角微微上翘,眉眼弯弯的……
醒来时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眨了半天眼睛,半滴泪划过脸颊。常欢眉心一皱,思忖着多久没梦到过家人了,如今身陷险境,突然做了这样一个梦,真不是个好兆头。
朝上看去,石缝中透出的天光煞白,割开阴阳昏晓,这个时候,陛下应当早已经得知公主遇险的消息了吧。
怀中的人睡得深沉,常欢摇了摇她,没醒。
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俯下身去,两人额头相抵,华阳果然发烧了,触上去肌肤烫得厉害。
不禁心中焦虑起来,不管底下的人怀什么心思,皇帝总不会不救公主,原本想只要静待搜寻的人找到这边便可。只是,公主发热这样严重,怕是等不得了,再等下去就算被救出去,人也要烧傻了。
常欢默默叹气,可真是遇上个冤家,看起来只能冒险试一次了。
就着石壁间渗出的水滴吃掉余下的饼子,脱掉厚重的皮裘和坠饰,也将公主身上的衣饰减到最轻,常欢又耐心地用匕首将全部衣带破开,重新编结成一条牢固的长绳。
将华阳缚到身后的时候,尽管动作已经十分小心,她还是醒过来一下,呢喃着问他要做什么。
“带你上去。”他答道。
她说好,之后就不再作声,头沉在他肩上,温驯乖巧得不可思议。
常欢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低语道:“现在倒是肯信任我,醒着的时候怎么就变了个人呢。”
说罢,再一次确认绳子是否牢固,之后纵身向上,开始了攀登。
师父说他算不上根骨清奇的天生习武之才,所以也只侧重教他些轻身功夫,不为他将来能以武力胜人,只求遇到危险时足以自保。常欢倒也没受打击,师父肯教给他功夫,他就勤勤恳恳,用上全部心血去练习,简直称得上求知若渴。毕竟已经沦落到那样乌七八糟的境地里,每天都活得如履薄冰,随便一个恩客都可以要他的性命,那时他想能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谁知道将来的每一天会面对什么,再不相干的本事,难保没有用到的时候。
现在可不是用上了?他年幼时还真是英明啊,常欢笑自己,权当苦中作乐。一路往上,他手握匕首插在岩缝间,小心寻找着落脚点,单薄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越往上走越觉劲,另一只手掌心已经磨得鲜血淋漓。
多年的苦功之下,他的纵跃之术其实练得极好,连师父都赞不绝口。可惜这天然形成的山洞狭长曲折,施展不开,又背着个无知觉的大活人在背上,更多时候只能用笨法子一点一点向上挪腾。
华阳中间似乎醒过来几次,在他身后嘟嘟囔囔些什么,常欢专注于攀爬,没听清,也没搭话。
直到爬上一处较大的岩石,突出的石面上大致容得下两人站立,常欢才扶着岩壁站住,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儿。到了这里,山洞中明显变得更为亮堂,虽然仍被上方山岩遮蔽,看不到洞口,想来大概不远了。
心中有了期待,便觉得又充满了力量,常欢在心底告诫自己这时更要保持谨慎,何况出去了还不知外边是什么情形……
“喂——”却听身后的人嘶哑着叫唤他。
“怎么?”
公主似乎用了全部力气才从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句话:“常欢,你可以放下我的。”
放下?常欢挑眉,随后又微笑。放下可不成,这时候放弃,之前遭的罪再跟谁讨债去呢。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公主却似乎已经烧的迷糊了,温热的呼吸打到他脸上,他听见她口中喃喃道:“常欢……你会飞啊……”
常欢哑然失笑,轻轻亲了下她垂在他胸前的手,温言道:“再忍忍,就快出去了。”
瞧瞧身下,一片望不到底的漆黑,真难以想象刚刚二人是从那漆黑中爬出来的。如果,如果这时再坠下去,常欢想他一定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和勇气了。
没有退路,没有归处,只能不顾一切向上。一次犹豫,一次疏忽,一次心生畏惧,一次行差踏错,便再无活路。
常欢不怕,反正他这七年来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他迎头向上,又攀爬起来。




欲生欢 第三十章抱恨(下)
这一遭下来,常欢侥幸,受的都是些皮肉伤,只是累了个半死,在行宫休养了四五日,大半时间都在榻上睡得昏天暗地。这回他成了救驾的英雄,御赐绢匹堆在屋子里满满当当,宫里的医正也来给他瞧过几次伤,仆从再见他也恭敬了许多。
常欢计算着今日是杜渐的头七,前晚就请人预备了香火纸扎,起了个大早赶到江边去祭拜。
官船遭流寇侵扰一劫,亡者不下叁百,亏得邓使君得天神庇护,临时起意下船游赏连云洲,才侥幸得脱。天子闻之大恸,开恩叫龙恩寺的和尚诵经、丹阳观的道士打醮,在江边设坛超度亡灵。这天亲朋故旧纷纷前往祭奠,饶是常欢出门早,也差点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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