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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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半晌才听明白,原来五月里那屡禁不止的青白盐竟是她运往大宋的;而如今,又多半是为着犯禁走私者愈发少了,才如此挫败和颓丧。
他和天成曾经为青白盐一事烦扰得辗转反侧,如今见了这始作俑者,连从前的那些恨意都渐渐消散开去,只余下心底一处隐隐地难受着。
“哪里有说的这般容易,”狄青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事可让范大人头疼了许多天,只怕比修筑捍海堰时还难些。”
百花自然也是知道范仲淹的——天禧五年范仲淹在泰州沿海筑堤、重修捍海堰一事也是有口皆碑,可为名垂青史之美谈。
而她,不过小小女子,怎能与这位名动天下的大相公相提并论。
明知狄青这话是哄她,她却真切地生出几分喜悦,抬头望着狄青追问道:“那,范大人是做的什么对策”
火光爆出两声清响,狄青回头拨弄柴火,故意避开这问话。
“我也不教你为难,你冒险进犯冶铁务,又执意要抓我的精骑走,大约是想问问这军器司的事”见狄青回头,百花眸子一转,竟带上了几分笑意,“你先问我,若你觉得合算了,再同我说说范大人的对策”
狄青闻言挑眉,直截了当道:“可射三百步的弩机如何制得”
“我不知道,”百花坦然道,“即便我知道、教会了你,大宋的军队也用不上。”
“嗯”狄青见她已从方才的自艾中脱离出来,心中有些莫名的轻松愉悦。
百花笑道:“一则,制这弩机所用的、三尺有余的牦牛角,是大宋有不起的;二则,贵国朝廷固步自封、抱残守缺,竟让一群文人来统领战场,就凭你这小小的无阶武官,还能干涉军器之事不成”
虽出言不逊,却是在理,狄青含笑点了点头方道:“范大人说,要以李继迁时的青盐之事为前车之鉴,将蕃汉之户分而治之,减轻蕃族量刑,叛逃之事便可避免。”
百花好奇道:“汉人安土重迁而不肯叛逃尚可想见,蕃户却是不以其归属为意,怎么刑罚轻了、反而没诱使羌人犯禁”
狄青低头思索片刻,反问道:“袭击镇戎军一战的军师是个汉人”
“他叫张元,陕西永兴军的人,早年间殿试时黜落了,大抵是郁郁不得志,才奔逃来大夏国。”百花据实以告,罢了又忍不住叹道,“他也算个人物,只是好大喜功、太好战了些;我同他不是一路人,旁的也不知道了。”
狄青立时回想起来宥州那晚听到巴勒的闲话,追问道:“宥州军中的巴勒是他的人”
百花不料他消息这样灵通,应声笑道:“吴昊和张元是同乡,他二人奔逃往兴庆府后、为博得陛下关注才特意改了这犯忌讳的名字;巴勒是吴昊手底下的,也算是张元的示下吧。”
——如此说来,那日那位小吏所说、要尚公主的张大人,就是张元了。
第92章 清晖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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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想起宥州那夜听见的闲话,心里顿时生出千百般的不快,却又说不出什么由头,只得含糊道:“你当心他。”
百花只当他是说二人政见不同一事,点着头应了,复而问起蕃族走私一事。
“蕃部各族虽是蛮人,却也重这信义二字。”狄青解释道,“种将军为招抚羌人,不仅沿险途、涉三尺大雪前往慰劳有牛部族,还曾将美姬送与酋长慕恩部落。如此重情重义,羌人若是驳了他的面子去走私青盐,岂不是舍本逐末吗”
百花闻言暗暗称赞,又惭愧自己不曾这样费心劳力,实在不该这样自怨自艾。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又有两条没滋没味的烤鱼下了肚,总算是有了些力气。
百花抬头望了望夜空,只见阴云密布、半点星光都瞧不见,更遑论借此以辨方位了,她忧心忡忡道:“这是红柳河的下游么”
“红柳河流出几里就和黑水河交错分道,借着那改道的阻力我才能抓住你,如今也不知在哪条河边了。”
百花闻言垂下眸子,想谢谢他舍命搭救,又想起方才似乎谢过了。
“在这荒郊野外,怎么走都是白费力气。”狄青又添了两把干柴,那篝火烧得更旺了些,“不如放宽了心睡上一觉,等天亮了再往有人烟的地方去。”
那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光影变化间更显得他棱角分明,带着干净又让人安心的硬朗。
百花别开眼去望了往四周,看清这是河道拐弯之处冲积而成这样一片滩谷,五十步之外却是幽深阴暗的密林。
她心有戚戚地望了那树林一眼,似乎那里头立刻要跳出些豺狼虎豹来。
“你睡吧,我守着你。”狄青低低笑道,“就当是,还清欠公主的人情了。”
经这一提,百花才问起托他在汴京置宅子一事,狄青道:“想着要清净些,就选了清晖桥的一处宅子,难得的是带了个十亩的园子,心里想着你大概喜欢。”
百花听了果然欢喜,追问道:“清晖桥哪家哪户,可有什么徽记”
狄青听她问的这样仔细,忍不住笑道:“若是你自行去了汴京,就往通济巷玉府去,只说你是魏沐,自有人领你去。”
百花愣怔着点了点头,靠着石头阖眸安神,暗中却腹诽——
不是我自行去,难不成还让你领着去么
夜色愈发浓重了,狄青听她鼻息愈发悠长起来,轻手轻脚上前将袍子给她盖好。
袅娜的火光之中,他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将明将暗的早晨,她的模样好像不曾变过,只是脱去了几分稚气,生出了几分柔媚,仍然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狄青又加了两把柴火,心里不知怎的,竟隐隐盼望着这夜长一些,再长一些。
...
积雨云厚厚地压住了天地之境,天色暝暝亮不起来。
狄青正有些昏昏欲睡,忽而听得远处有人声隐隐,瞧见火光微微。
他三两下扑灭了篝火,矮身到百花跟前唤了一声,不料她却沉沉酣睡着,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勾股书库
远处火光愈发近了,狄青唤她不醒,心里只得盘算着、暂且将她挪到大石后头掩住;待到抱起她来,狄青才觉得耳后颈间的气息灼热异常,他腾出手去一探——果真发起高热来了。
狄青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已有些隐隐的微光,便打定主意躲过这一波人便先寻个人家,最好能再遇上个郎中,不然这高热长久地烧下去也要命的。
那火光再近些,狄青才听得那一行几人说的是汉话,喊得尽是“大哥”、“都监”之词,他心中大喜,却仍是躲在大石后头观望,待到瞧得清几人的身形样貌,这才闪身出来奔上前去。
张衷早已喊得声嘶力竭,心里也已存不下几分侥幸,正颓丧间见一黑影扑将而来,登时惊破了胆;再看这黑影身形体态万般的熟悉,一时大喜过望,嚎啕着奔上前去。
后头几位小卒见了这阵仗,也忍不住地抱着乐作一团。
狄青拍了拍身上挂着的人,问起大军去向,张衷这才松开手道:“焦大哥带着大军撤往牛心亭、和葛将军一行汇合;二哥和我各带了几个踏实可靠的沿着河下来,到了分岔的地方,二哥走了上头、我走的下头。”
“这里往夏州还有多远”狄青忧心忡忡道。
张衷拿捏不住时辰,只估摸着走了两三个时辰,又道:“我和二哥说好了找不找得到人都要回去,他这回估计还着急着呢,咱们边走边说。”
狄青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冲那几个小卒道:“你们沿途返回,先和李都头汇合、让他放心,我和张都头留下来清理这些篝火残烬,免得教人发现了踪迹。”
几人皆是点头称赞都监心细谨慎,一面掉头往回去了。
张衷方才见他跌入河流后便顺着冲将下去,全然没有往岸边躲的意思,此时心里便如同明镜似的:“你救了两个,还是一个”
“一个,”狄青坦然,复而朝他伸出手去,“我中午让你装着的那个药袋,拿给我。”
“听说她早就撤空了冶铁务,就等着引咱们进去瓮中捉鳖呢。”张衷回想起那枣红色大马飞驰而来的骇人场景、仍有些气闷,死死捂住囊中药袋道,“她是要咱们弟兄们的命,你还要救她!”
狄青叹道:“要是没了她,就会有更多弟兄没命的。”
“你别拿这些话来哄我,我知道你喜欢她,”张衷怒道,“大哥你清醒一点,她是西夏的公主,你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嫁给你的。”
狄青听他越说越离谱,心里又担忧着百花的病势,一时不耐烦道:“拿来。”
“不给——”张衷话音未落,只觉得双手被拆开去,只风也似的一拂,囊中药袋就已到了狄青手上。
狄青阔步跨到大石后头,张衷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要抢那药袋,却被狄青重重一掌打上右臂、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
自枫林寨初遇后,狄青还从来没对张衷动过手;张衷被这一掌打得懵了,半晌才冷笑道:“好啊,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打我。”
狄青浑然不理,只管取出两枚药丸给百花服下,皱眉道:“她受凉发热了,得送回夏州去。”
张衷一腔怒气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句冥顽不灵的回答,他一时气不打一出来,恨恨道:“你要去哪随便你,你要是不听我的劝,我就当没你这个兄弟。”
狄青正待俯身抱起百花,却见她右肩轻微地动了动,复而极轻地皱了皱眉。
她醒了
正愣怔间,方才走开的张衷不知何时跑了回来,拉着狄青就往一旁躲,低声道:“西夏人来了。”
第93章 玉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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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又是这样熟悉的暗无天日。
头上的天,像是被上古传说中发怒的黑龙撞出了裂缝,倾盆似的漏下大雨来;洪水哗啦哗啦地碰撞着,小竹筏在波涛上晃荡,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掀翻过去。
她趴在飘摇的小竹筏上,茫茫然地望着河水,不知要被送到哪里去。
云阳镇的断壁残垣中早已看不到生迹,可她真真切切地听到有人在说话——“拿来。”
——是谁
百花想睁眼看一看,可眼帘实在沉得很、怎么也抬不起来,而周遭说话的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她受凉发热了,得送回夏州去。”
——狄青
迷迷糊糊间,又有人一声声地唤她:“公主、公主...”
这声音将她从遥远的梦境中拉扯出来,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瞧见眼前一行七八人,都是爹爹拨给她的卫侍。
跪在她身旁的索迪尔脸上挂了彩,暗红的血迹已凝固成痂,眼中却尽是柳暗花明的喜悦。
她心防骤然松懈下来,刚刚费力挤出一丝笑容,复而又沉沉晕转过去。
是梦吗
...
夜风拂着满园的石榴叶沙沙作响,通红的果实藏在间隙里左摇右晃,像是不会熄灭的灯笼。
雕花的木门刚打开一道缝隙,微凉的夜风就倒灌进来。
雪儿转身掩好门,上前揭开夜灯的罩子、换了一对儿长长的新烛。
贺兰正看着低头出神,只觉得四周骤然一暗、这才回过神来,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里满是疲惫:“公主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雪儿替她添了杯热的花果饮子,“要不要请群哥儿去找找”
“就他们俩那大张旗鼓性子,明日就能闹得满城皆知。”贺兰道,“这事切莫让人知道,免得让有心人钻了空子。珊瑚那头也先瞒着,免得她担心。”
雪儿听来颇觉有理,点了点头、复而劝道:“姑娘也不能总这样熬着,明儿个白日里若是有了信,还不知要怎样折腾呢,只怕到时候累不住。”
“正经躺下我也睡不着,你熄掉两盏灯,我就在这眯一会儿。”
雪儿应声去了,复而回来替她撤了小几、掖好被子;一切收拾停当了正待出去,却听得贺兰道:“让门上备辆马车去南城门候着,天一亮就出城去,就说是接我幼时的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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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的军器监府比之兴庆府里的大了两倍不止,十月的夜风在偌大的园子里打转,雪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厅上值夜的小厮唤作多多,模样虎头虎脑地可爱,一张嘴更是抹了蜜似的招人喜欢;这头看见雪儿聘聘袅袅地来了,忙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姐姐怎么这会儿来了夜里风大,可别冻坏了。”
“知道外头冻人,还不把你的热茶拿来给我吃一口”雪儿笑着嗔道。笔趣阁vp
多多听了忙转身替她端了杯子来,雪儿一闻却是酒气,又听得多多道:“方才烫好的葡萄酿,比热茶还暖和人。”
“你也吃两盏,暖和了就套车去,咱们一会儿去城外接姑娘的乳母。”雪儿满饮一杯,周身果然暖和起来。
多多见状又替她掺上,好奇道:“这许多年也没听说姑娘有个乳母,怎么这会儿子来了”
“不喝了,别耽误了赶路。”雪儿拂开他的手,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旁的都别多问。”
...
马车咕噜噜地驶过,声音在寂静的主道上传得老远。
城门的守卫方才还昏昏欲睡,瞧见这离奇的马车立时警觉了起来;待到那车走得近了,才瞧见上头是军器监府的徽记。
领班的守卫迎了上去,还未待开口,便听见驾车的马夫自报家门:“军器监贺府,出城接个人去。”
大半夜的,接什么人
那守卫满腹疑虑地望着那车厢,嘴里却仍是客客气气地:“烦请贵人给个邮符。”
话音未落,却见那帘子一掀——偌大的车厢内只坐着一名姑娘,模样生得水灵不说,一副嗓子也像黄莺出谷似的:“哟,邮符!我怎么给忘了!”
那守卫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又见那姑娘盈盈下了车来,娇娇笑道:“这位官爷,奴家是奉命去接我家姑娘的乳母,烦请官爷通融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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