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沈瓷被卫朝夕激动的情绪惊了一跳,她激动之下的这番话,听起来突兀无比,却又不似胡言乱语。沈瓷正欲追问,卫朝夕已慌乱抬步,快速推门离去。<
瓷骨 149 缄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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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这是怎么了?她突然提起汪直,莫不成她的留下还与汪直有关?可在沈瓷的印象中,这两人并不熟络,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沈瓷琢磨不透,推门出去寻小王爷。当下要紧的事,还是要尽力劝朝夕与他们一同回江西,这样才较为安全。
“小王爷,朝夕打算不随我们离开,自己留在京城。”沈瓷入了朱见濂的房间,道:“我担心她的安全,又怕她意气用事,能不能在临行前派两个人盯住她,免得她再乱跑?”
朱见濂听了,却并不惊讶,苍云山上,卫朝夕对杨福的袒护已是明晰,做出这等决定,并不意外。朱见濂对此早有预料,平静道:“她若是执意想留,我们也拦不住,便让她留下吧。”
沈瓷顿感意外,皱眉道:“这京城还有什么值得她留下的,你怎会放任她如此?再者,她留下了,你同卫老爷如何交代?”
朱见濂叹息一声:“我也想让她同我们一起走,但是,只怕她自己不甘心,不愿意走。”
这话与方才卫朝夕告诉她的如出一辙,沈瓷思忖片刻,抬起头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试探着问:“难道……朝夕在京城,有喜欢的人了?”
朱见濂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是谁?”
“我不知道。”朱见濂快速撇开话题,又道:“卫朝夕怎么来的京城,你我都知道。若是她真的想留下,你就算把她强行带到车上,中间偷个缝她也能溜回来,没用的。我们总不可能把她五花大绑在车上吧?”
沈瓷想想,也觉得卫朝夕若是倔起来,自己也拦不住:“那怎么办?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我不放心。”
“依我看,若是能劝她离开,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我留下两个护卫保护她,若是她之后想回江西,路上也能安全些。”
沈瓷想了想,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我再想办法劝劝她,最好的法子,还是先将她安然无恙带回江西。”
朱见濂上前,将她皱起的眉头抚平:“别光想着她,眼下我更担心的是你。”
沈瓷摇头轻笑:“我还能有什么事,皇上的任命都下来了,总不至于还有什么差错。”
她笑容中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嘴角扯了扯,有些僵硬,朱见濂敏锐地觉察到了,却没说,只轻轻抱了抱她,情绪沉淀在心底。
过了好一会儿,朱见濂才放开沈瓷:“好了,去吧,再过一日便要离京,别漏了什么东西。”
沈瓷的神思仍有些飘忽,点点头,被朱见濂送回了房间。静坐半晌,隐隐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却只是一闪而过。从前多次和卫朝夕相处时,她都是欲言又止,当初卫朝夕被搅入妖狐夜出一案,真的只是偶然吗?
念及此,沈瓷再坐不住,起身赶往卫朝夕的房间。
哪知推开门,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剩下飘飘荡荡的帘幕,在空中飘荡。
*****
卫朝夕与沈瓷道别后,担心会被阻拦,慌忙回屋拾掇了重要的东西,没来得及整理好,便一团抱着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杨福,可杨福如今在哪里呢?从前简陋的小屋早已空空荡荡,两人唯一的相会之所已是人去楼空。
她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的关联,却也清楚,那个她所熟识的杨福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眼中的汪直。
汪直又住在哪里呢?或许她在离开之前,应该问一问沈瓷,可眼下她不能回去。或者,她害怕只要自己一回去,那已经下定的决心便会溃然崩塌,她怕自己承受不了这决定带来的后果。
既然西厂提督时常入宫,那便在宫门不远处等他吧,一天,两天,总能等到他。
这样想着,卫朝夕便默默守在了宫门不远处。也亏得她运气好,杨福从皇上的书房退下后,又去了西厂,因此卫朝夕不过等了二三个时辰,便瞧见了骑马出宫的杨福。
此时的杨福,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经历了初次面圣的慌张,他已慢慢找到了几丝当初训练时的感觉,尤其是方才在西厂走的一遭,看着跪地请安的宦者,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便窜了上来。
若是再面圣一次,他相信自己的表现必定会比方才自然许多。
下巴扬起,背脊挺拔,眼风斜斜向上飞起,他便以这样的姿态出了宫。刚迈出宫门,不出杨福的意料,果然有人候着。那人穿着平民服饰,可杨福认得他的脸,便是负责他与尚铭通信的使者。那人使了个眼色,杨福便明白,是尚铭要见他了。
昨日为了避风头,尚铭没同杨福联络,大概是今日得知他已面圣,等不及要询问。
他轻轻颔首,同身边人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要查,便扔下其他人,默默跟在尚铭的信使身后。
不远处的卫朝夕一看这情形,顿时手足无措,街上的人不少,又是在宫门处,她不敢当众疾呼,舔了舔嘴唇,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杨福身后。心道他应是要回住处,如此,自己也能知道他住在哪儿。
可没想到,杨福七拐八拐,在巷子里穿行得甚是曲折,中途还下了马,换成步行。卫朝夕见杨福身前还有一人,一直没敢上前,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跟到两人进了偏僻处的一座酒家。
她实在太累了,拖着疲惫的身体,也想要进酒家里坐一坐,还没跨入门槛,便感到自己衣领被提住,整个身体都悬空起来。抬眼一看,正是方才领着杨福进入酒家那人。
“你是谁?”那人面色带煞,瞪着凶狠的眼睛:“说,谁派你来的?”
“我……没谁……”卫朝夕缩了缩脑袋,被那人吓得一颤,眼神瞥见杨福正上楼的背影,蓦然憋着气大喊:“哎!嗨!我在这儿!”
杨福上楼的脚步一顿,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卫朝夕辨不清应该如何唤他,只好省去称谓喊道:“是我啊!我,我在这儿!”
杨福回过神,立刻转过身,便见卫朝夕像是一只被拧在手里的小鸟,蹬着手脚无助着。
“放下她。”杨福奔了过去,欲从那人手中拉过卫朝夕。
那人后退一步,对杨福摇头道:“刚才我们一路过来,这女的便一路跟着,鬼鬼祟祟,还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我早就想出手了,一直忍到现在。”
“这是误会,误会。”杨福忙道:“她是我朋友,我们认识的。”
闻言,那人的手捏得更紧,几乎要嵌入卫朝夕的肉里,语带嘲讽:“怎么?你当上了西厂提督,不放心我们大人,背后还要带个通风报信的?”
手劲越来越大,卫朝夕觉得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不由痛得惊叫了一声。
“不,绝非如此!”杨福以手相阻,音调都高了几度:“我真不知她在后面跟着,可她绝不是谁派来的人,只是来找我的而已,你先放下她,放下她好吗?”
那人全然不听,手中的力毫不松懈。
卫朝夕的惊叫亦更加刺耳。
杨福听不下去,上前便要动手抢人,拽住卫朝夕的胳膊朝自己身边拉。奈何对方寸步不让,两相胶着,再混入卫朝夕的阵阵痛叫,一片鸡飞狗跳之势。
“干什么呢,这么吵。”
一道尖利的声音劈开争吵,三人转头看去,正看见尚铭扶在梯上站着,微眯着眼看向他们。
“尚大人,这女的一直跟着我们过来,恐怕不怀好心。”那领路人道。
杨福也抢白道:“尚大人,这姑娘绝对没任何心思。您认识她的,正是之前妖狐夜出案子里被带到东厂的卫朝夕姑娘。”
尚铭没做声,将目光移到卫朝夕身上,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是卫姑娘啊,当然认识的,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呢?”
杨福忙插嘴解释:“她一定是……”
“闭嘴。”尚铭瞥了杨福一样,又笑眯眯地看向卫朝夕:“我问卫姑娘呢。”
卫朝夕的嘴唇哆嗦着,看了看尚铭,又转向杨福,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来找他……”
“找他做什么呀?”尚铭仍是笑眯眯的。
卫朝夕舔了舔嘴唇,兴许是被方才的情形吓怕了,垂着脑袋轻声说:“我在京城还没待够,想问他能不能留我多呆些日子……”
话音未落,杨福立刻打断了她:“你说什么胡话!该走就走,谁会留你!”
“哎呀。”尚铭看也没看杨福,仍盯着卫朝夕,笑道:“想留就留下来啊,他不留你,我留你。”
杨福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多次对卫朝夕的袒护,已让尚铭觉察到她对他的重要,这下好了,人质自己送上门,以卫朝夕的命为筹码,若是杨福办事不周,她的性命也难保。
杨福心里一阵捶胸顿足,眼泪都快要急出来,卫朝夕却浑然不觉,摇了摇头道:“不,我希望他能留我。”又低声补充道:“若是他丝毫不愿留我,我……我便真的走了……”
“我根本不想留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杨福吐出话语,说完一抬眼,便撞上尚铭锐利的眼睛,勾视着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杨福舌头打结,哽得说不出话。尚铭见杨福仍旧保持沉默,手摸到腰上,慢慢抽出腰间那把锋利的匕首,一寸寸,一节节,刺眼的刀光只是逐渐透出,便如同放在杨福的喉咙上,一点一点凌迟着他。
尚铭抽出了刀,慢慢举到卫朝夕身后,捏紧了,看着杨福的眼神愈发锋利,露出狰狞的笑意。
“好!”杨福攥紧了拳头,话是回答卫朝夕的,眼睛却一刻不离尚铭的手:“好!你留下,留在我这里!”
朝向卫朝夕背后的刀,终于收了回去。
尚铭瞥了眼领路来的那人,尖声道:“哎呀,还抓着卫姑娘干什么,可别把人弄疼了。”又看向杨福,笑道:“既然卫姑娘的事是误会,汪公公,接下来,该谈我们的事了吧?”
杨福心里长叹一声,无奈点点头,叮嘱卫朝夕道:“在这儿等着,别再乱跑了。”
随即随尚铭上了楼梯,临到拐角处,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颗原本便沉重的心,似乎又压上了一块巨石。
******
沈瓷临到出发的清晨,也没能等到卫朝夕。
自卫朝夕草草收拾行李离开后,便再也没回来,派护卫在城里寻不到,连个消息也没有。
距离启程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瓷心急如焚,眼见着车队就要启程,卫朝夕若再不来,恐怕就真的赶不上了。
“姐姐,这是有人要我给你的。”一个信封突然递到了沈瓷面前。沈瓷一低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沈瓷伸手接过,展开寥寥一看,是朝夕的笔记。
“这是谁给你的?”她问小乞丐,对方却早已趁她方才拆信的空档,一溜烟地跑了。
沈瓷追过去,没寻到踪迹,只得仔细看手中的信,简简单单,只有十一个字:一切安好,不必等我,祝顺利。
她是真的不打算来了。
沈瓷愣愣看着这几个字,说不出况味几何,心中的担忧无处可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朱见濂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来不及再等了,走吧。护卫我已经留了三人,若是寻到她,今后自然会护送她回江西。”
沈瓷点头,把手中的信递给朱见濂:“好,走吧。”
坐上马车,滚滚的车辘声响起,一声一声,如同碾压在人的心上。
沈瓷轻轻掀开帘幕的一角,忍不住朝窗外看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扫过人群里的一张张面孔。两道的人群熙熙攘攘,汪直也在这群送别的人当中吗?她既觉得他会来,更害怕他会来。恩恩怨怨似都在浮尘中漾开了,迷了她的眼,连带着心里也狠狠一抽。
“你还好吗?”朱见濂替她围上一条披肩:“冷?”
“不冷,我没事。”沈瓷浅笑,长长舒出一口气:“真好,终于能回去了。从我到京城的第一天起,我就想着怎样离开,如今得偿所愿,我怎会不开心?”
朱见濂道:“我没说你不开心的。”
沈瓷微微一愣:“是吗?”
她侧过头,目光游离在窗外,渐渐觉得模糊了,车轮的辘辘声响个不停。京城数月,如梦一场,她得到了些她想要的,也失去了些曾经珍视的。
慢慢的,她将帘幕合上,如同合上那双张望的眼,缄默无声。
瓷骨 150 初为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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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细雨淅淅沥沥,带着些清爽,但下得久了,便觉得时间都在细雨中一分一秒地浸染过去。日光太瘦,思虑太挤,颠簸的行程之后,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后的第一段光线,夹杂在袅袅的瓷香间,倾泄而下。
景德镇,百转千回后,她又回到了这里。
心绪的变化其实不可言说。
那连绵已久的细雨,使得呼吸间都沾染了些柔弱无骨的潮湿气,又在阳光筛滤下,渐渐晒干。御器厂里的人,已听说新的督陶官抵达了景德镇,原本还纷纷庆幸李公公终于离开,但一听说这新来的督陶官是个女子,顿时议论纷纷。
迎候的人等在御器厂外,淮王虽不愿朱见濂多加逗留,但好歹沈瓷也是皇上亲命的督陶官,便多停留了些时间。
朱见濂陪着沈瓷一同下了马车。
沈瓷虽是以女子之身担任此职,可着装依旧是简练的中性装扮,不施妆容,瘦窄的肩膀下,竟也透出了几丝男子英气。
众御器师看到这副装扮,先是没认出来是她,待看清了,不由交头接耳:“这是沈瓷?怎么会是她?”
沈瓷面无表情,并未开口,反倒是朱见濂上前了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半圈。
有明眼人认出这是淮王世子,当即躬身道:“恭迎世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后面的人听了,亦是躬身,一时间,尽是满场恭敬的声音。
朱见濂笑着,似不经意道:“小王我奉皇上的旨意,一路陪同沈姑娘到御器厂,相谈甚欢。送到这里不过路过而已,今日行程繁忙,停留的时间不久,若之后有机会,我来找沈姑娘的时候,再来御器厂详看。”
寥寥几语,既是推辞,又将他同沈瓷的关系在众人面前拉近了一大步。
这是在为她出到御器厂撑底气了。沈瓷偏头看了看朱见濂,胸有暖意,心领神会。
众人已听闻这位新任督陶官制出了惊艳绝伦的斗彩瓷,再想到沈瓷在离开景德镇之前制出的素三彩,倒也都有钦佩。如今还多了淮王世子的支持,方才那点惊叹的嘘声渐渐消弭下来。
待人群安静下来,很快有人上前将沈瓷和朱见濂迎入厂内,沈瓷摇了摇头,没顺着那人的指引,只将目光锁定住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一人,走上前,轻轻福身,颔首道:“徐尚先生。”
“回来了?”徐尚伸手虚扶她:“自你入京后,已消失了小半年,我还以为你遭到什么危险。没想到峰回路转,你竟是以督陶官的身份回来,实在奇妙。”
“受先生赏识之恩,曲曲折折后,才有今日。”
“回来就好。”徐尚先生摸了一把胡须,想了想,眼中顿时泛光:“你是因为将瓷器呈给了万贵妃,才得以任命的?
沈瓷有一瞬的犹豫,道:“可以这么说。”
徐尚先生更是激动:“听说,这斗彩,意为釉下青花与釉上彩相互争艳斗奇。名字取得好,可我还没见过这瓷器什么样呢。”
徐尚先生也是个痴人儿,不关心她是如何当上督陶官,只专注于瓷器。沈瓷笑笑:“不着急,我这不回来了吗,很快您就知道了。”
徐尚先生点点头,沈瓷转过身看向朱见濂:“你呢?”
朱见濂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我本想陪你,但父王身体未愈,还是要先回鄱阳的。等安顿好了,我便来找你。”
沈瓷的拳头微微一紧,神色黯了一分:“什么时候回来?”
淮王对她的不满,她心中是清楚的,只怕小王爷这一回去,便不知何时再见。
周遭的人不少,朱见濂不便多说,看着她的眼睛:“相信我。”
沈瓷眸子闪了闪,点头道:“好,我等你。”
“留两个丫鬟照顾你,你自己也要保重。”
她又点了点头。
淮王那头催得厉害,朱见濂也就来给沈瓷撑撑场面,见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难为她的意思,又有徐尚先生的关照,便依依不舍地离开。
此次回到鄱阳,还有一件大事。淮王府的大小姐朱子衿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淮王心里拟定了几个许配的人选,准备今年便把婚事定下来。
杜侧妃和朱子衿,因为之前的事禁足良久,就连淮王和朱见濂入京述职这段时间,也只限制在自己的宅院范围内。然而,要筹备朱子衿的婚讯,便意味着必定要解除这母女两的禁足,或者,至少解除朱子衿一人的禁足。
这对朱见濂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介意杜氏觊觎世子的位置,但因为秋兰的死,敌对已是必然。
听闻淮王回府,久未梳妆的杜王妃又振作了精神。她将蓬乱的发盘成髻,一身碧色云雁细锦,可那目光,似乎并未因为禁足而冷静反省,除了嫉恨,反还多了一丝狂躁。
杜氏整理完仪容,见朱子衿还干干站在原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收拾收拾自己,这两日你父王必定会解除你的禁足。”
“为什么?”朱子衿疑道。
“王爷该替你寻良配了。”杜氏蠢蠢欲动,咬牙道:“你自由了,我们才能想办法对付朱见濂。”
朱子衿轻轻摇头,毫无兴致:“他如今是世子,身边的防范少不了,不好对付的。”
杜氏轻哼一声:“我也没说要直接对朱见濂。我虽然被关在这里,但大消息还是灵通的。王爷带去京城的护卫告诉我,朱见濂同沈瓷好了,而且沈瓷现在也回到了江西,就在不远的景德镇。杜氏恨恨道:“就算我抢不过朱见濂,也不能让他好过。”
“沈瓷?”朱子衿不由打了一个机灵。从前两人一同学画时,沈瓷便夺了她的风头,后来又在杜氏病重时同朱见濂巧笑嫣兮。她想起这个人,就好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虽不致命,却总挠得喉咙痒痒。
两人正商议着,忽然听见屋外有人声。不出所料,正是淮王派人前来,唤朱子衿前去。
杜氏急切地凑上去:“那我呢?王爷可曾提到我?”
“请您稍安勿躁,或许再过几日,王爷便会唤您前去。”那人答完,转头对朱子衿做了邀请的手势:“小姐,请吧。”
朱子衿点点头,握住杜氏的手:“母亲,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朱子衿随侍从离去,果然,淮王与她谈了婚嫁之事,又叮嘱她往后再不可冲动,便予了朱子衿自由。
朱子衿连连点头,应得万分轻巧,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那隔了许久的怨怼,在长期的桎梏下腾腾窜了上来,将整颗心涨得鼓鼓的,轻轻一碰,便能炸开。
*****
沈瓷回到御器厂后,首要的事,便是熟悉督陶官的事务。
从前的督陶官李公公对制瓷一窍不通,因而折腾了好几年,也只是混日子而已。
事实上,御器厂集合了各地的制瓷精英,又占尽了资源,要做好并不困难,不过是“认真”二字罢了。
深入到坯房窑厂,和陶工们一起工作体验,懂得品鉴评瓷,要爱瓷的人才能做到。
流程沈瓷早已熟悉,只不过从前她最注重画瓷,如今却是每个环节都竭力做到精益求精,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陶瓷业的制造中。
只在闲暇的间隙,期待着小王爷的到来,亦或是偶然想起……远在京城那个似仇似友的人。
日子便如此有条不紊地过去。
斗彩瓷虽然烧制时间长、工艺难度大、成本高昂,可对于御器厂而言,正是钻研的动力。自沈瓷将斗彩瓷的制法公布后,斗彩瓷逐渐在实践中被制造得更加精致。胎体薄如蝉翼,胎质细腻纯净,尤其是素雅鲜丽的色彩,更是比在京城时做得更加精进。御器厂集结了特殊提炼的各种矿粉,鲜红艳如血,杏黄闪微红,水绿、叶绿近乎透明,孔雀蓝色沉,紫色浓而无光,许多都是其他时代的矿物难以提炼的色泽。
每个时代的瓷器都有各自的风貌,便是因为其制作所用的瓷泥、颜料、木材,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逝不见,后代若是再想仿制,不过只得其貌,却不复当初精髓。
因着万贵妃的喜好,沈瓷带领所制的斗彩瓷,都是精致小巧的器皿,既没有庙堂祭器的庄严炖盅,也没有其它宫廷陈设器的气宇轩昂,渐渐便有“成化无大器”一说。可小也有小的好处,盈盈可握,执手摩掌,或月下浅酌,或闺房陈设,极尽阴柔之美。
二个月之后,沈瓷担任督陶官后所制的第一批瓷器被装上货船,送入京城,其中最重要的作品,便是斗彩瓷。白釉如凝脂,红彩似艳血,绿彩若碧水,黄彩压明丽,件件宛若绝世美人,引得万贵妃心悦大喜,皇上也因此加大对御器厂的投入,对沈瓷的成果赞赏有加。
这一赞赏,便想起了最初的举荐之人汪直。
自从杨福替代了汪直以后,按照尚铭的指示,杨福对西厂的事务一概散漫管理,对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也故意办不周全,引得皇上疏远。不过,皇上虽对汪直的办事效率不满,却也抹不掉长久以来对汪直的偏爱,这下看到沈瓷送来的瓷器,很快将杨福召入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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