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第十年

    无论初夏怎么说，李娜就是不肯回家。

    两人僵持了半天，老初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把拽住女孩子的袖子，低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姑娘，你长这么大不是喝西北风起来的，都是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自己的爹妈。我告诉你，再不会有任何人比你爸妈更关心你。我闺女你班主任这还感冒发着烧呢，你妈一个电话过来，她就得从榆阳赶车过来找你，你跑出来多少人都在找你知道吗别这么不懂事，走了。”说完，他也不管李娜情不情愿，直接拉着她的胳膊往外拽着走。

    老初走的很快，李娜挣脱不开，被拖走了。初夏后面小跑的跟着，想还是自己老爹有办法。老初的出租车停在站外，三人上了车，外面已经黑透了。回去的路上，初夏不停的劝着李娜。老初把暖风开到最大，踩足油门往回赶，到了榆阳接上已经赶到城区的李妈妈又一气儿将母女两个送回了家。

    初夏见李妈妈哭着将李娜搂在怀里的时候，她总算松口气。都安顿好了，爷俩往回赶，外面黑漆漆的，山路弯弯曲曲的，没有路灯，只能借着黯淡的月光慢慢走。都是盘山公路，单行道，晚上还有很多大货车赶在年根儿前运送货物。一路慢慢哟哟磨蹭，老初给郑大夫打了个电话，告知平安。初夏看着爸爸心里很踏实，老初从来都话不多，但不管母女两个做什么都会支持，也不抱怨。

    “爸，今天让你受累了。”初夏迷迷糊糊地说。

    老初扭头看了一眼闺女：“睡会吧，还得一个多小时到家。”

    腊月里的山区空无人影，偶有大车轰鸣声，转过弯去消失，就只剩下寂静。初夏迷迷糊糊地睡着，想李娜之后会不会再跑看不到前途的学生以后该怎么努力呢

    第二天一早起来郑大夫已经上班去了，还是热好了饭菜在锅里，只是反锁了家门把钥匙也带走了。老初一早也赶回了市里，年根底下比较好赚钱，他打算再干几天再回来，初夏毕业新买的楼房还欠了点外债没还清。初夏的工资一直都是自己拿着，年根底下给老爸老妈，郑大夫全都给单独存起来，说是等她结婚的时候用。

    消消停停的呆了几天，感冒终于见轻。快到年根儿了，郑大夫又开始筹备起年货来。期间初夏给李娜妈妈打过几次电话，经过这次离家出走，李妈妈不敢再狠说孩子，每天小心翼翼的陪伴，李娜多少情绪稳定下来。只是头疼症状又开始加重了，李妈妈说是等过完年准备带着去市里医院看一看。

    这天正睡着懒觉，初夏被一股香气逗醒了，蓬头垢面地吸着鼻子在厨房门口傻笑。

    “妈，做啥好吃的呢这么香”

    郑大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赶紧洗脸去，成什么样子这德行怪不得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切。”初夏不屑一顾，“您女婿排队等着呢，着什么急。”她往跟前凑了凑，“啥呀啥呀”

    “红烧翅中，哎呀，走开走开，都是油。”郑大夫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拿锅盖，只能用手肘支开她。

    “那锅是啥”

    “给你炖点二条，现在排骨死贵死贵的。”郑大夫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手下快速忙碌着。

    “不对，还有香味。”她吸溜着鼻子凑近闻。

    “你是狗鼻子不成”郑大夫笑起来，“你爸从全聚德给你带的烤鸭，赶紧洗脸去，一会该吃饭了。”

    “欧耶！”初夏兴奋地大叫，连蹦带跳的刷牙洗脸去了。

    背后响起郑大夫的笑骂：“也不随谁早晚吃成猪。”小说吧

    “随您，就随您！哼！”

    一室阳光，一岁静好！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正吃饭，门铃响了。

    “谁呀”郑大夫问。

    “您好奇怪，没开门怎么知道”初夏踢啦着拖鞋去开门，张岩满脸憔悴站在门口，她一下子愣住了。

    “谁呀”郑大夫跟过来，“哎这谁家孩子呀”

    初夏醒过神来，心道不好。一边对郑大夫说：“这我学生。”一边赶紧把他拉进门，问“吃饭了吗”

    张岩摇摇头，不出声被初夏直接拽进屋里。初夏给他盛乐了碗饭，按他坐在椅子上说：“吃饭。”张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初夏看着他又拿起筷子塞在他手里说：“吃饭，不吃我不管你。”

    张岩抬头看了看初夏，低下头开始扒拉饭。老初瞄了一眼继续吞饭，郑大夫张张嘴想说话，被闺女瞪了回去，她扭头看看老初，老初摇摇头。两人很快吃完，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进客厅看电视去了。

    初夏看着默默扒拉饭的张岩，到厨房又取了一双筷子夹了些菜放在他碗里。她看着他一边吃饭一边掉下眼泪，心说：“还好，还会哭就行。”

    吃完饭，初夏问他：“是不你妈走了”

    张岩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她走之前告诉我了，你要明白她这次有苦衷不得不走……”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这回轮到初夏吃惊了。

    “我偷偷跟着她去过医院，她的主治医师我已经问过了，我知道她没几天了。但是想着她不说，我也就不问，这样看她能好过一些。可是没想到她还是要走，就连最后这几天都不让我陪她走完，我妈怎么这么狠”

    “她不是对你狠，她是对自己狠，哪个当妈的不疼孩子”初夏此时反倒踏实了，既然张岩什么都知道，那就没有隐瞒一说，就看他怎么接受什么时候接受了。

    “我没爸，现在也没妈了。”张岩趴在桌子上哭，男孩子很少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软弱，所以哭起来更加让人难受。

    初夏有一下每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你得好好活着，这样才对得起她对自己的狠。张岩，你是爷们儿，你得挺过去，考上大学把录取通知书拿给你妈看。”




第81章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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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岩哭了一场，心里多少敞亮了一些。郑大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心疼地说：“这孩子，才十几岁就遭这么大的罪，可怜劲儿的。”

    初夏见张岩平静下来，拿起外衣准备送他回去，老初问用不用开车。初夏想想说：“我们坐公交吧，没多远。”临出门，郑大夫包了些吃的非要给张岩拿上。张岩看看初夏，她点了头才拿起袋子出了门。

    两人在雪地里走着，积雪还未化净，薄薄的一层，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初夏使劲裹了裹羽绒服，把帽子兜了起来，她看看默默跟在身边的张岩。最近好像又高了，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她想弟弟要是回来是不是也得这么高了呢最近都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之前说给汇点钱过去，弟弟说：“就那点换成美元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自己多打两天工呢。”

    张岩看初夏发呆，张口问：“夏姐，想什么呢”

    “想我弟呢。”初夏随口说道。

    “你弟弟”

    “没怎么和你们说过，他岁数也就比你们大三四岁，舅舅舅妈离婚以后去了美国，现在还在上大学，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哦。”

    “挺不容易的，之前在家什么都不干，吃喝玩乐样样全，出去三年多。十八般武艺全会了，洗碗打扫不用说，给别人修剪草坪，做饭，看孩子。”

    “看孩子男生”

    “对，babysitter，国外很流行的。打工之余兼职做，只要能挣钱的，没有他做不了的，这学期好一些了，帮导师做一些课题相关工作，收入稍微高点，也不用跑来跑去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舅妈出车祸，骨折了又。”初夏苦笑。

    张岩没说话，若有所思。

    “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老姐，我这几年把下半辈子的苦都吃完，以后就剩享福啦。你从来想象不到之前那么养尊处优的一个小霸王，家里人疼到上了学早上起床都要奶奶给穿衣服，爷爷喂完饭爸爸开车送到校门口。现在却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敢干，只要能挣钱就去学去干。”

    初夏站住，转过身来正式看着张岩。“男孩到男人，最大的变化就是能够承担责任，你不是一个男孩子了，也不能老是在你妈的翅膀底下躲着，该你承担的你就得承担。何况现在你没有需要为生活付出什么你不用养家，不用为吃喝发愁，比你惨的有的是，你不是最惨的，不要把自己定义成最惨的，你还没有资格这样说。”

    张岩看着她，天清气朗，她一边说话一边冒出白色的哈气，鼻头被冻得通红。羽绒服帽子边上有一圈棕色的长绒毛，本就不大的脸被裹在里面越发显得娇小。他走进一步，试探着伸手抱住了初夏，低头在她耳边说：“谢谢你，初夏——老师。”

    只不过是一瞬间，迅速松开之后，他快步走向车站，抬手摆了摆。“我走了，你别送我了，我会找我姨夫打听我妈去哪了，我不会放弃的。”

    初夏看着挺拔的年轻男孩的背影，微微笑了，直等到看他上了车，才转身轻快的回了家。

    一进家门，暖风铺面而来，初夏一边搓着手一边叫唤：“冷死啦冷死啦。”2018小说

    郑大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包着花生。“你班那个男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他父母离异，高一刚入学的时候都没有人管，后来他妈妈回来了，结果前不久又查出癌症。”初夏简单说了说，想起什么又赶紧嘱咐：“哎，您可别见谁跟谁说去，要保密，这是个人**。”

    “知道了，你妈我就这么大嘴巴吗不过这孩子怪可怜的。”郑大夫一边包着花生一边说，旁边的小盆里饱满的花生豆已经快半盆了。

    老初在厨房刷碗墩地，初夏坐到沙发上，半靠在郑大夫身边：“我很幸福啊，有亲爱的老爸老妈。”

    “你还知道知足呢”郑大夫不齿。

    “当然，我又不是没良心。不过和您说，这学期的班里特殊家庭的孩子特别多，父母离异的就有9个，加上父母双方有一方不在的，就得有十多个。还有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可是父母不在身边一直忙工作，要么姥姥姥爷要么爷爷奶奶带大的，就更多了。您说家庭是不是对孩子的成长影响特别大呢”初夏絮絮叨叨，像是说给郑大夫听，也像在说给自己听。

    “也不知道你老舅家弟弟在美国咋样都说那个地好的不得了，可要我看，那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你舅妈那个倔脾气，到那边又没什么钱，孩子跟过去就是受罪。”郑大夫叹气。

    “妈，石头和我联系过，这学期要好很多，导师找他做了一些助理工作，比之前好一些了。”她没敢提舅妈撞车的事情。

    “那就好，走的时候还不到你肩膀呢，不知道现在啥样了你姥姥总磨叨这孩子，七十多岁了，自己亲手哄大的孙子想的不行。”

    “嗯，看机会吧，我找他要几张照片啊。”初夏伸了个懒腰，打个哈切，“妈，我再睡会啊。”

    “你是猪不成放了假天天不是吃就是睡，懒得要死。对了，你孙姨说她堂姐家的孩子挺不错的，毕业三年，公务员，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见一面吧”

    初夏蹭的跳起来，跑进卧室关上了门。

    郑大夫气得刚要站起来继续追着说，老初拿着墩布过来拦在脚边，“抬脚抬脚，闺女大了，她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啊！”

    “你也不管管，一天天的就是工作工作，她但凡领一个回来我也踏实。赶明养成老姑娘了，看谁要。原来咱们家属院东头那个老王家孩子，今年都结婚了，儿媳妇都怀孕5个月了。我超市买菜亲眼看到的，人家马上要抱孙子了。”

    “人家那是男孩子。”

    “你家是女孩才更应该着急呢，女的岁数大了孩子都不好生，真是。”郑大夫越想越来气，把花生往袋子里一扔：“自己包，不管了，晚上自己炒花生米。”说着，站起身回屋去睡午觉去了。

    老初看看娘俩紧闭的房门，咧嘴笑了笑，坐下打开电视看起了每日必备的新闻，随手剥起了花生，只是盆里的花生没多多少，全都进了肚子了。

    己丑牛年慢吞吞拉到了头，庚寅虎年呼呼来袭。



第8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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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北，今年2月14日正好赶上正月初一，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满大街赶庙会的夹着卖玫瑰花的，妥妥的中西结合。你们工期很忙吗怎么过年都没回来现在在哪个国家呢”

    初夏叹口气，大北又开始了隐形生活，自从上次元旦走了之后又是连续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这个假期基本就是在联系学生和家长中度过，好在李娜和张岩情绪比较稳定，过完年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她还是每天与李娜妈妈、张岩三姨联系一次确认学生的基本情况。

    关敏正在往行李箱中放衣物，在家住了十天，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也多少调整好了心态。安磊并没有跟她回家，婆婆死活不同意，说是没见过哪家儿子跟着儿媳回家过年的。彼时，她很愤怒，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保守。婚前很多温暖的回忆，在婚后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中逐渐消磨掉，剩下的除了怨闷就是愤恨。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在卧室低声问安磊：“你确定不跟我回家对吧”

    安磊还在打游戏，头也不回：“你说你也是，非得回去干嘛你家多冷啊，咱们暑假回去多住几天不好吗那会回去多凉快还舒服。”

    “安磊，我跟你结婚第一年，大年三十在你家过的，正月初五也在你家过。怎么也得回家看看我爸妈吧我几个月回不去家，过年怎么也应该回去看看吧你怎么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呢”关敏很委屈，坐在床边掉眼泪。

    安磊夸张的看着她：“我家你家这是咱们的家，怎么就成我家了呢”

    “你爸妈在这，你们一家三口是团聚的了，高高兴兴的过年。我呢我呢”关敏不禁提高了一些声音。

    “有病吧你你跟谁是一家结了婚了还你家我家，你就这么想吵架吗”安磊语气也开始生硬起来。

    “我们结婚你不看看现在在这个家什么不是按照你家的习惯来，我什么都得听你的，听你妈的，你们谁问过我”

    安磊有些奇怪今天关敏非但没有提前熄火，还越说越来劲。他也不禁开始生气起来：“不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今天非得嚷嚷”

    “好好的呵。”关敏冷笑，“是你们觉得好，我一直在忍。包括这次回家，你看你妈什么态度怎么你是儿子就必须在你家过年我不是我爸妈养大的吗我不过提了一句一边一年，看你妈那脸都快耷拉到胸口了。看她不高兴，我说过完年回去一趟，我回个家还得等你们点头，你说这是谁家”

    “爱回不回，矫情，多大点事闹什么闹”安磊不明白她发的什么脾气，想着已经答应暑假一起回去，非得现在又不好买票又得挨冻，受那罪干嘛

    关敏一掀被子直接睡了，她也很无奈，这一家人不是一般的自私，与自己之前的憧憬完全不一样。此时的她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去，飞回自己的家！

    自己一个人拉着七八十斤重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给亲戚朋友带的礼物，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怎么也得给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带点东西。再背着一个大双肩包，放着必需品。挤完公交，再挤火车，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她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了。从小长途都是爸爸和哥哥拿行李，自己哪拖过这么重的箱子。她揉揉手腕，坐在窗前，看外面风景，因为一直墨迹，票还是买晚了，没有卧铺，只能坐回去。硬座近11个小时，但是她没有一丝犹豫，拿到票的时候满心都是要回家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