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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李元昇凝视着两行诗,却想起那女子的绰约风姿、明眸皓齿。

    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她如今倒真像湘夫人一般不可得见了,可他的思忆,却像洞庭湖水绵远悠长、至死难竭。

    这词甚好,甚好。




第10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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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道元年,大夏国王李德明薨。仁宗皇帝辍朝三日,为其举哀。同年,其子李元昊嗣位。

    百花等在昭训门外,听得山呼排空而来,伸手捏紧了裙摆。

    只一年之间,娘亲亡故、回归大夏、草原骑射、出兵勤王,再到如今站在宫门外,等待面见国主。此前种种境况她尚可泰然处之,今日觐见却着实令她手足无措。

    大夏国主,那可是和大宋皇帝一样的人,是日月之上的帝王。

    十日前礼部赶制的礼服冠带便送到郡王府了,珊瑚打开那箱子,一件一件地取出来。

    百花瞧见白色的对襟丝绸大袖下摆用金丝线绣了锦簇的山茶、又用银线滚了边,米色的中单纱衣,珍珠白的下裳,另配了一顶金玉头冠、白玉双佩和黄玉绶环。

    一并数十件齐齐整整地装着,直教百花看傻了眼——

    不曾料想皇家礼服是这般华美极奢。

    今日嗣位大典在辰时,百花却是彻夜无眠,生怕礼数上出了错。

    东方刚有些鱼肚白,琥珀和珊瑚便来服侍她起身梳洗大妆,才从皎月斋走到轿厅上的功夫,百花便觉得这头冠沉得很,压得脖子酸疼。

    李元昇今日是一袭白色长袍,毡冠上点着的鸽血红鲜艳欲滴,他低头替百花瞧了瞧礼服冠带佩饰齐整了,二人便上了马车;一路上李元昇不住地闲话,百花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才觉得心情舒缓了些。

    到了丹凤门前,车辇都换作了软轿,李元昇乘轿往含元殿上参礼,而百花则要在昭训门外等候传唤。

    分领女眷的內侍看着郡主神色拘谨,想她终究只是个小姑娘,又在外邦长大,忍不住低声安慰道:“郡主无需紧张,随着指引行事便不会出错。”

    百花点头谢过他,又听得大殿内韶乐之声渐渐停了,此时朝阳刚刚从朱红的宫墙上升了起来,金色的炽热光芒登时洒满了王宫。

    百花这才瞧见含元殿青顶朱墙,重檐叠檩,繁复华美;屋檐上离着两只龙形吻,龙头怒目张口衔住正脊,龙尾向内卷曲,背上插着一把宝剑。

    大殿外有鸣赞官鸣鞭三声,便是国主已登基了。

    又过了一刻钟,有礼官传令,她与众多女眷被引进太和殿去。

    百花走在最前面,一路直视前方,听着后面簌簌的脚步声。

    她瞧不见身后的人,但她知道,这些都是有功之臣的妻女,她和她们一样,不过是受到他人的福荫而已。

    …

    迈过殿门,百花只垂眸瞧着脚下礼官的步伐,生怕走错了一步。殿内打着汉白玉的地面,上铺着猩红绒毯,两侧乌泱泱站着许多人。

    众人依礼三拜后,礼官执册朗声宣旨意百花微微低头,双手交握,大袖里的手指教她捏得发白,欢喜仍是藏不住,从眼角眉梢里满溢出来——

    她竟然成了公主,是和大宋的惠国公主一样的公主吗

    她神思早已飘然,只木然地跟着众人谢恩、起身、退出殿外。

    走出大殿,她定定地望着脚下的砖石、又抬头看湛蓝的天空,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有了归属感——

    她脚下,是她的国土;她头上,是她的天空;大夏的将士、民众都是她的子民,往后她便是大夏国的公主,是党项民族的公主了。

    …

    新王即位,自有一番大动静。整饬宫殿、重拟州府、完善官制、兴修水利,桩桩件件都要过问。

    这头李元昇便被指派到各部族去整编军队,整编的事务复杂得很。

    一家为一帐,依帐出丁,仍由部族领导,称作一溜;再设十二监军司,分管辖区内部族,纷繁冗杂、因而叫李元昇忙得脚不沾地的。

    安亲王府里没有主母,许多人的拜帖送到门上,小厮都递到皎月斋来。

    百花被拜帖上的名号职位搞得晕头转向,索性吩咐门房一律推了,如此她每日只读书习武,倒乐得自在。

    天气渐渐热起来,百花为避着日头,卯正便要起身去校场,修内司裁的短打又是精致又是利落。

    “王爷昨儿夜里才到,说是从黑山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生怕误了和公主的约定。”琥珀束发时特意掺了根朱红的绸带,同腰间的宫绦呼应,又道,“还带了一对牛角回来,惦记着给公主新打一副弓呢。”

    少女尚在豆蔻年华,肤色白皙,眉眼稚气未脱,含苞待放的白玉兰似的,瞧着英姿飒爽、明媚照人。

    她低头整了整衣角,嗔怪道:“夜里赶路也不怕遇上山洪。”心里却仍是高兴。

    爹爹一回京便有了成堆的公务,先半个月还能教她骑射打拳,后头索性忙得不见人影,只留下珊瑚陪她同练。

    百花头两日被弓弦割破了手,珊瑚心疼道:“公主今日练拳吧,不然这伤口总不得好。”

    “爹爹叮嘱过,每日至多练半个时辰。我也觉着这拳打起来隐隐有些心浮气躁,想来不是人人都有福气练得的。”百花低头看看了伤口,又道,“今日还有要事,早些回去也好。”悦电子书

    回到皎月斋时,百花身上尚有些薄汗,琉璃忙拉了她道:“公主先吃些果子再去沐浴,这都是井水里湃过的,冰冰凉凉的。”

    瑾瑜正在一旁点着香,闻言巴巴地望过来,百花见了她这模样,笑道:“你别东张西望的,果子我给你留着,别把我的衣裳烧坏了。”

    瑾瑜眼珠儿一转,笑道:“公主今儿难得费心打扮一回,不如顺道去哪家夫人府上溜达溜达,省得成日里只怀亲王府那位到处张扬。”

    琥珀备好了水出来正好听得这一句,想着怀亲王府的含山公主最是个娇蛮的,皱眉喝道:“好好的,惹她做什么。”

    “哪里是我惹她,是她在外面惹咱们公主呢。”瑾瑜一急,手上扇子重了些,熏炉登时窜出火苗来,琥珀忙接了过来,让她到一旁歇着去。

    瑾瑜得了空,接着道:“前日云哥同说我的:公主受封时陛下赐的那只镂金麒麟衔玉的镯子,原是一对,另一只就在含山公主那。她那日带着去小汪洋将军家赏花了,偏偏又有人说起这事儿、又借题发挥,说了咱们公主好多坏话呢。”

    琉璃冷笑道:“哪是借题发挥,她们是自己出题自己答呢——那镯子前脚从宫里出来,后脚就进了库房,除了她们谁会特意听了看了去”

    瑾瑜闻言怒道:“我就说他们能在大殿上看清一只镯子,怎么就看不清咱们公主的样貌现在外头都说咱们公主自惭形秽,躲在府里不敢见人呢。”

    百花低头不语,半晌才木然道:“怀亲王是陛下的胞弟,咱们却是旁支的,她这公主原就比我尊贵些,自然人人都向着。”

    瑾瑜嘟哝道:“尊贵就尊贵,偏要说咱们公主的不好,当大家都没眼睛么?”

    琉璃见百花低了头,忙拉了瑾瑜。

    “任她说去,咱们公主当了野利先生的学生,往后就是和野利先生一起造字,那是能名垂青史的。”珊瑚听了半晌,这开口宽慰道。

    琥珀递了扇子给瑾瑜,无奈道:“你们再闲话两句,公主沐浴的水就要凉了。”

    百花起身笑笑、往净室里去,还听得身后瑾瑜小声道:“你们说这造字要怎么造啊”

    …

    象牙白的罗裙并嫣红褙子用桂花熏过,带着些隐隐的幽香,琥珀替她齐齐整整地穿好了,又梳起髻来。

    瑾瑜方才光顾着说话,这才回过神来去抢琉璃的枇杷,吃进嘴里还抱怨道:“这枇杷都不凉了。”

    琉璃打趣道:“公主担心你吃了凉的肚子疼,故意唬你的。”

    几人嘻嘻哈哈地闹腾着,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已辰末了。

    外院正厅中早有一人负手而立,鸦青的长袍在这装点精致的大厅里显得尤为肃杀。

    百花数日不见李元昇,小跑了两步抱住他的手,问他路上辛不辛苦,又有什么新鲜事。

    李元昇笑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在黑山寻到了一对牦牛角,正好给阿皎打一副弓来,也不知阿皎这小身板几时能用上了。”

    百花昂首道:“爹爹别小看人,我如今能将小木弓拉满了。”

    李元昇笑道:“是了,过几日我将牛角送到修内司去,给阿皎打一幅公主用的弓。”

    父女俩说着话上了门口的马车,热热闹闹地向东边去了。

    …

    兴州城近日来大兴土木,城边扩建了不少房屋,爹爹说,国主大改了兴州城规制,等到四周修整完毕,俯瞰整个兴州城,便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而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雄鹰的鹰首。

    城内东南角大片地空置着,独独有一处寺院,唤作高台寺。

    院内有一高楼,楼中藏有众多从中原传来的经书典籍,更有从吐蕃跋山涉水而来的北传佛经。

    藏经楼的最高层可俯瞰兴州城景,因而不设书阁,只数张大案平铺。

    有一人跪坐其中,耳垂重环,只两鬓留有长发——自三日前新君下达了秃发令,党项男儿均剔去了长长的髭发,从此自成胡风,再不与宋人混淆。

    大案四周散落着形态各异的木架,细细看来,倒像是雕刻而成的书法文字。

    李元昇瞧他聚精会神,全然不知已有人来到他跟前,朗声唤他“谟宁令”。

    那人闻声抬头,瞧清楚来人后忙起身拜见,笑道:“亲王折煞我了。微臣见过亲王。”

    李元昇忙伸手扶他,笑道:“我们今日来可是有求于人,怎得受你的礼。”

    百花瞧着先生和蔼可亲,忙行礼道:“学生见过野利先生。”

    野利任荣前几日朝会时同李元昇打了个照面,听他说起教习公主一事。

    他如今受命造字,本没有心力再带弟子,但他与安亲王素来交好,不好草率拂了他的面子;待到再问了百花两句,见小姑娘谈吐合宜、好学知礼,心下生出几分喜欢,也就应下了。



第11章 仓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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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台寺远离尘嚣,置身其中颇有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味。

    野利任荣造字初期便研究过如何使国民学习新字,彼时构思了一套汉字拟音的方法,正好教与百花。

    百花厚厚的手札里密密麻麻地写下汉字拟音,往后几页还记了些晦涩的语法——她平日里就对着这手札看书,试着将古文译作党项语。

    有时野利任荣也会与她闲谈,或是就她正在读的段落作策论,或是讨论造字的规则:“汉字和吐蕃字里,都是用一些特定的笔画表意,将这些笔画拆解出来,简化、再重新拼合,就能造出我们的文字来。”

    “可汉字,一看便知汉字,我们这样造出来的字不会和汉字混淆吗”

    野利任荣提起笔来,在纸上勾勒着成型的河西字,解释道:“正因如此,我们简化笔画时要让他们有同样的、区别于汉字的特点。”

    他说罢拿过地上的木架,又道:“多用斜笔,简化弯钩,将所有的字都控制在一定的笔画内,就可自成一体。”

    百花思索片刻,又问道:“可汉字中有一些字也并不是会意字,像百花的花,就是一个形声字。”

    野利先生欣然道:“所以河西字也要有它的复合规则,只创造单体字不仅加剧造字工作的负担,更造成学习和使用的困难。”

    他伸手拿过木架叠合起来,一边摆弄一边讲解:“你瞧,这样拼合是‘人’;这样,是‘马’,那我将他们这样放置。”

    “置人于马上,是骑!”百花恍然大悟。

    野利任荣点点头,欣慰道:“钻研汉字的表意方法、复合规则,举一反三,才可造出我们自己的文海。”

    …

    皎月斋的梧桐开始落叶的时候,卫慕沁捎来了许多东西。

    一箱六瓶的青瓷罐子,百花小心翼翼地揭开来,罐子里晶莹剔透的、果真是槐花新蜜,箱子里附着一张花笺,蝇头小楷写着:

    西平无所有,聊赠一罐秋。

    另几个箱子里更有新做的冬衣、斗篷和头面首饰。

    百花拿起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看着那风毛出得极好,隐隐有些沉水的香味,只觉得甜到心底,忙叫人开库房去。

    库房里东西重重叠叠、也没个章法,大抵是这十年来赏赐不断,下人们也不知如何处置。

    百花早有意想收拾一番,却一时腾不出几天空来;翻了半晌,终于挑了一盏笔洗,两块羊脂白玉的玉料,两支玉簪,又寻了个缠枝牡丹花样的鎏金匣子。

    御赐的东西不比西平府的式样新奇,但胜在料子名贵、匠心独具:

    翡翠的笔洗雕成了鱼戏莲叶的花样;羊脂白玉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正好给沁姨刻两枚闲章。

    两支玉簪的料子倒有些杂色,匠人心思巧妙,给雕成不同的花样,端的是海棠春睡迟,秋意上桂枝,别有一番意趣。

    从库房出来,百花三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正好撞上前来寻她们的瑾瑜,指着三人笑得直不起腰。三人互相瞧了瞧,也笑作一团。

    …

    秋去冬来,野利先生也终于琢磨出圆融的规则,开始用不同的木架搭建起文字来。

    “这个是‘墨’,在我们的语言里,代表太阳,‘日’。这个是‘力’,代表‘月’。”野利任荣从最简单的自然事物开始拼接,百花一边听着,一边将字工整地抄写在宣纸上。

    待到傍晚,这一叠字被送往国学司;国学司诸人则将这些字简单拆解、再拼成复合字。

    闲暇时师徒两人便往阑干处间休,临风谈些奇文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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