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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她听见北境喃喃道,“我本不该生在这个世界的,师姐……我的时间快要到了。”
顾徐行拍了一下他,“瞎说什么。”
北境笑了一下,也不在意顾徐行的态度,他眨了眨,“师姐,你要是再温柔点我会很喜欢你的。”他大笑着躲开了顾徐行的第二掌。
“师姐,天地是有自己的平衡的,人贪心不足,要站在高处,但高处到底是什么。”他讳莫如深,不肯再细说下去。转身背对着顾徐行示意她抓紧走,临走前顾徐行回头看了一眼北境的背影,他卧在席上如一山峦,却与这满天云雾格格不入。
顾徐行的预感向来很准,她那位遗世独立的师弟在第二个月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小哑巴女儿。
顾徐行离开第二日就闭了关,再出来已经是五年之后了。她谷中没有弟子也没有侍人,因此她成了最后一个知道小师弟死讯的人。
医谷四绝又去了一个,东绝因为天劫走得早,南绝是个药罐子也没撑过化神期。如今最后一个小师弟也去了,西绝只剩下了西绝。
顾徐行走到早已空寂的北绝住处,里面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她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见到顾徐行的时候,她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皱了皱鼻子,然后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
顾徐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那双沾染着灰尘的小手颤颤巍巍抓住了顾徐行的十指。
她僵硬了一瞬,半晌却被小师弟气笑了,她与小孩一接触就发现这孩子身上有她的气息,定然是北境生下她之后种的,他笃定她不忍心。
医谷所有人看见那个见人就咬的小孩,安安稳稳被顾徐行带回去了。
她不知道北境的本名,更不知道该让这孩子姓什么。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名字,就叫她步非烟。
步非烟从此便跟着顾徐行了。
与西绝不一样,这个哑巴小姑娘的脾气倒是意外地好,谁呛她两句也不生气,就只笑眯眯地比划着说师姐对不起。
顾徐行带着一份亏欠将步非烟养大,十五岁的时候,她怕师尊与嫡系的师姐们处不好,于是跟着来了。
她像个雪白的小羊羔,将顾徐行的怒气轻易的抹去。
小姑娘笑起来脸边有两个梨涡,落在嘴角。顾徐行气没地方撒,只能拧了一下小孩的脸。然后对那几个弟子道,“戴上面纱再进去。”
说着,顾徐行手中一动,出现了一片雪白的纱,她亲手给步非烟戴上,低声嘱咐,“你离那些病人远点听明白没?没事儿你就待在房子里谁也别见,那些师姐们不洗手就别让她们捏你的脸,听明白了吗?”
顾徐行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步非烟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笑眯眯听师尊说完,然后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我听明白啦。
顾徐行总觉得她跟五岁的时候没有区别,步非烟像是天生下来就没有怀疑那根筋,别人说什么都信,看到人受伤就会无声无息掉眼泪。
就像是她生身父亲的补全,步非烟是北境留下来的唯一宝贝,漂亮,温柔却易碎。
顾徐行总放心不下她,她跟养小蛇不一样,她是个人。
西绝的忧心忡忡被步非烟看在眼里。
但禹门还是要进的,里面与他们想的一样,人们东倒西歪,尸体就躺在地上也没人敛。不少人是在咳嗽之后因为恐惧而自杀的,有人故意向路人吐口水。
顾徐行将弟子们护在身后,半点污秽也没有沾染。
禹门城中央原本是一座巨大的灵母像,如今却在混乱中被人砸得稀碎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原先神像中用来支撑的十字架孤孤零零站立在中央。
“安静些。”顾徐行飞身上了屋檐,将声音用灵力放大。
那些混乱的病人被灵压震慑,停在了原地。
“我们是云家的医修,不想死就排好队,死了的拖走焚烧,病中的都集中到城隍庙来,剩下还没开始咳嗽的,都回家去,不要见人。”
顾徐行发火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些人被灵力一吓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嫡系弟子们个个衣冠整洁气势非凡,他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当即就要抓那些弟子的衣袖。
只是手指还没碰到就被一阵气流撞开了。
顾徐行阴森森的声音传来,“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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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非烟的爹,是个穿越者。





秉烛夜游 第 89 章
时间流速落在钟翮和陆嘉遇眼里是很快的,转头便是一个朝暮。
瘟疫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顾徐行在城外布阵,将疫气锁在了阵中。嫡系弟子们被顾徐行安排去发些药粥,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看。
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将面纱戴好了,不要托大。临走去布阵之前她还追加了一句,“让步非烟别跟着你们出去,让她好好呆在房间。”
几位弟子不敢顶撞,点头称是。
这几位弟子的年纪比步非烟大,年长些的已经有三十岁了。大师姐的名字叫做云翳,是云家家主的首席弟子,称不上声名在外,但常年跟着掌门出入在重大场合,也算是年轻一辈里脸熟的一位了。
云初则是她亲妹,年纪小点性子有些被宠坏了,不太服管教。云岑云深则是云家长老坐下的两脉首席弟子。
也难怪顾徐行最初那样生气,这么一摊子人真是忙也帮不上,还不能随便使唤。她干脆给这些小辈派了些不痛不痒的活,然后自己去查瘟疫了。
西绝的嫌弃她们不是看不出来,年纪小的几位还有些不忿,但云翳却深知这人她们开罪不起。瞪了几个不懂事的师妹一眼,然后主动走向放着药材的屋子。
只是几人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了中药的味道,云翳心中一惊大步上前,将房门打开。步非烟正在里面点火熬药,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甚至还抖了一下。
“师弟……不不不,师妹对不起……”饶是云翳看了一路的步非烟也还是会将人的性别弄错。
步非烟也不生气,反应过来比划道:师姐,我把药先熬了,然后我们就能快点去发药了。
对面几人没学过手语,看得有些磕磕绊绊,但是还是弄懂了大概的意思。
云初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有点醋溜溜道,“去什么啊,前辈才嘱咐了不让我们带你出去,你这个样子,出去风一吹就倒了。”
见他们如此神态,步非烟就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别听我师父的话,她总是这样,我们不告诉她就行了。
云深话少,走上前来接过步非烟手里的药,转身分次将药倒进纸杯中,“那我们就快点吧。”
云家人的到来像是给了病人们希望,来领药的人排成长队。能走动的搀扶着不能走动的,他们热切的看着面前那一小杯漆黑的液体,在领到之后便一饮而尽。
人群中央一个脸色青黑的男子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发药的白衣弟子,他状似无意碰了一下身边的女子,“你说,那几个修仙的人会不会得病啊,万一没给咱们治好,他们也折在这里了怎么办,真有这么好心?”
那女子病得不轻,甚至有些形销骨立,她的胸腔像一个腐朽的风箱,每说一句都要发出不堪重负的震动,她唾了一口,“死马当活马医呢?要是能救禹城,我管他们叫娘。”
眼见着就排到了跟前,女人领完药顾不得滚烫便一饮而尽,喝完一边哆嗦一边念,“烫一烫,祛病消灾,万事平安。”
面色阴沉的男子正对上步非烟,他接过药站在一边,像是个求救心切的男子一般与步非烟絮絮叨叨。只是步非烟不能说话,无法回答便尴尬了许多,但那男子显然不是很介意。
男子看了她一眼,“仙君长得真好看,若是平日里你来禹门,不少大官怕是想要把儿子聘给你呢,只是你们为什么要戴面纱啊。”
步非烟手中一抖,药汁就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出了一片红。
男人很抱歉,抓住他的手作势要吹。步非烟一惊,下意识便挣扎了一下,但那人的手劲儿却意外地大,她竟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哎呀,冒犯仙君了!”男子一边道歉然后松开了手。
步非烟手上留下了几个通红的指印,云翳见这边吵吵嚷嚷便走了过来,她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对那人道,“您领过药了吗?领过了不要妨碍,回家去吧。”
似乎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男子畏畏缩缩就贴着墙消失在了人群里。
云翳转过脸来看向步非烟,“没事吧师妹。”
步非烟摇了摇头:没事师姐,就是有个看起来很害怕的男子罢了,你快去忙。
云深那边忙得脱不开手,对着云翳喊师姐。她不能久留,于是嘱咐了一句,“你修为低,自己小心些。”
步非烟又笑了,顶着两个梨涡对着师姐点了点头。
一直沉默着的钟翮忽然开口道,“那个人不对。”
陆嘉遇看向那个即将消失在小巷中的人,两人对视一眼决定跟上去看看。
那个男子在避开人群之后便直起了身子,他周身的阴寒之气骤然铺开,明明是同样一张布满污渍的脸,此时瞧着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伸手贴着墙,一道水渍便顺着他的指缝出现。男子脸上的黑气愈发重了些,但却没了方才的病态,甚至心情还很好。
“二位有什么可惊讶的呢?不过是我的一个皮囊而已,比你们早生几年。”他回过头看向出现在身后的钟翮和陆嘉遇,眼中满是兴致盎然。
“这是顾徐行的万劫不复,来到了这里,就要遵守规则,我要你不急于这一时……”他伸手点了点钟翮,然后笑得更加恶意,“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看着吧……祝鬼主与仙君,看得愉快。”
陆嘉遇似乎忍无可忍,想要上前一步,只是脚步还没落下,小巷便如同被撕裂重新排布,两人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主城。
钟翮拽住陆嘉遇,“别急,架以后再打,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这场瘟疫是炼狱带来的。”
炼狱不只有一个皮囊,它曾经借用各种一次性的尸身不止一次地为祸人间。那些皮囊能够在诅咒与时空中随意穿梭,钟翮皱了皱眉。
而方才那一转,竟已经是五天后了。陆嘉遇按下怒气,与钟翮继续看下去。
情况并没有好转,越来越多健康的人开始倒下,仅仅五天,瘟疫如同进化一般,发病的人数越来越多,至今仍旧无一痊愈,而最开始的那一批病人,几乎已经死绝。
那一日形销骨立的女人开始呕血,到了平日里领药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神好了些,走向云岑的方向。
她的很瘦,眼睛都陷进眼眶里,眉骨直愣愣的凸出来,撑着一张枯瘦的人皮,她的神情很可怕。云岑话不多,人还有些腼腆,将药碗递了过去。
一双枯瘦的手闪电一般抓住了她的手腕,没人知道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这样迅速敏捷,尖利的指甲在云岑的手腕上留下了三道伤痕。
“这药!没用……我病得更快了”她状似疯癫,紧紧攥住云岑的手,“你们是不是来杀人灭口的!那个仙师在外面布阵我都看见了,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们都病死在这里!”
“你们好歹毒!”
云家的医修哪被凡人这么骂过,云岑斯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
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人在她眼前炸成了一滩血水。
她浑身上下无一幸于难,不等说话,整个人就被拽开。
她惶惶然抬头,是顾徐行回来了。
西绝脸色难看至极,“快回去洗澡,你与师姐们分开住,这几日万万不能接触。”
疫气太重,她布阵回来了晚些,本想着这么一群老弱病残不会怎样,结果阴沟里翻了船。
这场疫情不简单,无可寻觅的起源与扩散的速度都昭示着什么。
但顾徐行来晚了,云岑当夜便发起了烧来。
瘟疫似乎变得更厉害了,三日过去,云岑坐都坐不起来,而隔着窗户给她送饭的云深开始咳嗽。
瘟疫似乎有意对云家下手,来的四个嫡系弟子全部倒了下来。
步非烟看着师姐们的生气一天又一天萎靡下去,急得头上冒火。
整个城陷入死地,步非烟与顾徐行是最后的两个幸存者。




秉烛夜游 第 90 章
第四天瘟鬼开始出现,他们穿着漆黑的外袍,手中拿着旗帜一般的镰刀,将病死的新魂像牧羊一样赶去城西。
他们不是冥府阴差,更像是巨大蚁巢中的工蜂,他们面无表情,身上泛着腥臭阴暗的气息,比顾徐行见过的任何一种恶鬼都要令人感到恶心。
最初瘟鬼只有顾徐行能看到,他们与她擦肩而过,并不招惹,就像是看不见一般。
顾徐行没做什么,她没空管这些瘟鬼,光是为了保住那几个嫡出弟子的性命,她已经足够焦头烂额。
第四日夜里,城中忽然一声巨响,顾徐行翻身而起,捂住了卧在她身侧的小徒弟的耳朵。
外面没有灯火也没有叫喊声,寂静地像是死地。顾徐行皱了皱眉,将房中的灯点上,低声对步非烟道,“你继续睡,师父去看看,在我回来之前,你别出这个门。”
步非烟听得懵懵懂懂,拽了拽顾徐行的衣角,示意她知道了,然后比划了个注意安全的手势。
小孩还没睡醒,躺在床上像个皮毛柔软的小动物。她勾了勾嘴角心头大石却没有减轻半分。
连着三日顾徐行都没怎么休息了,虽说到了她这个修为,吃饭睡觉都成了仪式,但内府中灵力一刻不停的流转溢散,便是神也会疲惫。
她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城中央一个活人都没有,那残破的灵母相行将就木,面容慈悲的头颅躺在一片污泥中,颈部断差参差不齐,有污水从其中流过,像是血。
四周站着无数的瘟鬼,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黑漆漆的,手中镰刀垂在脚边,这群不速之客仰头看向灵母相似乎在做一个过程冗长的朝拜仪式。
顾徐行没了耐性,单手掐诀,一道雪白的焰火在她右手上燃烧了起来,“你们是谁?”
这次所有瘟鬼却不再无视她,纷纷回过头转身立起镰刀来。密密麻麻的回答在夜色中涌动。
“我们来自炼狱,我们拿走人间,过去暗无天日,明朝同归天地。”
顾徐行眉心出现一道火焰的痕迹——她将本命焰火点燃,邪魔不得近身。
镰刀向前,瘟鬼如同河水。漆黑无光的夜色中,顾徐行迎风执炬,逆着暗流而上。密密麻麻的瘟鬼如同虱子一般一个又一个首尾相接,向顾徐行扑了过去。
下一刻,一阵窸窣声过后,她面前又空无一人。
灵母的头颅躺在黑暗中,眼角流下两道血污。
顾徐行回屋的时候,一只瘟鬼正在院子里不知疲倦得撞向一道光墙。步非烟白着一张脸,单手不停地画阵,用孱弱的身体挡在四个师姐面前。
瘟鬼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向顾徐行一拜,“愿夫人早归来兮——”
他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又像是无数人叠在一起。
在顾徐行动手之前,他自行消失了。
顾徐行看向脸色煞白的步非烟,悬在颈上的利剑终于掉了下来。瘟鬼现在也可以被步非烟看到了,她的小徒弟僵硬了一会儿,然后冲了过来抱住顾徐行哆嗦不止。
年幼时的记忆是很难被替代淘洗的,那些好的坏的记忆,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中。步非烟怕黑,她从未说过,但顾徐行就是知道,每一夜她都会将一盏温和的灯放在步非烟床头。
顾徐行拢住步非烟瑟瑟发抖的肩膀,“师父会保护你……一定会的。”
房中传来剧烈的咳嗽,云岑忽然呕出一口血来,见顾徐行进来了,接连几日不清醒的人似乎被闪电击中了。她眨了眨眼涌出泪来,她向顾徐行伸出手,“师叔……师叔,救我。”
但这次那双手没有再落空,顾徐行握住她的手,一道命符出现她的手背上,顾徐行借了命给她。
“我会的……”顾徐行伸手为她擦了擦云岑额头上的汗。
每一个地方都有城隍,天地灵气自然孕育生长出一方神明。他们护佑人间气运,保佑风调雨顺。
属于禹门的灵母神已经泯灭,她的神像中再无半点神格。
瘟鬼来自炼狱,他们想要她。顾徐行背后徒然生冷,炼狱啊……六百年前生灵涂炭的元凶。
火光电石之间,顾徐行忽然就明白了,这场瘟疫除了带走死魂之外,为的就是要将她引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四个形容枯槁的孩子,随后停在了步非烟身上。
他们是被她连累了。
顾徐行站起身来,伸手按了按步非烟的脑袋。
“师父要出城两天,你好好守着师姐们。”
她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人却坦然了下来。
门外果然站满了瘟鬼,顾徐行站在门口,背对着步非烟,“带路吧。”
能看到瘟鬼的人,只剩下步非烟一个人。
日出之时,第一个发现灵母像的人用嚎哭将奄奄一息的城叫醒了。
他们惊慌失措,嚎啕大哭,甚至还有病人撞柱而亡。恐慌原来是比瘟疫更可怕的东西,那天的阳光很温和,照在人身上却冷得像铁。
来布药的人只剩下了步非烟,她捧着盛好的药碗走向绝望的人群。
似乎这群人因为他的到来而短暂的忘记了灵母像倒塌的恐慌,而寂静只有一瞬,很快这些人脸上出现了更深的惊恐。
瘟鬼连成一片跟在她身后,像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她是来救这些人的命的,但她在那些人眼里却更像死神。
有孩子看着她嚎啕大哭,有老人将狗血向她徒劳无功地泼了过去。
她一动不动,瘟鬼也一动不动。腥臭的狗血淋了步非烟一身一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手上比划得眼花缭乱却没人能看懂。
她要是能开口就好了,可惜这扇门早早得被上天关上。
除了寸步不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炼狱化成的男子又出现了,他瞧着比之前瘦了更多,颧骨因为瘦弱而凸起,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道,“你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来屠城的?”
更多的人加入了质问,你们云家是不是打算牺牲我们了?
步非烟几乎被这些密不透风的话语淹死。身后站着的瘟鬼对这一群绵羊一般的人虎视眈眈,师父……师父也不在身后。
你们是不是打算将我们困死,然后就不会再传染了?
那些质问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问,这病是不是你们放出来的!这是用我们试药啊!那人坐在地上开始绝望大哭。
步非烟不能说话,她被绝望的人群逼进了墙角。
最先开口的瘦弱的男子上前抢过她手中的药碗高高举起,他已经被瘟疫折磨地神情恍惚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证明给我们看啊!若是我喝了你们的药痊愈了,你就不用证明了,仙君,你不是云家的弟子吗?你们不是医者仁心,救苦度厄吗?你救我啊!”
步非烟几乎被推得靠在了墙上,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家训是这样让人窒息的东西。
医者仁心,救苦度厄八个字如同藤蔓一般将她的胸腔缠住。
她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睛忽然察觉出不对来,命运如洪钟一般响起,那人将药一饮而尽。
他对着步非烟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他的生命走到了结尾,整个人像是融化一般瘫软了下来,当着步非烟的面成了一滩血水。
最后只留下一颗森森的眼珠子,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站在身后饥饿的瘟鬼们动了,他们将那个残魂拘走。在众目睽睽中。
是的,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能够看到瘟鬼了。
站在最中央的步非烟像个领头的傀儡,她引狼入室将恶魔放了出来。
稀薄的信任消失得无影无踪。
愤怒先一步压过了恐惧,人们将药坛打翻,将步非烟打了个半死,曾经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
顾徐行的阵挡的是瘟鬼恶魔,但要进来的是人。
云家的弟子被从病榻上拉起来,然后丢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师姐们的咳嗽声混成一片,步非烟蜷缩成一团,试图用自己的双臂抵抗四周的黑暗。
她太安静,所以没人发现她的恐惧。
这一切,顾徐行都不知道。
炼狱的大封还没解开,他们的踪迹有迹可循。但这点微末的印迹,更像是一个陷阱,顾徐行与炼狱缠斗,被困在了城郊。
她疲惫地想,这样也好,正好给步非烟他们争取下来治疗瘟疫的时间,她从不低估自己,她能够拖住炼狱至少七天。
但瘟疫本来就该痊愈了,不是吗?
瘟鬼站在了灵母相的位置上,像一尊伪神,皮囊开口,“来做个交易吧,用健康的血肉来换吧,来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黑暗中,一只瘟鬼站在了步非烟面前,他手掌中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血淋淋勉力支撑的顾徐行。
“来做个交易吧,用你,来换你师尊活下来的机会。”




秉烛夜游 第 91 章
瘟鬼手中的镜子在暗夜中成了唯一的光源,将步非烟的脸照得苍白。能看见的人不只是步非烟,四个师姐也看见了。
咳嗽的声音都寂静下来,瘟鬼不着急,他耐心地等着步非烟做决定,云岑她们也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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