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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乐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小9090
有时候刚好打通了,陌生人突然一声“喂”,她吓得赶快挂下电话,手还紧紧按着听筒,像怕那个人从电话机里爬出来。
更多时候,她就拎着话筒,贴到耳朵跟前一动不动地听着,直到那声长音的“滴”声变成短促的“滴滴滴”。
转眼八月份,周园园的生日近了,这一年是十岁生日,家里人都很重视,姆妈隔了几天问她那天有没有什么同学想请到家里一起过生日的。
周园园先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就想和家里人一道过,临睡之前,关了灯,她却忽然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一张便笺纸来给姆妈,声音压得轻,“姆妈。我想请赵嘉树,就是上次那个,来给我送回家作业的男同学。”
姆妈没有说什么。她又补充,“他是我同桌,也是我师父,平时总教我做数学题。”
姆妈还不说话。
周园园急了,要哭似的推她一把,“姆妈,姆妈。明天你帮我打电话好不好?”
姆妈就是不说话,不知怎么像在憋了笑。
周园园莫名其妙真哭了,瘪了嘴哽咽着,自己知道难为情,又不想发出声音来,就在床上赌气一样翻了身去,结果眼泪都落到了衣服领子里。
嘉树接到园园姆妈的电话时,他正准备出门去上围棋课。九月份要参加升段考,一个暑假一天围棋课一天补习课,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一天是闲的。
接起电话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他还一时没反应。
那边听到他的声音,爽朗笑着叫他一声,“嘉树同学”,直截了当自报家门,“我是周园园姆妈。”
这天黄昏嘉树下了围棋课,手上提了围棋书,马不停蹄地在街上一路跑,好不容易赶上漫画书店关门打烊最后五分钟,进去买了一套《圣斗士星矢》漫画书,沉甸甸地提在手上再往家里去。
周园园生日那一天,傍晚爷爷拿着自来水管浇凤仙花,顺便也在院子里洒水降温,水泥地上一片湿漉漉。
蛋糕买好摆好了,样样菜都准备好了,堂屋里电风扇开到了最大,周园园偏还说屋里热,跑到院子里乘风凉,她穿一件簇新白衬衫,格子背带裙,头发披散下来梳成了公主头,心不在焉用一根手指弹着爸爸买的新电子琴玩。
爷爷忽然喊一声,“园园,同学来了。”爷爷记不住名字,只知道是同学。
周园园一抬头,一个多月没看见,乍一眼只看到嘉树也穿白衬衫,天色将黑没黑看不清他手里拿什么。
嘉树跟爷爷打了招呼,又朝她一挥手,“周园园。”
周园园站起来,面孔一热,不知怎么扔下了电子琴,踏着小皮鞋啪嗒啪嗒又跑回了屋里去。
周园园后来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生日,十岁生日的印象随了时间流逝一点点变浅变淡,但总有些东西抹不去。
一人一碗的生日面,给嘉树的一块排骨是最大的,好像又都在往他的碗里夹菜,开始是奶奶姆妈,后来她觉得好玩也开始夹,一样两样三样,他的碗里慢慢堆成一座山,弄得倒好像嘉树是寿星。
饮料喝的是雪碧,她偷偷拿了爸爸的葡萄酒瓶往自己和嘉树的杯子里掺了一两滴,他们两个的雪碧都是粉红色。
旧屋的蚊子多得厉害,桌底下点了好几盘蚊香。蚊香味道,加上姆妈身上的花露水味道,甚至是盖过了菜香。
点了蜡烛关灯许愿,却也让嘉树和她一起许,两个人一同站起来,黑暗里电子蜡烛还在滋滋作响地唱着歌。
她都忘记许了什么愿,但还记得那首滋滋作响的生日歌。
记得在那首歌里,电灯亮起来之前,嘉树跟她说,“生日快乐。”





小乐园 chapter 9
周园园总觉得,好像每年只要生日一过,漫长无边的暑假就过一天少一天,一下子局促起来。
早晨被姆妈拎着辫子,把积了一层灰的暑期作业重新找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堂屋桌子前,从最前面开始一点一点补起来。
姆妈一上班去,她又把手里的笔搁下来,作业本被吊扇吹得哗哗作响,隔一道玻璃门,奶奶背对她蹲在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下,哗啦哗啦不知道在洗些什么。
总有太多能让她分心的事物。
周园园终于推开门,踢拉着拖鞋跑到了奶奶身边去,“奶奶,晚上陪我去展销会玩好不好?”
奶奶头也不抬,“人太多,去了做啥,我不去。你爷爷在活动室里搓麻将,你去问问他。”
周园园烈阳底下穿着拖鞋一路跑到老年活动室,推门进去乌烟瘴气一张脸也看不清,她朝里面大喊一声,“爷爷!”
埋在七筒八万里的爷爷终于抬了头,皱了眉头一挥手,“园园,快回家去。有什么等等再说。”
周园园只好又一路跑回去,拖鞋一踢,人懒洋洋蜷在沙发上,一个字也写不进去了。
她闷闷不乐到傍晚姆妈下班,问清楚原委姆妈说,“你自己找同学,找得到人跟你一起去那你就去。”
周园园闻言把脸翻转到了沙发内侧去,突然又听姆妈说,“这样,你去问问嘉树有没有空跟你一起去。”
她急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
姆妈也就不说话。
晚饭之前,姆妈到电话前去拨了号,听她叫出一声“嘉树同学”,周园园才反应过来,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周园园一赌气,连晚饭也不肯吃,嘴里嘟嘟嚷嚷说,“我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
爸爸忽然说,“咦,同学怎么来了?”
她慌慌忙忙跑到门口去张望,门前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再回屋里头,她看家里人脸上都憋着笑,明白过来被作弄,脸一热一赌气,干脆跑到小房间里关门不见人。
过一会儿姆妈去敲她门,正色说,“跟嘉树说好了,六点半在桥边碰面。你要快一点。”
周园园别扭个两下子,到底开门走出来,乖乖坐到饭桌边吃饭,一面任了姆妈梳辫子。
梳完辫子放下饭碗,她在姆妈的叮嘱里出门去,开始一步两步故意放慢脚步,出了门口去,立即像只脱缰的小马驹,沿了桥的方向一路兴高采烈奔过去。
暑假过完,四年级开学,班级又重新分过,嘉树分到尖子生云集的一班,周园园在四班。
分了两个班,每个星期一却没变,周园园照例走过学校门口一段路,跟嘉树在梧桐树旁边碰头,一起去他家里做作业。
九月到了中旬,天还是热,不同于盛夏的那种热,天是阴的,太阳躲到了云里,热度一点不减,屋里屋外静止不动都能闷出一身汗,大人说这是秋老虎。
进门洗过手,顺便把脸也洗一把,嘉树开冰箱,拿了两盒冰镇雪菲力,给了周园园一盒,边喝边做作业。
做完作业,周园园看到搁在墙边的棋盘,好奇问他,“围棋好玩吗?我也想试试看。”
嘉树想一想,找来一张白纸一把尺,“先来玩玩五子棋。”
周园园看着他用尺一点点画出细格子,再用铅笔点了空心圆和实心圆的棋子,告诉她谁先把五颗棋子连在一起谁就赢。
听起来简单,一跟嘉树玩起来,连了几盘都是输,嘉树让她好几颗,结果到了最后还是输,周园园终于没了劲,撅撅嘴说不好玩。
嘉树笑笑起纸和笔,“还是看电视吧。”
他们转到客厅去,偏偏这个下午的电视节目很无聊,周园园看到电视机下方的dvd影碟机,灵机一动就问嘉树有没有动画片,嘉树打开电视柜抽屉,两个人一起翻起影碟来。
厚厚一沓全是大人看的电影碟,园园从中找出一张用白色纸壳装起来的,封面空无一物的碟片,她像发现了新大陆,“我们就看这个吧,只有这张不一样。”
嘉树接过放进影碟机,机器滋滋运转,电视机上出现一大片草坪,金发碧眼的一男一女说着英语走过来——是部外国片。
周园园有些失望,刚想要让嘉树换一部,那对男女突然停下脚步,嘴对嘴起来。
平常在家里看电视,一看到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嘴对嘴,姆妈就会逼她把头转过去不许看
姆妈越这样她越好奇,人是转了过去,眼睛却通过玻璃柜上的反光还在偷偷看。
这一回她目不转睛大大方方看,一旁嘉树脸红了,心里其实也好奇,两个人一声不吭都盯牢了屏幕。
他们一路亲到屋子里,关了门,叽里咕噜又说一阵话,突然互相脱起衣服来,很快一丝不挂着上了床,满眼睛陌生的赤裸裸的肉,白的部分鼓的部分黑的部分硬的部分,床吱呀呀摇着,人在呻吟嘶吼,画面四面八方不停歇地转,坐着不动的人也看出一身汗。
嘉树关了影碟机,把那张影碟原式原样装进纸壳里,再放回那沓影碟中,关上电视柜抽屉,他满手心里都是汗。
周园园突然问,“他们这样是舒服还是难受?”
嘉树答,“不知道。”抽了一张纸巾擦手。
周园园扯扯他的衣袖子,他回头去看她,朝南客厅里太明亮,隔得又太近,映得她的瞳仁像浅茶色玻璃,就连脸上每根细小的绒毛都一清二楚。
说不出来是谁先起头,只能说是想到了一处去。
就跌跌撞撞,很笨拙地学起片子嘴对嘴,结果一不留神脸对脸地跌在了地板上,周园园一口乳牙几乎吃糖全蛀光了,刚长出来几颗冒尖尖的小米牙,嘉树牙齿不当心磕到她牙肉。她痛得一激灵,两个人同时停下来,全都弄了一脸湿漉漉。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两处地方飘忽,她双眼圆睁,不加掩饰好奇地盯着他的裤子中央
秋蝉隔窗有气无力拉腔拉调,发着最后的鼓噪嘶鸣,蝉好像也有些热昏了头。
迷迷糊糊里,他的短裤半褪下来,她的上衣也脱了下来。
周园园伸手慢慢触到男孩子刚开始萌芽的部分,新奇的,又有些惧怕,小心翼翼,像对着动物园里初生的雏鸟。
她胸前的部分只是两枚淡色的点,幼白皮下隐约浮现青色的毛细血管和胸骨轮廓。
嘉树轻轻把手覆上去,那块皮肤柔嫩得像玉兰的花瓣,发着高热一样烫手,她的心在他的手掌下扑通扑通地跳。
突然爸妈房间里发出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
好像两个一道干坏事遭人当众拆穿的同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全吓傻了。
嘉树先回过神来,提上短裤飞跑过去接电话。
他回来时,周园园已经把上衣穿好了,她皮肤白,面颊上的两块红像被烫伤了,前额刘海洗过一样被汗完全浸透。
她把头埋着,眼睛茫然地看地板,过一会儿,却一声不响去把书包背上了。
“我回去了吧。”她嗫嚅说。
嘉树还记得她想借的那本书,他叫住她,返回去拿了那本《希腊神话》,机械地放在她手上。
周园园默默接过来放进书包里,头还是低着,心不在焉一步一步往外走。
周园园穿鞋,嘉树替她开门,一开门,蝉声一下子清晰了,几千几百只,好像同时贴着他的耳朵叫。
他说,“再见。”嘴唇翕动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发出声音来。




小乐园 chapter 10
正对小卖店的路边扔了一只空的冷饮箱,电插头耷拉在落满枯叶的地上,夏天已经完全过去了,专属于夏天的物什也就只能闲置。
周园园走到冷饮箱边上,小卖店老板瞧见了,忙从店里探头向她喊,“小姑娘,冷饮早就没有了,等明年吧。”
周园园不走,固执地踮了脚尖朝那箱子里头看,像是要抓住那里头留存的最后一点夏天气息。
几个同班同学正好走过,其中有三年级时也在一个班级的胖子,胖子带头,几个人朝她齐声喊,“游魂,游魂!”
她把双脚放平,视线有些失落地从冷饮箱上回来,却没抬起头。
某次上课走神时,新的数学老师第一个用“游魂”两个字来称呼她,同班同学看样学样,课间放学,你喊我喊,区区半学期,在四年级(4)班,“游魂”已经替代了“周园园”。
周园园把手插进校服口袋,充耳不闻低头专心踩着地上的树叶走,她在玩一个自己创造的游戏,她像是在探险,一个人走一座用木桩搭成的独木桥,脚步不稳歪歪扭扭,她要确保每一步都能正好踩到一片完整的树叶子。
她又突然停下来,对面人行道上,嘉树背着书包行色匆匆地走,他也顿一下,眼睛并不确定是不是看向了这一边,突然一辆大货车鸣着喇叭从中间经过,周园园接着踩树叶,嘉树接着直视正前方。
说不清楚僵局是在哪一时刻形成的,又是谁主动,似乎就从那一天之后,两个人就被一种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怪力所操控,不能再进行对话,甚至不能目光接触,距离只要在五步以内,就必定马上拉开,在这一方面,彼此也有无声默契,都知道不能表现得太刻意,不能好像遇到仇人似的哼一声扭头走,而必须要无视对方,把对方当成陌生人,不露痕迹擦肩而过。
周园园有时候又觉得,他们有些像在玩低年级时经常玩的“123,木头人”游戏,那个的规则是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
而她跟嘉树则是,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天一天比一天冷,嘉树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玻璃窗上起了一层白雾,姆妈已经出急诊去了,爸爸也出门上班去了,热水锅里捂着一瓶牛奶一只水煮鸡蛋,桌上放着一袋切片吐司。
他吃完一成不变的早饭,背了书包出门上学去,外头迷雾更大,一面走,小心避着人和车,到校门口时,太阳光刚好驱散了一半雾,突然一阵车铃声响,他回头去,周园园的爷爷骑在自行车上笑眯眯向他招招手,车前头的横杠上坐着周园园,小小白白一个人裹在鼓鼓囊囊的校服棉袄里,厚围巾,还有绒线手套绒线帽一样也不少。
自从开始不说话,不知怎的上学放学反而总是碰到她。
周园园还是不看他,手搀一把爷爷,笨拙地从车上下来,她穿得太笨重,往前走的时候像是动物世界里的小企鹅,跌跌碰碰没头没脑,到了门口又被检查着装的礼仪队拦下,她搁下书包摘下手套,蹲在地上急急忙忙地翻找红领巾。
嘉树从她身边走过去,他其实有条备用红领巾,正好放在书包侧边,手一伸就能拿出来,他有犹豫一下子,到底目不斜视走过去。
这学期,1班和4班的体锻课总是碰到一起,冬日里的活动无外乎毽子长绳和长跑,他们1班绕着操场跑长跑,4班就集体跳长绳,队伍里面偏偏缺了不会跳绳的周园园,1班正好跑到操场边缘,嘉树看到她一个人站在沙坑旁边的阳光地里,眼睛看着地上的影子,两手交叠做成展翅的鸟儿样子,脚尖踮着一步步不停地挪,周园园迎着太阳笑,像在那个她自己创建的小乐园里陶醉地飞起来了。
那个他曾靠近过的,如今已经对他关上门的小乐园。
他转回头去,太阳正当空,阳光太刺眼,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满眼的阳光粒子胡乱地飞,他心烦意乱又睁眼,平视前方继续跑。
周园园是在四年级下半学期,天气开始有些转暖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的,胸部无缘无故发痛,无意识碰到的时候会痛,有时候不碰到也胀痛,仿佛连接神经的刺痛。
洗澡的时候,她仔仔细细看着那两个平平的点,不再是彻底的平,丘陵似的鼓起些微弧度来,她又忍着痛,鼓足勇气用手小心翼翼地去摸,在那最中心的部分摸到了两个细微的核。
她觉得那一天嘉树一定是把一枚种子种在了她的胸脯上。
那是一枚什么种子,那里又将有什么未知的东西破土而出,她都一无所知。
姆妈在门外催促起来,“洗好了吗?天这么冷,磨磨蹭蹭当心着凉。”
她慌慌张张地应,端了热水盆兜头冲下来,草草洗完澡擦干身子穿上衣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是拱着肩膀的,她不敢跟姆妈说胸部痛,更怕她发现什么。
周园园独自揣了一个秘密,更像是揣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天一转暖,衣服穿得薄了,就连轻微的碰撞,甚至跑动时的摩擦都会引发钻心的痛,伴着这种越来越频繁的痛,她每时每刻都心惶惶,她也寻不到任何能够分享这个秘密的人,她有一回做梦的时候吓得哭醒了过来。 ——她梦到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棵树。
终于有一天,她在家里不当心跟姆妈对撞了一下,那一瞬间痛得眼泪直接流下来,也来不及掩饰,姆妈忽然一脸严肃盯牢她,要她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看。
周园园不敢不听姆妈的,哭丧着脸脱衣服,任着姆妈仔仔细细看。
她羞愧得快要哭出来,心里觉得一切都完了,一定逃不过姆妈的眼睛,姆妈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结果姆妈笑了,笑眯眯地跟她说,“这是开始发育了,到时间就会的,园园要变大姑娘啦,不要紧的。”姆妈说着,又寻出来一件小背心交到她手里,叮嘱她,“以后开始贴肉穿。”
周园园擦擦眼泪接过背心点点头,心里其实还是茫然的。




小乐园 chapter 11
五年级开学第一天,早操的时候办了一个表彰会,暑假里学校组织几名尖子生去北京参加数学竞赛,拿了全国一等奖。
周园园到了五年级,依旧站在队伍第一排,那个角度刚好背了光,她努力眯起眼睛还是分不清楚司令台上的人脸,只知道站姿最挺的那个一定是赵嘉树。
她穿短袖校服和裙裤,细胳膊细腿上全是毒蚊子咬出的小红点——一个暑假她都呆在乡下外婆家,这里疯那里跑,咬了一身蚊子包。
伴着话筒接触不良的滋滋声,校长说的每一句话都带回声,前一句话的尾音还在空中回荡着,新的一句又紧接着,弄到最后一句也听不清楚。
别人开始鼓掌,周园园在挠自己胳膊上的一只蚊子包,等她反应过来也跟着一起鼓掌,别人又已经都停了下来。
嘉树从司令台上下来,目不斜视经过她身边,走回一班的队伍里。
周园园蹲下身去系鞋带,起来时顺手在地上抓了一片树叶子,低头默默顺着叶脉撕。
五年级开始,早晨或者中午,嘉树开始跟四年级的大队长付晓希搭档执勤,突击检查红领巾,校徽的佩戴情况。
付晓希皮肤黑,但是五官生得很漂亮,像有新疆血统,她也真的很会跳新疆舞,周园园还记得,二年级元旦,学校借了中学的大礼堂办汇演,付晓希跳独舞,身穿花裙子,头戴小花帽,编了无数根小辫子在舞台上转圈圈,一束光打在她身上,整个礼堂寂静无声。
那个时期周园园曾经爱上一个游戏,拿条毛毯扎在腰里,站在床上一个劲疯转,直到头晕了,满头大汗倒在枕头上。
早晨的第一节预习课,课文才朗读到一半,嘉树和付晓希立在门口了,读书声就被掐断,取而代之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他们并了排走进来,手上各拿一本簿子,挨着桌子检查,依旧是并了排,周园园坐在角落里,每一次检查她都似睡非睡侧趴在课桌上画东西,那脚步声越是近,她就越发不想抬起头。
她老是改不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一个月里总有几天不是忘记戴红领巾,就是忘记戴校徽。多数时候揭穿她的反而是同班同学,他们还没走到跟前,坐在她前后排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她没戴红领巾!”
周园园充耳不闻,厚着脸皮趴在课桌上不动,就听到嘉树说了一声,“算了。”
不单单是对她,嘉树似乎本身就对挨班检查仪表这件事缺乏兴致,每次检查总有点像在走过场,他也好说话,不管是谁,忘记一次两次,不记名就不记名。
突然肩膀给人拍了一下,周园园一个激灵,下意识一抬头,就对上了付晓希那张认真严肃的脸,她向她确认,“同学,你有没有戴红领巾?”
周园园无声摇摇头,旁边的人又抢着替她开口,“没有,她没戴!”
付晓希就翻开簿子,按座位找到她的名字,一板一眼地写上“2”。
他们并排着离开教室,周园园不趴课桌了,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怒瞪起哄的同学,这回她只是一声不吭盯着自己没戴红领巾的胸前。
渐渐的,不单单是执勤检查,在学校里也常会看到嘉树和付晓希走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周园园每次碰到他们,眼睛故意不去看,脚步却总不由自主放慢,耳朵竖起来,偷偷关注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他们的对话实在很无聊,有时候在讨论校内校外的竞赛考试,有时候又是付晓希在向他请教数学或者英语上的问题。
某天放学路上,一辆自行车从周园园跟前经过,她看到后座上的付晓希,和骑车男生瘦高的背影,心突然咯噔一下,像个面口袋一样紧了。
那辆自行车在文具店门口停,付晓希轻盈地跳下车进去买东西,那个男生一回头,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周园园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五年级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堂课,老师忽然指挥着大家到教室前去排队,走出教室发现隔壁班也跟他们一样排好了队,老师只说排好队跟他走,却也不说具体要去干什么,有人猜测要出校门看电影,每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窃喜,老师却没带大家出校门,而是一路走到了底楼的阶梯教室里。
学生们在老师的安排下一个个落了座,还是一头雾水,教室内的灯光一下子灭了,黑暗里几个老师忙着调整投影仪,最中间的幻灯片上的几个大字由模糊到清晰——“青春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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