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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吹牛者
略一顿,薛图又道:“有请木石道长。”
木石道人头戴紫阳道巾,脑后垂着两条剑头飘带,身着青色葛布道袍,足踏步云履,右手托马尾拂尘,三缕透风长髯垂撒胸前,一兜风起,拉扯的袍袖飞舞、襟带飘扬,端的是雅韵孤清,一副神仙做派。道人缓步自侧旁飘然而入,风姿神采直引得底下众人一片啧啧称奇,熟稔之人更是频频举手遥行礼敬。
木石道人站定,先打个稽首,朗声说道:“贫道有礼,今蒙薛座帅不弃,奉为上宾,于盟会得见众位英雄,实是三生有幸。今髡贼似是兵锋指处,所向披靡,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其一如当年叩海倭奴,早晚必将败走澳洲,定不会长久以治粤地。熊督与髡贼始战于肇庆、次战于羚羊峡、再战于梧州,熊督恃将贤兵勇,节节以抗,髡贼伏尸盈野久战难下,施以诡间,动以财利,诱无义刁民卖身逆叛,里通外敌充为内间,先自祸乱军心,继之纵火诈城。只恨自古乱出于内,熊督虽三战皆胜,屠髡逾万却功亏一篑,不得已转进别走,此非兵将庸碌,实乃髡贼尤其狡黠,不可罪之以战。今熊督立足八桂,灭髡之志始终不堕,聚兵积粮,相机而待,朝暮之间枕戈待旦以图恢复。”
木石道人说道此处将拂尘交至左手,尘尾搭于右臂,轻捋须髯,道:“如今熊督西控岭右,与髡贼遥遥相峙,坚壁清野,扼关守隘,使髡贼顿兵梧州不得寸进。贫道观髡贼倒行逆施,民怨如沸,假以时日其必自乱。当其时,朝廷大军云集,汇狼兵边军,兵出粤西,我等以为响应,内外夹击共讨髡贼,必成剿髡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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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此,木石道人自怀中掏出一卷绢帛,一抖展开,道:“如今朝廷已聚大军十万,不日便要西下两广,少则三月,多则半载,大兵纷至,髡贼丑类,必难当雷霆一击,彼等上下定化为齑粉,文贼、马逆或束手就缚,阙下献俘以祭太庙。或显戮典刑,传首粤桂以警天下。现两广文武自总兵、巡抚而下皆为熊督节制,熊督整军经武,广募贤良,蓄积风雷之势,以图振作。诸位请看,这便是熊督手令,全委贫道募集忠义豪杰,众位但只投效,当尽皆为朝廷栋梁,他日或为守备、或为指挥,封官拜爵便在彼时,易身改命百载难逢,诸位万不可自误前程。薛座帅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当可委以大事,熊督已保举薛帅为实授游击,旬日间便有令旨。如此,则此间当以薛帅为尊,贫道建言,诸家当捐弃前嫌、携手同心,七家道门一统,七门化一道,弘扬道法,光大神通。”说完啪的一声将绢帛收起揣入袖中。
众人听了木石道人一番言语不由交头接耳,道门会匪的骨干多为本地无赖土棍,泰半为文盲,并无多少识见。此次应招而来之人大多与髡人素有仇怨,多皆反髡死硬之士,且自来封建皇权意识根深蒂固,奉明朝为正统,听说许以官身不由均有些意动,又见木石道人拿出绢帛,众人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只隔着甚远,却把双目瞪得抽筋也没看到半字,只影绰绰见文末下角有个大印,既瞧不大明白,也辨不清真伪。接着听要一统道门,更是议论纷纷,直如热油锅浇下一瓢冷水来,嗤的一声炸了开去。
虽说他们个个贪慕富贵,人人崇拜皇权,木石道人几句话便撩拨得心浮气躁。但是别人的一群牛和自家的一头牛的还是分得清楚的。说到底,自己能在乡间称个“爷”,也全靠了这一亩三分地。若是被人合并了去,岂不是双手空空?
正当此时,头桌上一人冷嗤一声道:“怎么个一统法?还不是统在你道神会名下?便是三岁孩童让人抢了粥饼也要哭闹一番,随你们这般说,倒似是议定了,只告知我等一声,好汉自来受敬不受欺,这一统之事,还要论道论道。”
话音未落,薛图、木石道人俱看向此人,却识得乃是红阳道的道首廖永承,此道乃早年间天兵道神会一名大弟子分支另立,传了三代,颇有声势,虽奉道神会为主,却听调不听宣,自来与薛图不睦,只没破过脸,廖永承并不退缩,只将目光直迎上去,挑衅似的瞪视着薛图。
薛图稍稍眯起眼睛,自圈椅中徐徐站起,脸上黑硬的胖肉将眼睛挤压成一条细线,正午一道逆光打在薛图背上,为他涂上一圈煞白的轮廓,黑沉的体魄被阳光拉扯着,将廖永承缓缓遮蔽在巨大阴影之下。
金乌炎炎,气温,愈发燥烈了。
会场的气氛也渐此凝滞,会首们对这个“合盟”多有抗拒,但是摄于薛图的淫威和背后的“虎皮”,谁也不敢垂头,现在廖永承出来质疑,虽然无人敢出来应声,但是场上的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木石道人双眼微闭,一副“仙风道骨”。他料到必有这一出,也好借机掂一掂这薛图的斤两。若他连这点场面都搞不定,那么自家也无需在这里多费心思,趁早另寻他策了。
薛图缓步走至廖永承身前,脸上堆出笑来,略一拱手,道:“师弟请了,你我出自同门,自来铁树不开花,兄弟不分家,师弟虽有些跟脚,但独木难支,现髡人忙着开疆扩土,没得心思搭管你我,等空了手时,岂会由着咱们这般搅扰地方?你我吃穿何来?不全仗着办团练勇,出兵放马打个野食,可如今髡人已分派下多队大兵随护的工作组入住乡屯,笼络人心,你莫非觉察不出退团叛道之人日众?再不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将来你我难有立锥之地啊,自古只有一个梁山,那得两个水泊,还望师弟能与薛某兄弟同心,力合一处,若此前为兄有得罪师弟处,还乞海涵谅恕则个。”说完躬身拜下。





临高启明 第九十七节 焚楼(十二)
廖永承脸色变了几变,将手伸出一截,犹豫一下又缩了回来,终未伸手相搀,但语气却也没刚才那般冲火, 只道:“小弟急了些个,言语间冲撞了师兄,师兄大人大量也必不挂怀,只红阳道乃是祖师传承下来,到我手中若坏了基业,日后如何有颜面下地见师父师爷?当年既要分家, 便定是有分家的道理,儿女大了自要分家析产,独门另过, 强留一处到易起龃龉。以前诸般过节皆是小事,自不再提,近些年薛师兄也没少提并肩合盟之事,我虽一直不允,但给总道的供奉也从未短缺。自家兄弟若受闲气、争盘面,我红阳道拉齐车马和外人相打,也从不含糊,这与合盟又有何分别?小弟之意,还是各立门户,总道与红阳道互为犄角,守望相助的好。”
八仙会的杨铁肘听了连忙随声附和道:“廖兄弟所言甚是,分家单过也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嘛,啊哈哈, 也不用强捏在一处,平日里我等还不是唯薛师兄马首是瞻, 没得两样, 还是各立门户的好,各立门户的好。”
此言一出,立刻便得到了众人的响应。会场中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放大了许多。既然有了开了头炮,原本被慑于薛图淫威的一干会首也嘀咕着表示不愿合股之意。
薛图的脸上略略浮现出不耐之色,但是他还是努力的矫镇着自己,挤出笑脸道:“诸位兄弟!今这是大事,有什么话大家放在明面上,一是一,二是二,说个清清楚楚,也免得日后落下什么话根、徒然惹气。”
有机灵的会首,见薛图面色不善,眼露凶光,知他已起了杀心,不敢再跟着反对,只闭嘴不言,伺机而动。有的见机不妙,便谎称自己要“上茅厕”想溜之大吉。没料想这里四面都布下了哨兵, 刚到门口又被人“请”了回来。
木石道人见场面沸扬, 轻咳一声道:“古人有云:万人操弓, 共射一招,招无不中。如今髡贼势大,若不合力而为,岂不为髡贼逐个击破?。将来两广光复,大家各有前程,还需在这蜗牛角上纷争么?”
一宇混元道的陈四麻子听了,立时长身站起,一脚踩着椅子,一脚踏在桌上,高声叫了起来,道:“什么各立门户?这在座哪家不是总道遗下的香火,不都是传自三清道尊,本来便位属一门,便是佛香会,那也是佛道一家,不分彼此。现如今各处你烧一注香,我插一杆旗,开了这许多门派、堂口,每家都是香头的光亮,顶个屁用,要我说,大道归一,何分彼此?我看木石道长说的在理!奉薛师兄为主,各家并入天门道神会,哥弟们都做个头领,待朝廷有了恩赏,混個前程,岂不快活?”
廖永承斜眼横着陈四麻子,冷冷道:“是真要结伙抗髡还是要吞并他人扩充自家势力,各人胸中一把尺,人心量人心,自家肚中有数,旁人养的狗子吃了几斤屎忙着摇尾巴,我自不知,只我这里一个铜板也瞅不见,给人舔腚沟子的事我也干不来。”
陈四麻子听了立时大怒,跳下桌子挣巴着便要上前撕捋,好歹被周遭几人强行拉住。
薛图听到此,不禁皱一皱眉头,道:“师弟何必恶语相伤,现如今大敌当前,外人还未相打,莫不成我等自己倒乱了起来。”
廖永承挺起胸膛,大声道:“要说打髡贼,我廖家没得二话。当日与髡贼相打,我廖某人从未服过,带着道众团丁缠打了几回,江湖上提到虎尾鞭廖永承谁不得挑大拇指赞一声好汉,但要说弃了祖宗基业依附他人,我廖永承还没这般不肖,这几年薛师兄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今天这场合也不必浪费这吐沫星子,兄弟家中还有许多杂务,急等着要回去料理,这里少陪,先行告退了。”说完一推桌椅站起,随侍的八个弟子、头目立时也都立起,一拨人便要离去。
八仙会的杨铁肘身子动了几动,似是也想站起,但晃了晃,身子又缩了回去。
薛图未料到廖永承几句话不对付说走就走,不由怔了一下,随即不悦道:“就算不愿合盟,师弟也当留下观礼嘛,何必这般着忙离去,何事这般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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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寨主关何冷哼一声道:“今日会议便是寻常弟兄都不实告地点,这么忙着走,怕不是心中有鬼,做了什么亏心事?若要举告,这许多人,也算是一件老大功劳呢。”
廖永承大怒道;“好你个青鬼关何,莫要含血喷人,你们这点把戏骗得谁来,这几山几里哪里瞒得我去,我若当真要告官,必定早早埋伏下人马围山,只在人齐之时便一网打尽,万不教走脱一个的,哪里还能留你在这此饶舌。”
关何却不住嘿嘿冷笑,道:“哦?原来廖兄弟思谋了很久啊,知道人齐便抓,很好很好。”
廖永承气得脸色通红,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却不料斜刺里闪出一人,道:“师父,薛师伯说的在理,诸位尊长均在,我们先走,也是容易惹人闲话,莫不如留下看看也是好。”廖永承转头看去,确是自己二弟子柳骏,不喜道:“观什么礼?话不投机半句多,留下来不过是徒增人厌憎罢了,我们走。”说完却见柳骏并不移步让路,只稳稳站着,立时便心下一动,目光渐渐变得阴寒,冷冷逼视着柳骏,柳骏却并不与他对视,只将目光移开看着他身后。
突然廖永承身后一人高喊道:“师父,事已败了,不如便实说了吧。”
廖永承心头大震,猛地一回头,却见是自己四弟子王运山。
王运山看也不看廖永承,大踏步走到场中,噗通一声跪下,用袖子一擦眼睛,姜蒜立时抹进了眼中,滚滚流下两行热泪来,他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高托,膝行几步,呈给薛图,哭诉道:“薛师伯,弟子出首,我师父私下常与我等弟子言说,如今髡人兵强势大,早晚江山易主、风云变色,久存带甲投髡之心,前些时师父与下北台工作组长夜谈良久,只言摸清门路,便要卖友求荣,待群豪毕至之时便要一举破我大道,只这次匆忙,未及布置,这便是师父写与髡伪县长之降书,弟子在半路截杀了送信的工作组员,方得此信。古语道家有铮子不败其家,国有铮臣不亡其国,我虽与师父情同父子,但我兄弟如何能眼看师父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况此事关系我大道万千兄弟身家,自古忠孝难两全,弟子不得不做此背师之事,心中直如刀绞,但只求薛师伯念在我师父往日劳苦功高,又可怜我等弟子一片孝心,饶恕师父一念之错,我愿身代师罪,以稍减其罚,还请薛师伯明鉴啊!”说完不住磕头。
薛图闻言大惊失色,忙接过信来,展开观看,接着面现悲色,轻叹一声道:“我是绝不信廖师弟能行此叛道背帮之事的,只现如今薛某心乱如麻,难做决断,这书信请大家相互传看,为薛某参赞一二。”说罢将书信递给头桌上几人。
接着道:“但如今事体未明,薛某也不好自专私放廖师弟离去,这样吧,师弟且请到后院稍事休息,待我等查明之后再还廖师弟一个清白。”说完一挥手,立时身后几名喽啰各出刀剑逼住廖永承几名随从弟子,又见大殿中奔出几个站班的喽啰,各举枪棒,向廖永承直逼过来。
廖永承听到此处肝胆如焚,不由目眦尽裂,薛图如今图穷匕见,廖永承自知再无退路,如今唯有杀出山门,与门外携来数十子弟汇合方有一线生机,当机立断之下,往腰间一摸,掣出一条九节虎尾软鞭,正待厮杀,忽听耳畔呜的一声,一柄小儿拳头大小的铁锤夹着一道恶风,自身后猛地袭来,沉沉地砸在廖永承后脑,颅后传来咔嚓一声骨折脆响,擂的顶骨断裂,整个后脑瞬时塌陷下去,廖永承身子一晃,向侧方重重扑倒,脑袋咣的一声撞在身旁一张条案桌面之上,又被反作用力咚的一声弹起,又当的一声再次落下,至此上身趴伏在条案上再无声息。颅内鲜血自难瞑的双目、鼻孔、嘴角中慢慢渗出,在桌面上一点点荡漾开去,顺着桌边、案角涔涔流下,将桌前地面徐徐洇湿。
廖永承的身体猛地倒下,身后柳骏的身影一下突显出来,他手提着铁锤,锤头上的鲜血答答的滴下,他的脸庞上、衣服上迸溅着细密的血点,显得狰狞可怖,他努力挤出讨好的媚笑,说道:“廖永承私卖同门弟兄,妄图以力相抗门法,其罪当诛,按道法门规当天雷诛灭,死于顺刀之下。”
事起不测,院中轰的一声,所有人都几乎同时站起,神色或惊惧、或震恐、或兴奋、或喜悦,但听一阵梆子响,佛殿内、山门外埋伏的喽啰悉数涌出,将众人围在核心,让众人不敢妄动。




临高启明 第九十八节 焚楼(十三)
薛图见控制住局面,赞许的点点头,缓步走至柳骏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柳骏紧绷的身子一颤,倏地一下松弛下来, 软软的躬下身去。薛图微笑的看着他,突然退后一步,仓啷一声拔出腰间龙吞宝剑,向柳骏当胸刺去,长剑贯胸而过,直透胸背, 薛图往前大踏一步, 双手握剑全力往前一顶,嗤的一声锋刃直没至柄, 接着双手全力扭转,在柳骏胸腔内慢慢搅动,剧烈的痛楚让柳骏气力全失,手中铁锤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大张着嘴,满眼绝望、怨毒、不可置信的盯着薛图,大量的内出血自口腔喷涌而出,此时二人几乎贴面而立,薛图将头微微前伸,在柳骏耳畔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兄弟不必挂念家中老小,自有薛某一力照应。”说完狠命一脚蹬在柳骏腹部,借势双手向后一抽,拔出长剑,柳骏胸前血雾喷涌,向后噗通栽倒。薛图怕他临死胡言,赶上前去, 又在咽喉处补刺一剑, 方才收手。
杀完人后薛图一把抛掉宝剑,朗声道:“廖师弟是否真有其罪尚未可知,便真有叛道背义之事,也当大开刑门,依三十二条大规,六十四道小戒,或杀或罚,自有掌刑官凭理公断,岂能以徒杀师,行此欺师灭祖之事,此等小人,人人得而诛之,望诸位兄弟引以为戒。”
薛图言毕趴在廖永承尸身之上,痛哭失声,以头抢地,磕的额角红肿,哭的声音嘶哑,直到力不能支,方有几个会首和大弟子上前将他扶起, 搀到圈椅之上坐下。
王运山见了, 也是伏地大哭失声,道:“多谢薛师伯为师父报仇,诛杀此恶贼,日后薛师伯但有所命,师侄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如今我红阳道余子尽皆碌碌,难以接掌大事,现我代道中众位兄弟有一不情之请,望薛师伯能者多劳,不辞辛苦,代掌红阳道诸事,日后或自立门户,或并入天门道神会,我等悉听师伯吩咐,还望师伯莫要推辞,以安师父在天之灵。”
薛图擦了擦眼泪,道:“廖师弟既已去了,我自然会好生收殓,帮不可一日无主,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暂掌红阳道,道内之事由运山辅佐。人死罪消,不必大肆株连,将廖师弟暂停后院,待事了再入土为安吧。”
座下八仙会的杨铁肘、黄缨会的葛耀先尽皆股栗战战,汗出如浆,口不能言。而青石寨的关何、佛香会的宋斗光、一宇混元道的陈四麻子则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廖永承的尸身被两个喽啰搭下,他脑袋向侧方耷拉着,似是注视着一切,用灰白的眼眸,看魑魅魍魉于世间无忌横行。
徐桐轻舒一口长气,眯起双眼,默默注视着眼前一切,嘴角挂起一丝冷冷的嘲讽。
徐桐跟在李百倾身后,混再众人之中,向前望去。薛图站在中央第一位,木石道人手托拂尘长身立于薛图身后。见大局已定,木石道人以眼示意,薛图一挥手。只见来了二十几个喽啰,四人一组,抬着十多个木箱进来。
箱子是上好的硬木所制造,包着铁角,加了铁箍。看上去十分结实。四个喽啰抬着也显得很沉重。
会场顿时一阵骚动。薛图也不卖关子,当即取出钥匙,关照喽啰们将箱子打开。
箱盖一开,里面银光闪耀,竟是满满的银元!白灿灿,明晃晃,在日光下亮得刺眼,众人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
自古财帛动人心。一箱银元至少也有上千枚!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大家都想往前挤。
“莫要挤!哪個敢上来乱动我斩了他的狗头!”
关何手持一柄斩马刀一声断喝,将有些汹涌的人群给镇住了。
薛图做了“少安毋躁”的手势,沉声道:“诸位兄弟,莫要急躁。这银元是熊督送来的,是给大伙的饷银”
这句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骚动。会道门多在乡间活动,看似会众不少,平日里会首在乡间也颇有威势,实则好处有限。一来本地宗族甚为强盛,会道门发展余地很有限,二来百姓贫苦,再虔诚也拿不出太多的“供奉”来。当会首有时还要搭进去钱粮。所以这些会道门看似历史长久,甚至有传了十几代的,亦是默默无闻。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钱”字。
“今日来会盟的各门兄弟,只要拿出花名册,花名册上一个名字便有三块银元,不论长幼大小。这是朝廷给咱们的恩赏!”
人群里又是一阵兴奋的骚动。薛图又道,“至于各路头目会首,本赏之外论大小另有加赏。最少的也有三块澳洋!最多的是三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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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与会代表紧张的面孔都松弛下来,不但松弛下来,更是乐开了花。一个名字就是两块澳洋。他们最少也有一二百的门徒道众,一下子便能入账几百元。这笔恩赏吞一半亦算是讲良心了。至于给他们个人的恩赏,反倒算不上什么了。更有人暗暗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把花名册上多造几个名字出来,如今便又能多出许多钱来。脑子活络的,便将花名册暗暗藏起,决定伪称没带,要回去取了再来领银洋。大可再造一份出来
原本来与会的会首们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一来害怕自己的势力被薛图吞并,二来反髡有莫大的风险,如今白花花的银元拿到眼前,一阵热血上头,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表起了忠心,愿为朝廷“肝脑涂地”。
木石道人心道:天下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造反起事也不外乎如此!石翁果然洞烛千里,早早地便布下了这银钱之局,否则拿什么来煽动这班愚昧乡民?他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冲着薛图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薛图会意,当下宣布结盟仪式开始。
以薛图为首,率领众人冲天帝神龛行了叩拜之礼,旁侧礼门执事高声唱到:“在场诸人听分明,今日天门道神会重开香堂,纳众位道友入门,从此共为兄弟,再无彼此,入我神会,天帝庇佑,灾祸永消。若有与外人勾结,谋害兄弟者,尽诛满门,告禀在先,众人凛遵。”
接着唱到:“英雄齐聚四海遥,歃血盟心共此交。我辈如今同结拜,忠义千秋耀九霄。”
一曲唱罢,又道:“入我会者,当遵守会规,门下弟子,不得贪恋财货,不得欺男霸女,不得私传道法”
会规读完,又率领众人焚香祝告,在化钱炉内烧了钱纸,诸般繁文缛节,上香、祝拜、结义、排位,光各类歌谣唱了就有十几首,各类仪式行罢,方引着薛图重又归位,接受众人拜贺。
徐桐一边随着众人行礼,一边仔细观察,这类道门、神会最重仪式,通过这一系列形式来增强自身的神秘感和威严感,仪式中又配以各类演法、神术,给参加的会众以强烈生理和心理震慑,同时依靠各类神话、迷信传说对其进行催眠和洗脑,让信众对道门充满盲目的信仰膜拜,以此来达到控制信徒的最终目的。
诸般仪式好不容易结束,折腾半日,众人早已筋疲力尽、饥肠辘辘,薛图吩咐一声“开宴”,喽啰们将各类酒食流水价似的铺陈上来,不多时院内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场内吆五喝六乱哄哄闹做一片。
徐桐端着酒杯,随着李百倾不时给人敬酒,但他只是做做样子,并不真正饮酒,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和警觉,酒精会降低他的洞察力和自制力,他的目光谨慎的观察着四周,既不说话也不提问,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别人怀疑的行为,只是细心的查看、聆听,却未留意一个身影暗暗跟在自己身后。
突然一声大喝自徐桐身后传来:“王江辰,你在此处作甚?”
徐桐心头猛地一跳,王江辰就是徐桐在广州化名王先生的全名,徐桐在广州曾以此名执行过两次任务。徐桐并没有马上回头,而是随着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身后。徐桐身后二十八九岁的魁梧大汉立在那里,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他。徐桐先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方才确定那人喊得正是自己,茫然的回道:“可是叫我?”
那人冷笑道:“叫的就是你,王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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