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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陆嘉遇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钟翮,你为什么,没有心跳?”





秉烛夜游 第 10 章
钟翮并未停顿,甚至还有心情给陆嘉遇套上外披,“你不是看得见么?”
她说得没错,陆嘉遇看得比上次更清楚了,常人在他眼里胸口是一团游动的红色,隔着血肉像是能够灼人一般,可钟翮的胸口空空荡荡。
钟翮笑了笑,“我又没有心,哪来的心跳?”
她不解释,陆嘉遇也无暇顾及这个,他颇有些破罐破摔地想:管她是人是鬼。
这次他不用钟翮背了,周府本身就他的出生地,再加上身有眼疾,故此听力特别灵敏。避着脚步声一路跟着周溯到了主院门口。钟翮不知道用得什么步法,跟在他身后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几乎无声无息。
陆嘉遇正准备往前走一些,忽然被身后探出的一只手拦住了。
钟翮低声道,“等一等,他要停下了。”
‘陆眠风’果然停了下来,他停得很突然。周溯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可她并没有生气,转头伸手握住陆眠风的手,“夫君,怎么了?”
她温柔得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可‘陆眠风’却像是听不明白的样子,微微偏了偏头,周溯伸手为他拢了拢披风,眼中翻涌着无限的眷恋,她继续耐心劝道:“红药回来了,就在东厢,之前你那么在乎他,如今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明天带你去看好不好?”
她像是哄孩子那样哄他,这次他不再是全无反应,‘陆眠风’看着周溯摇了摇头,“不是红药。”
藏在远处的陆嘉遇望见了这一幕,他的心忽然不可抑止得疼了起来。
周溯今年已经三十有七了,算来陆眠风嫁给她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像是漫长得没有尽头,又像是转瞬即逝,那些悲欢岁月都像是蒙了灰尘一般埋藏在角落,如今乍然重见天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情绪鸿如鸣钟一般在她胸腔里作祟,像是不将她开膛破肚不罢休。
可对面的‘陆眠风’对此一无所知,周溯红了眼,哑声道:“我知道,嘉遇,眠风,别气。”
‘陆眠风’得了答案,渐渐安静了下来,周溯松了口气,拉着他近了房中。房中的灯,不一会儿就熄了。
而陆嘉遇站在黑暗中十指几乎陷进手心里,钟翮低头,“松开……”可她为说完,方才在房中被人监视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屋的房檐。
一道黑影立在房上,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那人一身斗篷将容颜遮了个七七八八。
被发现了那人也不躲,甚至微微对着钟翮点了点头,然后在钟翮起身跃过来之前几个轻点鸿雁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陆嘉遇那时灵时不灵的阴阳眼好像又开始作祟,他晃了晃,脸色惨白,钟翮被他缠住了手脚只能先将人打横抱起,几个起落回了东厢。
陆嘉遇靠着她半晌好像缓过来了一些,他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没了那层阴惨的黑气,没有了神的眼睛又恢复到了黯淡无光。
“我又看不到了。”他抓着钟翮的手臂低声道。
钟翮没说什么,她将人放回了床上,神色有些莫名,她知道陆嘉遇这会儿是真的看不到她了,这些他瞒不过她,“你睡吧,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陆嘉遇没了眼睛只能妥协。
钟翮转身轻手轻脚关了房门,起落间跃上了青瓦的屋檐,血月过后的月亮是这个月最后一日满月。一轮皎洁的明月将周府照得如同撒了银霜,若是有人抬头便能够轻易看到钟翮那身醒目的白衣。
好在这其实对钟翮也并无威胁,她站在房檐上起落间周身浮起模糊的黑雾,将她与夜色融在了一起。
前日那颗发疯的树如今像是被人砍断了根系,彻彻底底成了一杆枯枝,里面锁住的阴鬼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巨大的阵法一夜之间就剩下了一个枯死的阵眼。
钟翮伸手在枯枝上抹了一下,像是熔岩一般一道火光亮起,转眼又熄灭了。她皱了皱眉,所以这阵眼还活着?
钟翮转身几个跳跃落在了主屋,睢城的十一月末冷得刮风都像是在刮刀子,而钟翮脚下的房子却比冬风还冷,就像是用一千根怨鬼的肋骨楔进墙里那样,冷得要将人骨头冻碎。
钟翮蹲了下来,伸手拨开一个瓦片,里面的暖气扑面而来,说是暖如春日也不过分。床上周溯盖着锦被,侧身环抱着‘陆眠风’,而‘陆眠风’平躺着,合眼睡得安详。
可钟翮的眼睛微不可查得闪过红色,瓦片下躺着的人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只木偶。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昨夜那双泣血的眼睛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若是那双眼睛是陆眠风的,这事情就难办了。
傀儡术是术法里的末流,大多是用槐木做人偶。而一些低等的人偶只要滴上主人的血便可供驱策,若是施术者有些道行连这点血都用不着。而高阶一些的傀儡不仅与生人无异,而且音容笑貌能够与所复刻者完全相同,说白了就是做个替代品。可是做这样高阶的傀儡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一滴血,更重要的是生魂。要做人傀儡需要的是人的魂魄,这魂魄决不能是死的,须得是命垂一线之时,生魂离体,靠捕灵阵招来魂魄,作为引子放在人偶七寸的地方。而最阴毒的部分还是要在眼睛,生前千万种颜色都存于双目,而死后这双眼睛也当镶嵌在人偶之上才尽善尽美。
若是真如钟翮预料,陆眠风如今的状况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了——死不瞑目。剩下的生魂被锁在施术者手中,以魂做油点上一盏长明灯,什么时候生魂烧尽,什么时候傀儡消散。
钟翮垂了眼眸,转身跃下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亮了,她回到房中轻轻关了窗。
“有发现什么吗?”本该早已睡熟的陆嘉遇坐在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听见了钟翮的脚步声,抬了抬头,长发就从肩膀上滑落了下来,显得人很清隽。
钟翮听到了他的声音,坐回了床上,“怎么还没睡?发现想来你也应当都知道,你娘怀里抱着的是个傀儡。”
陆嘉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嗯。”
“既然睡不着,来谈谈你爹娘?”钟翮将枕头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这个话题是避不过的,陆嘉遇皱了皱眉,“我爹娘关系很奇怪,之前跟你说的不是戏言。我爹只跟我说过他们相遇在一次猎游里,我娘被他救了,一见钟情,故此我有这么个好名字,‘嘉遇’不知道遇见的是谁。”
“我只记得我小时候我爹有一次受了很重的伤,他在床上躺了两年,自那以后他们关系就不好了。这伤的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我娘的侧夫带着一个女子将我爹带去了别庄,等到回来的时候,我娘的眼神都慌了。”
钟翮轻轻敲了敲手指,“若是如此,你娘还是爱你爹的。”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陆嘉遇的什么地方,他像是被撕开了伤口,他咬了咬牙,“她不配。”
钟翮没接话,这件事情的内情像是蒙在雾中,她不便开口评价,只是若是照这么说,周溯不应当下得去手啊,毕竟是这样怨毒的咒术,除非她不知道。
天色泛白的时候,‘陆眠风’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面无表情悄悄避开了躺在一旁的周溯光着脚下了床。
当天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陆眠风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像是那丝丝缕缕的光线将人魂贴在了他的身上。守在门口的小侍正要开口,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妻君还在睡,别吵醒她。”
若是有府中的老人在,定然认得出这是‘陆眠风’第一天嫁到周府来的早晨。那时候他在周溯温热的怀抱中醒来,为了不吵醒她悄悄下了床,然后去厨房蒸了一个糖心荷包蛋,还加了糖放在周溯床头,他就那样托着腮坐在床头盯着他的爱人,直到她的眼睫微动。
可是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生者可以死,死者真的可以生吗?
‘陆眠风’压低了声音,“厨房在什么地方?我想给妻君做点东西吃。”
那小侍看着‘陆眠风’的笑,背后不知道怎么一阵发凉,明明是一样的脸,可在冬日下却像是怎么都暖不热的寒冰。
“主君跟我来,我带您去。”小侍止住颤抖,躬身道。
周溯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一个干净的白瓷碗,里面有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可这已经足够她想起这是那一天了。
那个人告诉她,‘陆眠风’重新活过来是没有五感的,他不会感觉到疼痛,也尝不出味道,所以他再也做不好一个荷包蛋。
但这不重要,她坐了起来像二十年前一样,“眠风?怎么不多睡会。”
说着端起了那碗荷包蛋,用勺子搅了搅。
‘陆眠风’没有托腮盯着她,而是端端正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周溯的手忽然顿了顿,那碗荷包蛋没有熟,勺子一碰却流出丝丝缕缕的红色。
她心里一惊,甚至都来不及将碗放下,拉起陆眠风的手看,二十年前他也是第一次做饭,在手腕上烫出了一道深红的印子。
‘陆眠风’感到莫名其妙,可也还是让周溯将他的手看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周溯松了口气,脊梁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她不得不躬下身体,将额头抵在‘陆眠风’的手背上,来压住她失而复得的痛感。她侧头露出一双满是风霜的眼睛,“眠风,你不能再这么对我了。”
‘陆眠风’像是听明白了,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低低答应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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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秉烛夜游 第 11 章
陆嘉遇没睡多久就醒了,门口阿青敲了敲门,“大少爷?钟小姐?”
陆嘉遇动了动,就被钟翮按住了手,“躺着吧,我去。”
他昨夜本身就没怎么睡,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听了钟翮这话连挣扎都显得敷衍,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钟翮起身轻手轻脚开了门,门乍一开,吓了阿青一跳。
“他还睡着,昨晚上没怎么睡好,晚一些叫他。”
阿青讪讪笑了一下,退了一步,“夫人说让您跟少爷一块儿过去说说话,叙叙旧。”
钟翮回头看了看陆嘉遇的背影,关上了房门,“我先过去吧,这样不算失礼。”
阿青颇有些意外,毕竟昨日这人看着还有些畏缩之态,今日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像是变了个人,钟翮没在意这小侍,只是点了点头道谢。
阿青引着人往前走,他自小与陆嘉遇长在一起,与其说是少爷,不如说是弟弟,他按了按手心还是决定多一句嘴,“钟小姐啊,您是第一次来府里,可算是赶到了好时候,前几年夫人这个脾气够大的,前几日重病的主君忽然痊愈了,夫人可能是太高兴了,人都慈祥了许多,但是还是怕夫人又突然为难您,您去了少说些话,千万别问主君生病这事。”
阿青絮絮叨叨,钟翮在后面也听得仔细,绕过一个回廊,钟翮问道:“先前主君病得很重吗?”
阿青叹了口气,“眼见着都救不过来了。”剩下的他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谈。
“到了,夫人和主君就在里面,您自己过去吧。”
拱圆的石门之后两个身影坐在园中,钟翮低声道了谢,“有劳。”
阿青俯身行了礼,然后便转身离开。钟翮抬脚便进了门,‘陆眠风’听到脚步声回了头,见时钟翮,不知怎么像是被吓着了的样子,微微顿了顿,然后转头问周溯:“这是?”
周溯握了握他的手,“是红药的妻君。”
‘陆眠风’皱了皱眉,“红药这么大了么?”
周溯脸色有些白,“你跟我的儿子,自然是要嫁个好的,都是千挑万选过的。”
钟翮在心中冷哼一声,那阮青荇捡到的是谁。
他也不信,‘陆眠风’垂了眼睫,冷声道,“你骗我。”
周溯心里着急,单膝跪了下来,近乎将‘陆眠风’抱在了怀里,“眠风,你信我。”
‘陆眠风’似是不忍,沉默半晌伸手落在了周溯脖子上,然后摇了摇头。钟翮看见‘陆眠风’的手指闪过一道红光,过了一会儿周溯站了起来,她脖子上果不其然多了一道不明显的血痕。可‘陆眠风’却像是缓过来了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与她笑一笑。
周溯见此,温和着眉眼道,“你也坐吧。”
钟翮敛了眉眼,“谢过父亲母亲。”
‘陆眠风’始终有些怕她,只是坐在原处笑,钟翮也不在意,只是规规矩矩跟周溯聊些家常。
忽然远处传来杂乱地脚步声,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撞了进来,“夫人!东厢那边起火了!”
周溯心中一惊,‘陆眠风’也站了起来,他身子都有些不稳,抓紧了周溯的胳膊,“嘉遇,嘉遇还在。”
周溯什么都来不及想,拔腿就往东厢跑。
陆嘉遇站在滚滚浓烟之后面对着那破败的院子面无表情,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轻轻笑了笑,然后转身回了屋子,他是个小瞎子,瞎子就应该呆在黑暗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个人,一双手牢牢扣住了陆嘉遇的手腕,他脸上空白了一瞬间。
钟翮的声音贴着鬓角传来,“你知道么?用鬼火的人,手上会有硫磺的痕迹。”
说罢,钟翮的指腹抹过陆嘉遇的手指,她轻轻吹了一下自己手心黄色的粉末,然后顺势将陆嘉遇扣在怀里,十分亲密。
陆嘉遇低头笑了,他没有挣脱开钟翮的怀抱,“我现在看不见,钟翮,你当心些。”
钟翮慢里斯条为他拍干净手上的硫磺,笑道:“那是自然,你这话听得我心惊胆战。”
陆嘉遇轻轻抬了抬头,他无神的双眼正对着面前浓烟滚滚的大火,“苍梧山少主,你该不会要拦我吧。”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息都像是凝固住了,陆嘉遇感觉到身后贴着的那一俱躯体突然冷了下来,丝丝缕缕地寒气似乎要穿过他单薄的衣衫捅进他的内脏来。
片刻钟翮低低地笑了,然后松开了陆嘉遇,方才那命悬一线的感觉如同一梦,“我拦你做什么?杀人偿命,天道轮回,在理。”
陆嘉遇偏了偏头,“没想到少主也讲道义。”
钟翮与他并肩,“人之常情罢了,你寻我来,不过是为了控制住你那双阴阳眼罢了,你倒是胆子大。”
陆嘉遇偏了偏头,“我还以为能多瞒一些时日。”
钟翮笑了,这次倒是真心实意,“这个我倒不在意,只不过你今早装睡实在是太假。”
陆嘉遇一时语塞,怎么装睡太假居然就让人看出来了?
他还是年轻,心思都藏在脸上,钟翮自觉回答了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跟我讲讲你跟昨夜那人的关系。”
陆嘉遇猛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嘴角抿地很紧,整个人周围的气息都变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温和倔强,隐隐显露出敌意来。
钟翮抱臂轻轻抬了抬下巴,“怎么开阴阳眼也是她告诉你的吧?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她凑近了陆嘉遇,“我不急这一时半刻,不过平白无故被扯进来,我得要点好处。”
“什么?”陆嘉遇仍旧抿着嘴角。
“你要做什么我会跟着,我保证不要必要不干涉你。”钟翮道。
陆嘉遇冷笑,“怎么?钟少主不救人么?”
钟翮抬起双手,“小嘉遇你实在是误会我了,我从不多管闲事。”
陆嘉遇似乎是妥协了,轻轻冷哼一声,便是回答。
钟翮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你爹说的钟道长不是骗我的吧?”
陆嘉遇似乎是懒得再装小绵羊的样子,偏了偏头,冷声道,“那是我爹的事情,真假我不清楚。”
钟翮觉得他这样子很好笑,眯了眯眼,“有人来了。”
破败的石门被人从里面生生撞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趴在地上,身后是滚滚大火。那大火似乎是着了魔一般,泼上去的水一点用都不管,甚至还愈演愈烈。
楚星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满是血迹衣裳之下露出雪白的躯体。‘陆眠风’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他瞧着趴在地上的人心口便是一紧,后来他才知道,兔死狐悲罢了。
周溯整颗心都放在‘陆眠风’身上,他一皱眉,她就知道了,“他是谁?”
“犯了病的病人,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你忘了?”她握着‘陆眠风’的手温声道。
“侧君?”另一道声音如同一道雪白的利刃切断了周溯苍白的解释。钟翮扶着陆嘉遇站在一旁,陆嘉遇像是误闯一般惊叫出声。
有小侍试图上前扶起这位主子,可手指一旦碰到他的皮肤就大叫一声松了开来,张开手来,手指上是一道深红色的烫伤。
‘陆眠风’缓缓转了身,看向趴在地上一身狼狈的楚星泽,他忽然就明白了,转头极为认真道,“他是你的侧君。”
‘陆眠风’轻轻拍了拍周溯的手臂,“你还娶了他啊?”
他的表情像一个稚子,纯澈得足够让周溯看清楚他眼底的平静。他那一拍,周溯的心就碎了。




秉烛夜游 第 12 章
‘陆眠风’不再多说,他蹲下身子将楚星泽扶了起来,所有人碰都不能碰的楚星泽,在他手里没了温度。
钟翮低头看了一眼陆嘉遇,房中的大火渐渐熄灭了。陆嘉遇似有所感,微微抬了头,“怎么了?”
钟翮微笑,“无事。”
楚星泽从地狱一般的痛感中缓了过来,顺着那双素白的手抬了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楚星泽疯了,他大喊着甩开了‘陆眠风’的手,“滚!你滚!”
‘陆眠风’被甩得跌倒在了地上,楚星泽不可置信地摇头,他目眦尽裂,“你不可能还活着,陆眠风,哈哈哈,你的气海碎了,你的心也碎了,你不可能还活着!”他一边退一边蜷缩向身后的破败院子。
周溯一掌打在楚星泽脸上,那一掌应当是用尽了全力,她的手都在抖。楚星泽被打得偏过头去,他的脸颊在地上擦出一道血痕。他顿了顿缓缓转过头来,嘴角的鲜血落在了衣襟上。他在笑,可那笑容里全是讽刺与悲凉。
他盯着周溯笑得咳出鲜血来,“周溯,咳,你有本事,你厉害。”
可周溯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楚星泽也不在意,他回视线落在坐在面前的‘陆眠风’身上,偏了偏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他的笑意像是一轮即将隐没的上弦月。
楚星泽从前必然也是个美人,他靠坐在一地狼藉里,像是一株染了血的蔷薇。他像是要坐直身体那样,只可惜力不从心,“陆眠风,我看不起你,你已经死了,你怎么还能被周溯骗呢?”
他仰天大笑,“你是个可笑的蠢货,一遍又一遍掉进同一个坑里,她娶了一个又一个小侍,讲你视如敝履……”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你跟我一样,都是这个世间最蠢的人,活该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他被小侍拖了下去,‘陆眠风’像是什么都没听懂,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星泽的的嘶吼声随着铁链的摩擦声渐渐远去,‘陆眠风’动了动腿,他像是又没了意识,周溯不敢吓他,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陆眠风’喃喃着什么,双目无神向前走去。周府太大了,‘陆眠风’走得很慢,他穿过回环的白石桥,踩过碎石遍布的小路。小路之后露出一座老旧的假山,山前垂柳枯枝遍布,将这个假山遮掩住了——就像是要被刻意遗忘那样。
‘陆眠风’抬头看着这座假山,停了下来。
周溯猛地抱住了他,她的冷汗与眼泪层层叠叠顺着衣领落了下来,她断断续续道,“眠风,我们回家,眠风,别怕我们回家。”
‘陆眠风’望着那座假山出了神,他口中喃喃,“回家……回家……”像是寻不到出口的困兽。
他突然猛地挣脱了周溯,往前跑去,假山后破败的院子就漏了出来。那扇斑驳的漆红色木门已经不成样子,‘陆眠风’推门而入,一道白光在他面前亮了起来像是要将世界吞没。
周溯接住了缓缓倒下的‘陆眠风’久久未能说话,她顾不上身后跟着的下人,也顾不上沉默了那么久的钟翮和陆嘉遇。
“我先带他回去。”周溯低声道,她将‘陆眠风’打横抱起,不假他人之手。‘陆眠风’的手从门框上滑落了下来,露出一个印记。
长风将周溯的衣摆吹起,她像是徒然老了。
钟翮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那个印记,轻轻嗅了嗅,“这是一个陈旧的血掌印,居然能留这么久?”
陆嘉遇眼角都是冷意,“那是她不敢再踏足一步。”
钟翮抽了抽鼻子,“这里有气海的味道,能留这么久,你父亲应当曾经天资卓绝。”
陆嘉遇沉默了一会,“我想摸摸那个血迹行么?”
钟翮引着他的手盖上了那块陈旧的血迹,血迹早已经冷掉了,明明不会再有任何温度的旧痕,却烫得他眼眶发红,“我父亲曾经有一把月华剑,雪山皑皑,明月皎皎。”
他哽住了,钟翮放下了手,斟酌了一下开了口,“我小时候曾听我娘这么形容陆家的剑法。”
陆嘉遇也放下了手,“我父亲本不该是这样的一生,钟翮,你知道人间意难平是什么么?”
“嗯?”他转过了身,与钟翮相对。
“人间多憾事,也无旧日可回首,亦无故人相等候,好一条天日昭昭阳关路。”他低笑着道,可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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