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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话音一落,四周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此事有关朝政,后妃前臣都打定主意不吭声,幸得成亲王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臣弟打小看着百花长大,觉得她甚是乖巧懂事,想来不会在这等大事上胡闹;皇兄若是担心,便请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从旁协助,这三百万缗实在是稳赚不赔啊。”

    众人听了也都交口称是。

    李元昊思索良久,拍案道:“在外征战,便不可事生产,我大白高国有数十万将士,供养一项耗费巨大;广开和市、重建边贸,是解朕心头大患。”

    “百花这份贺礼,甚好!”

    众人忙起身相贺,又是对着百花交口称赞。

    含山于这喧闹中起身上殿,气定神闲地福了礼,笑道:“看完了妹妹的贺礼,外头的天也擦黑了,还请陛下、娘娘移步太液池,也瞧一瞧含儿的薄礼。”

    ...

    太液池位于前朝后宫之见,值此盛夏的时节,已是接天的莲叶层层叠叠、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了。

    内侍宫女沿路打着灯,引着众人往太液池便去,还不及走近池边,便听得筝鸣之声。

    野利皇后见李元昊停了步,正欲开口相问,却见他轻轻举起手来,示意众人不得出声。

    顺着李元昊的目光望去,只见花叶月风中有仙子独舞——

    其风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如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侧耳细听又有铮铮嗒嗒、叮叮当当之声相和。

    众人一时都看得痴了,人人皆屏息凝视、沉醉其中。

    百花不知怎的心中忐忑至极,只得死死抓住楚清的手。

    不知过了几多时日,四周叮鸣之声骤停,众人如梦初醒,听得李元昊朗声笑道:“是哪里的歌舞伎,上前来。”

    片刻之后,果真有一女子从藕花深处飘然而来,行走间如腾云驾雾一般轻盈,铮嗒叮当之声随其步伐而和,众人这才瞧见是她足上木屐敲打栈道、裙角金铃交相碰撞之故。耐看吧

    那女子盈盈走上前来、福身下去,却不回话,众人心神未定,又见李元昊上前一步到那女子跟前,笑道:“你这是,跳的响屐舞”

    百花定定地瞧着那女子,屏息凝神等着她开口,却见含山上前一步道:“没有千缸共鸣、铃屐相和,这还算不得响屐舞。”

    李元昊早已倾心忘情,再上前一步扶起那女子,见她眉梢眼角皆是说不尽的风流神韵,不禁叹道:“西子再世,见此响屐舞也当自惭形秽;太液池旁荒凉,正合重建馆娃宫。”

    那女子悠悠开口,声线黄莺出谷一般:“奴待罪之身,不敢污蔑圣听。”

    李元昊朗声笑道:“贺兰乌铎之罪,不该累及后人。”

    ...

    月儿银钩似的挂在天幕中,太液池水域辽阔,其上数百顷的荷叶高低错落,间隙中可见荷叶清雅柔美、亭亭而立。

    女子如墨的长发同夜色融为一体,纯白的纱衣好似花瓣裁出一般,她静静地低着头,仿佛岀离尘世之外。

    夜色深重,众人得闻其声而不得见其人,此时听得李元昊这一句都是心中大震。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说是天香楼贺娘子,楚清伸手去拉百花,才惊觉她微微颤抖着、掌心冷汗涔涔。

    皇后忿然作色,冷冷道:“贺兰乌铎谋图不轨、累及全族,先帝的诏令尚存,还望陛下谨言慎行。”

    李元昊不以为然,笑道:“贺兰氏族已无男丁,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如今只剩下些老妇幼女,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野利遇乞上前跪拜道:“皇后娘娘心系国本,还望陛下......”

    李元昊浑然不理,只背对着众人厉声道:“传朕口谕,凡贺兰族人,往后可脱离贱籍、自谋营生。”罢了又搀起贺兰娘子,道:“清晖阁宁静雅致,可赐予美人暂居。”

    ...

    皇后只推说不胜酒力,带着内侍婢子离席而去。

    众人心知肚明——陛下有了美人在侧,麟德殿的晚宴歌舞自然也没了意思——因而一个两个都识趣地告了请出宫去。

    待到走出几百步、四周人少了些,楚清这才拉了百花到一旁,急道:“她疯了把贺娘子送到陛下跟前,得罪了皇后娘娘,惹出一摊子污蔑皇室的流言,对她有什么好处”

    百花思索片刻,抬头道:“横刀夺爱的畅快,算不算好处”

    楚清惊呼出声:“是赏花宴那日的闲话被叶朗赭听了去”

    “若非如此,叶朗赭也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内苑。”百花喃喃道。

    “若换作我是她,定不会怂恿含山将贺娘子送到御前,反而要千方百计地将她留在我哥哥身边,”楚清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合情理,“借此毁我忠勇侯府名声,再断了安亲王府结亲的念头,岂不是两全其美”

    百花听着心里发怵,死死捏着楚清的手有些发白。

    楚清何时见过她这样失态,掰开她的手握住,轻声道:“叶朗赭从来就是个眼皮子浅的,是我多心了。”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昭训门,只见李元昇和韩璋等在一旁,不知正说些什么。

    韩璋远远地瞧见自家娘子,忍不住上前几步来迎,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黎廷吃多了酒,告罪先回府了。”

    楚清佯作无意笑道:“叫他贪着御酒,明日我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百花笑着打掩护:“今日的酒醇厚得很,似乎比家里的更醉人些。”




第81章 馆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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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马车上,百花终究没忍住,低声叹道:“我见贺娘子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竟也妄想着攀附权贵么”

    听她此言差矣,李元昇提醒道:“能得圣眷可不是攀附权贵能比的;陛下一句话就除了她的贱籍、免了她阖族的罪名,放眼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到。”

    体面如忠勇侯府,相形于天威之前,竟也如此不值一提。

    百花沉默片刻,又似自我宽慰一般地、低低道:“贺娘子虽是为族人献身,但陛下天纵奇才、英明神武,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了。”

    话虽如此,比起黎廷哥哥的倾慕来,陛下的恩宠总是少了些令人闻而生喜的纯粹,多了些为人不齿的谋划企图。

    李元昇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摸了摸她的头道:“从前的大妃也好,如今的皇后也罢,都是为着国家大义而嫁与陛下的,在这样宏大的愿景面前,个人那些幽微的情感、早就不值一提了。”

    百花忽而想起一事来,试探着问起:“陛下为了国家大义娶了大妃,所以......爹爹也为了国家大义,舍弃了沁姨”话音未落,李元昇的手微微一僵。

    自卫慕氏灭族算起,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距离他同卫慕沁决绝话别,更是久远得有些模糊了。

    那个时候,他也和黎廷一样年少轻狂,也曾和黎廷一样万念俱灰、肝肠寸断,可眨眼迈过而立之年,仿佛一切都烟消云散——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李元昇拍了拍百花的头,笑道:“国家大义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娘亲呢”百花声音有些气闷。

    李元昇沉默了半晌,良久才笑道:“阿皎的娘亲,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她是这世上最纯粹、最勇敢的人。”

    ...

    过得几日,皇宫和避暑行宫同时动起土木来,兴庆府里争相传闻——

    陛下新得佳人,胜似西子再世,特建馆娃宫以藏之。

    百花自宫宴后奔走于三司请教各部主官,尚且无心理会这事。

    盐铁部的孔大人是位学富五车的大儒,论起盐铁之政来头头是道:“汉武帝元狩三年,国内连发水患,赈灾之用高昂难持,御史大夫张汤请求笼天下盐铁以专卖。

    尔后汉武帝启用民间煮冶大户、借以打击私盐私铸,百姓税赋无增而国库日渐充盈。

    太史公记之曰:‘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利不用竭而民不知。’后人以盐铁之议成《盐铁论》六十篇。”

    百花从孔大人处捧回这一本《盐铁论》来,愈读愈有兴致,待到下旬要动身往夏州去了,仍是手不释卷。

    楚清原是特意来皎月斋替她饯行的,见她满腹心思都在那书上,抗议般地敲了敲小几:“你是去扶持和市,又不是要去煮盐冶铁,何必看这个”酷爱电子书

    百花见怠慢了她,忙搁了书赔着笑脸道:“这书可不是讲煮盐炼铁的,而是盐铁之政的思辩,盐铁之争,实则是儒法之争、商农之争,更是豪族与商贾之争、外戚与皇权之争,个中利害有趣的很呢。”

    楚清哪里懂这个,拧着眉头问:“听来这里头都是写的国家政事,和你扶持和市有什么干系”

    百花笑道:“孔大人说,盐铁之事千头万绪,要知其根本,当从此书入门。朝廷笼络盐铁乃是为充盈国库奉养军队,战事愈急、盐政越紧,顶风作案之人就愈多;朝廷以盐政对抗豪强,咱们就笼络豪强以贩青盐——这都是触类旁通的事情。”

    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楚清连连摆手、声声讨饶,正巧白蒿端了两小碗酥酪并几碟子点心来,见她这模样咯咯地笑。

    百花端起一盏酥酪来,这才问道:“你方才说陛下给贺娘子建了一座馆娃宫”

    楚清一口吞下嘴里的藕粉糖糕,叹道:“不只是馆娃宫,陛下还在太液池旁新铺了一里的木栈道,下头摆着广口大缸,缸上又悬铃——据怀亲王府那位说,这是旧时响屐廊的做法,彼时西子系铃而舞,廊下千口大缸齐响,当真是视听盛宴。”

    “陛下怎得学起夫差的路数来了”百花听了连连摇头,复而又问道,“黎廷哥哥呢”

    “第二日就回河湟去了,从前我还当他是有龙阳之癖才瞧不上你,心里还有些膈应。”楚清低头吃着酥酪,连连叹息,“如今看来还不如是龙阳之癖,至少不会被陛下横刀夺爱了。”

    百花听她这成语用得不伦不类,一本正经道:“陛下赦免了贺兰氏全族,就这手笔做派,足以让贺娘子倾心了——这哪是黎廷哥哥比得上的呢”

    换做平日里听了这样的话,楚清一定乐得帮腔,不料遇到这事她却回护起自家长兄来:“我哥哥原也不想同陛下比,你何必说这话来。”

    百花自知失了言、忙给她赔罪,楚清阴阳怪气道:“她倒真有本事哄得陛下开心,陛下特意下旨赐了她封号——就是从前夺走那个,兰。”

    自李元昊即位以来,后宫也算不得空虚,可这御赐封号却是独一份的恩典,百花垂眸叹道:“是个好字,也不知道她当不当得起。”

    复而又想起贺兰来——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她用起来倒是贴切。

    楚清听了这话颇有些兴奋:“你从前也算怜惜贺娘子,怎么她一进了宫,你也生出些鄙夷来了”

    百花却听出些言外之意,搁了碗追问道:“怎么还有谁鄙夷她”

    “从前这兴庆府里提起贺娘子那都是不住口的称赞,抑或倾慕她的才情,抑或怜悯她的身世;如今她好容易脱了贱籍、得了盛宠,从前那些人却翻了脸冷嘲热讽起来,也算是一桩稀罕事。”楚清连连感叹。

    百花摇头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从前只当她是人下人,有几分悲悯怜惜是人之常情;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了后妃,甚至还高过许多人去,有几分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正说话间门上却来报军器监的雪儿来了,白芷领着她进来,见她盈盈福了礼、笑道:“听闻公主不日要往夏州去,我家娘子特遣我来请示——可否与公主同行”

    楚清闻言不解,待到雪儿得了首肯退下,这才问道:“贺三娘要去夏州做什么军器监贺大人也调往夏州军器司了”

    宋夏宣战后,夏州设立了军器司,以铸盔甲军械供给前线,却不曾听闻贺监事也要调往夏州的消息。

    百花眨眼笑道:“我邀她同去中原,见识见识奇花异草。”



第82章 青白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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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州城夹河为两城,雉堞卑小,兵士登嘉岭山瞰城中如画。

    彼时范雍求神问佛之地,不知何时已建起了青瓦白墙的房舍,山顶石壁上所题“嘉岭山”三个大字凛凛生威,再不似从前的偏僻冷清。

    房舍里琅琅书声方停,陆陆续续有人出门下山而去,细看之下,诸人皆是豪放粗犷,作军汉打扮——此处正是新建的嘉岭学院,自此学舍落成,三军子弟受教而得进益者甚多。

    狄青和李宜二人也并肩下山来,方才走到那石壁跟前,李宜望着壁上大字叹道:“范大人这字可写得真威风,真有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势。”

    狄青笑道:“到底还是心里有底气,写起字来才有这样从容的气势。”

    ——自四月里下达了修寨屯田的号令,将士民众都风风火火地干起来,待承平、永平二寨和青涧城齐齐竣工之后,判官事种世衡种大人亲临招抚羌人,短短四月,属羌归业者已达万户。

    时至仲夏,延州数寨的春小麦已金黄一片,亟待收割;嘉岭山及城外各寨堡的烽火台也已然落成,至此,延州内可自给粮草,外可传递敌情,自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

    夜里狄青仍在屋里读《左氏春秋》,听得门上响了两声,抬头却见是范纯佑来了。

    还不待狄青开口相问,范纯佑便愁道:“保安军抓了一伙二三十人,全是贩卖私盐的良民,范大人还在为难、不知要如何处置。”

    狄青奇道:“陕西境内只解县有盐,保安军的民众哪里来的私盐”

    范纯佑回身掩了门,这才道:“那伙人手里不是土盐,而是极纯极好的青白盐。”

    陕西境内多盐碱地,民众无以为耕而多私煮土盐而卖之,饶是解县盐池所产之盐也少有纯净无沙的。

    狄青一听这话、心里明镜似的,低声道:“是西夏走私来的青盐”

    范纯佑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官家登基以来,盗卖私盐之罪比之前朝愈发严苛,而贩青白盐之罪更是‘不宜多少皆抵死’,不料约束越密而冒禁之事越频繁,实在是防不胜防。”

    狄青好奇道:“他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顶风作案,莫不是其中有大利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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