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夜里陆嘉遇忽然闭了眼睛扶额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再睁眼果不其然是一双黑眸。他似乎已经适应这双眼睛,有了眼睛反而需要一盏灯来照亮脚下的路,他转身出了门。
钟翮在他身后,“怎么?杀人放火去?”
陆嘉遇不答,提着一盏幽幽的灯走在前面,他并没有去周溯的房间,而是循着白日里‘陆眠风’的路,走向那个破败而带着陈旧血迹的屋子。
那间屋子连一盏灯都没有,天地晦暗,陆嘉遇回头,单薄的身影像是一根立在风中的芦苇,“这是我父亲被毁了气海的地方。”
浓云压城而来,一道惊雷响起。
周溯没有由来地惊醒了,她下意识往身旁摸了一下,空空荡荡连温度都没有。屋外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天地间亮如白昼。周溯不由得站了起来,她的睡袍垂在脚面上,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天光乍然亮了起来,照得周家家主脸上一片惨白。她眼瞳里像是燃烧着没有人能看出来的焰火,那双麟麟的手推开了紧闭的红木门。
门骤然开了,狭窄的走廊与漆黑的房檐飞速地拉长成一条线,又在白光的尽头缓慢恢复原状。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溯脚下的门槛消失不见了。周府还是周府,周溯抬头似有所感,她按在门上的手开始颤抖。那一夜的电闪雷鸣照得天地莽莽,突降大雨在地上打出一层尘雾。喧闹声像是突然随着雨水冲了进来。
阿青端着一个铜盆,铜盆边上搭着一块雪白的布巾,他步履匆匆,满是焦急。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面前陈旧的院子缓慢褪去了这十七年来沾染上的伤痕破败,露出了最初的模样,崭新却荒凉。
“啊!——”撕心裂肺的吼声随着一道闪电响了起来。
周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大雨像是利剑一般穿过她的身体。她拔腿狂奔,像是疯了一样推开那扇门,像是那样一步能跨过早已经消逝的十七年。
那是陆嘉遇出生那天,陆眠风被周溯的庶房下了药,本该还有两个月才能出生的陆嘉遇,被迫提前出世了。
那荒芜的院子周围长满了芍药,冬日里不过一堆枯槁的野草。年轻地陆眠风面如金纸,冷汗如瀑,他的长发几乎缠在了脖子上,苍白的手指已经力竭,他无力再发出第三次嘶吼,只能纠缠在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阿青,”他低低道,“阿青,你听话,要是我撑不住,你就剖腹。”
又一道惊雷在门外响起,周溯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疼得碎裂开来,那是她没见过的陆眠风。陆眠风生陆嘉遇的时候,她在扬州走动,只接到了陆眠风早产的消息,回来时只见到了面色惨白的陆眠风和一只小猫一样的儿子。其间种种,她不知道。她脚下的路被无限拉长,明明近在咫尺,可她连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都不到。
门被夜雨猛地刮开,不安分的孩子又开始动弹。阿青顾不得别的,哭着握紧陆眠风的手,“主君,你别放弃,你想想夫人,夫人还在外面。”
陆眠风的意识开始缓慢地飘散,阿青哭着道:“主君!他们害你,你要是不撑住少爷长不大啊!”
“夫人就来了!主君!”
他手中汗津津的手指忽然痉挛一般攥住了他的手,“阿溯……”
他看见陆眠风缓慢地转过了头,望向门外漆黑的夜雨,“阿溯!——”
他生在阴时阴月。
那一道视线似乎与虚空中的周溯撞在一起,周溯堪堪到了门口,她眼里都是血丝,“眠风,你别怕。”
可时间像一道墙,将她牢牢隔在了一道看不到的墙外。
一声猫叫一般的婴孩啼哭声响了起来,满墙的芍药忽然开始疯长,那些灌木忽然生出了藤蔓,从窗户边爬了满屋,不过一刻便开满了深深浅浅的红色。冬日里深深浅浅的红药将这座荒凉的院子严密地包裹了起来。
“他生在芍药里,小字便叫红药吧。”
周溯终于知道了,像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也像是什么迟来的真相。她的儿子出生时,她的爱人喊着她的名字。
周溯这么些年,从未觉得这个体质特别的儿子,是她的血脉。他是怪物,他是她与陆眠风决裂的□□,他是她这辈子都摆脱不掉的阴影。周溯站在产房前茫然无措,唯独眼眶发热,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落泪了,像是她替陆眠风疼了一遍那样。
她猛地踉跄了一步,躺在床上的人看不到她,自然也感觉不到她的绝望。那座郁郁葱葱的被风一吹就如同沙尘一般散了。
天地间雷声滚滚,像是踏着晦暗不清的云层一般。
消散的屋子又成了另一个样子,四周灰暗一点光芒都没有,唯独一条铺满雪的石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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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第 13 章
那路的尽头有一个孩子的背影,而他身前是烟雾一般的魑魅魍魉,一开始那孩子总是被吓得哭个不停。
后来,陆眠风拖着病体日夜守在他身边。满月宴的时候,周溯回来了。陆眠风披着一长长的披风,站在北方的大雪中,怀里抱着孱弱的婴儿。
那时候陆眠风满心满眼都是周溯,他站在廊下看着周溯向着他狂奔而来,没有什么血色的眼角都轻轻弯了起来。
“阿溯。”
他一开口就是一团湿漉漉的雾气。周溯满眼都是疲惫,可望着他的眼神像是雪地中燃烧着的一团火。
周溯茫然地站在莽莽大雪中,暴风雪咆哮而来,将那道模糊的石子路淹没,露出那道瘦弱而苍白的身影。
“眠风。”周溯眼眶猩红,她所有的言语都像是被投入沼泽的石子。
她视线中的陆眠风越来越近,近到足够她看清楚陆眠风脸上最细微的动容。
他很想她,这样的神情,是她十七年后求而不得的,连梦中都没能被施舍过一星半点。
陆眠风就站在距离她只有三步的台阶上,周溯想伸手抱抱他,她想说天太冷了,你刚有了孩子不能被这么吹,会落下病根的。
可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盒子里,只能靠着风雪之间的缝隙,窥视一眼她的爱人。
陆眠风让开了些,然后笑了笑,“阿溯,这是我们的儿子。”
周溯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像是要冻住她的五脏六腑,像是突然开了五感,暴风雪忽然灌进了她的身体。
“眠风,辛苦了。”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
陆眠风微微沉下了脸,斟酌半晌道,“阿溯,这孩子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生,我你是知道的,不让你插手,这事情我得查清楚。”
一双手轻轻拍了拍陆眠风的手臂,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开始发酵,陆眠风扯了扯嘴角,他笑得有些勉强,“阿溯,你知道是么?”
不能说啊,周溯几乎咬出血迹来,不能说啊。可她被暴风雪缠得脱不了身,周溯,你不能那么说,你要跟他解释……
“眠风,这是个男孩,没事,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
此时此刻,她与曾经的陆眠风一样绝望,她站在没有回响的梦境深处,看着陆眠风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了。
他就那样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被风雪慢慢擦去身影,周溯鬼使神差一般低头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孩。
那孩子像是雪一样白,耳垂上有一颗鲜红的痣,他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周溯。
那短暂的一瞬,被雪一擦就不见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儿子小时候是那样惹人心疼。
陆嘉遇站在冷风之外,狂风卷起他鬓角的发丝,闭了闭眼,“她顾虑太多,不肯说,也不肯救我。”
钟翮站在他身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陆嘉遇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不必安慰我,故事还没看完,那天夜里,我父亲拖着病体在雪中舞剑,他是怨的。”
周溯低头,大雪在脚下将来路归处都埋了个一干二净,她忽然就想起那一夜月华练练,长剑在雪地上划过的痕迹。自那日之后,陆眠风便不再跟她说话。直到有一天家仆来报,主君不见了。她迟迟发现自己低估了那个孩子在陆眠风心中的地位,那天夜里她在紧闭的城门内见到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陆眠风。
彼时她一身疲惫,满目血丝,巨大的愤怒先行压过了理智,她冷眼望着陆眠风,“眠风,你当真要将我一个人扔在这么一团沼泽中?”
陆眠风没说话,只是伸手将挂在脸上的纬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平静的脸,“阿溯,若是你我还有一点情谊,就容我将红药交给我师尊,让他好好长大,你不必为这个孩子心。”
周溯怒极反笑,只觉得他是在骗自己,“我的儿子凭什么给别养?眠风,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久了?好,你要出门,将你的剑,捅进我的胸口。”
陆眠风的眼角都藏着风雪,周溯冷笑,“怎么?不敢?陆眠风,除非我死,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身边。”
她不顾陆眠风的挣扎将他抱起来扔进了马车,疯了一般地闯回了府中。那一夜大雨倾盆,夹杂着痛苦与窒息。直到清晨,房中才安静下来,陆眠风侧身背对着她,颈侧一圈淤青的痕迹。周溯睡不着,起身拿了药膏给他擦,可无论那夜怎样,她连陆眠风的一声痛呼都听不到。她合上了药膏躺在陆眠风身边抱住他的腰,然后将自己埋在他的肩窝,哑声道,“眠风,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
周溯在狂乱的记忆中,终于意识到,那天夜里,陆眠风的月华连鞘都没出,她双膝一软,跪在了雪地中,仰天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陆眠风啊陆眠风,你是不是个傻子,你怎么能信我?你怎么能信我?
心口像是有烈火燃烧起来,痛不欲生不过如此,“跑啊!你拿出剑!杀了我!你跑啊!”周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胸口吼了出声。
时至今日,周溯明白,陆眠风还未心死。
可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是一辆摔下山崖的马车,车厢在半空中四分五裂,一道云鹤一般的影子执剑而出,可未及反应,他的上方凭空出现一个紫衣女子,她脸上还带着一个纹路复杂的面具。一掌打在他的肩上,那一掌气力极大,几乎打穿他的肺腑,当时陆眠风便没了意识直直往下坠去。
周溯在那女人动手的时候下意识挡在了两人之间,可那只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胸口,明明什么都没碰到,可周溯的表情却像是被挖了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因为陆眠风的路线,是她透露给楚星泽的。如果她不能够再留住一只云鹤,那就折断他的翅膀。
悬崖也开始分崩离析,周溯已经站不住了,面前是一扇窗户,那扇窗里躺在一个人,陆眠风脑后都是鲜血,整个人像是躺在一个小湖泊中一般,而他仍旧活着,青筋爬满了他的脸颊。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落到脑后。陆眠风就这样绝望地看着站在窗外的周溯,周溯已经落不下眼泪来了,她一动不动看着陆眠风绝望的眼睛。
他一声都没吭,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血迹从他的腹部流了下来,将周溯的心一层一层腐蚀掉。
那时候她站在床边,咬着牙落泪,几乎背过气去,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溯想:“我会补偿他的,我会对他一辈子好。”
可那天之后她连陆眠风的院子都靠进不了。她不能,或是她不敢。
陆嘉遇是布阵者,阵中的一切,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手捂住了,陆嘉遇僵了僵。
钟翮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听话,别看。”
没人想看另一个人自戕一般一边又一遍袒露自己的伤口,钟翮也不例外,能做的太少,只好捂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的人僵住了,可他并没有动,半晌,钟翮察觉到她的手心有了湿意。
周溯再次见到陆眠风的时候,是陆嘉遇遇险那一夜。没人知道没了气海的人是怎么拔出月华的,他披散着长发站在一地狼藉中。月华剑已经生了锈,可剑下妖兽的姓名只增不减。好在陆嘉遇已经脱险,他拄着剑单膝跪在浸满鲜血的泥土中,望向迟迟找来的周溯。
“让他们离嘉遇远一些,周溯,让他们知道不该动的别动,就算我死了,我定然化作厉鬼,回来寻仇。”
他咳呛了一下,一道血线从他的嘴角落下,陆眠风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师尊门下的日子,长风猎猎,松涛林海,师尊对他总是很纵容,闯了祸也没什么,他这一辈子错地最离谱的事情便是违逆了师尊下山嫁给了周溯。而如今,他终于感到力有不逮,抬起头眼中似有怀念亦是决绝。
他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周溯,我后悔嫁给你了。”
周溯的心中‘嗡’地一声,她几步上前掐住了陆眠风的脖子,“你看着我!”
“陆眠风!你看着我!你说你爱我!”
可陆眠风没法再给她回应,缓缓垂下了头。
再后来,陆眠风病死了。梦境走到了尽头,风雪像是来时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又随着长风离去。她如在梦中,恍然抬头便看到那个假山。
哦,她想起来了,这座假山是很多年前,她怕陆眠风想家,专程从南方带回来的,让他离家乡再近一点也好。也可惜就是在这座假山之后,她亲手在折断了陆眠风的翅膀。
周溯缓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青铜门,她望见陆眠风提着灯站在房中。
二十年后,她如梦方醒,泪雨滂沱,“眠风,我是不是很早就失去你了?”
提着灯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母亲,你叫错人了,我是陆眠风唯一的儿子,陆嘉遇。”那语气中,是相同的绝望。
秉烛夜游 第 14 章
那座魇阵不伤人性命,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阵中困兽此生最恐惧的事情。
这是周溯的噩梦。
她踉跄着走了出来,竟是眼里都是血泪。
陆嘉遇面上没什么表情,寒风穿堂,站在门前的人与站在门内的人,不知道谁的心更冷。周溯踉跄了一步竟是跪在了那个小院子前。
“母亲,我爹爹早就死了,你不清楚么?你以为你带回来的是什么?”陆嘉遇轻轻道。
周溯抬起了眼,忽然低低开了口,“红药,你拔出月华来,让娘看看,就一眼。”
陆嘉遇抬了眼,低声道,“爹爹的气海碎了,所以这柄剑,没人再能□□了,不过废铁一块。”
“娘,你在我出生的时候明哲保身弃了我。”他像是聊着什么别人身上的家常,缓缓往前走去。
“你将我爹爹的行踪透露给了你的侧夫,借刀毁了他的气海。”衣角摩擦着青石板路,又在风中拍打,像是一道战旗。
“他死了你用他的神志做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偶。”
陆嘉遇最后离她已经很近了,他垂眸俯视着周溯,“你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一字一句像是含着血泪,狂风更加肆虐,他脚下‘呼’一声燃起妖冶的蓝色火焰。火焰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眸子中,跳跃着陈年的恨意,“他在这座该死的宅子中困了足足二十年,周溯,你好狠的心。”
蓝色的焰火随着他的怒意竟是生生拔高了一层,那盏灯笼摔在陆地上,里面的火苗跳了一下,受不住这样的撞击炸了开来。
陆嘉遇甩袖,远远一个人影像是受了召唤一步一步晃晃悠悠朝着两人而来。
“你看看,这是你的陆眠风么?”陆嘉遇笑道。
周溯不可置信地转头,火光之后,‘陆眠风’眼神如同稚子,可嘴角却含着血肉,血迹从他唇齿间落了下来,然后沾到了他雪白长袍的胸前,像是开了一朵热烈的芍药。他往前走,痴痴地笑,手中还拿着半个血肉模糊的半个手掌。
“眠风……”她震惊地无以复加,没有人来给她解释她心心念念的‘开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天早上的荷包蛋好吃么?里面是一个人的眼睛。”陆嘉遇揪住了周溯的领子,“周溯,我恨不得杀了你。”
蓝色的焰火摇曳了一下,随即像是地毯一般铺了开来,像是一张巨大的手,要将这黑夜里见不得人的恩怨一掌捏碎。
一双微冷的手忽然握住了陆嘉遇的手,一个怀抱像是一张网一般将他兜头罩住,满地滚滚鬼火却像是被人直接掐灭了。一层月色一般的雾气温柔地将滚烫的鬼火包裹住,几经抵抗之后缓缓沉寂。
陆嘉遇的呼吸很急促,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躺在岩浆中,背后那个怀抱的寒气顺着他的脊柱缓缓抚慰了痛苦的身体,他哑声道,“你做什么?”
钟翮叹了口气,“救你,若是再不手,你那点心肝肺就烧成灰了,而且,你爹爹的魂不要了么?”
怀中的人突然绷住了身体,他脸上血色尽褪,“什么?”
“我知道你想烧了这人偶,但你可知这人偶身上还藏着你父亲的一盏魂火,还有一双眼睛。”钟翮松开了他。
陆嘉遇的背上是层层冷汗,可周溯比他反应更大。她踉跄了一下竟连站都没站起来,趴在了地上,可像是没感觉一般,什么脸面,什么周全,她全不要了,仰着脖子死死盯着钟翮,“你说什么!?”
钟翮对周溯没有好感,转头围着那个人偶上下打量了一圈,“令夫君真是命不好,生前不得自由,死了连完整的尸身都不全,都说一夜夫妻白日恩,你倒是狠心。”
周溯踉跄着爬了起来几乎想着傀儡扑了过去,她细长苍老的手指颤抖着拂过那张与陆眠风别无二致的脸,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不是这么说的……”
得知了陆眠风魂魄的下落并没让陆嘉遇高兴多少,他像是丢了魂一般站在风中。钟翮对陆嘉遇伸出手,“把莲花给我。”
陆嘉遇像是被惊醒一般,连忙从腰间解了下来递给了钟翮,指尖相碰,他的手竟比钟翮还要冷一些,他像是哀求,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你救救他……”
“我会的。”钟翮的声音像是一记钟鸣,将他的三魂七魄撞回了原位。
莲花被钟翮一握就碎了,一道青光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钟翮手中摇摇欲坠。她的手修长而消瘦,指尖像是刀尖的形状,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像是白刃切豆腐那样捅进了傀儡的胸口。
整齐的伤口没有血迹,调出来的都是细碎的木屑。钟翮将手猛得抽了出来,那人偶在生魂离体的刹那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气息,整张脸开始迅速得变得干瘪。周溯与他离得太近,甚至都没来得及撤开步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陆眠风迅速地衰老,然后在自己面前成了一捧木屑崩塌开来。
那灰烬中唯余一双青白的眼睛。
周溯那一刻失了言语,只能颤颤巍巍跪在那堆灰烬之上,瘦骨嶙峋的双手在灰烬之上摩挲,她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张着嘴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那双眼睛真真要了周溯的命,半晌她抬了头,血泪一滴滴混在槐木中,她缓缓抬头看向钟翮,“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钟翮向她伸出了手,“那双眼睛不是你的,给我吧。”
周溯的脊梁骨像是被命运无情地敲碎,她伸手将眼睛递给了钟翮,钟翮小心地将残魂与眼睛安放好,然后握住了陆嘉遇的手,将他们好好放在了他的手心。
陆嘉遇像是站都站不住了,他忽然孩子气地抹了抹眼睛,“我可以带爹爹回家了么?”
钟翮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心沉了下去,“还有一魂被做傀儡的人下了咒,做灯芯,傀儡亡,灯芯也没了束缚,应当离这里不远。”
陆嘉遇忽然拔腿狂奔,钟翮只得跟上,他跑得很快,远远的在黑暗中像一只小鹿。陆嘉遇不知道怎么,心中一片茫然,可腿却像是认得路。他停在了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院子,没了主人,这里连守夜的小侍都没有,满院都是枯死的树叶。
钟翮跟在后面,那颗狰狞的枯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袍,脸颊上还带着一个面具,只露出苍白的唇和消瘦的下巴。显然她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了,像是没料到这样的局面,她转过身来。
“小红药,我以为鬼火要烧起来了,怎么?改变主意了?”
陆嘉遇周身黑气缭绕,目露凶光,“你骗我。”
那人勾起了嘴角,“哟?真的生气了,怎么连师尊都不叫了?”说着她轻轻抬了抬右手,陆嘉遇周围的黑气像是被风吹散一般,紧接着眼前就是一黑。
“别忘了,你那阴阳眼是谁教你开的?怎么敢在师尊面前动怒呢?不应当。”那人说得和煦倒真的像是一个和煦的长辈。
陆嘉遇疯了,他咬着牙,“你没告诉我魂灯的事情。”
钟翮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然后用食指在他眉心划了一下,他又能看到了,这双眼睛是那天钟翮借给他的,带着慑人的暖意。
“别听她说。”钟翮将人护在身后。
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还是个情种?钟翮啊,你可不如你父亲。”她勾着嘴角。
钟翮倒是不意外,陆嘉遇知道自己的身份必然是有人告诉他的,这么看来应当是眼前这人了。
“你回答我。”陆嘉遇站在阴影中。
见他这样不依不饶,那人状似无奈摇了摇头,足像个包容晚辈脾气的长辈,“要杀人,要报仇,不是小红药你的心愿么?要实现愿望,什么代价都不付出,想什么呢?”她的话音猛然一沉,不再掩饰的恶意倾巢而出。
黑气像是滚滚浓云一般向两人袭来,钟翮一只眼睛变得猩红,剧烈的青光在她身后乍起,青鸟的羽翼张开将两人护住。
那人像是有些吃惊,喃喃不清道,“居然还活着……”
钟翮冷笑,“干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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