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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什么时候的事”珊瑚闻言大惊。

    “就九月里,张元率兵拿下三川寨又进攻镇戎军,势头一好就掉以轻心,一夜之间被宋军偷袭了白豹城,后头没几天,芦子关就沦陷了。”

    前头张元乘胜转攻镇戎军一节珊瑚尚且知道,白豹城失守一事也听索迪尔说起,可什么时候芦子关也没了

    这样说来,宋军岂不是打到西夏境内来了

    “那便是有人故意要蒙安亲王府的耳目了,”雪儿见她有些愣怔,挑眉道,“不过也蒙不住几日了,昨儿听见茶肆里有人说——只有百花公主挡得住那位天将,这档子风言风语传得飞快,没准儿明日就传得满城皆知了。”

    ...

    慵懒的秋阳透过枝叶间隙打在雕花木窗上,榴花树影下有二人对座手谈。

    珊瑚同雪儿捧了茶点进来、悄声地放在小几上,复而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许久不见,公主好像更谨慎了些,不似从前快攻快打了。”青衣女子长眼细眉,低眉抬眼间尽是风情。

    “我如今就是这样,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贺兰动作一滞、抬眸笑道:“公主也会犹豫不决吗”

    百花闻言微微失神——

    从前,她好像常常犹豫不决,许八娘问她要不要下河去抓几尾鱼儿上来的时候,娘亲问她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村长要送她去云台寺找爹爹的时候,她都左右为难、无法抉择。爱书屋

    不过是后来、回了大夏国,在安亲王府上当了个极尽宠爱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渐渐地便忘了从前那个怯怯的自己。

    “现在想起来,河西一战靠的是父亲,三川口之战全然是陛下的手笔,即便没有我也无妨,”百花怔怔地落下一子,低声喃喃道,“等到我独自巡检盐政时,才知道自己离开了他们,什么都不是。”

    贺兰见她这一着下得不明不白,起身端了茶点过来放到她跟前,权当打个岔。

    粉嫩剔透的石榴籽装了水绿的细瓷碗两碗,衬着汝窑茶盏里的茶沫细腻鲜白。

    一勺水嫩的石榴籽入口,鲜甜得几乎要让人吞下舌头去,百花心下郁结稍解,又听得贺兰道:“和市开办不顺利吗”

    百花闷闷地点了点头,半晌才低声道:“中秋过后边境宋人骤减,盐州附近的和市一个接一个地成了无人问津的鬼市。”

    “别的州府呢”

    “横山一脉,只有银州的边贸尚可,但银州又无盐池,官盐押运耗费大不说、又难免有贪污作假之事,远不比在盐州的质量好,自然也是获利颇微。”

    西夏盐池甚广,官盐比之宋朝价低出一半,但民众私煮、官员掺假之事却是放诸四海皆难防,大夏境内也不例外。

    贺兰宽慰道:“听闻宋朝律例,私贩青盐者不论多少皆坐死,民众投鼠忌器也是情理之中。”

    “野利先生说,太祖时扶持会市,宋人顶风作案者甚众,大宋朝廷为此屡改律例,致使边境宋人纷纷叛逃归夏。”百花垂着眸子,语气里尽是无力感,“事到如今,和市却没激起一点风浪,不声不响地沉寂下去了,实在让人挫败得很。”

    见惯了她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模样,贺兰几乎要忘了她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由得出言开解。

    “听闻鄜延路的主官都换了一茬,新来的知州仍是姓范,外头都说:小范夫子胸中有数万甲兵,不似大范夫子可欺,你碰上这位,难免会觉得吃力。”贺兰从来也不会宽慰人,此时看着面前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竟无师自通地生出这浑身解数来,“不只是你,张元不也碰了壁吗,丢了青寨堡可比关了和市严峻多了。”

    百花闻言惊道:“青寨堡怎么了”

    “白豹城失陷后,延州那位范大人趁热打铁、派兵直取招安寨和芦子关,如今直扑青寨堡外,”贺兰见她如此惊讶,心中暗暗称奇——安亲王府的耳目向来是最快的,只试探着问道,“公主...竟不知道么

    百花眸子一暗,瞥开眼去淡淡道:“夏州令杨守素是张元的人,他生怕我回去挤了张元下去,三川寨大捷就马不停蹄地报来我知道,大军失利了他就藏着掖着,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做派。”

    贺兰见她疏解许多,复而低头琢磨起棋局来,一边幽幽叹道:“也不怪他要防着你,外头已有风声,说是狄天将是武曲星下凡,唯有百花公主能压得住,到时候民意通天要你重领大军,陛下也只好从善如流、召你回去。”

    百花蓦然想起虎狼山那场漂亮的伏击战,一时神思游走无所住。

    贺兰不声不响地经营着棋局,待到百花回过神来已失了一大片阵地,索性讨饶不下了。

    “公主大意了。”贺兰笑道。

    或许,也不是大意,是关心则乱罢。




第88章 冶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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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和军器监府相熟,百花未曾下榻在夏州令府上,而是挨着贺兰住了贺府东边一围三间的院子。

    贺兰将里头带退步的小苑拾掇出来,也算是无人搅扰的好在处。

    夜里白芷仍旧端了一小盏石榴进来,叮嘱道:“贺府上的石榴好吃是好吃,就是燥火得很,公主多喝两盏菊花糖水,仔细嗓子疼。”

    百花拓了一张舆图,正跪坐在小几边沉思,闻言头都不曾抬一下。

    ——芦子关和青寨堡已毗邻横山了,宋军夏日里收复了塞门,此番由塞门进军、十余天便从塞门经十里井打过招安寨和芦子关数百里、连破数十帐,当真是势如破竹不可挡,难怪张元会措手不及了。

    青寨堡已在大夏国的龙州和夏州之间,延州大军此番气势汹汹,只怕是冲着夏州冶铁务来的。

    她正沉思间,又听闻门上夏州令府上来人求见。

    白芷听说是杨守素的人,立时警惕起来:“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百花心里咯噔一声,登时涌出些不好的预感,忙让领了人进来。

    等不多时,珊瑚和索迪尔推门进来,跟在后头的小吏恭恭敬敬呈上折子,伏拜道:“宋军分兵六路,从保安军经龙州、从塞门经芦子关、从麟州、府州沿横山而下,如今都往夏州扑来,杨大人已急报发往宥州和嘉宁、祥佑军司,眼下还请公主主持大局。”

    “怎么现在才来报”百花闻言惊起——兵迟一步而险情倍之,如今敌军六路已扑夏州城下,无异于已成宋军囊中之物。

    那小吏战战兢兢道:“宋军分兵太散,除保安军和麟州来人居多,其余几路都不过千余人。因而......因而虽有敌情,各州府只当是寻衅骚扰处置了,不曾想过.....都是冲着夏州来的。”

    “让城外大营即刻戒备,在河对岸增设些岗哨,若有敌情好早些应对,若是挡不住攻势就撤入城内来。”

    那小吏见百花不再追责,忙点头哈腰地应了,又小心翼翼道:“各军司来援只怕还有几日,不知公主可有别的人马”

    话音一落,屋内骤然静默下来。

    “杨守素竟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百花茶杯都端到了嘴边,闻言目光一凛,半晌才冷冷笑道。

    “小的多嘴!”那小吏油光水滑的,心知自己失言、伸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小的不过是随口一问,杨大人哪敢惦记公主的人。”

    百花懒得见他这般谄媚、抬了手打发他出去;回过头来仍是低头静默地看着草图,半晌才阴恻恻道:“若他不来,芦子关失守一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索迪尔原本侍立一旁,闻言忙跪倒在地,也不做辩解,只道:“属下知罪,还请公主责罚。”

    “你既有了二心,我也不留你了,”百花端了菊花糖水呷上一口,冷冷道,“珊瑚,给索侍卫封个利是封,好好地送出去。”

    未及珊瑚转身,索迪尔狠狠地磕在地板上,撞出一声闷响,只听得他声音颤抖:“属下以部族荣誉起誓、对公主绝无二心。公主若不放心留在身边,属下可以看护外院、夜值宵守,只求公主不要赶我走。”

    “尊驾自便吧。”百花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负气往内室里去了。

    珊瑚忙跟脚走进去,低声叹道:“公主冤枉索侍卫了。”

    百花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对个中缘由也是清清楚楚”

    珊瑚何时受过百花的冷眼,闻言忙跪倒在地、解释道:“索迪尔打小就进了王府,既没有什么软肋受人要挟,更没什么名利能收买去;若非如此,王爷当年也不会把他拨来公主身边了。”笔趣阁dm

    百花仍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奴婢今日听雪儿说起芦子关一事,也按捺不住去问了他,”珊瑚顿了一顿,声音愈发低下去,“他说,延州那位来过后,都罗同他讲了许多道理,他这样做......也是怕公主伤心。”

    ——“爹爹不过,是怕你伤心。”

    又是这一句。

    十月的夜风已有些凉了,这气候倒真有些像那个春晨。

    良久,她轻声道:“陛下交予我的血盟在妆奁盒子的夹层里,让他拿着我的鱼符去周边部族点将,把十里井到牛心亭一带的后路都给断了。”

    语气里已没有方才的怒意和淡漠。

    珊瑚闻言忙点头应是,片刻之后,百花听得索迪尔身上甲胄叮咣作响、渐渐远了。

    百花这才想起,她似乎从来没见索迪尔卸下盔甲的样子,思及此处忍不住阖眸低叹——

    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发这么大的火。

    ...

    却说狄青一行自塞门集结大军,沿清水一路往北,一千人马夺下招安寨、打过芦子关,连破各部族五十余帐,复而拿下青寨堡后才稍事休整。

    天色稍晚,寨堡中央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壮美的肥羊已被火舔得光润水滑,不住地滴下脂油来,惹得那火舌冒的更高。

    张衷得了几匹肥美的羊排,又提了两坛子奶酒往狄青处来。

    狄青正吃着馕,见他这阵势忍不住开口叮嘱道:“夜里警醒着点,别喝酒。”

    张衷乐道:“这是奶酒,党项人的娃娃都喝得,还怕能吃醉我们不成柔远寨里的咂酒那样烈,咱们弟兄一坛一坛地喝,把那伙子羌人都镇住了,后头还不是照样夜行夺城。”

    李宜最近日日都听他念叨白豹城一战,早已烦不胜烦、忍不住出言堵他:“光是白豹城这一仗我都听你显摆几十回了,好在你并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不然我可受不住了。”

    “我怎么没有!”张衷下巴一扬,“保安军一战,我烧了好几车的粮草;还有前些日子招安寨,我杀了二三十个党项兵蛮子!”

    “大哥在前头顶着流矢登城,你就在后头捡软柿子,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宜嗤笑道。

    张衷嘿嘿笑道:“大哥有大师父送的仙药,上回白豹城受了那么重的箭伤,还没回延州就好了。”说罢又挠挠头,“要不大哥你跟大师父说说,让他多弄些来、给将士们都用上——大伙儿没了后顾之忧,打起仗来更卖力些。”

    狄青拍拍他俩的肩,笑道:“别贫了,要吃要喝都抓紧些,后半夜葛将军和朱都监来了,又要整顿军务、列阵备战了。”

    不知何时焦用也踱了过来,听见这话忍不住插嘴道:“我从前只当范大人是个……谁成想这一出手就直接打到西夏人国土上来了。你说这六路分兵的妙计,等西夏人反应过来咱们是冲着冶铁务来的,调兵增援都来不及。”

    焦用说着说着自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竖起右手大拇指道:“可见范大人是这个。”

    张衷乐呵呵道:“你不是想去韩相公手底下吗”

    “嗨,跟谁手底下不是打仗,能杀几个西夏蛮子解气,我也就不折腾了。”焦用说着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第89章 横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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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青寨堡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燃尽的篝火也散尽了热气,四周一层一层地凉下来。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而葛怀敏和朱观并其他三路宋军并没有到来,军中渐渐有了流言,幸而借着天气,无人到来一事被归咎于雨湿路滑、行军缓慢。

    直到第三日,青寨堡众人终于等来了信使——只道是横山一脉的西夏部族得了调遣,如今已将十里井、长城岭和牛心亭的退路全部封堵了,葛将军并朱都监不敢深入,只得后撤到大里河接应狄青一部。

    焦用几人闻言大惊失措,只得等着狄青给拿个主意。

    秋雨刚停,空气里有着清冽的凉意,狄青望着远山的云雾、眸子里亦是凛凛寒光:

    “来都来了,当然要把该拿的都拿走!”

    ...

    冶铁务在夏州城东面,隔着黑水河和矿山对望,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铁矿运进来、复而锻成军械,再沿着黄土高原纵横的沟壑输送到四面战场上去。

    党项人的盔甲轻便坚实,党项人的机弩可射三百步之远——这是大宋西北将士人尽皆知的,此时与这庞大的军工厂不过一步之遥,众人心中都有些莫名的雀跃。

    久雨未晴,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似乎要将夏州阖城盖住;时辰不过申末,周遭却阴沉得如同日暮时分一般。

    千余宋兵集结列队,只其中三百名带着登城器械渡河进攻,余下大半士卒则守在河对岸以作后援。

    “连老天爷都帮我们,天黑得这样快。”张衷被指派分管渡河事宜,此时已诸事备妥,只待东风吹来。

    ——他听狄青说“以寡击众、必在暮”,此时打心里觉得这是大吉之兆。

    宋军隐蔽在红柳河对岸的树林里,待到天色愈发暗了才鱼贯而出。

    白日里备好的浮桥一条条系紧,三百名宋军迅速地登岸列阵、备战攻城,张衷忍不住乐道:“过了汛期、渡河都容易许多,还说不是老天爷帮我们”

    正列队渡河的众将士虽只当个笑话听了,暗中却更多了几分信心,李宜瞧着这暗暗高涨的士气,心里头忍不住地想——这小子还有这用处呢

    ...

    冶铁务另起了一座城墙隔在夏州之外,大抵是仗着城池在侧,因而并不仿着夏州筑外郭城、设铁蒺藜,只一道城墙聊作防御军事。

    此时天色已暗,各工坊里的火炉子仍烧得旺得很、暖烘烘地驱散了初秋的寒意,反倒衬得城楼上黑冷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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