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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吹牛者
想到这里,他不觉一阵心酸,问道:“阿爸的灵柩如今停在哪里?”
“阿爸的身子是两个月前才找到的,”陈玥说着泪珠滚滚,“泡的不成模样了,还是三叔从随身带的一枚图章上才认出来的……长老们说这样的尸身存不住,还是赶紧入土为安--当天就下葬了。”
陈霖想到父亲的惨状,忍不住泪如雨下,良久才道:“阿玥,你去为我预备香蜡烧纸,我且去父亲坟上拜一拜。”
两人到祖坟上去拜祭了一番,陈霖见坟园也有扰动的厉害,坟院里原本存放的祭器都被洗劫一空,门窗全被捣毁心中恻然。到的父亲的坟前哭祭一番之后,兄妹二人起身。陈霖提出去织坊看看,陈玥却摇头道:
“大哥,织坊你还是不去为好。”
“怎么?也被毁了么?”
“织坊倒是没什么毁坏--乱兵只是夺去了存货,房屋和织机,损坏并不多。一个月前就重新开工了……”
“开工?”陈霖吃了一惊,兵乱之后百废待兴,眼下族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得钱开工?
丝织这行吃本极重,去收购生丝都是现款。卖出去的绸缎却要等三节会账才能回款。乱兵既然将生丝存货掠走,没有原料怎么开工?就算族里出钱去重新采购,现在是冬季,连蚕都没开始孵化,哪来的蚕茧生丝?
“没有生丝怎么开工?”陈霖转身就要走,“走,去织坊看看!”
陈玥拉住他的胳膊:“阿哥!你要去看我不拦着你,可我有几句话要先和你讲……”
陈霖诧异,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停下脚步道:“你说。”
“阿霖哥,如今织坊是二叔在管……”
陈霖一怔,冷笑道:“这倒是不出奇。他如今都当上宗祠掌案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族里的长老怎么会让他当掌案的?”
陈玥看了看四周,见四下里寂寥无人,便把陈霖拉到了坟院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低声道:
“阿霖哥……你莫要动气。我悄悄告与你,二叔如今和髡贼勾搭上了!”
“什么?!”陈霖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当真?”
“嗯!”陈玥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乱兵洗劫南沙的时候,大伙都争着逃命,各自跑散了--我跟着三叔一家去了三婶子的娘家三良市,躲了两个多月。后来澳洲人发了告示,说广州府地面已经平靖,逃难的在外的百姓可以各自回乡了。没有路费的,各大市镇上还有不要钱的班船相送。我和三叔一家看了几日,见果然平安,就一起坐了澳洲人的船回家了。
“回村里一看,逃出去的人已经回来的七七八八了,大伙忙着收拾房屋,收殓尸体,澳洲人也给村里发了些钱米救济。二叔逃跑的时候遇到澳洲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南沙村‘联络员’的官。”
“这不是官,左不过是保甲一类。”
“可是他就借着这个‘联络员’抖了起来。族里的长老因为他能交通澳洲人,也高看他一眼。让他去办事。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借着澳洲人的势,要族里让他当宗祠的掌案。族里的长老死得死逃得逃,剩下的都是没主意的,被他这么一催逼,就只能让当了掌案。三叔不答应,和他在宗祠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就走了。”
陈霖明白了,自己这不成器的二叔借着乱世的机会趁机夺权。不用说,织坊也被他夺去了。三叔的气质沉稳,是三兄弟中最沉得住气的人。他打小从未见三叔发过火,能搞到和二叔大吵一架,愤而出走。这里面肯定不全是因为他当了掌案。”
“三叔去哪里了?”
“三叔一家又回三良去了--原本也要带上我的。我想着阿哥你没有音讯,想等你回来就留下了。”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问道:“现在可没有生丝上市。而且二叔从来没管过织坊,具体是谁在织坊管事。”
陈玥又看了看四周才说道:“如今管织坊的是髡人。”
“什么?!”这下陈霖差点没把下巴惊掉。澳洲人还到村里来办织坊?这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忙追问道:“是真髡还是假髡。”
“是假髡--其实他们都没有剃头。只是都会说髡话,还运来了很多新的机器--都是用澳洲人的船运来得!二叔也说这些人都是从琼州府来得,是澳洲人手下的得力干将,”
果不其然!二叔是没有能力管理经营织坊的,织坊落到他手里,唯一的结果就是盗卖一空。现在能经营起来,显然是靠了这些假髡。
不过这些假髡特意跑到南沙来开织坊到底有什么意图呢?要说缫丝、织绸,广州城里城外就有不少作坊。何必特意跑到南沙这边来?
他愈发感到困惑,不过眼门前髡人既然插手了织造坊,他收回来的可能性就十分渺茫了。
“你千万不要去和二叔硬碰硬,”陈玥提醒说,“二叔现在有了髡贼撑腰,村里没人敢招惹他。就前几天,六房的志伯因为违了他的意,被他抓到祠堂里打了一顿,说要罚一石米。大家都去求情,应允等明年收了稻子就缴,才把人给放了出来。”
“说到底他也就一个人,村里就由着他胡闹?就算澳洲人给他撑腰,也不过是几个假髡。假髡我在广州见得多了,澳洲人约束部下最严厉,不许他们行不法之事,这几个假髡怕也不敢公然出来给他撑腰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村里人听到‘髡贼’‘澳洲人’就吓破了胆--阿霖哥你还记得前几年澳洲人围攻广州的事情吗?”
这事他当然记得。澳洲人的战船沿着河道航行,四处征收粮草。凡是敢于反抗不从的,都被屠灭,破家的大族大户不知凡几。
“……最可气的是那些原本在织坊里做工的外姓,如今有了假髡撑腰,又被二叔笼络,一个个都甘当二叔的爪牙,在村里横行霸道。如今陈家的人反倒不敢大声说话了。”
陈霖没有作声,原以为就算父亲不在了,宗族里的长老也能维持好局面,自己有表叔借给的一百元钱,可以慢慢整修房屋,恢复织坊,重整家业。
现在看来,自己是想简单了。
他沉思片刻道:“阿妹,我还是到村里去走一走。看看情形。”





临高启明 第四节 整顿家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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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霖在村里走了走,按照晚辈回乡的礼数,依次拜会了族内长辈。去世的在灵位前磕个头;在世的坐下闲聊几句。
他家在族内地位甚高,就算是长辈也要敷衍他几句。但是他感到长辈们的话语表情中都透出不安来。
他原以为这不安和二叔夺走了丝坊有关:怕他一回来,叔侄相争,族里闹出事端来。言谈中才发觉,他们更为不安的是二叔勾结澳洲人夺取族权之后勾结“外姓”。
南沙的外姓虽然不多,也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口。大多是做工的和佃户。这些外姓过去在陈家治下向来是俯首帖耳间或出几个不安分的,只要族里长老一句话,他们自家就料理了。
陈霖的二叔陈宣是个浪荡子,在族内毫无威望可言,纵然当了“联络员”,靠了澳洲人的势上了位,在南沙说话并不好使,族中子弟也不愿为他驱使。自然而然,陈宣只能引入外援。
澳洲人对他来说太远,而他这么个村里的“联络员”,澳洲人也不会专门派人来为他撑腰,于是陈宣就打起了这些“外姓”的主意。
不管陈家的长老们如何说自己过去如何待外姓不薄,但是事实是外姓对此并不感恩,陈宣这么一鼓捣,立刻便“恩将仇报”起来。
如今不但村政被外姓们把持,连带新成立的乡勇也全归外姓掌控。陈宣靠着他们的支持,在村里几乎可以算是为所欲为了。
“……如今外姓可不得了。客户逼着田主降租减息的;在作坊里做活的,不论长年还是短工都要加钱。连族里各家的奴仆都在蠢蠢欲动,口出狂言,唉唉,真真是无法无天……”族老们压低了嗓门诉苦,“谁要违拗了他们的意,轻则被打骂,重得被抢……他们还扬言要杀人。”
“二叔也不管?”
“他?他现在就靠着这伙外姓的势力,再说了,人现在也得服你管才行呐。”
陈霖听了这话,心情愈发沉重。实话说,家里的作坊被二叔夺去还是小事--毕竟一个祖宗。但是二叔勾结外姓这可是大事!任由他这般胡闹下去,这南沙的陈氏基业岂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走,回宗祠看看。”陈霖说道。
眼下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桂花嫂是寡妇,妹妹在那里借宿好说,自己和陈清两个男子就不方便了。只有到祠堂里先住上几天看看情形再说了。
宗祠的模样也十分凄惨,门窗尽数砸毁,总算匾额还在。门前还多两个壮丁拿着长枪站班--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陈霖满腹疑惑,刚要进祠堂,还没上台阶就被喝住了:
“站住!做什么的?”
陈清忙道:“这位是陈霖,‘上二房’的九爷!”
上二户是他的房门头,陈家在南沙分为上三房,北三房和下七房十三个支派门房。其中上三房是嫡派近支,族长例来由这三房的子弟担任。
陈霖在族中的同辈中排行行九,平常只有外人和仆役这么叫他。但是陈清一看两个壮丁都不认识,知道并非族人。
“什么上二房上茅房的八九十,”年轻的壮丁一脸不屑,将长枪一摆“这里是南沙村公所!没事滚远点!”
陈霖一怔:自家祠堂都改名换姓了?!正要开口说话,另一个年长些的壮丁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霖九爷!陈牌甲的亲侄儿!”说罢笑脸相迎,打了个躬,说:“九爷,您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才来南沙几天,不认得您……”
陈霖看年长的壮丁有些面熟,但是记不起他是谁,眼下的局面显然不是装大爷牌面的时候,当即很客气的笑了笑道:“你是……”
“小的武权,”壮丁忙道,“原是北一房……”
“你是宽伯家的长工?”
“对,对,难为九爷还记得。”武权脸上乐开了花,“这小子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刚介绍到这里来当民兵--混口饭吃,不认得您老,您老莫怪……”说罢又呵斥道:“还不上来赔罪!”
陈霖赶紧摆手道:“不知者不罪,”见那小伙子一脸不情愿,赶紧又学着广州城里的新流行,说,“如今是新生活运动,不兴这套!”说着赶紧把话岔过去:“二叔在吗?”
“在,在,”武权忙道,“宣二爷如今是本村的牌甲,管着一切支差支粮的事,忙得很!您老也是来得时机好,要不一会他还要出去办事呐。”
陈霖心里纳闷,天都快黑了,二叔上哪里去办事?他也顾不上这些,便说:“我刚从广州回来,想拜见二叔……”
“好说,好说,”武权连连点头,立刻关照年青人:“小民,你去通报!”
陈霖心想二叔的派头这么大!过去族人要见族长也没说要通报的,最多门口关照一声就行了。
过了不一会,年轻人出来说:“牌甲老爷说请霖九爷进去。”
他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从这架势看,二叔在村里手握大权,显然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陈霖虽然年轻,人情世故却是明白的。世间最怕“小人得志”。二叔现在,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得志。他心里不由一紧,暗暗盘算自己和父亲过去有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
要说大的得罪,似乎是没有。毕竟当初他盗卖绸缎,也只是停了他的差事,照样给他津贴。但是作为兄长,老豆可没少训斥过这个兄弟。二婶当年强迫二叔写休书的时候,二叔到祠堂里哭诉,要族老们出头,也是他爹说这事是自家不对,虽然对方写休书过激了,亦是情有可原。
要说最终族里不出头的决议是族老们合议,但是起头的却是老豆。要是二叔念着这“夺妻之恨”……
想到这里,陈霖不由冷汗直冒。眼下正是乱世。二叔一朝权在手,难保不会借此公报私仇……
他暗暗懊悔来祠堂借宿,还是轻率了!没把前后的要害考虑明白!
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说“不去”了--这只会激怒二叔。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乡勇进去。
祠堂里面倒还齐整,各房的祖宗牌位供奉完好,供案上亦有贡品香烛。看起来是有人在整理打扫。陈霖心中稍感欣慰:总算宗祠无碍。
他被带到东跨院的三间正房前--这里是族里办事的地方,过去父亲才来这里办事。现在庭院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此刻陈霖的心情五味杂陈,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自己。他定了定心神,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二叔陈宣正端坐在太师椅上。这个陈家出名的浪荡子还不到四十,但是多年放浪的生活已经让他脸上的皮肉松弛。一般而言,这样本地耕读传家大宗族的嫡派子孙大多相貌端正,偏偏陈宣却长着一张阴鸢的面孔,年岁上去之后皮肉松弛,眼眉耷拉下来,愈发显得阴险狡诈。
陈霖进去之后,恭恭敬敬的见了礼,叫了一声:“二叔。”
“你回来了。”陈宣打量了下这个侄儿,见他腰缠白布,哼了一声,道:“路上还顺利?”
“路上顺利。”陈霖心想二叔既然当了澳洲人的牌甲,不如就此吹捧一下,“说起了,路上倒要比过去平靖不少,沿途到处有乡勇巡逻站岗。百姓们看起来也安静。澳洲人果然治理有方。”
“这个自然,”陈宣对自己的选择颇为自得,“贤侄从广州来,不知广州的情形如何?”
“称得上海晏河清。”看得出二叔爱听,陈霖现在也顾不上肉麻了,“若天下都能如广州一般,那真是难得的盛世了……”
“哈哈哈,”陈宣大笑起来,“贤侄说得好啊。澳洲人的确是厉害!”他收敛起笑容,问道:“广州的情形,你与我说一说。”
“不知二叔要听哪些?”
“你拣着要紧的大事说!”
陈霖见二叔爱听,便拣选着澳洲人入城之后的大事逐件叙说,又说起澳洲人的施政理民,特别是新生活运动。陈宣听得入迷,陈霖前前后后说了足足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被他打断。
“有趣!有趣!看来他们说得都是真得!”陈宣感慨道,“我原以为多少有些言过其实,没想到贤侄一来,竟解了我惑!好!好!”
陈霖不知道二叔口中的“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他马上想到了妹子说过:管理织坊的是髡人。所谓的“他们”大约就是说这些人了。
他胡乱应了个“是”。
陈宣却将话一转,问:“去给你爹上过坟了?”
“是。”陈霖赶紧站起身来,“只恨当时身在广州,父亲大人的身后之事竟未能亲自料理,全靠诸位叔伯宗亲了……”
“大哥死的惨,”陈宣一副沉痛的模样,“族里、村里,都被乱兵祸害了,长辈们也过世了好几位。多亏澳洲人信任,如今也只能由我担起这份重担了。”
“是,多亏二叔尽心竭力,才保得南沙村上下平安。”
陈宣看了一眼这个侄儿,心里暗暗得意--你父子两个过去面子上客客气气,心里何曾正眼瞧过我?如今就是一条龙也得给我盘着!




临高启明 第五节 丰生和丝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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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学着老爷的派头,只是轻轻地哼了一身,端起盖碗轻拨茶叶,不无惬意的看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又有些担惊受怕的侄儿。
良久他才咳嗽了一声:“唉,你坐吧。”
“是,是。”
“倒不是我这个当叔叔的自吹自擂,这回南沙陈氏能保得平安,全靠我与澳洲人交涉折冲,护得一方平安!”说到这里他不觉得意洋洋,“别得不说,没有我,澳洲人能到这南沙村里来办蚕业试点?能有澳洲人专门派兵来巡逻?能专门给我们村编练乡勇?”
陈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附和的说了几声“是”。
“贤侄,想必你这次回来,听说是我接手了织坊,心里多少有些怨恨……”
陈霖赶紧起身道:“不敢不敢,这织坊原本就是上三房的产业--大了说,也是族里的产业,我爹既不在了,二叔接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侄儿哪里敢怨恨。再说了,眼下的情形纷乱如麻,侄儿年轻也应对不了!就是二叔就是让侄儿接手,侄儿也没这个本事。”
陈宣颇有些意外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悠悠道:“贤侄,你这一趟广州没白去啊--长进了不少!”
陈霖面红耳赤,尴尬地都快钻到地缝里去了。但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当下道:“过去都是侄儿年轻不懂事,二叔您大人大量,莫要归罪。”
“你我是嫡亲的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又是长辈,怎么会怪罪你。”陈宣志得意满,“这次还乡,你可有什么打算?”
陈霖如今哪里还敢说什么“重整家业”或者“开棉纺厂”之类的话,只得掩饰道:“如今侄儿已是失怙之人,广州虽好,终究不是家乡。侄儿这次回来,想托庇于宗祠,有个安身之所。”
“说得好啊。”陈宣点头,“如今大劫之后,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你原来就对织坊熟悉,又在广州待了不少日薙--想必也见过不少澳洲人……”
“真澳元老是没见过,不过他们手下的归化民倒是见过一些。”
“有见过就好。”陈宣道,“眼下倒是个合适的差事。”
陈霖这才知道,原来自家的织坊果然是被澳洲人看上了。澳洲人现在专门派了一些人过来,和陈家织坊合营,搞什么“乡村蚕业改良”。
“……你在广州待过,和澳洲人打过交道,这招待应对澳洲人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陈霖大吃一惊,实话说他没想到二叔居然会“重用”他。下意识的推测道:“这个,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陈宣摆出一副“大人大量”的面孔说,“我们是亲叔侄,我又没儿子,一家一当以后不都是你们这些晚辈的!你帮着我把织坊搞好,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是,多谢二叔栽培!”陈霖起身满脸“感激涕零”,立刻起身一躬到底。
陈宣这般倒也不是惺惺作态,当年托庇于兄长也算是织坊里的管事,但是他耽于享乐,织坊的事情并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于养蚕、织造只能算是比外行略强一些,空口对谈,仿佛知晓不少,但是真得进入到实际经营,马上原形毕露。
自打和澳洲人开始“合作”,陈宣便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而且随着和澳洲人的合作时日渐多,他发觉其“所图甚大”,以自己的能力难以适应。
原本织坊里的人,虽说工匠们大多回来复工,但是他和三弟闹翻之后,三弟去了三良,把下面的管事和要紧的匠人也带走了好几个。现在虽说勉强开工了,但是织坊的效率远不如从前,从澳洲人与他合办丝厂开始到现在快小半年了,生产还未进入正轨。澳洲人很不满意。
他手下奉承他的人倒是不少,但是没一个能对织坊熟悉的,如今陈霖既然已经回来,也只好借重于他了。
陈霖此刻还摸不透二叔的底牌,不过二叔如今既然愿意用自己,不妨先顺水推舟,看一看织坊的情形--顺便也了解下来合作的澳洲人的底细。
陈宣又问起陈霖落脚的地方,陈霖原本想落脚在祠堂,但是看样子二叔把这里当作了他的老巢,自己还是不宜在这里。
“侄儿如今房舍全毁,没有合适的去处,预备去霁五哥家那里借住。。”
霁五哥就是陈清的爹,他是下五房的一支,家里很穷,但是人老实本分。
“阿霁家--他家也太穷了。虽说有几间空房,恐怕你在那里吃不好睡不好……也罢,一会我叫人与他送些钱米过去。”
陈霖从祠堂出来,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下一步的对策。实话说,他弄不大清楚二叔的真正意图:言谈中看得出他处处试探自己,戒心很高,可是要他为织坊效力也不象假的。二叔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跟着陈清回到家里,和霁五哥两口子说了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又给了几两银子作为开销。霁五哥自然满口答应。不一会,陈宣也打发族丁送来两石白米和几吊钱来,说是给陈霖借宿开销。又嘱咐他明日到织坊里去和澳洲人接头。霁五哥夫妻得了钱米又兼儿子平安回来,心中高兴,当晚杀鸡打酒,做了一顿好饭食招待叔侄二人。陈霖又让妹子陈玥也搬到这里住。彼此有个照应。
第二天一早,他便来到织坊。
这织坊就坐落在南沙村东头的河边。最早是陈霖的祖父开得丝行,取名丰生和,专门收购四乡蚕农的生丝,再发卖给客商。因为生意一直不错,族里各支也先后投了不少钱进去,加上祖父费心竭力的惨淡经营,丰生和渐渐做出了名气。到了父亲这一代,开始将生丝发包给村里和附近的机户织造。继而又从广州购入织机,开始自己设立作坊织造。
这座织坊是十年前父亲重新翻修扩建过的。规模较之祖父时又大了一倍多。陈霖此刻站在大门前,即悲伤又欣慰。
悲伤的是父亲一生的心血,就这么落入了外人之手!欣慰的是这织坊在战乱中得以幸存,墙壁虽有火烧的痕迹,但是总体上保存尚好。大门口侧挂上了两块白木头茬墨笔字的长牌--这对有过广州游历经验的陈宣来说并不陌生:澳洲人就是这么搞得。
左面一快是“‘丰生和’丝织厂”,右面是“南沙蚕业改良所”。
总算把字号给留下了,陈霖心想。
但是仔细一看,院落又有了不少改动。首先便是进门的台阶,变成了斜坡,大门的石头门槛也不见了。大门前还多了两个乡勇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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