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第十年

    老初开车过来接她的时候，额头烫的不行，气得郑大夫破口大骂：“你为了工作都不要命了吗”跳着脚要找校长去问，初夏咧着嘴快哭了，死命拽住她的袖子：“妈，我难受，咱先回家行不行”

    郑大夫气得一路上没说话，到家安置好了，吃了药，眼见着出了一身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才悄悄地抹了抹眼泪，关了卧室门，冲老初发脾气：“你也是，怎么不说说她，哪有这样的。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没有能让人省心的。”

    老初不说话，几十年生活下来，郑大夫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不过是心里有火，没法朝闺女撒，只能朝自己撒呗。

    初夏躺倒第二天中午，实在不放心班级，裹了好几层被老初丢回了学校。陈一思闷着头坐在后面不吭声，她站在班级后门透过门镜看进去。胖子还是翘着半边屁股蹭来蹭去地，她忍住笑意看向右边。张岩依然很认真地在听课，他不半边身子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根笔，眼睛直盯着黑板，手却无意识地摩搓着笔头，一看就是钻进去了。

    初夏还是感到安慰的，这么一个b班，虽然一个学期下来遇到不少事情，但是还好，期末了，大家都还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淘气上房的事情，郑大夫在要抬手打她的时候，老初一定会拦着说：“淘气好，淘气好，淘丫头巧的。”淘虽淘了些，也可以反过来说聪明，慢慢会好的，她对自己说。伸手把围巾往嘴边拉拉，踱步回了办公室开始备课。

    陈一思的爸爸又来学校闹过一次，不外乎要一些说法。学校迫于压力给予了英语老师及班主任处分，年终考核优秀取消评选资格，扣除二百元的绩效奖励，同时进行大会公开点名批评，以儆效尤。

    老马找了她谈话，初夏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些事情。她表示自己还是有问题的，如果说任课教师不点名查人，她也应该安排班干部点人。即使班长请假，也应该有备用干部点人，安全是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最后，她诚恳地说自己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没有意见。

    老马对眼前这个女孩有些看不透了，几个月前还在和他因为学生赔偿问题针锋相对，现在却毫无情绪地接受学校全盘处罚

    “大北，我被记过了，工作以来的第一次。也是从小到大的第三次，小学六年级因为低头擤鼻涕被叫罚站是第一次。高三快毕业偷用学校的闭路电视看热播剧是第二次，这是第三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错这个学期，学生体育课上打球摔断腿，是我的问题，我要赔钱。英语课上学生未到校，被家长发现在台球厅打球，是我的问题，我要受处分。不平吗肯定有，可是这次却不那么愤怒了。因为找回被爸爸打跑的学生那一刹那，我觉得只要他没出事就比什么都强。我没和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吧他现在在美国了，前一阵子发来信息说妈妈出了车祸，幸好不是很严重，只是胳膊骨折。他要一边照顾妈妈，一边完成学业，还要抽空打工缴付学费，因为妈妈要休假不能工作，家里吃喝都要靠他自己想办法。

    大北，你在kenya怎么样安全吗注意身体呀。”

    初夏发完信息，等了一会，大北的狗头还是灰色的。她搓搓手，揉揉眼睛关上电脑，回宿舍准备休息去了。

    转头拿起包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王韶华的一条短信进来：“初老师，我最近越来越撑不住了，等等岩岩期末考完试我就走了，等不及过完年了。麻烦您了，这辈子下辈子都感激您！”

    手机屏幕渐渐黯淡下去。




第78章 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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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分在期末考这一周的周一大会上宣布，韩春平面红耳赤。

    台上张校长又强调了课堂安全等问题，上课前务必先要查人，务必不能出现将学生赶出教室外的情况出现等等巴拉巴拉。

    初夏很奇怪自己可以这样镇定，这一次的失误将她这半年多的努力全部抹杀掉了。她从兜里拽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点点打开摊平，从中间又对折。拿起来使劲擤了擤鼻涕，看着纸间包着的透明液体，她觉得有点恶心，赶紧又抽出一张来包好放在座位下面，准备等一会会后带走扔掉。

    张静歪过头来，耳语道：“你这感冒还挺重的，都一个礼拜了吧”

    “嗯，每天光吃药就能吃饱了。”初夏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回到。

    “不行就请两天假呗，反正该考试了。”

    “我问过白静了，她说人手不够，答应给我少排两场。”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往出掏纸巾。

    “靠，什么人手不够，每回语文老师说要批作文，耗费时间，只监两场，后面从来不排她们。凭什么都一样教课，一样拿工资，就她们特殊我们哪次不是晚上加班批卷子，不就仗着宋小强在教务处，有靠山了不起啊！”张静又开始不平。

    初夏擤完鼻涕，看了看她，拿围巾捂住嘴悄悄说：“那你能怎么办你能让她们监考不能，说那么多干嘛不如省省力气。”

    张静白了她一眼：“现在真是瞧不起你，就拿这个处分来说，凭什么罚你班主任就该死啊，天天长在班里不成就是长在班里，那些个小王八蛋就能老实听话了不成就那个陈一思，给你添多少麻烦之前犯错误的时候哪一次他爸配合到学校一起教育处理了当我们托儿所呢24小时贴身服务md，我可没那么贱，要落我手里，非跟他先打一架再说。”

    “你呀，就逞逞嘴能得了，别瞎说了。”初夏拉紧衣服，舒服地靠了下去，一想到马上放寒假了，心里不由得一阵轻松。

    张静兀自喋喋不休，抱怨不平。初夏缓缓闭上眼睛，抬手捏捏鼻梁，放松下来。‘有个能为自己抱不平的朋友真好，即使她比老太太还老太太’，想到这，她翘起了嘴角。

    b班的成绩关注度并不是很高，但是9班比开学时有了进步，目前大约在理科b班第三的位置。这让初夏甚感欣慰，拿着成绩单在想怎么好好表扬孩子们呢学生返校的当天，她起了个大早到学校对面的小卖部，拿了个垃圾袋，装了满满一袋子零食回来。

    当她扛着黑色垃圾袋走进班级的时候，大家都傻了，夏哥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呢等到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包虾条的时候，大家才把张开的嘴巴合拢，这个上午大家就在吃吃笑笑中度过。135中文

    “希望你们能有一个愉快、充实的假期，宝儿们，咱们还是要适当学一学的。”嘱咐完最后一句话，初夏微笑着看大家兴高采烈地跑掉了。最后一个人都走光之后，初夏发现教室靠墙倒数第三个位置有人还在趴着，李娜她心里一紧。

    走到跟前，她轻轻拍拍李娜的肩膀：“娜娜，不舒服吗”

    李娜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老师，我怎么努力都不行啊！”

    初夏实在说不出什么只好陪她坐了下来，一边用手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无奈地看着她哽咽。

    教书久了，就会发现’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屁话。能到一附中来的，但凡是聪明点的，学习习惯都很差。如果碰到一个学习习惯很好，又很努力的，那么必然在理解力等方面确实不如人，或者可以说是不擅长学习的。对于李娜，她光一个酯化反应就讲了不下十遍，换了各种方法，但是就是不懂，只要换一种物质马上就糊涂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没找到对李娜来说更适合的教学方法，还是李娜就根本不适合进入高中。所有科老师都反应没法给她答疑，可是这个女孩每天都要学到十二点多，每天五点多就到教室背书，只要是看见她的时候，她一定是在学习。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可是就是这样努力，仍然见不到任何成绩，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崩溃的事情。

    “娜娜，我在上高三的时候，起始成绩才年级七八十名，班里也是排名倒数的。后来我就天天坚持学，每天晚上都是宿舍里睡得最晚的，做物理题一直做到12：30。早上5：00的闹钟，准时起床到餐厅后面去背书。中午打饭吃饭都是跑着去，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是第一次月考没进步，第二次期中还是没进步，第三次月考还是没进步，那个时候的我压力特别大。”李娜停住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初夏。

    “你知道我压力大什么表现吗就是吃，晚上从最开始的一袋泡面，到一袋半，到两袋。体重直线上升，后来神奇的事情来了，期末的时候我竟然冲进了前三十。”李娜张大了嘴巴。

    “你知道为什么吗”初夏问。

    李娜摇摇头，初夏抬手把她嘴边的碎头发拨到耳后。

    “因为量变达到质变了呀。”看着眼前愣愣的李娜，初夏继续说道：“举个例子吧，给你一个瓶子，你往里面装水。如果瓶子是不透明的，你一直装一直不满，是不是会觉得有些奇怪，还装还不满，就会产生疑惑。再装还不满，就会感到有些烦躁，最后甚至会产生焦虑。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只要你一直在装，它就总会有满的时候。当水装满溢出来就是量变达到了质变，我希望看到你继续坚持，总有一天成绩会上去的。”

    李娜慢慢地点了点头，初夏看着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才回到办公室。她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其实存满疑虑，她不知道这样劝李娜坚持到底对不对。很多老教师都说李娜不适合学习，应该干点别的。可是既然上了高中，总要试一试高考吧，不然她会心甘吗

    放寒假了，空无一人的校园真的好安静啊！初夏抬头，朵朵雪花飘落下来。



第79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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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娜拿着成绩单回了家，不出意料，老妈对着成绩单叹了口气后，开始了无休止的牢骚。

    “李娜，你和你那个死鬼老爸一个德性，除了吃没一点能耐。”

    “李娜，你不是说天天都用功吗怎么才考这点分，你上次不是说老师弄错了分，老师还能次次弄错分吗”

    “你个死丫头，我刚听隔壁你大妈说那个李海高中是花钱去的，是她三大爷家三叔媳妇的娘家嫂子家弟弟的孩子。你怎么连他都考不过你那分都就饭吃了”

    “我就不该供你上高中，上什么高中还不如回来帮我干活，上个中专好赖两三年就能挣钱了。你说你现在混个什么玩意儿”

    李娜趴在里屋方桌上埋头不语，她一点点拨动着手里的圆珠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个死丫头，还装什么样子，也没见你学出个屁来。赶紧的，把盆里的衣服都洗出来，把窖里藏得花生都包了，萝卜削皮。一点活都不知道干，还得等我说，天天就知道发呆。学习学不好，家务事也不知道做，你个丫头我看你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完蛋玩意儿。”李妈妈摔打着手里的围裙，放下挽起的袖子，快步出了门，“我中午回来之前把饭做好。”

    妈妈摔门出去，家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娜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桌子。过了一会儿，看了看贴在方桌前面墙壁上的学习计划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学习任务，她使劲揉揉眼睛，怎么那些字越来越模糊了呢

    她缓缓回过头看着周围，这是典型农村住宅。正房五间还是爸爸在的时候翻新的，那会儿日子还好过一些。这两年越发难过，屋里一台二十寸老式电视，老式火炕，一个简易方桌一般都是她学习用，几个柜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她起身，来到堂屋地下，一大盆衣物不知道泡了几天了。里面还有她昨天放学带回来的校服，什么衣服都堆在一起，校服白色的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染成蓝色的，怎么洗都不掉。为此她还特意问过初老师，老师说找点84泡泡会好，84呢她迷迷糊糊又起身，满手都是泡沫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来。

    发了狠一般把里外屋能翻的柜子都翻了一遍，她好像泄了气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开始哭起来。院子里的京巴听见声音开始叫起来，院子一角的几只鸡扑棱棱跑起来。

    中午李妈妈提溜着一块儿排骨还有李娜爱吃的蒜毫回了家，埋怨归埋怨，她还是心疼孩子，想着快过年了，怎么家里也得改善一下。男人死了以后，就剩她们娘俩，她不疼孩子谁疼，虽然恨她不争气，可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

    推开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厢房，见厨房还是冷锅冷灶的，心里的气不由得又起来了。她快步走进正房屋，炉子边上一大盆衣服洗了一半还在。

    “李娜不是让你把衣服洗出来吗不洗明天串门穿什么你个死丫头。”她满屋子找起来，一边骂着一边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了。

    初夏头天吃了感冒药一直睡到隔天下午快两点，郑大夫心疼闺女上班走之前悄悄地把午饭都做好闷在锅里，留了字条告诉她中午热一热再吃，药都一一摆好放在茶几上。她起床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上，享受着中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感觉。美滋滋地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开机，打开电视，听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开始热饭。

    热好的饭刚端上桌，正要吃，手机丁玲咣当的响了起来。

    “喂，您好”

    “初老师吗”

    “是我。”

    “初老师，帮帮忙啊，您知不知道李娜去哪了”爱书屋

    “李娜”

    “我十点多回来，这丫头就不见了，中午也没回来吃饭。”李妈妈有些焦急。

    “您先别急，她没打电话给我，我先帮您问问班里同学有没有她的消息。”

    “好的，谢谢老师。我就说了她两句，她留个张字条说是要自己出去打工挣钱，学也学不好，想退学。”

    初夏一惊，“您也赶紧找找，亲戚朋友家都问问。”

    “嗯嗯，好的，初老师，您要有消息麻烦告诉我。”

    挂了电话，初夏看着满桌子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想了想，赶紧穿上衣服，出门坐上公交车直奔学校而去。

    半小时后，她坐在办公桌前翻起班主任工作手册，按照上面学生联系名册一个一个电话拨过去。

    李娜平时跟谁都不打亲近，问了十五六个之后，大家全表示没有联系不清楚。初夏正想着怎么办手机又响了。

    “夏哥，我一同学去市里玩好像在868上看见一个人说像李娜。”李海电话进来。

    “你赶紧让你同学过去问问确认一下。”

    挂了电话，她琢磨起来，868直接到东直门，她这是想去哪儿呢快年根儿了，上哪儿打工也找不到地啊。

    “夏哥，就是她，问她也不说话。”李海电话又进来。

    “告诉你同学尽可能盯住她下车去哪儿”初夏急急说完，拨给李妈妈把情况说了一下。李妈妈但是就急了：“哎呀，这怎么好我到城里就得两小时，再赶868也赶不上了啊，怎么办”

    “您先别急，我看看能不能追上她，您也尽快往城里赶。”初夏挂了电话，一边披上羽绒服往出跑，一边给老初打电话，让老初到东直门拦一下，她一边说着孩子的特征一边嘱咐老初到868站点等。挂完电话又拨给李海，“你让你同学在868车站那拖住李娜，不要让她走，我尽快往过赶。”

    一个小时后，接了无数个电话。初夏终于在站台见到了被老初和一名男同学拦住的李娜，她坐在站台边上的台阶上，抱着头不说话。

    见到初夏，男同学和其家长终于松口气，初夏表示感谢后赶紧送走了他们。老初等在边上，她走过去搂住李娜的肩膀，说道：“再想不开也不能离家出走啊”她扶起李娜，“跟我回家。”

    李娜使劲挣脱初夏。“我不，我不回去，我妈就会骂我！骂我蠢，骂我笨，我是蠢是笨，是没用。我就是学不会，我不在她眼前碍她的事，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她站在那里大声嚎哭起来。

    初夏拉着她的手，生怕她又跑掉。

    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个冬日的傍晚，每个人都急匆匆地想赶回自己温暖的小家，可也有人不断想要逃离。




第80章 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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