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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兴州的城墙已重建好了,站在藏经楼上俯瞰,果真像一只展翅的雄鹰,郡王府在雄鹰的右翼边缘,靠着城内最大的湖泊。

    百花指着郡王府的方位告诉野利先生:爹爹说那里正在兴建避暑行宫,都是仿的江南的园林形制,往后夏日里爹爹上朝可方便许多了。

    李元昇整编部族的事也有了眉目,得闲在家修整一些时日,父女两晚间便得一起用膳,挨到沐休的日子还能带百花去街上转转。

    …

    再过两日,小洞庭里也降了霜。院子里成片的冬青卫矛结露成冰,一片晶亮。

    百花站在校场上,短衫外只着羊毛背心,周身却散发着暖意。

    搭弦,开弓。

    “嗖!”翎羽箭离弦而发,箭头堪堪扎进红心当中,却没掉下来。

    站在一旁的珊瑚和琉璃拍手高呼,百花也乐得一跃而起,放下弓箭,直跑入长平阁去。

    李元昇正看着公文,八月大宋授了唃厮啰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唃厮啰统治的河湟地区正在大夏国的肘腋之处,又有强大的精兵部队,本就是国主的心头大患,近日边关来报,唃厮啰的部队屡屡在边关寻衅滋事,有些蠢蠢欲动。

    冬日里天寒地冻,城池总是易守难攻,想来他不会有所动作,只怕明年开春便要不安宁了。

    他正烦闷间听见百花跑进来,见她雪白的小脸上一层薄汗,两颊有些兴奋的红晕:“爹爹,我能射四十步了。腊月的冬狩我可以和爹爹一同去了。”

    珊瑚抱着大氅追到门口,李元昇抬手道:“先让公主披上,仔细伤风。”说罢又抬手敲了百花的头、道,“你怎得天天惦念着冬狩。”一楼

    百花雀跃着,双眼亮晶晶的:“我要在国主面前一展身手,才有机会上战场领兵打仗。”

    李元昇蓦地面色一陈,冷冷道:“这话休得再提。”

    …

    两人从长平阁退出来,珊瑚不解道:“公主,战场上刀箭无眼,哪是您呆的地方啊。”

    百花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黄河的对岸是大宋,是占据着丰饶平原、有着数千万人口的大宋、历经千年战争更迭和文化积淀的大宋,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富有、最强大的政权。

    在这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之际,她实在不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

    回到皎月斋,琥珀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百花脱下大氅道:“下午不去了,今日先生去国学司了。”

    百花沐浴出来,穿着牙色的中衣、披着云锦斗篷倚在美人靠上看贞观政要,旁边的黄花梨小几上摆着一碗蛋花奶酒并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奶酒刚刚凉道温吞时,瑾瑜便推门进来,急道:“公主,陛下今日也去了国学司,现下来了人宣您进宫。”

    百花忙喝了两口奶酒、换了衣裳,披了件淡茜色云纹刺绣的斗篷便骑马往宫城去了。

    …

    李元昊和先王政见不同,许多事务要着手重建,因而不暇一一照管,今日国学司呈上第一本新字,他才记挂起此事,索性亲自来看看。

    谈论间看过国学司中悬挂的巨幅新字字体隽逸洒脱,倒胜过许多老臣,因而便问起书者。

    “是百花公主。公主聪慧过人,老臣造字时她一直在侧誊抄。”野利任荣道。

    李元昊这才想起还未见过元昇这个女儿。

    等不多时,有少女挟着风霜而来,蜜合色的小袄和茜色的斗篷,如同冬日怒放的芍药一般。

    国学司本是研学之地,众人皆有些文人的清高脾性,装潢便不如正殿一样金碧辉煌,殿中只用黑檀木,一众官员又都着紫衣。

    百花朱红的发带飘扬间,仿佛让这大殿亮丽了几分。

    人群中也不乏听了闲话的心有不屑的,此时见她鲜妍可爱,竟暗自生出几分怜惜来。

    李元昊瞧她尚显稚气的脸庞有些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跑的;他没有女儿,心中立时盈满了爱怜之情,便招她同座,又将自己的手炉子赐给她。

    野利任荣正说到字法已成,当择选书目,以备译编。

    李元昊有心一考众人以作甄选,笑问:“译编书籍以作何用”

    一年轻官员起身,拱手朗盛答曰:“依礼记所言,读书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我大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马上打下来的,靠区区几本书便能平天下吗”

    有人反驳道:“不过是博学而自省,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这话也有人不服道:“若只为了行无过,青台兄何必来出仕读书当以定分止争,兴功惧暴。”

    一时众人争执不下。

    李元昊乐得听众人争论,转头问道:“百花,野利先生说你每日都去高台寺读书,你以为如何”

    百花起身福礼,道:“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公主此话何解。”在座诸人均是第一次听到横渠先生的名号,颇有些不服。

    “天地本无心,而人有心,学者之事莫过于识仁求仁、好仁恶不仁,如此便是天地之心;

    人生修短随化,存其心、养其性,则立命,若能致学修道以助万众,则为生民立命。”

    百花缓缓说着,好像娘亲与她对坐,对她讲书那日一般,“阐扬承继先学之道,儒、道也好,兵、法也罢,再以一己之力发扬光大,泽被众生,是为继往圣之绝学;

    民胞物与,泛爱之,以一人及天下,则为万世,开太平。”

    一番话说罢满殿无声,唯有李元昊抚掌而笑,连连称赞,又道:“你们可知,我着你们剃发、造字所图为何”

    一时殿内无人敢答,片刻之后,只听得女声悠悠,道:“欲灭其国,先亡其史,中原政权历经数十次割据、统一的变化,却始终没有被其他民族所代替,皆因其文化丰富、圆融宏大,历朝更迭只可丰之而不可异之。

    陛下励精更始,改我族人面貌,制我党项文字,是为了让我党项文化自成一体、包罗万象,让我党项民族繁荣万世、国祚绵长。”

    “好,好,好!”李元昊连赞三声,龙颜大悦,笑问:“百花,你可想来主编书目”

    此言一出,满殿官员皆是变了脸色;百花心中亦是惶恐,忙拜倒在地,极力推辞。

    “也罢。”李元昊细想也觉得不妥,转身指着那巨幅新字笑道,“你字写得好,就替国学司抄些字吧。”




第12章 明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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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枢密院比之国学司官员多了两倍不止,因而独开了一个院子,除正殿作官厅外,东西两间都作议事处。

    有小内侍匆匆进了院门,在西厢门口停下,与值守的卫侍耳语了两句,又匆匆走了。

    卫侍送了他几步,转身推开了议事处的门:屋内雅雀无声,也不见人影,只东边摆着一张黑檀木云石山水的插屏。

    李元昇与枢密使令介大人正商议着整编部族一事,忽而听得有人进了门,立时缄口不言;待那人走过插屏,却是护卫都罗。

    都罗向令介大人告了扰,附在李元昇耳旁,说是陛下请了公主过去,不知说些什么。

    令介木渡瞧着安亲王面色一沉,便知他有些要紧事,却不料他屏退了卫侍,笑道:“私事搅扰,着实抱歉。方才大人说到质子制,倒是有所启发。”

    令介木渡不以为意,笑道:“甄选豪强子弟入殿前司,在御前当值,一则以示尊重,二则以为约束;亲王以为如何”

    李元昇点头笑道:“三则,若能选出善弓马者,人尽其才,倒省去察举的功夫——只这编制、俸禄还需仔细斟酌。”

    令介木渡微微颔首,提笔写了拟奏。

    待到二人议罢数项出来,日头已西斜了,李元昇拱手向令介大人告了辞,快步出了枢密院。

    …

    紫宸殿里点起了绢纱宫灯,大殿正中摆着高大宽阔的雕龙髹金屏风,周边对称陈着玉雕的太平有象和甪端。

    屏风前的大椅通体罩着金箔,十三条金龙形态各异、盘绕其上,龙眼以宝石点成、栩栩如生。

    李元昊正批阅公文,虽则瞧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知到周身掩不住的王霸之气。

    “元昇,”李元昊听得有人走近,抬头瞧见是李元昇,便朗声笑道,“孤今日召见了百花,你给大夏生了个聪慧伶俐的公主,真是功不可没啊。”

    李元昇无心搭话,只沉脸跪拜道:“臣弟想向王兄、求个恩典。”

    李元昊沉下双肩,往后靠上龙椅,挑眉道:“准。”

    “臣弟此生不复再娶,只百花这一个女儿,还请王兄垂怜。”

    李元昊沉默不语。

    “宗室那样多的女子,王兄非要牺牲百花吗”

    “放肆!”李元昊将手中奏折重重摔在大案上,怒道,“孤的子民,孤都一视同仁,国家大事岂能因私偏袒你堂堂一个亲王,说的什么混账话!”

    “臣弟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即便没有这泼天的富贵荣华也无妨,只是舍不下她才带她回了西夏。

    即便如此,她大可做个平庸无能、不识大体的公主,但她有鸿鹄之志,有利民之心,臣弟不忍抹杀。”

    李元昇重重磕下头去,在毡毯上撞出一声闷响,他哽咽道:“臣弟誓死报国,披肝沥胆,这一生,只求王兄这一件事。”

    李元昊冷哼道:“存此私心,何谈报国!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日后再提这等胡话,孤绝不轻饶!”

    从殿内退了出来,内侍早已打了灯笼等在外头,李元昇一行离了紫宸殿,往宫外走去。

    他早知会激怒王兄,只是这一番话不得不说。

    大夏开了几处夜市,此时夜幕渐渐拉下,别处的店铺已陆续关了,长街却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卖汤饭的店铺蒸腾着热气,草台班子组的瓦子咿咿呀呀唱着戏文,李元昇勒马立在街口,只觉得思绪像这长街一般嘈杂、混乱,无所适从。

    …

    回到府中,正厅的地龙已烧得暖暖的,管家的细封氏迎上来接过他的大氅。

    屋里暖若初春,李元昇疑惑道:“这正厅怎得烧上地龙了”

    细封氏笑道:“是公主吩咐的,想您每日下了值都是骑马回来,总是怕您冷着。公主生怕走水、返工了几次,所以今日才得烧上。”

    经她这样一说,李元昇才觉得这正厅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酸枝木的主案正中不知何时摆上一盆绿玉翠竹,左侧兰釉留白梅瓶里插着几支瘦骨嶙峋的梅枝,又有了子冈白玉的和合二仙一樽。

    一旁的客几则摆上了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玛瑙雕佛手,青玉为叶、白玉为蕊,明丽雅洁、十分好看。

    李元昇走近了去瞧,笑道:“这盆景倒是有趣。”

    细封氏道:“公主前几日叫人把库房里的东西一一盘点了,明儿要亲自重造名册呢。”

    说起公主,细封氏眼笑眯了缝——亲王府许多年没人主事,许多琐事都搁置了;如今公主回来,王府像是生出了主心骨一般。搜狗书库

    李元昇抬眼望了眼厅内,却不见百花的身影,转头道:“公主几时回来的”

    细封氏道:“申时末了才回来,才先在这等着摆饭了,二门上说卫慕大人捎了东西来,公主便回皎月斋了。”

    李元昇一挑眉,好奇卫慕沁又送了些什么来,便道:“我也去瞧瞧,今日在皎月斋摆饭吧。”

    …

    进了小洞庭的月门,不往游廊去,从岸上的小径直直走到底便是皎月斋了。

    李元昇今日才有心四处瞧瞧这园子,小径旁的冬青卫矛并紫叶小檗都修得齐齐整整的。

    院子里的乔木都落了叶,枯枝才被剪过,因而不觉得杂乱,透过乔木林能瞧见后面的梅园。

    脚下的石板路好似也检修过了,走起来稳稳当当。

    李元昇愈看愈觉得身心舒畅,转眼便到了皎月斋门前;院门没有闩上,他轻轻推开迈步进去。

    正屋里灯点得亮,又传来少女们清亮的笑声,李元昇信步走进来,问道:“沁姨又给你送什么宝贝来”

    百花没料到爹爹忽然来了,忙着起身拦住父亲,一边使眼色、让琥珀将那箱子收起来。

    李元昇一眼看破她的小动作,笑着伸手敲她额角,两步过去拦下琥珀。

    打开盖子,齐齐整整叠着的竟是一套羊羔毛的行褂和行裳,触手柔软温暖,式样也灵巧好看,对襟处钉了一排晶莹透亮的珊瑚纽扣。

    百花正支支吾吾地找借口,却见李元昇笑道:“前几日着修内司打的牛角弓做好了,今日正在上油。我特意叮嘱他们,翎羽箭上要刻上我们小公主的名号。再过两日,我就去宫中取回来,你那小木弓可配不上这样好看的行褂。”

    百花喜出望外,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元昇抬手揉了她披散的长发:“阿皎,冬狩的时候可不能教大皇子比下去了。”

    …

    百花领了国学司的差事,匀出大半看书的时间来抄新字。

    皎月斋三间屋子合围着院落,百花将西屋规置了,一侧摆了白玉雕松鹤的插屏,前头放长条茶桌、汝窑天青的茶盏;另一侧铺了大幅的钩花地毯,权作吃茶用膳的小花厅。

    东屋小些,只靠墙摆了半高的博古架,架上齐齐整整立着书籍,又摆了些佛手、瓷盒点缀;临窗则是一张黄花梨木翘头大案,案上摆着汉玉笔架、淌池歙砚。

    少女跪坐案前,如墨的长发在身后松松系成一束,几缕青丝散落下来,被轻轻别在耳后;密合的褙子收紧了袖口,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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