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百花闻言微微一愣,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果真听得李元昊开口道:“听闻前几日,你去了一趟西平府。”
百花垂着头一言不发。
李元昇见她这模样,登时有些语塞,半晌才道:“不是索迪尔,是西平府的暗卫;说是翩翩少年,气宇轩昂。”
“我没有。只不过是......”百花别开眼去,心里生出几分烦躁。
李元昇伸手摸了摸百花的头,打断她道:“你也不必解释,爹爹不是怪你,更不怀疑。爹爹不过是,怕你伤心。”
这样春光明媚的日子,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要对一切美好的东西冷眼相看——实在是件难事。
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第76章 文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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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狄青护送着卢政从荒原私路入境,从保安军径直去往河中府。
如今三川口战后一案主事的范雍、卢守勤、计用章等人都发落了,眼见着便要尘埃落定,因而一路上出奇地平静,两人约莫四月中旬便到了河中府。
大宋不比前朝管辖严苛,朝廷既不在沿途设过所,也不在城门处设卡,因而商贾农人远走城镇贸易或务工者甚众,民间称作“浮客”。
繁华富饶之地如汴京、河中府,往往浮客云集,其数胜于当地土人。
狄青二人悠悠地进了河中府、找了处面馆打尖儿,店门口的炉子烧得红火热旺,上头顿着的铁皮大桶里沸水翻滚、水汽如雾。
白案前厨子将一条条的面扯得透薄、扔进宽水里滚上几滚,再眼疾手快地捞起来放进酸汤底子里,由着小厮往一桌桌客人面前送去。
卢政夹一筷子晶莹剔透的面皮,入口只觉酸韧爽滑,滋味不一而足,朗声笑道:“我在他们那烧炉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还有吃上这河中酸汤面的一天。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狄青也跟着笑,复而叮嘱道:“一会儿我将你送到衙门上,看着你进去我才安心。卢大哥可别说漏了。”
卢政吃得酣畅淋漓,摆手道:“记着呢,说是自己逃出来的,半个字都不提你。这面开胃得很,这一碗下去就没影儿了。”
狄青听了,伸手让小二再添两碗来,忽而听得隔壁桌正在谈着国事,便同卢政使了个眼色,侧耳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一个道:“范相公放着那京城里的宰执高官不做,一次又一次地跟着官家犟;这下好了,被外放到延州去,那正打着仗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再回去。”
另一个道:“范相公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了,常年积劳又得了肺病,难说,难说!”
又有人道:“你们心肠度量如此狭小,难怪考不上举子。范相公是谁在泰州,修五百里拦海大堤,那是何等的功绩;后来一回汴京,便诤言请太后还政,更不惧以身家性命对抗吕相。
开封府外,百官送行,那又是何等的体面——尔等,不识泰山,不识泰山啊。”
先头说话的那个谄媚道:“咱们见识短浅,赵前辈既这样说了,那咱们就瞧好了来来来,先吃面。”
狄青听了几个寒门读书人说话,低声问道:“卢大哥在刘将军身边跟了那么久,认不认得范仲淹范大人”
卢政摇头道:“没见过,只听刘将军说他,是个踏实能干的人。”
狄青听得这名满天下的大相公得了这样一句称赞,登时有些啼笑皆非。
...
卢政酒足饭饱之后便去了衙门上,狄青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没见什么动静,便起身往延州去了。
此番旧地重游,狄青倒是脚踏实、安了心,不知不觉竟又走到闻喜煮饼的摊子前头。有缘书吧
那卖煮饼的小哥瞧他生得俊俏,霎时间便想起来了,堆了满脸的笑道:“官人许久不见了,莫不是我家的煮饼吃了不叫人想”
狄青笑道:“我本不是河中府的人,此番也是因事来的。”说罢递了钱出去。
那小哥先装了煮饼递过去,这才借了钱过来、又笑道:”那也无妨。我上回同官人说的,有了心仪的姑娘便带过来吃咱家煮饼,官人可别忘了。”
狄青点头笑道:“一定。”
他沿着热闹的街市走着,手里握着热乎乎的煮饼,心里也是热乎熨帖着——从宥州到汴京,是要经河中府过的吧
...
狄青尚未走到延州的地界,便听闻鄜延路都监黄德和落了马、被判了腰斩;王信受贿诬告,念其事败自首、又坦陈罪状,判脊杖八十。
恩旨则为抚恤亡将,追赠刘平为忠武军节度使兼持中,石元孙为忠正军节度使兼持中,而同军郭遵、万俟政也得了封赏,恩荫手足子孙。
瓦舍茶肆里的话本子也都换上了这茬,绘声绘色地说着刘平之子如何拉住黄德和苦苦哀求,黄德和又是何等的背信弃义苟且偷生,王信死前又如何悔过......如此种种,倒像是事发时那说书人也在场听着一般。
沿路听着故事,三天的路程飞也似的过了,狄青赶在城门关上前回了营房,也不知教谁瞧见了,立时上上下下传遍了。
李宜和张衷两个忙不迭地往他屋里来,扑将上去又是打又是嚎,待到二人闹够了,狄青才问道:“听闻,范仲淹范大人已到任了”
张衷一听便来了劲,盘了腿坐起来笑道:“这可真是奇了,听说范大人前几日也问了你;幸好前头那位范大人给你打掩护,说是派你去调查孙富孙兴二人了。”
李宜也道:“这位范大人一来便是大刀阔斧地动了手,将城里城外小两万的将士分了六部,指派了六名主将,各领三千人。”
张衷忙接了话头道:“从前打仗的时候职位低的排头,论功行赏的时候又让职位高的占了便宜,现在让主将领兵,有功必赏。这样一来,咱们的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了!”
狄青听了笑道:“这位范相公的好处一晚上也说不完,咱们还是先歇息了;我在路上跑了这月余,就没睡过安稳觉。”
张衷哪肯依他,只凑近了道:“听说这次刘平将军能平反,是因为他手底下的卢都头跑了回来;我就纳了闷儿了,刘将军的部下都被擒到西夏去了,这卢都头是怎么跑回来的。”
狄青一言不发,只起身推开张衷,伸手抖了被褥,张衷又死皮赖脸地凑上去,低声道:“好啊,大哥你保准又去找百花公主了。你.....”
李宜见他又要说起胡话,忙拉了他往外走,走两步还不忘回头叮嘱狄青早些休息。
狄青闩好了门,这才取出怀中一沓交子来——这样多的钱,任谁见了都要眼红,还得想个稳妥的法子带回汴梁去。
他收好了东西,吹了灯躺回床上,又想着置宅子的事不能耽误,或是先捎信去汴梁让他们选一处好的宅子,让屋主来延州收钱画押也是可行的。
如此想着,心里便打定主意第二日去找个递铺递了信给郑裕。
第77章 孤城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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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便有小吏往校场寻狄青,请他往经略判官尹洙尹大人处走一遭。
两人进了官厅,只见一中年儒人正襟危坐、与人论事,瞧见他二人来,便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人,起身问道:“你就是狄青”狄青拱手见了礼,又听得他问道:“保安军一役以寡敌众,卢守勤只道是你‘勇冠三军’才能得胜。”
狄青忙笑称不敢:“卢大人谬赞了,不过是战阵之间,不厌作伪罢了。”
尹洙闻言侧目、颇有兴致地问道:”如何作伪”
狄青将保安军如何设计一节细细说了,又道:“兵法云:奔走而陈兵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末将不过是从先人处偷来的疑兵之计罢了。”
尹洙闻言心中大动,他对兵制之事颇为热忱,正待邀狄青落座详谈,却见之前那位小吏又走了进来,说是范大人请他过去议事。
两人起身往外去,尹洙又道:“如今各部已暂拟了主将,随后我会禀明范大人,再行察举校考,让人人有合宜的去处。”
...
待到转过小厅来,只见窗边站着一人,须发花白而不显佝偻之态,尹洙上前唤他“范公”。
那人听见动静侧目笑道:“师鲁,你来。”
那人说罢,行至大案前、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尹洙,话语中颇有赞许之意:“鄜州从事种世衡,乃是种放子侄,此前他上书说延州东北二百里,有宽州故城,地处战略要冲——宽州右可为延州之屏障,左可输送河东之粮,北可远图银、夏之中心巢穴——我以此三利,奏请朝廷批准修城。
如今一事方定,种世衡又上此书,请建营田、岁取其利,募商贾使通其利。如此一来,城中钱粮并守城军械,便无需仰仗外人了。”
尹洙沉思良久,才开口道:“计较虽好,但财政一独立,让有心之人看来,便是拥兵自重。”
范仲淹正色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如今西北粮草物资消耗巨大、运输困难,历代长久之策皆是以士卒屯田垦荒,若能将此事细细筹谋予以上奏,即可解眼下困境。”
尹洙心有余虑、出言提醒道:“如此军政、民政、财政集于一体,便可视作藩镇、割据一方了。”
范仲淹笑道:”我心里记着。”
见延州军中还有此等将才,尹洙不由得笑叹:“若不是此番军中改制,这等良将还要继续埋没了。”
范仲淹笑道:“我已将佑儿下放到士卒当中去了,也让他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多听多看。”
尹洙放了折子,上前一步道:“我倒有一人要举荐——保安军一役崭露头角的,延州指使,狄青。”
范仲淹闻言点头道:“有所耳闻。”
尹洙道:“若只如传言一般、是名猛将,我也不必举荐。”说罢将狄青所言保安军之事复述了一遍,又道:“我问他如何得胜,他张口便是引的行军篇里的句子——听来是个有勇有谋的,堪为良将之材。”
范仲淹踱了两步,转头笑道:“师鲁心中,以为狄青和种世衡二位将材谁更难得”
...
陕西战后军事调动,由夏竦知任陕西经略安抚使,又有范仲淹、韩琦为副,前者知鄜延路,后者则知泾原路。
与范仲淹的小心翼翼相反,泾原路韩琦生而豪杰,弱冠之年进士及第,位及二甲;此番出任陕西,韩琦力主五路合兵,并行而前,乘敌骄惰一举而得。网
尹洙听得范仲淹此问,拜曰:“我此番前来,正是请老师共议五路合兵之策。”
范仲淹长叹一声道:“师鲁啊,我今年已五十有二了。我在韩稚圭那样的年纪,也曾年轻气盛,幻想一举了结后患;可你看看陕西,将帅无谋、不务训练,库缗空虚,不议营构,面对着这样的军队,即便我有一腔豪情壮志,也无处安放啊。”
尹洙道:“老师所言极是,但若拖延时日、财政日绌,恐怕国家更是难以支撑。”
范仲淹走到舆图前头,指着西夏疆域道:“你可知,西夏境内山川险恶、沙漠广袤,西夏的都城更是远在贺兰山下的兴庆府。若要兴兵深入,粮草辎重必当绵延百里,极易遭受敌骑截袭;深入敌境,大举进攻,这是要让李继迁之祸重演吗”
尹洙叹道:“韩公曾说:用兵当置胜负于度外,若是霍去病如此畏首畏尾,又怎会以轻骑万余杀遍焉支山千里、封狼居胥。老师未免太过谨慎了。”
范仲淹叹道:“大军一动,万命所悬,岂能置胜负于度外”
尹洙还欲再劝,却见范仲淹摆手道:“罢了,你不必再说了,回去复命罢。”
尹洙素来知道他的脾性,见他心意已决,便再拜退出,起身回渭州治所复命去了。
...
狄青从官署出来便径直往校场去了,不料一望之下竟有许多生人,便往一旁去问张衷,张衷道:“范大人把那些老弱胆小的都赶走了,然后在四周郡县乡寨招募身强体壮、勇猛能战的。”
狄青环顾一周,好奇道:“杨统制也调往别处了吗”
李宜道:“杨统制本是恩荫的武官,此番朝廷大力整治,怕她留在这里不便,将她派往蜀中剿匪了。”
狄青闻言微微怅然。
三人正说话间之间有一八尺大汉走来,李宜低声道:“这是咱们这一部的主将焦用,从城外大营调来的。”
只见焦用快步上前,拱手道:“久仰狄指使大名,以后咱们就是一起作战的弟兄了!”
狄青瞧着他已逾三十,拱手笑道:“既是弟兄,焦大哥就不比客气了,咱们兄弟相称就是!”
焦用朗声笑道:“老弟正合我的性子,爽快!”
忽而听得鼓点急急地敲起来,焦用在狄青肩上一拍,复而转身高呼道:“间歇时间到了,各人起身列队。”
狄青瞧着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士卒如芒在背似的,心里又有了些气象一新的清爽。
…
用午膳的时候,狄青和张衷几个正闲话说操练比从前辛苦,却见一清秀儒雅的军官走来,李宜和张衷见了,忙用胳膊肘撞了一把狄青、拱手道:“范侍郎安好。”
那军官瞧见狄青满脸的茫然,欣然道:“三位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恩荫的闲职。”
狄青听他这一句便猜到了,忙道:“末将眼拙,还请范大人恕罪。”
才说罢这两句,却有一小吏进来低声同范侍郎说了几句话,范侍郎回头向三人告了失陪,这才同那小吏匆匆去了。
第78章 知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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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晚饭后各自回了房,狄青正打了水洗脸泡脚,忽而听得门上响了三声,不想开门竟是范侍郎,狄青忙请了他进屋来坐,又道:“不知范.....”
范侍郎忙打断道:“狄大哥莫要一口一个范侍郎了,你叫我的小字,天成。”
午后张衷已和他说得清清楚楚,这范侍郎是范相公的大郎,名纯佑,狄青忽而听他说了自己的小字,颇有些受宠若惊,又听得范纯佑笑道:“我今年虚岁十九,比这军中许多人都小,比狄大哥还要小上一岁。”
狄青回过神来、打趣她道:“你这样清楚,莫不是将众人的军籍都看过一遍了”
“狄大哥且自己猜吧,”范纯佑不答他,笑着说起旁的事来,“我今天是想来问问,若是在延州开个郡学、教习兵法,狄大哥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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