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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狄青思索片刻道:“这军中之人多是贫苦人家的汉子,多是不识字的,若是都要从头学字,恐怕也没这个耐性;若真要办起郡学,须得有个好的先生,再得有法子,让这些不识字的人也听得懂,记得住。”

    范纯佑本是说话试探他,哪知他缕周藻密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喜道:“听这说法,狄大哥也觉着该办郡学了”

    狄青笑道:“我不过是个粗人,既当不了先生,也想不了办法。不过家师曾说过,读书之味,愈久愈深,到底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范纯佑好奇道:“不知狄大哥师从何人”

    狄青骤然想起那日河中府外师父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涩,抬头笑道:“我幼时在白云山云台寺长大,那里的方丈慈悲、教我读书习武。幼时多是佛经,后头读了些别的,虽是寥寥数册,却也受益一生。”

    两人正说话,却听得外头梆子响了,范延佑起身道:“怕是要熄灯了,我就住在前头第三间,狄大哥若是有事、尽管来寻我。”

    狄青笑着应了,关了门却纳闷起来——他即便是有事儿、也不会腆着脸找到范家去。

    说起手里的事儿,他今儿一耽搁,也没写出信来,明儿一定趁着午休写了信递出去。

    翻过身来又想这范相公何等体面的人物,不成想范家二郎竟是这样的随和可亲,他心中竟有起几分交游权贵的得意来。

    ...

    没得几日,这书院果真风风火火地操办起来。

    军中得了令,城内外三军上下,各分班次,晨起列阵操练,午后则按令往各处开荒垦田、筑城营构。

    彼时范雍登高求神的嘉岭山、已被选作学院建址,更以其地势所利,特建烽火台,城外因战荒废的永平、承平等寨,也派了士兵前去援建。

    待到周边小寨都恢复起往日的规模,也将搭建起烽火台来——到那时,一有敌情便可各寨呼应、相互支援。

    号令一出,三军哗然——

    “不好好练兵打仗,怎么反倒种起地来了”

    “种地也没错,咱们一年到头能吃上几顿饱饭还是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你们有谁识字反正老子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在这军队里开什么学院,瞎折腾!”

    “前些日子夸得天花乱坠的,今儿瞧明白了吧,开荒垦田,这是要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啊。”

    李宜听着众人议论,心中也动摇了几分,转头望着狄青。

    各人都拼命往前头挤着,要去看自己被分派上了什么活计,一时校场上嘈杂议论之声不绝于耳。笔下文学88

    狄青在人群中瞧见了范纯佑,便撇了李宜二人过去同他打了个招呼。

    范纯佑笑道:“如今嘉岭学院已提上日程了,父亲也在四处走访讲学的先生。”

    狄青瞧他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解道:“这命令一下,军中毁誉参半的,天成心中竟无半分怨念吗”

    “狄大哥又是如何看的”范纯佑不答他,反问道。

    狄青思索片刻道:“我曾从西夏境内走过一遭,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又连接着无边无际的沙漠,而西夏游牧为生,在这黄土黄沙中又无定所,若是要去找他们,便如同大海捞针;若是不找他们,他们又是鬼魅随行。

    比之主动进发,不如筑城屯田,闭城守险——西夏弹丸之地,成年累月地耗下去,钱粮物资都无法供给;待到他们经济匮乏、将士斗志消沉、内部矛盾尖锐,便可以出兵迫其讲和。范大人此举,乃是上上之策。”

    范纯佑闻言笑道:“既是上上之策,自然不必有怨念。”

    狄青叹道:“我虽知其深意,可这三军之中多是粗汉白丁,纵有持中之人,听了这些抱怨,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来二去,岂不是民心尽失了”

    范纯佑笑道:“父亲常说,毁誉听之于人,而是非审之于己。况且这军中之事也不以民心论成败,靠的是兵制。”

    狄青听了这一番话,心中豁然开朗,便也懒得开口与众人解释。

    ...

    待到第二日点卯分派时,却也无人闲话——到底如范纯佑所言,不管各人心思如何,终究还是怕焦用的黑脸,领了活计只管闷头干去。

    夜里张衷腰酸背痛地躺在狄青床上说起此事,李宜道:“这军中虽是些粗汉,却也不是傻子,哪有拿自己的身板性命去替别人出头的道理。别人忍得,自己也忍得,终归吃着国家的军饷,也没得什么亏不亏的。”

    狄青笑道:“二弟想得透彻,等到嘉岭学院落成了,你也去听听教学。”

    ...

    不料还未等到学院落成,狄青便得了一份天大的恩典。

    这日他得了传讯往知州府上去——知州府他也来过许多回了,此番再踏进来,竟是清苦朴素了许多。

    绕过正厅进了书房,只见一须发花白的老者在案前写字,虽是低头无语,周身却有浩然正气。

    狄青看得有些愣怔——这便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大相公么

    思索间范仲淹已停了笔,笑道:“狄指使来了。”狄青恭恭谨谨拜了,又听得范仲淹道:“我知道你,除了骁勇善战,还读过些书的”

    狄青再拜曰:“范大人谬赞了,末将幼时读了些启蒙的经典,除此之外只读过兵法。”

    范仲淹奇道:“那是,从军之前便读了兵法”

    狄青点头道:“因着许多缘由,年少时便立志,要来西北镇守边疆。”

    范仲淹踱了两步,叹道:“少年有志,好啊。但将帅空有宏图大志、而不知古今,也只是匹夫之勇罢了,你若想学、往后便与我同读《左氏春秋》罢。”

    “末将何德何能,竟让大人费心教导。”狄青闻言大惊,忙推辞不敢受。

    范仲淹伸手扶他起来,笑道:“《左氏》艳而富,常读常新。”说罢将大案上的《左氏春秋》递与狄青,笑道:“往后旬休、节休,你可来此与我同读。”




第79章 又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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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阳并上天子诞节,兴庆府自四月底便热闹起来;家家户户赶着采了艾草扎作艾人,或是剪了艾虎随身佩戴,大有驱邪避障之益。

    唐宫中射粉团的旧俗也传扬开去,满街尽是糖油果子的甜香。

    百花卯时起了仍吩咐穿短衣晨起,白芷出言提醒她:“今儿要进宫去的。”

    百花一面起身、一面道:“往年是要免了视朝的,但爹爹说今年事务繁杂躲不开,宴席改在晚上了。”

    “可昨日内苑来传过了,说是皇后娘娘设下了马球投壶的玩处,请公主务必去捧场呢。”

    百花笑道:“幸而没得说定时辰,我也不必早早的杵在受人冷眼了。”

    既存了心要消磨日光,百花便在校场跑得尽兴了,这才回了皎月斋沐浴。

    白芷替百花仔仔细细擦干了头发,正在一旁打着扇,却见白蒿一蹦一跳地进来。

    珊瑚正抱了衣裳出来,瞧见便嗔怪了几句,白蒿全不理她、乐呵呵地凑到百花面前道:“公主瞧瞧这个。”

    珊瑚探头去瞧,只见白蒿手里拿着五彩长命缕,笑道:“你这是什么劳什子,去去去,拿远些。”

    “端阳节要有这个才应景呢,虽有些寒碜,好在穿在褙子里头也瞧不见。”白蒿气鼓鼓道。

    听她说起穿在褙子里,白芷忽而想起一事,笑道:“上回赏花宴,我瞧见含山公主穿了件鹅黄蝉翼纱缕金线的褙子,上臂一只白玉臂钏若隐若现地,好看的很;我记得上回从野利夫人那拿回来一只鎏金镶鸽子血的,更显白些。公主也带上一回罢”

    百花接了那五彩长命缕来,笑道:“就戴这个,今日是正宴,挑件绀青的褙子穿,也不至于太沉闷。”

    ...

    百花过丹凤门时已午时末了,进得内苑时果真瞧见满眼鲜花着锦的明艳、烈火烹油的热闹。

    成亲王妃家的长乐郡主已九岁,眉眼间同她母亲一般柔媚,今日一袭海棠色的衣裳跟在王妃身后,鬓间一朵火红的石榴花,愈发衬得她得玲珑可爱。

    小郡主转眼瞧见她,有模有样的朝她福礼问安,百花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长乐愈发懂事知礼了。”

    长乐一本正经道:“哥哥说,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但长乐是小小女子,只需记住不可失礼于人。”

    百花闻言失笑,成亲王妃也掩了嘴笑道:“延平随口一说,她倒记得快。”

    百花笑道:“可见伯母教得好,这是近朱者赤。”

    长乐仍是一本正经:“哥哥也说,近朱者赤,让我多和百花姐姐在一处,不可学得骄横跋扈。”

    这头正说着,却听见后头女眷们齐声问安,百花转过头去,瞧见皇后娘娘同多拉娘娘并肩而来。

    从前后宫还是热闹的,自从大妃卫慕氏灭了族,辽国兴平公主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也香消玉殒了,后来几位妃子也因事获了罪,如今偌大的后苑,妃位之上竟只剩下皇后娘娘和久病缠身的多拉娘娘二人。

    今日艳阳高照,满园的石榴花开得红红火火,映得多拉娘娘的气色也好了几分,只见她掩了嘴轻咳两声道:“许久不见百花,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含山不知从何处飘然而来,盈盈福礼笑道:“娘娘瞧不见,这皇城内外却许多双眼睛盯着呢。”青青小说

    百花经这一提、恍然大悟,面上虽毫无波澜,心里却觉得好笑得很——先前张元算计得滴水不漏,不知怎的竟中道崩殂,如今看来竟是惹上了这样一尊大佛,难怪消受不起。

    思索间她转眼去瞧含山,见她缃色的蝉翼纱下头银色镂空的臂钏闪着微光,又与她头上嵌东珠的冠子辉映着,着实好看的很。

    皇后娘娘抬手招百花去,拉了她道:“本宫心里早有些计较了,只是她总在外头奔波;等过了这几日搬去行宫里,再细细说来也不迟。”

    怀亲王妃忙找补道:“原是该细细地说,含儿这孩子心直口快的,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皇后娘娘笑道:“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弟妹也不必见外。”

    众人站在日头底下说了一会儿自话,便瞧见多拉氏额际鬓角渗出汗珠来,面上也渐渐没了血色,皇后忙邀众人往亭子里喝茶去。

    ...

    待得人渐渐散了,楚清才去拉了百花道:“稀客啊,你瞧那位公主身边的是谁”

    百花远远的望了一眼,听得楚清说是叶朗赭,微微讶异道:“许久不就见她,怎么如今这样消沉憔悴”

    “内宅里那些事情,不听也罢,”楚清无心和她说这等下作之时,扯开话题道,“不过方才皇后娘娘说,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想想她家不过是四品大夫,可见是巴结着那位来的。”

    百花眼角微微一跳,低声道:“不知怎的,我瞧着她俩凑在一起,心里便有些发怵。”

    楚清乐道:“延州那头刀枪箭雨也没见你怕,如今怕起手下败将来,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傍晚时分开了宴,众人吃了三杯祝酒,这才说起方才听了瞧了的贺礼来,有人夸赞怀亲王献的寿山石好,又有人中意画院献的山水十二条屏。

    皇后娘娘一一听了,点头笑道:“我瞧着各有各的好,但忠勇侯献的那对儿玻璃花瓶,晶莹剔透、新奇有趣,我私心里最喜欢。”

    李元昊朗声道:“两个丫头一晚上没说话,心里揣着主意呢,你这话说早了。”

    成亲王妃出声附和道:“是啊,含山心思细巧,今日的礼又藏着掖着,定是等着给咱们惊喜呢。”

    含山闻言盈盈起身,笑道:“含儿的礼还没到呢,得等到新月上来了才能瞧见。不如先看看妹妹备下些什么吧”

    百花见满殿的人都望了过来,搁了茶盏起身道:“臣侄以三百万缗钱贺陛下诞节。”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三百万缗,只怕要当空了安亲王府的私产才有这个数。

    众人想及此处,便又齐刷刷地望向安亲王,李元昇满脸的无辜之色,分辩道:“我送的兽首玛瑙杯诸位可都瞧见了啊,方才成亲王还夸说有趣呢。”

    李元昊朗声笑道:“不知百花这三百万缗是交子,还是铜板”

    百花大大方方笑道:“臣侄尚未开府,没有私产,这三百万缗只得先打个条子欠着。”

    李元昊饶有兴致,好奇道:“那这条子,要等到何时兑现”

    百花跪拜道:“恳请陛下允百花于边境广开和市,年关之前定将三百万缗奉上。”



第80章 倾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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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诞节,内苑宫宴,除了王公贵族,前朝重臣也在受邀之列。

    张元虽负才自矜,在这宴席上却是与宗室皇亲同坐,总有些不可言表的卑弱之感。

    众人攀亲带故地说着家长里短,他插不进嘴,也没那兴致;而谈及广开和市却是关乎国运,他一听便坐直了身子,朗声诘问道:“公主借献礼的由头插手朝政,只怕于理不合。”

    楚清听他忽地不冷不热倒插一句,讥讽道:“从前献铁鹞子的时候,却没听见张大人说于理不合,怎么如今倒想起来了”

    李元昊朗声道:“这也无妨,不过开和市一事牵连甚广,可有拟定草案”

    百花娇娇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张大人这话倒提醒我了,今日本是献礼,陛下若是允了,臣侄只消拼力为之,拟奏中即便有不合宜的,便自行向诸位大人讨教;若是还不能从中取足三百万之数,那便只能请父王补上了。”

    众人听了都是笑,又见安亲王起身道:“小女顽劣,做事也没个定性;但臣弟私心里不想她去战场上受苦,能将她打发去扶持边贸,即便分文无收,这三百万臣弟也认了。”

    满殿哗然,皆是感叹安亲王豪气。

    张元听这一句,却如醍醐灌顶——若百花公主能借和市一事从战场上退下来,他便有了可乘之机。

    如此想定了,他便佯怒道:“安亲王若要一掷万金由着公主胡闹,那张某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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