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此后,又有晋征虏将军破百年之寇、复千里之土,令流言如云烟散。
数百年后,李元昊降生,民间传言为金刚转世、以镇邪毒。
虽是如此,一入五月,兴州城里家家户户仍是争相挂起了艾叶菖蒲,雄黄酒更是早早售罄。
因着宫里有宴席,含山辰时便早起大妆,挑了件鹅黄底子团绣烟霞粉芍药的宫装,衬得人说不尽的甜美俏皮。
她如今已定了亲,正要趁着出阁前的日子好好任性几日。
瞧着镜中人也如含苞的芍药似的,含山颇有些惆怅:“往后也不能穿这样娇嫩的颜色了。”
青柳正在替她系着宫绦,闻声笑道:“公主生得这样娇俏,任它什么颜色也穿得。”
含山闻言颇为自得,又瞥见粉杏挑的钗子,冲她道:“这支步摇已戴过几次了,寻个机会给了人罢。”
说话间怀亲王妃进来瞧她,正听得这最后一句,笑道:“定亲时野利娘娘送了一支攒珠石榴籽的步摇,粉白相间、亮眼得很,要论起珍稀新巧也是顶好的。”
粉杏闻声便去里间寻了这一件出来,含山瞧着步摇鎏金、明珠生辉,果真是个好的。
怀亲王妃替她簪上、怅然道:“崔府是书香门第,崔老太爷又是治学大儒,往后你的衣裳首饰都得重新置办,千万莫要露出轻浮的模样,免得落人口舌。”
含山满了十四便和国子祭酒崔家定了亲。
崔子怀是闻名兴庆府的翩翩佳公子,含山在国学院学习新字时也得他多方照拂,心里早已中意了。
虽则国子祭酒只是从四品的职官,怀亲王却亦十分中意——
一则,以怀亲王府如今的势头,若与高官重臣结亲,难免受人揣测;二则,崔府书香门第声名在外,崔老太爷要提携崔子怀也名正言顺;三则,如今陛下重视国文,若能在国学司有一番作为,要挣个功名荫封倒也不难。
含山二月里满了十六,崔家半月后便派了人上门纳征请期,定的吉日在五月底,眼瞧着也不远了。
含山瞧见母亲的眼神有些暗淡,心中也生出些感慨和不舍,两人拉着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出了门上了车辇往宫里去。
…
老国主病亡,李元昊即位后便按礼守父孝,免了一切庆典;尔后又是南征北伐、戎马倥偬,尔后又再入母孝......
一来一去竟等到五年后才得贺这一回诞节。
筵席设在麟德殿,皇亲贵胄尽是携眷出席。
含山到时,殿内已摆满了三尺宽的黑檀木小几,许多人已落了座,正襟危坐、侧着脸与旁人交谈。
在座众人瞧得怀亲王一行到了,忙起来行礼,目送三人落了座才坐又闲话起来。
含山刚理好衣角坐定,听得殿内忽得静了,她抬头望去——
只见一少女着绯色的短衣裙裤,衣裙皆用银白锦缎镶了边;腰上束着明光细网甲,长发用红绸高高束起,带了纯银的春胜,此外再无赘饰。
片刻之后四周有些窃窃私语。
新任枢密都承旨、没移夫人是年后才入的京,各贵亲府上还没来得及一一走动,骤然见了难免有些眼生,忍不住低声问赏夫人这女子是哪家府上的。
赏夫人又凝神瞧了那女子片刻。
是百花公主吧虽穿着行装,却与几年前冬狩时大不一样了。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四肢纤细,面容也脱去了稚气;两弯黛眉色若远山,细长舒扬、清丽舒朗,一双眼眸形似桃花,蓬勃鲜艳、神采飞扬——正是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成亲王妃虽是一日日地看着百花出落得标致起来,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
含山却是冷哼一声,往一旁瞧那龙凤描金盘柱攒盒,又低头饮茶。
...
众人目送着百花入了座,才说了两句话,又瞧得內侍已上了殿、便缄了口,正好闻得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鸣鞭。
李元昊上殿时,瞧见他的子民乌泱泱跪倒一片,心头畅快舒坦得很。
众人齐声贺了寿,便退回各人的坐席上,內侍早已抬了百官送的贺礼候在外头,听着礼官唱名的声音一一抬入殿内,与李元昊看过,再抬下殿去。小说
“怀亲王府含山公主,献万寿紫檀屏风一幅。”
含山不动声色地饮茶,嘴角却是随着这一声唱名微微泛起几分得意。
宫人抬着屏风从殿中走过,众人见那紫檀木不过是做的框座,屏面却是用的银白云缎;缎上用金线满满地刺了绣,看似颇有机巧。
那屏风抬得近些,李元昊亦瞧见屏风上的绣样,难免心生好奇,示意宫人停下、又笑问那屏风有何巧妙之处。
含山起身走到殿中,盈盈福了身,笑道:“是国学司诸位大人的贺礼笔墨,含山借花献佛,用银丝金线绣成了屏风。”
李元昊闻声起身下了台阶,走近了细细地瞧,待到瞧见上面数十首国文所书的贺诞诗,一时龙颜大悦,指着含山连声说好。
野利娘娘今日也是锦衣盛妆、容光焕发,瞧得此物笑道:“含山公主送的这份礼,却是怀亲王府同国子祭酒两处的心意呢。”
含山颔首浅笑、大大方方道:“是崔大人的奇思并国学司诸位大人的心意,含山不过借花献佛了。”
崔老太爷向来谦和,起身揖礼道:“如此说来,我等亦是借花献佛了;野利大人披肝沥胆创国文六千余字,我等拙诗不过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野利仁荣听得这一句,忙起身还礼,连称不敢。李元昊开怀笑道:“两位爱卿皆是社稷之臣,不必谦虚。”转头又吩咐內侍,“谟宁令的贺礼,拿来给孤瞧瞧。”
礼官朗声道:“谟宁令野利大人,献国译《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一部。”
殿内众人闻之哗然,大夏国盛行佛教,举国皆知金刚般若波罗密经艰深晦涩,正是“金刚难坏句义聚,一切圣人不能入”。
成亲王忍不住打趣:“此经乃大乘佛法,内涵颇深,可见是谟宁令亲译的了。”
野利仁荣大笑,再拜曰:“金刚经所言无我、无执、无常,可打破无明业障,微臣私心以为当为读经之首选;只可惜理解粗浅,以此拙作为礼,还请陛下笑纳。”
李元昊接过书来随手翻开,只见工整排列的尽是大夏国文、通篇不见一汉字,雄心豪情油然而生,朗声笑道:“我大夏国文已有六千余字,可译百家之言,可载千秋功业!”
众人起身附贺了,野利仁荣又道:“微臣还有一书,也请陛下过目。”
说话间李元昊已回到主座上,瞧见野利仁荣从身后卫侍处接过一匣子,倾身向前问道:“这又是何宝物”
内侍捧了那匣子来,李元昊瞧那檀木油润厚实,内里装的本子也是装帧精美。听得野利仁荣道:“这是百花公主献给微臣的谢师礼,此书别出心裁,微臣不敢独占,借此机会献与陛下。”
含山此时恨不得咬碎银牙:本是她献的贺礼博得满堂彩,不知怎的竟让野利仁荣得了好;偏他还抓着不放,引得众人齐齐地望着那小蹄子,现下哪还有人看她一眼。
“上回宋使来朝,瞧见百花去岁书的‘中正仁和’匾额,亦是赞不绝口。”李元昊翻开那书,一眼便瞧见字体洒脱、忍不住同野利氏感叹;再看又有汉文国文各成一列,疑惑道:“百花,你且来说这书如何习读。”
百花起身走到殿中,笑道:“臣侄拜野利先生为师以习党项语,先生教我以汉字拟党项音,后又授以国文。六年来,臣侄每习新字、归而记之,都以国文为首、后附汉义,再注音切、再注汉音,日复一日就成了这厚厚一本。说来不过是手札,实在是献丑了。”
野利仁荣补充道:“藉由此书,我党项人可习汉字汉学,汉人亦可读我河西字。”
“妙啊!”崔老太爷抚掌而笑,“如有此书!何须老朽尸位素餐以授国文!”
百花闻言惶恐,拱手拜道:“此书不过作辞海之用,怎可与先生传道授业解惑相较。”
李元昊亦是大喜,笑道:“今日宴毕,便将此书付印,也将我诞辰之乐扩及天下众人同享。”
“只是不知这书可有篇名”野利娘娘笑道。
百花道:“此书不过献给先生,也就不曾取名,臣侄私下唤它《国汉合时》。”
李元昊抚摸着书脊,颔首道:“这书开本小巧,可单手持之,依孤之见,便叫《掌中珠》了!”
话里话外虽是说书,目光却是望着百花,眼里全是欣赏和惜爱。
赏夫人闻言一挑眉,侧过头去低声同没移夫人道:“这哪是书名,是昭告天下,百花公主是大夏国的掌中明珠。”
没移夫人早已听过百花公主才学过人,哪里知道厉害如斯,忙含笑附和,心里盘算着何时去安亲王府上拜访一遭。
...
瞧过这一件,其余的贺礼便显得平平无奇,唯有忠勇侯府献上一对光亮硕大的牦牛角,才教李元昊动容,赞道:“凭此牛角,可见牦牛健壮雄姿!”
黎廷笑道:“那牦牛的确不是凡物,魁梧健壮、土人观其骨齿已是廿五之龄;虽是垂垂老矣之际,却仍有酣斗数名勇士之力!”此言一出,殿内皆是惊叹。
礼官沿着名册唱罢,俯身禀道:“仍有百花公主贺礼一份,不得入殿。”
李元昊下旨道:“今日不拘这些,甲胄弓兵也不禁了。”
百花上前揖拜:“还请陛下移步殿外观礼。”
野利娘娘瞧她今日一袭劲装,早已奇了:“百花今日不穿宫装,莫不是要献艺”
百花眼波一转,却不答她,仍笑道:“请陛下、娘娘移步殿外一观便知了。”
第25章 铁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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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时有窃窃私语,都在猜这不能进殿的大礼是什么,七嘴八舌也不过猜些宝马、良弓。
李元昊欣然起身,道:“罢了,孤随你去瞧上一瞧。”这头李元昊同百花二人阔步望殿门外走去,后妃百官自然也跟了上来。
此时骄阳当空,麟德殿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汉白玉台阶,朱红圆柱上金龙盘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额枋檐檩间玺彩画辉煌夺目。
宫人忙着撑了红紫四角龙首垂五彩流苏的华盖来替李元昊遮阳,野利娘娘瞧着女眷们都怕这烈日,也特意赐下了青色罗伞;索娘娘抖了帕子擦着薄汗,一声接一声地冷哼。
相较之下,文武官员却是兴致勃勃,紧跟着前头两人的步伐,没被这炎热打扰半分。
百花走在前头,瞧不见众人的神色举止,只管领着李元昊出了麟德殿,一直走到长街才停下;刚刚站定,只见她回眸一笑,右手双指成扣,抵在唇上,吹出一声响亮的马哨。
众人神色或警惕或好奇,齐齐顺着百花的目光望去,只见长街尽头有明光闪耀,双耳隐隐听得马蹄触地的闷响。
转眼间那银光已近了,能看清是有人身着甲胄驾马而来。
百花接过琥珀递来的牛角弓,开弓搭弦,竟是对准了那人射出去。
有女眷瞧得那箭中了,忍不住掩目低呼,抬头再看、却见那马不曾停下。
再一箭,那人依旧丝毫未动。青砖之上,七十步之遥,百花连发五箭、箭箭皆中,长街上的人马却未慢下一分。
电光火石之间,一人一马已到了眼前,身上的铠甲映着阳光刺眼夺目,众人皆是抬手掩目。
那人勒了缰绳滚身下马,摘了头盔阔步走向前来,跪拜道:“微臣惊扰圣驾,请陛下降罪。”
众人半晌未听得李元昊说话,一时心都悬了起来,片刻之后却有朗声大笑响彻长街:“好个明光铠!果真名不虚传!”
见众人尚有疑惑,李元昊笑道:“北周柱国大将军蔡祐,每战皆着明光铠,纵横沙场、所向无前;全因敌人以其为铁猛兽,惧而避之。今日一见,这明光铠果真摄魂夺魄!”众人闻之恍然大悟,又想起方才心头的惊惧,一时交口称赞。
百花粲然一笑,揖礼道:“陛下博识洽闻,此甲的确脱胎于明光铠,却是青出于蓝。”
大汪洋将军颔首道:“末将听闻明光铠以椭圆甲板护胸护背,甲板打磨光滑、便如明镜,敌人见此铠甲,自然如直视烈日;百花公主这件似乎比传言中更轻便些。”
仁多黎廷亦是颇有兴致,笑道:“公主所献的这一件明光铠乃是铁片拼接而成,铁片表面打磨光滑,如此烈日之下,倒像是——龙鳞。”众人听他这话,又细细瞧那铠甲,不由得暗暗点头。
李元昊正连声赞其精妙,却见百花笑道:“此甲精妙之处却不在外观如何——明光铠为保其形,甲板需得光滑如镜,而打磨铠甲所费人力物力,几乎与造甲相当。”众人听得百花声音悠扬婉转,落在耳中却铿锵有力,“而臣侄今日所献的盔甲,每一钢片皆是冷锻而成,无需打磨,自成明光。”
大汪洋将军也算见多识广,却没听过此法,忍不住问道:“何为冷锻”
百花双眸含笑、娓娓道来:“从古至今,盔甲、刀剑都是热锻而成,匠人将钢材烧至红热、然后锻打,铁器渐渐退火便成其形;而冷锻甲则是将铁板烧红软化,待到退火后再精细锻打。”
在场许多文官女眷都是头一回听这锻造工艺,心里的好奇都被这声音牢牢抓住,忍不住侧耳倾听。百花顿了一顿,又道:“铁板冷锻,不仅可降低厚度、减轻重量,更可坚若磐石,箭刺不穿、刀枪不入。”
李元昊如获至宝、龙颜大悦,转头又问那披甲勇士是哪处衙门的,那人揖了礼,不卑不亢道:“末将贺群,如今在巡检司衙门当差。”
百花趁机道:“贺校尉是军器监贺监事的大公子,臣侄托贺监事锻造此甲,贺监事为保盔甲严密坚实,令贺校尉代为试甲。”
仁多楚清终于等得百花说这一句,忙接了话头过来:“贺监事匠心独具,陛下新得的牦牛角,若是送往军器监,定能造出一副良弓。”话毕同百花使了个眼色。
李元昊听得仁多楚清这一句、心中深以为然,忙着人去办。
这头才说罢、复而回头瞧那校尉,李元昊方才已见他身手不凡,便笑道:“如此身手,在巡检司却是委屈了;今日试甲有功,论理当赏,你可有想去的地方,孤赐你一个恩典。”
贺群得了这话,神色激动、伏拜在地,道:“末将愿前往边关,杀敌报国。”
“好个杀敌报国,果真是我党项男儿,血气方刚!”李元昊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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