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阮青荇基本上是滑着进门的,堪堪靠着篱笆才没躺着进来。她抬头方一进门就看到钟翮盘腿坐在房檐下,而捡来的弟弟一身单薄站在光滑的雪地上,脚下是一些用刀剑刻出的痕迹。
钟翮本来漫不经心垂眸盯着那满地凌乱的阵法沉思,听到阮青荇的脚步声抬了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安安静静过来。
阮青荇与她虽算不上深交,可该有的默契还是有,她放低了声音,悄悄走了过去,也跟着钟翮坐在了台阶上。
陆嘉遇眼睛有疾,故此在画阵这事儿上只能靠记忆。他身上没有厚重的外套大概是为了方便动作,寒风里冻得鼻子尖都红了。他睁着一双无神的双眼站在凌乱的阵眼中间陷入沉思,阮青荇看得都有点心疼,她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对钟翮道,“我说,也没必要这么揠苗助长,好歹你给人家穿个厚点的衣裳啊,不然要肚子疼的。”
钟翮莫名其妙挑眉,脸上写满了:你说的什么玩意儿?她并没回答阮青荇,而是转头继续盯着陆嘉遇。
他在冷风里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一个降灵阵还缺了最后一笔,可他偏偏感觉不到乾坤方位了,错一步就等于白画,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梗着一口气不肯放弃,钟翮也不劝他,兀自坐在房檐下也不出声提醒,陪着他坐了一个时辰。
陆嘉遇忽然动了,他微微抬了头将月华从剑鞘中抽出,抬手用剑尖在地上划过一道痕迹,那道痕迹让阵图首尾相连,凌乱无章的线条有了踪迹。一道细白的银光从阵法中心向外扩散,柔和的白光让凝结在地上的雪块都碎成粉末,细碎的雪沫像是被风卷起,在阵图的四个方向卷起四条清晰可见的雪线。
一道个缥缈的鬼影忽然出现在了阵法中,那鬼影一头白发,眉眼模糊,陆嘉遇的眼瞳忽然变成了黑色,眼尾结了一层冰雪。他望着那道鬼影试探着伸出了手,可这将灵阵灵力太过低微,维持不了鬼影多久,片刻就成了烟雾散去。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钟翮的院子中像是下了一场小雪一般。他眼中的黑雾还没褪去,转头就看到与钟翮并肩坐在台阶上目不转睛的阮青荇。
阮青荇手里还藏着一把家里炒出来的花生,捏碎了一个丢进嘴里,像是过度震惊一般失去言语,只能腾出一只手来竖起了大拇指。
钟翮:……
陆嘉遇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解开绑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条丝带,将黑气缭绕的眼睛蒙了起来,“阮姐姐怎么来了?我方才没注意到。”
阮青荇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路过没事干,来找钟翮聊天,嘉遇你也太厉害了,名师出高徒啊!”像是十分向往的样子,她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
钟翮冷笑,“要不我教你?”说着她起身走近了陆嘉遇,将一旁的披风给他裹了起来。
阮青荇笑嘻嘻,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还指望好好走两趟镖然后带着我爹娘去城里住两年,揭阳这地方太冷了,老人家身体受不了。”
钟翮伸手摸了摸陆嘉遇脸上那层白纱,“一会儿取下来就行了。”
陆嘉遇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点互动看得阮青荇有点牙酸,钟翮这人实在是奇怪,她救了陆嘉遇,这孩子除了眼睛不大好以外倒是跟她配得很,懂事又安静,结果我千辛万苦给你捡回来的小夫君你当徒弟养?
正恨恨咬着牙,陆嘉遇就端着一杯热汤回来了,“阮姐姐你尝尝,我们昨天做的红枣汤,很甜。”
“哎?真是客气了,难得啊,钟翮家居然还有厨房?”阮青荇接过那一小杯小心地吹着。
钟翮瞥了她一眼,“喝不喝?要不你吐出来?”
阮青荇拱手讨饶道,“你这人,太不禁逗了。”
陆嘉遇讨喜,尤其讨上了年纪的阿公们喜欢。她带着陆嘉遇只称这是她母亲的故人之子,只当弟弟在身边养着,分离的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她母亲早逝,她自然是要替母亲照顾这位弟弟。
霍文当即代表村长家牵着陆嘉遇的手,接纳了这个命途多舛的男孩。钟翮出门办事有时候不好带他,便让他自己留在村里晒太阳。村里有位独居的老翁常拄着拐杖来寻他聊天,时常给他带些糖瓜子什么的小零嘴。
陆嘉遇没法推辞,摸摸索索接过一个道了谢。
老翁不罢休,“嘉遇,你吃啊,阿公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陆嘉遇只得当着老翁的面吃掉一个,糖果子太甜了,可他莫名觉着老翁很高兴。
老人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他吃完,满是怀念,他的表情像是十分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抵觉得突兀,还是什么都没做,“你吃糖果子的样子,跟我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话听得陆嘉遇觉得心酸,鳏寡孤独哪一样不苦?“阿公,那您儿子呢?”
老翁颤颤巍巍转过了身看向不远处皑皑的雪山,“他小时候好动,不听我的话,去山里玩,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陆嘉遇有些无措,抿了抿嘴,“抱歉,阿公。”
老翁笑了笑,摆了摆手,“傻孩子,二十年都过去了,我也快到该见他时候了,倒是你,穿这么单薄,进去坐吧,不然你姐姐回来要心疼的。”
自此陆嘉遇便有了每天去村西边转转的习惯。
阮青荇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今天开年市,往年钟姐你孤家寡人我就不说了,今年多了个弟弟,你是不是得去买点东西?”
钟翮思忖了一会,觉得阮青荇平日虽然不着调,这倒是没什么错。
于是偏头问蹲在房檐一旁的陆嘉遇,“今天下午带你去,去么?”
陆嘉遇有些为难,“可是我要是下午去就没法去看陶阿公了。”
钟翮眯了眯眼揉了把他的头顶,“没事,让你阮姐姐去跟他说一声,咱们去年市上顺便给买点东西。”
陆嘉遇想了想觉得自己总吃陶爷爷的糖果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也就点了点头。
钟翮没借马车,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可能会让陆嘉遇害怕的东西,干脆借了镖队一匹枣红马。
那匹马与她也是老相识,十分听话,打了两个响鼻之后被钟翮顺了顺毛,然后就不怎么动了。钟翮十分满意,转头拎着陆嘉遇的腰将人托了上去。
她转头跟阮青荇嘱咐了一声,“你可记着啊,多陪陶阿公聊聊。”说罢,翻身上马坐在了陆嘉遇背后。
陆嘉遇几乎陷入钟翮温暖的体温中,他被颈边的绒毛披风扫得有些痒痒,打了个喷嚏之后仰头问钟翮,“为什么你的体温又变了?”
钟翮目不斜视,“你要是想挨冻的话,我也可以马上变成凉的……”
陆嘉遇,“……我就是一问。”
秉烛夜游 第 18 章
钟翮纵马很平稳,比陆嘉遇年少时见过的那些贵女还要更好一些。他像是趴在一只温驯的大狗身上,海潮一般缓慢而温和地游向远方。大概也是因为没有人将他抱在怀里,毕竟那些贵女们更愿意带着自己家其他健全的公子去。
哪怕他是个嫡子,后来他眼疾犯了以后,一个女子想要带他去跑马。他瞧不见,可这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声音,荤话像是没有尽头那样直往耳朵里灌。那双往他腰上摸的手将他逼到了绝境,他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狠照着那双手扎了下去。
靴子踹在腿上的疼痛他记得,那声唾骂一般的“瞎子”他也记得。
钟翮不知道坐在怀里的人心思已经飘到九天外去了,伸出一只手将人护紧了些,“想吃点什么吗?可以提前想想,集市里应当想要的都有。”
陆嘉遇的思绪被拽了回来,他微微仰头,“什么都可以吗?”
钟翮“嗯”了一声,“都可以,不过我不知道会不会有。”
听钟翮的口气,像是不确定。陆嘉遇迟疑了一下,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攒起了一簇看不见的希翼,片刻他低声道:“我想要个小灯笼。”
远远的集市已经在黑夜尽头映出了模糊的光影,陆嘉遇伸手在前面比了一下,“这么大的就可以了,红色的。”
钟翮稳稳勒住了马,翻身下去,然后将手递给了他,“好啊。”
陆嘉遇坐在马上,身下的马儿脊背宽阔,正温顺地甩着尾巴。钟翮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起来像是一杆修竹,大抵是第一次注意到他怕冷,之后每每握住那双手的时候都是温热的。
他忽然生出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念想,这念想像是野火一般顷刻在他心里燎了原——他想看看钟翮。
古人常言得寸进尺,痴心妄想果然有理,是瞎子,就不能瞧见光。
可他的唇齿却像是咬穿了什么,紧紧抿在一处。他伸手握住了钟翮的手,被人轻巧地放在了地上。
钟翮并没有放开他的手,陆嘉遇微微偏头。
钟翮笑了笑,解释道,“人太多,风也太冷,你牵着我的袖子会冷。”
陆嘉遇没有挣扎,他愣了愣,便任由钟翮牵着他往前走。黑暗中的光影于他来讲都是虚无,唯独能听到的是北风的呼啸,踩在雪地上‘嘎吱’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和模糊不清的言语。
他用他的耳朵“看”得出神,钟翮却忽然停住了。
陆嘉遇一头黑发披在背后,浑身穿着一条兔绒的披风,自他下马似乎就在走神。钟翮终于想起来,他其实才十几岁。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还是爱吃爱玩的年纪,若是如此,他应当很羡慕吧。
陆嘉遇感觉到钟翮的手伸过了他的耳畔,然后将背后的帽纬拉了起来,然后那双手点在了他的眼尾。
手指碰到皮肤,像是溅上了冬日飞落的雪片。只冷一瞬,然后便是温热缓慢化了开来。与此同时,陆嘉遇惊讶地发现,他眼前那一层永远沉重的黑色像是落进水中的墨色,忽然化开了。
人间声色与万般灯火都跃进他那双没有光的眼睛。
钟翮微微笑了笑,“前几日教了你许久如何控制你这双阴阳眼,今日正巧,来,试试。”
话音未落,钟翮原本牵着他的手就松开了,她甚至往后还退了一步。这样的动作将陆嘉遇心中那点喜悦冲散了一半。
钟翮施施然将双手背在身后,她有意撤去总在扶着陆嘉遇身边的手,“看看周围,如何?”她始终低垂着眉眼,半阖的眼睑几乎将她眼中细碎的光芒都遮住,可偏偏这样逼仄狭窄的视线,却又让陆嘉遇产生一种‘她眼里只有我’的错觉。
他奇异般地又被安抚了,陆嘉遇转身看向自己四周,仔细看了片刻后道,“好多啊……”
陆嘉遇的样子,就像是个什么新生的小动物第一次出洞觅食那样,警惕又懵懂,像极了苍梧山上那群第一次提剑的师弟师妹。不过他比他们坚强多了,也聪明多了。
钟翮很容易陷入某些莫名的回忆中,就像她短暂的梦境一样,走马观花,一瞬而过,连容她凭吊的片刻都不施舍。
陆嘉遇回过头就望见钟翮眉峰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钟翮此刻就像一个站在沼泽中的人,她正在缓缓下沉,可连呼救都不肯。
他没由来地心里一慌,猛地伸手攥住了钟翮的小臂。虽说突兀,但胜在效果显著。
钟翮回了神,却并不解释,勾了勾嘴角,“怎么了?”
陆嘉遇被钟翮的体温冷地一个哆嗦,脸颊却红了,尴尬道,“我……害怕。”
小孩撒谎太容易被看出来了,他藏在斗篷里的耳朵尖都红透了,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要钻进地下去。
拆穿他有些多余,钟翮抬了抬胳膊,陆嘉遇便像是摸到了一块烙铁一般松开了她。钟翮无声地笑了,伸手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中像是极为不舍的手,“走吧。”
陆嘉遇心里炸开了一朵焰火。
来集子上的人很多,几乎是摩肩接踵,他握着钟翮的手亦步亦趋。
“除夕是年尾,还未投胎或者超度的幽魂会跟着自己家人游荡一段时间,圆一圆自己的念想。”钟翮走得很慢,低声对陆嘉遇解释道。
陆嘉遇微微抬头,看向人群。果然鬼影憧憧,他眼里的景色与常人不同,各种鲜亮的颜色都像是被抹去了一半,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纱。活人在人群中没了声色,可鬼影周身却泛着幽蓝的光。
那些幽魂不似前日瞧见的恶鬼,多半神态与生人无异。有的鬼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亦步亦趋跟在家人身边。有些鬼却不可置信,徒劳地站在故人身前吵闹。
钟翮的眼睛仍是平日里那样的浅灰色,故此应当是看不到这满街的鬼影,“跟我讲讲看?”
她一边低声与陆嘉遇聊,一边像寻常凡人一般走过琳琅满目的摊铺,思索着要带些什么东西拿回去过年。
钟翮像是一根脊梁骨,让他牢牢站在群鬼中央,他似乎不是那样怕了。
“前面有个女子,一身单薄的夏衫,看着像是个赶考的书生,看起来很难过,跟在一位公子身后。”他顿了顿,“那位公子好像有身孕了。”
钟翮抬眼,左前方站着一个男子,腰腹已经显怀了,撑着腰站在摊子前仔仔细细挑选着糖果,而发尾系着一抹耀眼的雪白。
“嗯,应当是赶考的举子,半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她温声解释道。
陆嘉遇转头看了看身后,“还有一个一身都是雪,脸色青白,她跟在那个女人身后,好像一直在骂人。”
钟翮点了点头,颇为赞许,“应当是冻死在雪山里的猎户吧。”
陆嘉遇仰头看她,“他们不会害人吗?”
钟翮握了握他的手,“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入土为安这句话倒是没错,时间长了没了执念,也就好了。可若是灵台不得安宁,还是要变厉鬼的。”
陆嘉遇点了点头,钟翮道,“不过归根到底,多少厉鬼冤魂都曾是活生生的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活人尚且受不了这些苦厄,没了身体的鬼魂因此而疯也不奇怪。”
她停住了脚步,“不足为惧。”
她停下的地方,是个小小的灯笼摊子,摊子前面站着的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翁,须发皆白,身披斗笠,像是在防着这阴沉沉的天气下雪,得冻坏一把老骨头。
老翁笑,“这位夫人,给弟弟买盏灯笼吧。”
陆嘉遇头一次遇上一个未把他们认成夫妻的人,那老人笑了,“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伸手点了点钟翮,“这位夫人一瞧心里就压着故事,不肯露半点风声,你又是个天真无邪的赤子……”
老翁笑着抚了抚长发,“再说下去要伤小公子的心咯……”
钟翮低头瞧了一眼藏在斗笠里的陆嘉遇,他的表情着实有些勉强,对着老翁笑了笑,“老先生,我们要这一盏红色的。”
小小的一截红蜡烛在碗口一般大的灯笼里摇摇欲坠,他捧着他心爱的小灯笼跟在钟翮身后一言不发,中间还寻了个由头把手从钟翮手里抽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觉得怀里这盏灯烧得他心冷。
走得出了神,钟翮停下来他都没发现,嘴边却忽然被戳上了一个有点硬的东西。陆嘉遇下意识偏了偏头,抬眼却正对上钟翮那双含着温煦笑意的眼。
“吃块糖,不难过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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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哦,我肥来继续更新了。
秉烛夜游 第 19 章
那块糖是酥心儿的,糖丝儿里夹着花生,咬碎了满口都是花生油脂的香气,把糖丝儿的甜都冲化了,外头那层糖壳不知道怎么做的,咬起来软得像棉花,还有些韧口。不像是他在周府中吃的那些糖果,摆在桌子上瞧着好看,吃起来硌牙而且腻得慌。就连最嗜糖的孩子也不愿意多吃,年节一过,多半连着落上去的灰尘一起打发进了厨父的垃圾里。
陆嘉遇避无可避,被这捧花生的气味堵得结结实实,他细嚼慢咽,恨不得这股味道再多留几时。
可惜钟翮看得太穿,她回了手道:“不用可惜,喜欢我就多买些回去,从初一一直吃到十五。”
陆嘉遇终于咽了下去,他望着钟翮的侧脸,心里甜得发苦,“我还想尝那个芝麻的。”
钟翮点了点头,她对陆嘉遇这个便宜弟弟有求必应,更何况只是这么点吃食呢?
他不再看她了,小灯笼里的蜡烛刚巧烧完,捧在手里那点烧人的冷意也随之消逝,灰暗下去的光线将他藏进黑暗里。
陆嘉遇垂头模模糊糊看手中这团沉默的红色,他失了父亲,遭逢变故,这双鬼眼又不可知是福是祸。他心里团团的冷意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钟翮周到得滴水不漏,而他连自己这点心思的苗头都抓不住。他望着钟翮的背影心里叹气,他留恋的不过是嘴里这口花生糖以及夜归那双手罢了。
往常陆嘉遇其实很好哄的,他比一般年纪的孩子要懂事很多,少有这样怄气的时刻。为什么他也不说,只自己半夜坐在房檐下看雪白的月亮。从前钟翮提着一壶热茶带着披风坐在他旁边,陪上一时半刻也就好了,不知道怎么今夜就不行。
眼见着她养的兔子耳朵又垂下去了,钟翮略一思忖,伸手碰了碰那盏熄灭的灯笼。
陆嘉遇瞪大眼睛就看着灯笼里亮起了一簇雪白的火苗。
钟翮:“魂火,阴阳眼才看得到。”
陆嘉遇当时就急了,“魂火能拿出来随便玩的吗!你快塞回去!”
果然兔子耳朵就竖了起来,钟翮伸手在自己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得道:“拿着玩吧,没事,我不死它是不会灭的。”
说着他才发现一抬头钟翮手里的东西已经堆满了,他有些抱歉,“我帮你拿点吧,太重了。”
钟翮侧身避过他伸过来的手,“不用了,跟紧了就行,我多买了一份糖,拿去给陶老先生送去便是,剩下的你想分给村里的小孩也行。”
栓在一旁的马甩了甩尾巴,讨好地蹭了蹭陆嘉遇的肩膀。
回去的路夜已经深了,与来时不一样的是他手里抱着一盏亮堂堂的灯,那细细的焰火闪耀着银色,比烛光更明亮些。
陆嘉遇捧着忍不住问,“钟翮,这里面点着的是你的魂火么?”
钟翮回答,“是。”
“啊,”陆嘉遇感叹了一声,“这么亮。”
其实钟翮的魂火只剩下这么一线了,不过对她来讲魂火可有可无,只剩下拿来点灯的作用。余光瞧见稀罕灯笼的小孩,她心里一动,“嘉遇,有件事情我还未问过你。”
听她语气全然是郑重,陆嘉遇回了时间,“你说。”
钟翮道,“你的体质修鬼道是事半功倍,而走寻常修行的道路,怕是辛苦些。”
每一个少年在少时都会遇到这样的选择,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钟翮都不想耽误他,“条条大道,你想走什么路呢?”
陆嘉遇被问住了,他脑海里第一反应却是,“我要拜你为师么?”
钟翮愣了愣,摇了摇头,“好好想想。”
陆嘉遇十分听话,想了许久低声道,“我想学我爹的剑。”
不出意料的回答,钟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好。”
年关这就来了。
钟翮在除夕那天下午,早早地带着陆嘉遇,提了些陈年的梅子酒便去了阮明德家。刚进门阮青荇正手忙脚乱地帮霍文端盘子。
“霍叔叔,我们先来给您这边帮忙了。”钟翮喊了一声。
霍文探头出来,“钟翮你带着嘉遇先坐,我这就忙完了,估计隔壁家的小孩一会儿就来了,嘉遇,桌子上的零食都是叔刚做好的,你给他们分一下。”
陆嘉遇答应道,“好。”
阮青荇手里的盘子‘珰’一声被她扔在了桌子上,烫得她龇牙咧嘴,忙将手指捏在自己的耳垂上,“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
说罢拎起来最上面一个已经凉透的麻叶给了陆嘉遇,“嘉遇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几人都熟悉,也谈不上拘束,陆嘉遇捏过那个麻叶放进嘴里,果然又香又脆,他惊喜地比起了拇指,“好吃!”
霍文正好走了出来,见陆嘉遇像是偷了腥的猫一般眯起了眼睛,“好吃就行!叔叔整年忙里忙外就是为了听你这一夸。”
陆嘉遇循着声音朝向霍文,“霍叔叔太厉害了。”
霍文摸了摸陆嘉遇的头,“来,叔带你吃别的。”
他下意识回头探向钟翮,就听见钟翮道,“去吧,走路小心一点。”
得了许可,他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阮青荇蹭了过来,伸着一双油腻腻的手,“我说,钟姐,你怎么跟个娘一样啊?”
钟翮拒绝了他手里的麻叶,用下巴示意她别乱动,“他年纪还小,我能不照顾他么?”
阮青荇觉得这人活该孤独终老,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人没救了,叹了口气,“算了,但是我觉得嘉遇比原来爱笑了许多。”
钟翮心不在焉,叹了口白气,这点雾蒙蒙的颜色让她眼前都模糊了,“是么。”
陆嘉遇发现,钟翮在这种温和而亲昵的气氛里会变得十分不自在,主要表现在一言不发。她平日里话不算多,可也不至于安静到毫无存在感。
年夜里外边的鞭炮震耳欲聋,钟翮只抱着一杯酒藏在烛火之外,像个融不进去的局外人。
他心里说不出滋味的别扭,于是寻了个借口跟阮明德一家告辞,“我有点困,钟翮,我想回家了。”
钟翮笑意不,他只有失眠的份,说困也是头一次。饭桌上他时不时朝向自己这边竖起耳朵她也不是没看见,他的关心不动声色,谨小慎微。
她没戳穿,阮明德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正巧,现在走也不会太过失礼。钟翮牵起陆嘉遇的手,转头对霍文道,“霍叔叔,我们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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