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君薄宴
回去的路上都是雪,雪上撒着乱七八糟的红纸,周遭的喧闹似乎都被那一道道的墙隔开了,远远随着东风绞成一团。
陆嘉遇光明正大,存了私心不撒开她的手,只凭着耳朵听东风掠过,忽然开口感叹道:“我觉得这才像是在回家了。”
钟翮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只跟我在一起么?”
陆嘉遇莫名觉着这个答案很重要,可片刻犹豫都没有,“嗯。”
他没能看见常年平展的眼尾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微微垂落了下来,“你高兴就好。”
小院子还是一样的冷清与安静,钟翮想起了什么,在陆嘉遇眼尾点了点,他便又能看见了。
陆嘉遇仰头看她,“嗯?”
钟翮进屋将小灯笼拿了出来,“给,挂在房檐底下吧。”
她扶着梯子,陆嘉遇爬了上去,将灯笼挂在了房檐底下,他垂头看钟翮,钟翮也在仰头看他。那点不多的烛火都落在她银灰色的眼睛里。
陆嘉遇忽然开了口,“师尊,新年快乐。”
钟翮的喉咙动了动,一时间竟没能开得了口,半晌,“怎么不叫姐姐?”
陆嘉遇摇了摇头,“太轻巧了。”叫‘姐姐’太过轻佻,而她是他不可衡量的重心。
他扶着梯子快速走了下来,然后撩开衣袍,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他伸直了双臂,然后将手背抵着额头向钟翮叩首,指腹贴着青石板,直直叩进了钟翮心里。
叩额礼,非父母师长爱人,不得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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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第 20 章
那一夜长风穿过雪山,将年节暖融融的色都恨不得冻成一块又一块冰雕。可那点盈盈的火焰不断地衰落下去,也不断地生长起来,寒风中一线魂火藏进暖融融地焰火中,于是那点摇摇欲坠的烛火像是燃烧不尽一般摇曳了一整晚。
夜半,陆嘉遇裹着绒被,侧身蜷缩在床上,雪白的锦被遮住了他的鼻子,只露出鸦羽一般的眼睫和一片光洁的额头。
钟翮辗转不成眠,轻手轻脚坐了起来。月光映照着雪色,将雪白的光送进了窗户里。她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冷,伸手将一侧的外衫拾了起来披在了自己身上。钟翮背对着窗户,出神地瞧着陆嘉遇。
雪白的亮光打在她微微弯曲的脊梁骨上,显露出平日藏在雪白衣衫下的棱角来。她的头微微低垂,手腕骨节分明折出一道灰暗的阴影。某一瞬间,从来游刃有余的钟翮看起来像是一棵从根系枯死的老树。表面上蔓蔓枝枝,可内里早已经枯朽。
钟翮慢慢起身走近了陆嘉遇,影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抚一抚陆嘉遇的眉尾,可最终手指却也只是在他的头顶悬停了片刻。
枯荣老树,触之即焚。
她担不起这么一声,可也拒绝不了。
清晨陆嘉遇醒来的时候,钟翮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师尊?”
无人应答,他又换了个名字,“钟翮?”
门外有积雪从房檐落下的声音传来,钟翮正坐在廊下看雪,她头也不回道:“睁开你的眼睛,自己寻我。”
陆嘉遇知道她要自己睁开阴阳眼,于是按着她平日教他的口诀默念两遍,果然眼尾一烫,再睁眼便是蒙了一层灰色的世界。而门口坐着的那一团游动的黑红,便是钟翮了。
他穿戴整齐推门走了出来,钟翮起身为他系上一根猩红的纱,能挡住他眼中骇人的漆黑却也不会影响他视物。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嘉遇,往后退了一步,“饭已经在厨房中热着了,去自己端出来吃了吧。”
陆嘉遇微微抬头,“师尊,不是说女子远庖厨么?”
钟翮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有钱人家的破讲究,不进厨房难不成要饿死么?去吃吧。”
他混不介意,欢欢喜喜地转过身去,闪身进了小厨房,端着两个包子出来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的,包子还烫手。他捏着包子坐在了钟翮身旁,小心翼翼将包子咬开了一个小口,然后用手指捏了一下包子,滚烫的白气就从咬开的小口溜了出来。他眯起眼睛这才咬第二口,肉汁与柔软而劲道的包子皮柔和在一起,肉馅都是打匀的瘦肉,裹挟着肉汁从他的嘴角流下来。
他像是偷了腥的猫一般眯起了眼睛,“师尊!你在哪里买的?”
钟翮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而笼罩在他头上曾经的阴云在慢慢散去。她回了目光,勾了勾嘴角,“大过年的去哪里买啊?前一段时间抽空做了些罢了,好吃么?”
她垂眼看着陆嘉遇,目光如流水。
陆嘉遇愣了愣,又咬了一口,“你给谁做过啊?”
钟翮笑了笑,“小孩子嘴都挑,我那些师弟师妹们跟你一个样。”
陆嘉遇的笑容变得有些干巴巴,“啊,那么多人都吃过。”
钟翮不知道陆嘉遇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失落,伸手擦了擦他嘴角的油点,“吃你的吧。”
门忽然被人‘碰’地一声推了开来,村西边住的乔竟脸色煞白,脸上酒意未消,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钟……钟仙长……”竟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钟翮皱眉,快步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两肩。说来这两掌气力不大,可乔竟一个女子竟被拍得往沉了两下。说来也怪,方才腿软脚软的人挨了两下之后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回魂了。”钟翮撩起眼睛。
乔竟半天才缓和过来,强忍着惧意,“仙长!您快去看看吧,陶翁去了。”
身后陆嘉遇豁然站了起来,面上血色褪尽,“陶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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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游 第 21 章
陶阿公家住在揭阳村的最西边,原名叫陶致。他早年丧妻,一生无子无女,年轻的时候脾气很大。独自一个鳏夫在村中容易惹闲言碎语,人们时常见到他插着腰站在哪家嘴碎的小公子门前破口大骂。偏生他与常人骂人还不一样,一个脏字儿都不带,一连串话出来连停顿都没有,字字珠玑,眉眼如刀,气势上便先压人一等。大抵是人间多憾事,这样一个锋利如刀的男子,却偏偏对村里的孩子温柔得很,连大声说话都不肯。
钟翮搬来得晚,她与这位寡居老人不过一面之交,更多的事情便都是陆嘉遇来告诉她的。
那房子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间一村之长阮明德让几个年轻的姑娘将门围住,不让看热闹的人踏进来一步。
乌泱泱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钟仙长来了!”
像是被这么一句话拨开了一条路,人群纷纷散了开来,让出一条不甚明显的路。钟翮步履匆匆走了进来,陆嘉遇跟在她身后心急如焚。
阮明德迎了上去,“仙长,这……”
她面色古怪,钟翮皱起了眉,陆嘉遇与陶致多多少少有了感情,他急着进去看,却被钟翮抓住了手腕。
他抬眼竟是满眼的六神无主,这样的凄然是在他失去陆眠风的时候才能见到的样子。钟翮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解释道:“等一等,当心有异。”
陆嘉遇这才回了手,阮明德这才出声,“别的倒没什么,唉,仙长您直接进去看吧。”
钟翮挑眉,“怎么还未敛?”
她面色十分不好看,摇了摇头,“没法敛。”
钟翮抬脚跨进了房中,尘土在半空中团团升起,扑了三人一脸,帘子层层叠叠到处都是。钟翮偏头咳嗽了一下,陆嘉遇蒙了眼睛得以不闪不避,他轻轻扯了一下钟翮的袖子,“师尊……”
钟翮顺着他指的方向,然后便得到了答案。层叠的帘子之后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平日里的紫衣,乍一看与他生时别无二致。
陆嘉遇强忍着恐惧低声道:“师尊,没有魂火。”
钟翮嘱咐他,“你在这里站着,别走近。”说罢便将陆嘉遇握在手中的袖子抽走了。
阮明德自觉地往陆嘉遇前方站了站,不知道怎么,这个男孩在钟翮远离他之后神色变得过分苍白,肩膀甚至都在不动声色地颤抖。
钟翮提前屏息靠近了陶致,他仍旧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依靠任何外物便端端正正立在房中。她在距离陶致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钟翮伸出双手悬在身前闭上了眼睛,淡淡的灰雾将整个屋子都淹没了,片刻却又了回去。
四周连半片残魂都没有,这不对劲,钟翮掀开了帘子,陶致的脸露了出来。惊得阮明德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仍旧红润,仿佛轻轻触摸一下就能感受到皮肤下跳动的鲜活,可那一双眼却被一挖去了,只留下两个干涸的伤口。
钟翮伸手按在他的脖颈上,手下的触感却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冷得冻手,硬得像一块木头。她眼中暗了下去,伸手摸向他的后颈,那里有三枚圆钉。钟翮指尖用力将那三枚用力拔了出来。
针体之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随着那细长的针体从陶致颈中抽出,他脸上竟出现了活人一般痛苦的神色。
陆嘉遇惊呼,“魂魄!”
像是被这么一声惊动了,陶致的尸身虽然没了眼睛,可像是瞧见了什么,忽然伸手攥住了钟翮的手臂。
他的嘴一开一合,可只有喑哑不成调的声音流露出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他满口的鲜血——他的舌头竟然被人生生拔掉了。
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窘境,他像是认识钟翮一般焦急地对着钟翮反复说着两个字。
钟翮没有挣脱,因为她认出来了他的口型,“跟我走。”
那神态十分像是阴间前来勾魂的黑白无常。
钟翮回头对阮明德道:“阮姨,劳烦让所有人都回去,今夜不要出门,在房间窗前都用盐撒上一道线,切记谁来了都不要开门。”
嘱咐好了,她回头对着陶致道:“好。”
话音方落,陶致果然松开了手,转身向门外跑去,他甚至顾不得门口还站着那样多的村民,陆嘉遇跟在钟翮身后。
陶致的动作此时不像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灵活得像是和陆嘉遇一般年纪。
他一直跑到了山脚下,一片荒芜中有一口黑漆漆的井口,陶致毫不犹豫就跃了下去。钟翮也未停顿,跟身后的陆嘉遇撂下一句,“在这等着。”说罢也跟着跳了进去。
那口水缸大小的井口跃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寒天冻地,井水居然是温热的。钟翮屏息再仰头却发现自己头顶的那一小片井口在慢慢消失,她第一个念头是幸好让陆嘉遇在上面等着了。
可这念头还没,就听到远处噗通一声。头顶的井口在这一刻骤然化作一片黑压压的穹顶,快速向水面压来,瞧着架势竟是要将两人溺死在这片温水中。
可惜钟翮连心跳都没有,自然呼吸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可陆嘉遇不一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水光粼粼,光线像是完全倒转过来了,陆嘉遇的长袖在水下散开,像是一朵芍药坠落在水中,没有空气让他几乎没了意识的错觉,耳边流水传来巨大的轰鸣。
钟翮展开双臂,向他游来,黑发如同一条上好的黑纱在她身后扩散开来,青鸟在水中显了形,它显然也不是很适应水中的环境,拍了拍翅膀环绕在陆嘉遇的腰上将人带到了钟翮身边。
轰鸣的脑海与压抑的胸口让陆嘉遇眼前发黑,片刻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冻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那双手旋即松开了他的手腕,却搂住了他的腰。陆嘉遇发不出声音,‘师尊’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便感觉到那人的另一双手轻轻托起了他的下颚,一双冰冷的唇便贴了上来。像是长白山的寒风灌满了五脏六腑,他瞪大眼前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时间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要撞穿薄薄的那层血肉。
她在吻我,陆嘉遇即将告罄的神志却像是点起了一簇火苗。
四周漂浮着他们的衣衫和长发,钟翮将手指按在陆嘉遇的脖颈上渡过去一口又一口的气。陆嘉遇瞪着眼睛不动了,她以为他受到了惊吓,水下又不便开口,于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陆嘉遇的脸颊,用口型道,“别怕。”
他的耳根在脉脉温水中染上了艳丽的绯红,钟翮手指触及的地方像是被烫了一下。幽深的黑暗滋长了他的胆量,他伸手抱住了钟翮劲瘦的腰,然后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在钟翮怀里。
钟翮愣了一下,陆嘉遇藏在她怀中正仰头看她,片刻钟翮又低下头为他渡了一口气。陆嘉遇脸颊上的布条被水流冲得散了开来,露出一双黑气缭绕的眼睛。
可片刻,那双眼却开始发生缓慢却又清晰的变化,黑气像是融化在了这奇异的井水中,渐渐露出一双澄澈的浅棕色眼睛——那是陆嘉遇曾经永远失去的那双眼睛。
同样在变化的还有陆嘉遇的神情,他猛然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神色满是惊恐与焦急,他说不出来,只能扯着她的衣袖。
不久,钟翮就明白了,她四周的水中层层叠叠地散开了暗红的血迹,浓重的血腥气在两人之间炸开。钟翮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雪白的衣服中扩散出层层叠叠的红色,陆嘉遇竟连碰都不敢碰了。
痛感对于钟翮而言是在是太过久远的回忆,她面色有些凝重,伸出手想要端详一下自己手腕上冉冉流血的伤口。异变突生,她脚下的水流突然开始变得狂躁,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汹涌而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钟翮来不及多想伸手拽过陆嘉遇,将人护在怀中,两人便顺着巨大的旋涡坠了下去。
陆嘉遇几乎是撞进了她的怀里,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听到了钟翮的心跳。像是枯朽的车辕,发出了一声行将就木的‘吱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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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跑路去备考啦,迫不得已咕咕咕,应当会11月回归,抱歉了各位坚持追文的宝贝们!
秉烛夜游 第 22 章
黑压压的穹顶骤然下压,水底的光线像是被黑暗拢,一双无形的手拢住了两人。呼吸都被剧烈的水流掠走,陆嘉遇只觉得自己的神志都随着呼吸变得一片漆黑。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耳边。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冷,不像是冬日里那样的的寒冷,而是另一种,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那样的寒气将他扼住,那丝丝缕缕的寒气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得渗透出来,五脏六腑与属于活人的血脉跳动似乎都消失了——那是从死地渗出的阴森气息,他像是躺在一片孤坟堆中。他不是贸然造访的不速之客,而是久别重逢的归人。
陆嘉遇冻得牙关都开始打颤,他试图缩起手脚,腿膝盖却碰到了潮湿的木板,他骤然睁大的眼睛,他躺在真正的棺材里。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四周尖利的叫声似乎从地底钻了出来,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陆嘉遇猛得呼吸了几下,方才在水中窒息的压迫感才消失,他抬了抬头伸手摩挲了一下四壁的大概位置,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与他的身体几乎是差不多长的。他微微曲起右腿猛地踹了一下头顶地棺材板。灰尘零星落下,呛得他睁不开眼睛。陆嘉遇伸手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正当他准备踹第二脚的时候,刺目的白光却先扎进他的眼睛。
整个棺材板被人掀了开来,一双苍白的手搭在了棺材边上。陆嘉遇猛地坐了起来,幽幽鬼火青天白日的在棺材周围游荡,而那双手是钟翮的。她本身脸色雪白,可如今跪在棺材前脸色却如同金纸一般。陆嘉遇一惊,猛地攥住了她的手。
手心里传来黏黏腻腻而温热的触感,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钟翮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袍上绽开了五片血迹,肩头两处,心头一处,脚踝两处。钟翮甚至连平日里那点似有似无的笑意都维持不住,她也知道陆嘉遇必然是吓着了,可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做了一个口型,
“别怕。”
话没说完,她如同稻草一般的身体就撑不住了,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般顺着棺材就往下滑。陆嘉遇顾不得自己身上刺骨的寒意,翻出棺材试图将钟翮拉住。可钟翮的比他高许多,他只来得及让钟翮倒进他的怀里。
触手一片滚烫,陆嘉遇震惊地发现,钟翮发烧了。他立马脱下罩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然后将它披在钟翮身上,他的衣衫有些小,为了裹住钟翮只能张开双臂试图将她环住。钟翮没有意识,仰着头靠在陆嘉遇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就落在陆嘉遇的耳侧。他伸手搂紧了钟翮,像是抱着一块炭火,之前浑身乱窜的冷意又笼罩了他的全身,纵然是抱着钟翮滚烫的身体也无济于事。
他哆嗦着抬头环视,四周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棺材群,像是一座巨大的棋盘一般躺在黝黑的土地上。群山环抱,深青色的枝叶遮天蔽日一般将这片无人之地封锁起来,如同一只倒扣的碗。这片死地只有一点白,钟翮徒手掀开了漆黑的棺材盖,露出惨白的绸布,棺材中不知道被谁铺了柔软的绸布,如同一张上好的闺床。
若是从半空中俯视,那唯一一口被开了的棺材,便如同棋局之上的第一枚白子。陆嘉遇的手指动了动,仿佛触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他低头发现自己与钟翮脚下的泥土仿佛经历了一场雨水,变得潮湿泥泞。而更糟糕的是,钟翮身上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的痕迹,殷红的血迹顺着她雪白的衣服丝丝缕缕渗进泥土中。
她的脸色已经与死无甚区别了,陆嘉遇抬头,心里漫上层层阴影,他站起了身来。这地方不能久呆,他自己身上肆虐的寒气尚不知道原因,而从来天神一般的钟翮却没了声息,若是再呆下去,他们还未破阵,怕是就先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了。
他心下一横,将靠在棺材旁的钟翮扶了起来。钟翮高他一些,要扶起一个女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他脚下泥泞忽然滑了一下,陆嘉遇腿一软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尖锐的石块磕在他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可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用尽力气撑住了摇摇欲坠的钟翮。
他转身将钟翮背在背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撑着自己与背上的人。四周都是山路,他用了些力气将钟翮往上撑了撑,淅淅沥沥地冷雨争先恐后地从密密麻麻的枝叶中落下。他额前的头发都凝成一股一股的。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陆嘉遇咬了咬牙撑着钟翮往前走,天色昏暗无法辨别方向,他便顺着高的地方走。不知道怎么兴许是绝境中有了力气,钟翮在他背上的重量越来越轻,可陆嘉遇顾不得那么多,他脚下不停越走越快。
远远夜色里,钟翮与陆嘉遇满是泥泞的身影在灰暗的夜色中模糊成了一个点,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闷着一层木板,像是蛰伏的野兽被猎物惊醒,不耐地吐露出灼热的呼吸,似乎下一刻就能倾巢而出。
昏暗的天色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空中如同斗钟的滚滚云涛。天地一瞬亮如白昼,一只青白的手如同利刃一般破开了漆黑的棺材盖。
那一片死寂的坟场,活了过来。
陆嘉遇知道自己走不动了,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就连睫毛上都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呼吸都透着白气,每动一下,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凝固的身体发出行将就木的‘咯吱’声。
陆嘉遇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冰碴子,心艰难道:我不会碎在这里吧。
正想着,伸手想要在身旁的石壁上撑一下。他没看清那片石头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手掌根本无处着力,而他僵硬的身体又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脚踩空,带着钟翮一起摔进了石壁下的洞穴。
雪上加霜的是,那枝蔓掩映之下,竟然是口深坑。钟翮没意识,连一点防御动作都做不出来,陆嘉遇只来得及拼命护住钟翮的头。陆嘉遇眉间皱起,牙关紧咬,连闷哼声都没能发出来。
洞中四壁光滑,支棱出不少钟乳石,那些尖锐的石柱狠狠撞在陆嘉遇的腰上,本身苍白的脸色由于这样的疼痛反而多了些血色。
未及反应,陆嘉遇满是伤痕的背炸起一阵疼痛,那旋转的视线终于停了下来。钟翮几乎是垫在陆嘉遇身上,只是额前挂了些。陆嘉遇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被砸得眼冒金星,猛地呼吸了两下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伸手抱住了钟翮,他偏了偏头,望见钟翮额角流下一缕鲜红的血迹。他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疼得他一缩,仿佛那点擦伤比他背后的千疮百孔更让他自己心疼。
陆嘉遇伸手擦掉了钟翮脸上的血痕,他望着钟翮无知无觉的脸想:是我没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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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第一天)
秉烛夜游 第 23 章
钟翮醒来的时候,眼前跳着一簇焰火。肩上伤口稍微一动便是锥心一般尖锐的痛楚,她皱了皱眉:真是娇气了,躺了这么多年果然躺废了。
她伸手搭在自己的伤口旁,手下却只有断了线一般的滞涩灵力。她微微睁了眼,先是不可置信,片刻却又了然,颇有些生涩地换上了灵力来愈合自己身体上的伤口。那片鲜血淋漓,骨肉破碎的伤口缓缓被一层雪白的肌肤覆盖,除去衣衫上无法遮掩的血迹与苍白的脸色,她与常人无异。
等到四肢都能看了,她方才抬起头。眼前那堆整整齐齐的火堆燃烧得正好,照得她脸上都是跳动的金色。她动了动身体,一件柔软的衣裳从自己身上滑落了下来,她伸手拾起滑落在自己膝盖上的衣裳,是陆嘉遇的。他人呢?
她这么想着,便抬头去找,整个山洞中只有树枝燃烧的‘噼啪’声。角落里有一团阴影,远远地蜷缩在灰色的岩壁一旁,像是一小团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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