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第十年

    初夏这边检查完宿舍后，正准备直接上五层休息了，摸了摸兜发现没带手机。她挣扎了一下，这么冷，实在懒得回办公室取，可是想起第二天早上还得上闹钟起早，无奈的叹口气，转身下楼。

    一路小跑进了办公楼，正准备取钥匙开门。听到楼上似乎有争吵的声音，她停下来，侧耳听着。

    “你要觉得她好，找她去呀。别没完没了，这些话又不是我传的，你干嘛今天这么不依不饶的”

    “好了，我也没说就是你说的，不就是问问嘛。”

    “你干嘛睡完我，就掉价了吗就不如人家值钱吗”哭声渐起。

    初夏脑子轰地一炸，“睡完”很明显，那是安磊和关敏的声音，两个人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继续开门，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不过楼上的门似乎被关上了，楼道里又恢复了安静。

    初夏急匆匆的取了手机跑出了办公楼。




第36章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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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第二周，张岩请了病假，连着三天未到校了。

    晨会，初夏看着中行最后那个空位，心里有些不安。下了第一节课，她回到办公室给张岩妈妈拨通电话，“嘟—嘟—”连续的忙音，一直到中午电话都没有打通，她越发不安。

    三天前，张岩妈妈只是发了一条信息说是病假，也没有告知需要几天。她想着顺手翻开那条短信，又再一次确认号码与班级通讯录里留的一致，可是不知怎的就是心慌。

    中午吃过饭，电话仍然无法接通，初夏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还是抓起包出门。她查过班级信息，张岩家学期初搬了新家，地址就在离学校不到半小时的车程范围内。骑着自行车找到小区，一直走到最里侧才找到21号楼。这是一幢6层的老式建筑，墙壁被雨水冲刷的斑驳暗黄。向北走到4单元，锁了车，转身进楼。

    张岩家住在顶层，初夏刚才骑车有些急，爬到5层转角处有些气喘，索性停下来休息。正在这时，楼上咔哒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踉跄着跌出门外。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一个尖利的女声嘶吼着，紧接着咣当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初夏抻直脖子探头看上去，602门口蹲着一个男人，头发凌乱，手里搭着一件满是褶子的西服，皮鞋上布满灰尘，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他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动。

    初夏看看他再看看门牌号，这不就是张岩家吗正迟疑要不要上去。门再次被打开，张岩手里拿着个袋子走出来，他蹲在男人身边对他说：“爸，我这还有你以前穿的两件衣服，里面还有点我攒的压岁钱，你拿着。别怪我妈，你走这两年，她早就伤透心了。你别来了，她说再见你进家门就跳楼不是开玩笑，真的。”说完，他把手中的袋子放在男人身旁，起身进屋关上了门。

    良久，男人拿起袋子，翻出里面一件保暖内衣，低头侧脸贴在上面感受着温暖。衣服里夹着的一个信封滑落在地，男人捡起打开一看，都是崭新的百元新钞，大概有两千左右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抱着袋子哭了起来。

    初夏静悄悄地转身下楼，低声叹息。

    张岩是过了一周才来上的学，他坐在座位上，更加沉默了，脸色也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初夏的错觉，张岩似乎瘦了一大圈。上课的时候她站在后门通过门镜看着张岩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压着块石头。

    下课的时候孙晓蕾围着张岩问东问西的，他才恢复一些活气儿。初夏心想，还是需要去家里再看看。赶了晚上学生自习的时间，她又骑车出门了。

    檀溪小区21号楼四单元602，开门的王韶华也显得很憔悴，眼圈下面带着浓重的黑眼袋。看见初夏站在门外，有些诧异，紧接着带着不安的问道：“初老师，是不是岩岩又惹事了”

    “没有，我只是每学年的惯例家访。”初夏礼貌的笑着。

    王韶华这才缓过神儿来，连连请她进门坐。

    她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四白落地，简单干净，必要的家具齐全。正打量着，王韶华到厨房沏了杯茶，递了过来。53

    “初老师，您喝茶。”

    “谢谢您”，初夏结果茶杯顺手放在茶几上，拉住王韶华的胳膊示意她坐下。“张岩妈妈，我今天来的有些突然，没有提前打电话给您，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老师，您这么忙还能来家访，应该谢谢您才对。”

    “我其实有些事情想问问您，上周张岩不是请了一周的假吗”初夏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上周三我来过一次，一直打电话没通，我有些不放心。”

    王韶华愣住了，直直的看着她。

    初夏又补充了一句：“周三中午。”

    过了似乎有三四分钟，王韶华才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初老师，这都是家丑，我实在没脸说。”她低头掩面哭泣起来。

    初夏抬手抚上她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没有说话。

    王韶华低声哭了会儿，慢慢平静下来，起身到卫生间擦了把脸。等回来坐好，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叹口气，对初夏说：“初老师，您一直对岩岩很好。岩岩也是个好孩子，就是我和他爸不争气，没给孩子创造好的条件，反倒拖了他的后腿。”

    “我知道，张岩本质很好，思维能力又强，我实在不想看他就这么混下去。其实他上学期末的时候已经有了进步了，不知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又开始不听课不做作业，我实在无从下手，所以才来找您了解一下情况。”初夏开口，柔和地说：“我们都希望他好，对不对”

    “谢谢您，初老师。”王韶华抬起头，咬了咬嘴唇，终于坚定目光看向她。“我们搬新家挺匆忙的，其实这个小区我没有看上，但是离之前住的比较远，而且附近没有熟人。我其实就是为了躲张岩的爸爸，刚过完年他就联系我，说是那个女人是宫外孕，早就流产了。后来两人在一起也一直没有孩子，她也不肯结婚，只是哄着他慢慢把公司的流水都把在自己手里。等人不见了的时候，张岩爸爸才发现公司账目混乱，已经开不出工资给员工了，本就是四五十人的小公司，这一下就垮了。他后悔，打电话找到我说想回家。”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脸开始变红，忍着很大的怒气继续说道：“王八蛋，当初怎么求都不肯回头，鬼迷心窍了。现在人家把他甩了，倒想起我们的好，门儿都没有。我瞒着岩岩，说是想换个环境，三天就找了房子搬了家。可是那个王八蛋赶了岩岩开学堵在学校门口，求他来劝我。我们上一周因为这事打也打过，吵也吵过，岩岩只说这是生他养他的亲爹，那个不要脸的就赖在家门口不走。”说着说着，王韶华又落下泪来。“我知道岩岩想他爸爸，可是我不可能再接受他，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自己清楚，我只想和儿子两个人过好日子。”

    初夏实在说不出话来，让一个才十五岁的男孩子周旋在这样不堪却又至亲的父母之间，他该有多难受。她只能嘱咐王韶华大人之间的事情尽量不要影响到孩子，或者三个人坐下来谈一谈，平静点解决最好。

    告辞出来，天全黑透了，今夜没有月亮，只有一点点星光伴着路灯安静的照在路边。初夏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思考该怎么和张岩说

    老师做的是人的工作，人不复杂，更为复杂的身处的环境。有的时候，身边的环境总会推着我们走向与期望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好，就像老耿一样。’初夏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虽然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第37章 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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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岩再复课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孙晓蕾这次怎么都哄不好，总是爱答不理的，弄得她也很上头。

    他不喜欢随便和人跟自己说家里的事，包括一块玩到大的李海。所以孙晓蕾对着李海抱怨的时候，他一样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张岩想着爸爸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就忍不住的烦躁。妈妈是肯定不会接受爸爸回家，其实他心里清楚妈妈这两年在外面认识的老张一直还在保持联系。一家三口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搬家他是同意了的，之前一直住在家里也是想着父母两人回来至少这个家还在，搬走后他也死了心，谁想到爸爸却在这个时候找了来。

    他恨他，可是无法忽视他，毕竟这是养自己长大的父亲。那么多的回忆怎么可能说抹掉就抹掉呢这个时候的他更是没法将注意力放在学校了，每天也只是为了让妈妈心安过来点个卯罢了。

    语文课上，李月从来不管底下学生在干嘛。张岩趴在桌子上无意识的一笔一笔在教材上乱画，想起之前假期打工的咖啡店老板承诺他随时可以回去帮忙。他随意的规划着自己的未来，反正学习也觉得没有意思，不如出去打工，还能帮妈妈减轻点负担，最重要的是自由些，想干嘛干嘛。

    初夏站在教室后门看着无精打采的张岩，脑海里回想着之前家访王韶华说的事情。总要谈一谈的，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她想着慢慢有了主意。

    晚自习，张岩被班主叫到办公楼心语阁。心语阁位于办公楼一层转角最里侧总务主任室对面，是学校里唯一的咖啡屋，说起来高大上，其实不过是一圈沙发加上一个玻璃茶几，再有一个速溶咖啡机连一个书架。学生一般不允许进入，只有老师在课余时间三五个来这里聊两句天，接上咖啡匆匆忙忙赶去上课。

    晚上，这里就更安静了。张岩敲敲门，没有人应答，伸手试着推了下门。门没锁，进屋摸到开关打开灯，昏暗的灯光下小屋显得越发简陋。他随手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从旁边的茶几上取了一本不知是谁遗忘的青年文摘随意的翻着。杂志看不进去，脑子里却想起打工的咖啡馆，光从装修来看就比这里高了不知多少档次。当老师有什么好，天天装b骂学生，为了几个小数点每天灰头土脸的，大学毕业不也就那么回事，一附中还是区里第三大重点中学，新建校，弄个咖啡屋这么土。

    正想着，门推开，初夏走进来。张岩看了看班主，坐正了一些点头算是打招呼。初夏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个盒子。“刚取了下东西，所以过来晚了。”

    张岩迟疑着看着她，“什么东西”

    “你自己打开看。”初夏又往前递了一下。

    张岩打开，是个相册，他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班主。相册扉页写着一句话‘曾经发生的事情，认识不会忘记的，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他盯着这句话沉思了几分钟，顺手翻进去。

    很多照片，大部分主角是他，元旦联欢会笑闹的、篮球上一起打比赛的、军训时留满汗水的、公开课上唯一一次回答问题被表扬了的……

    他一边翻一边回想每张照片里的故事，满满的回忆就这样充满了他的胸膛。翻到后面还有与李海一起在宿舍光膀子互泼水的照片，他笑骂：“这孙子，这还留着呢”

    初夏看着他笑，心里慢慢踏实下来。盗墓

    张岩翻到最后一页，里面有一张合影，男的四方脸浓眉，女的鹅蛋脸细眉，开心的笑着。两人中间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小子，噘着嘴一脸很不情愿。他摸了摸那张照片，那是他5岁的时候照的，被妈妈洗大一直挂在墙上，直到这次她回来才取下。他低着头，与同学在一起的开心，父母离异前后带来的伤悲、愤怒、无奈全都掺在一起堵在心口。他揪住胸口的衣服，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啪的一声把相册合了起来。

    “张岩，很多事情发生过就不可能当不存在，酸甜苦辣都要尝到才是一辈子。”初夏慢慢的说。“我不想说教，即使你的父母也留有最开心的时候，记住开心的，忘掉不开心的，努力往前走才能看到更好的。”

    “我和您说实话。我被他们烦的不行了，根本听不下去课，晚上睡觉脑子转的全是他们打架的事情。这次我爸公司也完蛋了，我妈这次回来是把工作辞了，现在就打零工，挣得不多，她换房子省了笔钱其实是给我攒的大学学费。这些我都知道，我爸那边还该着一屁股债，两人再怎么说也是我亲爸亲妈，我不想看他们这么难。”他直直地看着墙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索性一口气全部说出来：“我想退学出去打工，帮他们一把，好赖不用他们再为我操心。”

    “去哪里打工”初夏没有急着反驳，只是顺着他说。

    “上岛咖啡，之前假期去打过工，和老板比较熟。”

    “你喜欢这份工作”

    “说不上，不过干过一段时间，多少懂一些。手工咖啡要从了解咖啡豆开始，arabica豆形相对较小，咖啡因含量要低一些，价格高一些。robusta豆形大一些，咖啡因大概要高一倍，价格低一些。按照美式要求，咖啡豆的烘焙由浅至深要分把个阶段，一般烘焙程度越深苦味越浓，烘焙程度越低，酸味越强。”他看了一眼初夏，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说了一些显得专业的知识。“我打算将来考个咖啡师，挣得能多一些。”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初夏思考了一下接话道：“不过咱们榆阳区有几家咖啡屋咱们这需求高吗比不得市里，你如果想做专业的，是不是应该去大城市见识一下呢”

    张岩不置可否，点点头同意这个建议。

    “那如果去大城市，在没有挣到钱之前，你是不是吃住都需要很大的开销呢那么仍然需要家里资助你，这和你的初衷似乎有些违背！”初夏慢慢说道。

    张岩皱着眉头思考，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其实我还是建议你考大学，考到你想要去的城市，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吃住都不成问题了，大学四年基本该积累的本钱，例如各种职业证、攒一些本钱、积累一些相关的人脉，等你毕业马上就可以开始了，不是一种很好的选择吗况且到大城市去，学历本身虽然不一定必须用，但是起点高点不是机会更多吗”初夏一点点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张岩还是没有说话，但是神情似乎更加纠结了。初夏看了看他，把相册抽出来打开与同学们在一起开心笑闹的那页，轻轻地放回他的腿上。“你现在就走，舍得这些对你好的朋友吗再说你要一直在渔阳呆下去等他们考上大学回来到你那喝咖啡，对着一个小小的招待说出他们在外的趣事吗三年后你们还能一起聊现在的事情，那么五年后十年后，他们说的你还能懂吗你们还会有共同的话语吗你不想——和他们一起出去见识一下更精彩的地方吗”

    “我回来是因为我喜欢榆阳。不过我见过了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上大学的四年是我最开心的四年，还有我在大学的时候走过了很多地方，才认为自己应该回来。如果没有出去见过，我是不会心甘情愿地呆在这里，我会每天都期望自己能出去看看，然后每天都犹豫不决的过日子。”初夏看着他认真的说。“我现在这样很踏实，我也喜欢这样的日子。见过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你太年轻了，一定要出去见识一下。再好好想想好吗”

    初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关门离开了，留下张岩一个人若有所思。



第38章 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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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之后，初夏没有再主动找张岩。只是嘱咐了李海和孙晓蕾每天要多关注他，适当时候打岔逗贫不让他一个人呆的时间太长。

    王韶华那边，她隔几天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张岩妈妈已经不那么激动了。父母两个人抽时间见了一面，抛开以前恩怨，承诺为了儿子保持正常联系。不管今后怎样，先维持现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初夏多少放下一些担心，转头与几位任课教师嘱咐对张岩稍微宽松一些，等过了这阵子再严格要求。

    韩平春在初夏出了办公室后，撇撇嘴对对面的徐老师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还有劝任课老师对学生放松管理的就张岩那样的，爱什么样什么样，管不管都一个样，为他操那心我还不如多给别人补补课呢，死狗扶不上墙。”

    大多老师每天的备课上课会议培训教研等事情繁多，很难再有耐心去一天天关注所谓的差生，帮助他们进步。这本就是良心活，把教师当做工作就是每天上完课该干嘛干嘛去，当做职业会在课余为那些努力的学生多辅导帮助，以求在成绩上有所突破。至于把学生当做自己家人一样去帮助关照，现在大都被当成傻子，同事不理解，家长、学生很多时候也不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