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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吹牛者
常青云回到三合嘴的下处,心烦意乱。
今天他在桂江浮桥畔,偶遇了蒋锁。
蒋锁他是认识的,熊督编练的家丁的队官。榜山一战之后下落不明。他和蒋锁原无往来,对这等低级武官更是不屑一顾,要不是听闻他是个“降髡”,有了几分好奇,大约连名字都不会记住。其实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
然而蒋锁却没有忘记他。在他即将踏上浮桥的时候叫住了他。表示要和他“谈谈”。
常青云并不想和他谈谈。他现在虽是俘虏,日子却还过得自在。髡贼虽说对大明的读书人甚为鄙夷,却还得利用他们的读写能力,常青云能写会算,在俘虏营里甚受优待,连看管俘虏的假髡军官也叫他一声“常先生”。平时很少出工,即使出工也都是文书工作,不用下力操劳。常青云估摸着,澳洲人大约还是老一套,等局势平靖了叫各人出赎金,没钱的积点自赎。不论哪一种,他都可以安然脱身--这回游幕便又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等回了老家,他再也不出来游幕了,澳洲人给他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然而蒋锁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中。
“先生即不愿意与小人相谈,莫非愿意小人投书一封,举发先生就是常老爷本尊吗?”
梧州城破时候的一场大火虽说没有酿成毁灭全城大祸,但是为之家破人亡的也不少。因此百姓们对熊文灿等人全都恨之入骨,尤其是献火烧梧州之计的常浦,更是被人千人唾弃,万人咒骂。一说起“熊文灿手下的常老爷”,百姓们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十分不巧的是,献这条计的常浦姓常,常青云也姓常。而且他们当时都在熊文灿麾下。常青云被俘之后,花了莫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和常浦二人撕掳开,也多亏澳洲人没有存着“借人头一用”的心思,不然光凭这两点就够他死个十七八回了。
“你胡说什么!献毒计的是常浦,他是恩平县令,与我何干?只要在熊督幕中的,无人不知。”常青云不免气急败坏。常浦在破城前就失踪了,也不知道是跟着熊文灿跑路了还是死在乱军中了,真要闹起来,自己浑身是嘴也讲不清了。
“呵呵,就算你不是吧,这个常浦不是你举荐到熊文灿跟前的?”蒋锁冷笑道,“他原是个废官,丢了县城已然是待罪之身,不过是跟着大军逃命。你却把他引荐给熊文灿,这总不是假得吧?是不是一问便知?”
这下犹如五雷轰顶。要较真起来他还真没法滑过去。常浦献火烧梧州之计他原来就是知道的――他不仅没有劝阻,反而觉得此计可行,将常浦举荐到了熊文灿面前。
“你,你要怎样……”常青云慌了神。
“也不要怎样,”蒋锁鄙夷的看了眼丧魂失魄的常青云,“有位故人,想约你一见。”
常青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浮桥上过去,又回到俘虏营的。他整个人精神恍惚,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俘虏营地的下处。
三合嘴的俘虏营地规模很大,这里原是官军的校场,梧州又是军事重镇,平日里驻军甚多。因而有许多营房,足以容纳数量庞大的俘虏。不但关押了在梧州战役中被俘的官吏兵将,广西方向作战和梧州周边地区清剿行动中被俘的人员也大多被送到这里来甄别关押。最高的时候足有六七千人。其中一部分人经过甄别之后有的被释放,有的后送到广州去等候“分配”,原本这里还收容有部分难民,如今大多遣送完毕。现在这里大约还有四千名俘虏,作为劳工使用。
常青云作为“文书”,单独占有一间小屋,即是卧室也是办公室。他跌跌撞撞的回到屋子里,将房门一关,倒在破床上。
蒋锁所说的“故人”不用说是过去熊文灿麾下的某人,要见自己的目的他大约也猜得出来――多半是要“干大事”。
在这澳洲人治下的梧州干得大事,自然是掉脑袋的事。
常青云的得意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为功名何惜身”,壮怀激烈的情绪,然而自打澄迈惨败,他在乱兵中自杀不成,终于束手就擒苟且偷生之后,满腔热血便退了一半。熊文灿定下火烧计,弃城逃走之时,常青云一时热血上头主动要求留下“协调内外”,准备以死殉城,即为了洗刷当年被澳洲人所擒的羞辱,也是为得是报答熊文灿当初简拔他的恩情。
然而当大火真得焚烧起来的时候,常青云又一次后悔了:正如他当年在乱军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随大军渡海来征髡。
对现在的俘虏生涯,他并无不满,这般熬过年把,澳洲人自然会放他跑路。
不如就此举发!心地深处忽然浮现了这个念头。然而一想到蒋锁的话,常青云又跌坐下来。
常浦和自己的关系,在熊文灿幕中尽人皆知――光这俘虏营里就有不下十几人知道。若蒋锁被擒拿,真得一口咬定火烧梧州之计是他献得,如何辩白?!就算澳洲人相信计策是常浦想出来的,但正是自己向熊文灿举荐此人才使得火烧梧州得以实现――就算放在大明他也是“丧心病狂”。澳洲人把他一刀两断,绝没有人会觉得他冤枉。
常青云手足冰冷,脊背冒汗。直到外面响起了晚上打饭的钟声,他才勉强支撑起身子,强打精神出去打饭。
俘虏营里每日供应两餐,有出去劳作的,在外面由用工单位供应一餐。自然这两餐也不会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库存的草地干粮糊、米粥和红薯之类,配上军标的咸菜。新鲜蔬菜都是现地调达的,也不烹饪,洗干净之后烩在粥、糊里。吃起来谈不上味道,但是能吃饱。
常青云打了一盆糊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吃糊糊,边想对策。忽然门外有人喊道:“常青云!常青云!”
常青云一愣,平时他在俘虏营里人人都叫他一声“先生”,就算是假髡也不例外,怎么忽然有人就直呼其名起来了?他心中有些不忿,起身迎了出去。
出门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假髡干部,他不敢怠慢,施礼道:“学生就是常青云,不知上官有何差遣?”
“你就是?”来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把自己收拾一下,立刻跟我走!”
常青云吓得一哆嗦,莫非今天下午自己和蒋锁的谈话有人去告发了?还是蒋锁已经去向澳洲人举发他是火烧梧州的始作俑者?
“到底什么差事?”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婆婆妈妈什么!”来人显然颇不耐烦,“天都快落黑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城门了!”
纵然满怀忐忑,常青云也只能跟着来人出发了。出得俘虏营,过了浮桥,便进了大云门,一行人沿着街道走不多远,便来到了一座黑沉沉的衙署前。
虽说天色已暗,这地方常青云还是认识的,是梧州城中的“三总府”所在。这里曾是熊文灿驻节之处,常青云作为幕府的一员,也曾经住在这里,再熟悉不过。
奇怪,怎么把自己送到三总府来了?这里他知道,自打澳洲人进城之后便成了兵营,驻了许多人马。





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七节 风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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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归疑惑,澳洲人的命令却不能不听,在押送人员的催促下,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三总府如今是梧州国民军的总部兼营房,进得大门便见许多国民军士兵来回走动,带他过来的归化民带他进了一条备弄,一路往后面而去
林林总总走过五六重大院,又拐了一个弯才从边门出来。常青云定睛一看却认得:这里是原来熊文灿休憩的地方,三间雅室,前后院落点缀有园石草木,前院还有个小小的池塘,蓄养有金鱼莲花。幽僻静谧,是个好下处。
备弄的门口,还设有木制岗亭,有警卫站岗。送他来得干部拿出文书才让他们进得院子。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是普通兵丁所居,莫非……是澳洲人的头目所居?!
常青云顿时脊背上又冒出了层冷汗――澳洲人他可太了解了,并不把他们这些读书人放在眼里,更别说他只是个举人了。所以不可能是把他叫来延揽。
难道是蒋锁约他的见面的事情败露了?转念一想也不应该。不论蒋锁还是自己都没做什么,连违碍的话都不曾说过。澳洲人就算无所不知,也不能凭空推测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何况以自己的身份,不论是交给澳洲厂卫审问,还是直接处死,都是一句话的事,澳洲头目压根不会来亲自讯问自己。
正惶恐间,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澳式“干部服”的假髡,走过来问道:“你就是常青云先生吧?”
来人器宇轩昂,衣着整洁,显然不是一般的假髡,称他一个阶下囚为“先生”是极客气了。常青云赶紧一躬到底,“不敢,学生常青云。”
“今天是有事找你,”说着这假髡朝着押送人员点点头,后者立刻退了出去。
“这个,不知要学生效劳何事。”
“进来说话。”
常青云被带进了屋子。这里他来过,中间一间原是熊文灿会客的地方,两面一边是书房,一边是卧室。原本这里的陈设就因为总督的驻节十分考究。如今不但布置精洁,陈设更胜往昔,常青云暗暗乍舌――澳洲人素以简朴著称,想不到居然有这般豪奢的元老!
“我是梧州市办秘书赵丰田。”带他进来的假髡自我介绍道,“你且坐。”
常青云欠了欠身子,坐了下来。
“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想请你帮个忙。”赵丰田说,“实话说,原本不该劳烦你的,只是我们这里没什么读书人,梧州本地也寻不出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这话听得常青云稀里糊涂,只好起身道:“上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学生一定效劳。”
“听闻你是个才子,不但是举人出身,诗画也是双绝。”
常青云脸色一红,赶紧道:“不敢,不敢,一点笔墨玩意,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不要谦虚。”赵丰田的脸色有些许鄙夷,言语却又很是大度,“我过去也是大明的百姓,知道你这个举人得来不易。”他说着,“如今有件差事要你做――不费事,你只要做好了,待到局势稳定了,自然先放你回家,还要给你盘缠。”
“元老院的优待政策,学生是知道的。”常青云心里有了底,十有八九是舞文弄墨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差事?”
“先生请看。”赵丰田带他走到后厅,只见这里面对后院摆了一张大画桌,上面罗列着各色画具纸绢,许多都是上品。画缸里放着许多书画卷轴。
赵丰田拿起桌面上的一轴画绢,舒展开,两边用镇尺压住。却是一幅青绿山水。
常青云在画画上算不上什么名家――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爱好,平日里以此消遣。不过即使如此,他也看得出这幅画的水平实在不行:构图显然是模仿自某位名家,然而笔触无力,笔意凌乱,虽说用得是上好的画绢和笔墨颜料,画出来的东西却实在不堪入目。
“先生以为这幅画如何?”赵丰田问道。
常青云陡然警觉:如此大费周章的把他叫来,还是在三总府这样的地方,画具又是如此的考究……这画十有八九是出自某个髡贼大官之手。
自古高官富商多喜附庸风雅,常青云见得多了,大约髡贼也不例外。
他想了想,道:“此画显出于生手之笔下,然颇有天分,亦属不易。若能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赵丰田笑道:“果然是读书人会说话。你说画得不好就得了,还说什么必成大家。”
“是,是。”常青云连声附和,心道这话你说可以,我说可不行!
“实话与你说了吧,这画是我们首长画得。”赵丰田道,“他的画技嘛……你也看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常青云连声道。
“怪不得什么?”
“画虽然说不上好,却有一股豪杰气象。”
赵丰田看了他一眼,倒没再评说,不过他脸上的鄙夷却是溢于言表。
“……就和你说得一样,他是个生手,就算现在再勤学苦练,一时半会也画不好了。何况他的公务繁忙,也没有这个时间……”
常青云原本以为真髡想寻个人教他画画之类,但是一听赵丰田的话却不像。
“……所以想请先生代笔。”
原来是代笔!常青云心想,这倒比教真髡画画来得容易。传出去也不算“趋炎附势”“卑躬屈膝”。名声倒要好写。
“这个容易。”常青云道,“只是不知道要画什么样的画,尺幅又要多少。学生知道了也好起个腹稿。”
“不着急。”赵丰田道,“这代笔不是随意要你画,先生请看。”说着他又从画缸里取出一卷画卷,在桌上展开。
常青云一眼望去,这是一幅是写意的兰花,三五笔极简单的勾勒,画得倒还可以,只是笔触柔弱,似是女子所绘。画面上无题款。
“这……”
“先生所绘的画,画意要与这幅画相应和。”
原来如此!常青云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把自己叫来代笔了。以髡贼的粗鄙,不要说画画,就是这画意也未必能了然。
“学生知道了。”他点头道,“这不难。只是上官要如何应和?总得有个宗旨才是。”
“这个……”赵丰田沉吟片刻,“你且去画,但凡积极向上便是!”
“是,是。”常青云看他欲言又止,加上两幅画,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多半,这是女人的事!
再结合这里的陈设布置和那些精致画具,常青云猜测,这里十有八九是澳洲人的梧州知府解迩仁金屋藏娇之处!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想不到这真髡居然如此风雅。常青云慨叹,原来髡贼中也不尽然都是只知皮肉之欢的粗胚。
“你需要的画具,只管开出清单来,我这里都会为你预备。你在三合嘴作画可方便么?”
“方便,方便!”常青云连连点头,“只是需要一张画案。”
“这个容易,我叫人送一张去便是。”赵丰田道,“你只管用心画。以后再有需要你应和的画,到时候自然会送过去。这一张你且先带去――要几日才能画好?”
“材料齐全的话,一日即可。”
“好。那么后天下午我派人来取回――这画莫要污损了,首长很是看重。”
“学生明白。”
“我会关照营地里的管理员,叫他们最近几天不要派活给你,你就尽力去画吧。”
常青云回到三合嘴,心里愈发乱了。蒋锁的事情还没思量清楚,这回澳洲人又闹这么一出!也不知是福是祸?
解迩仁这个人,他所知不多。不过平日里听口碑,是个不错的髡官。至少梧州在他治下,市井安然,百姓和乐。不知道这解元老藏得是哪家的千金?大约是才色俱佳,要不然,这解元老也不会为她如此痴狂了。
第二天,从城里果然给他送来了画案和画具。营地的管事也很是客气,表示说:“常先生只管画画,其他事情交给其他人做便是。”
优待不仅于此,原本他这样的书办只有日食两餐的,要外出做体力活的人才有三顿供应。而这天他不但享受到了午饭,还是专人给他送来的――居然是假髡才有得吃的“盒饭”,有荤有素,还有一碗汤。让吃了许多日子救济口粮糊糊,胃里直翻酸水的常青云好好的打了一番牙祭。
酒足饭饱,他一面剔着牙,一面思量。澳洲人如今用得着他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蒋锁那边亦得设法应付,要不然就他那个愣头青,搞不好真得会跑去举发他。毕竟当初他可是敢带兵去榜山这个绝地死守的。
澳洲人的规矩他知道:最讲究“依法治国”,若是真被蒋锁闹将起来,就算他为解迩仁效力,对方也没本事保他――更别说他还是“二进宫”的俘虏。
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且去和蒋锁说得“故人”会一会,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又要和他说些什么。然后再行定夺。




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八节 江畔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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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你。”常青云看到易浩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早该想到。”
易浩然放下身上装着账本雨伞的包袱,悠然道:“是因为蒋锁么?”
“是,以他这般木讷愚钝之人,平日里亦只和你一个人打交道。怎么可能会为其他人奔走。”
易浩然一笑,在江畔选了块石头坐下,拿起一根鱼竿:“来来,这鱼竿是我问那边的渔家借来的――听闻这江中有好鱼。”
常青云根本不想钓鱼,但是知道易浩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只得接了过来,没有好气的说:“你倒是有雅兴。”
易浩然拿起鱼竿,也不挂饵,往江湾中一甩,道:“愚钝又如何?倒是至纯赤子。这梧州满城都是聪明人,上榜山死战的又有几个?我朝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聪明伶俐之人。你我如今身陷梧州,不也是愚钝之人?”
“好了,你就莫要给我戴高帽了,”常青云挂上蚯蚓,将鱼竿垂落水中,“大费周章的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要谈?”
“听闻你现在在在澳洲人的俘虏营里。”
“不错,我也算是‘二进宫’,第二回当澳洲人的俘虏了。”
易浩然打量了下他的装束:“看来这俘虏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
“自然比不得在熊督幕府之中,苟活于世罢了。”常青云叹道,“我折腾够了……”他凝望江面,“随大军入琼,一败涂地。被髡贼生擒活拿,尝尽种种羞辱,苟且偷生,总算又回到了人间。谁曾想又再作冯妇!这次若能赎归,我便就此还乡隐居终老了。”
易浩然注视着水面的涟漪――这里是江湾,江水迟缓,水面不时有涟漪,下面大约有不少鱼――并不看他:“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不问功业,但求无愧于心。你也是熊督简拔于微末之列,受过他大恩的人――更不用说你还是个堂堂的孝廉,君恩深重,说出这样的话不脸红么?”
常青云冷笑一声,道:“老易,你莫要用激将法。我这条心早就死了。你我都清楚,澳洲人能不能取天下另说,割据两广易如反掌。较之建奴又胜过百倍!我们在熊督幕中的时候,好歹熊督麾下尚有将兵数万,且背靠广西,不可谓不可能一战,如今却听闻广西州府已失大半,熊督下落不明,我们两个穷措大,能如何报效朝廷?”
易浩然一笑:“常老爷!大道理我就不说了。难不成你真得指望在这里干劳役,等着髡贼放你走么?”
“澳洲人不放我走,留我又有何用?”常青云反问道,“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事稼穑,不擅百工,除了识字之外,一无是处。我又是个举人出身,他们原本就信不过,更不会留我任官。难道是髡贼粮米太多,非要养我这个米蛀虫么?”
“若是要借你的人头一用呢?”易浩然轻声道,忽得将鱼竿一提,骂道:“空得!看来非得有鱼饵不可!”
常青云当然知道易浩然的意思,“焚城计”一旦被澳洲人所知,自己的人头难保不会被澳洲人当作收揽民心的道具使用。
“我是何等人物,澳洲人要借我的人头?”他故作轻松道。“再说澳洲人纵有千般不好,总有一桩好事:决不构陷他人。拿不住常浦也不会硬说我就是他。”
“此言差矣。”易浩然初时以大义相激,见他无动于衷,只能借助于讹诈的手段。这盆脏水非得泼到他身上,才能叫他死心塌地――纵然起不了大用,也不至于为害。
“常老爷,火烧梧州之计,如何能算是构陷?”易浩然依旧不看他,“且不论常浦当初便是你举荐的,他献计,你还在旁参谋甚详。专门写了个手本给熊督――莫非兄台都忘记了么?”
这下常青云额头上汗水涔涔――他不但写了手本赞成“火烧梧州”之计,还提了许多建议,要是这手本落到澳洲人手里,不用他们搞什么审判,丢到大街上就会本地百姓活活打死。
不过,这个手本当初是直接送到熊文灿的公案上的,熊督逃走之前,曾经将许多文书一火焚之,易浩然亦说不上熊督的亲信,按理说是看不到的,更不会拿到手本。
“信口雌黄!”常青云急道,“我给熊督上过的手本甚多,何时有这个手本?!你要构陷与我,我亦不会坐以待毙!大不了鱼死网破。”
易浩然忽得一笑:“常兄,你若要鱼死网破,倒也无碍。我和蒋锁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的亲人被髡贼所杀,我的亲人是死在建奴的马蹄之下,都是孑然一身,无家无业。这条命什么时候交代了都不要紧。若是惜身,何必待在梧州,又何必非要来找你呢?”
常青云脸色发白,易浩然的脸色虽然平静,却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凌厉。
易浩然又道:“你莫要以为你的手本已经付予丙丁――我已经拜读过了,文采端得不错,让人忍不住就想吟哦呢……”说着,他便从头开始背诵起这手本的内容。
其实常青云自己都不太记得手本里的词句了,但是当易浩然念出前几句的时候,整篇文字忽然都浮现在脑海里,清晰地简直就象是他刚才所写。
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他:难道自己的手本落到了易浩然的手中?易浩然和蒋锁都没有被俘。在梧州陷落的混乱中拿到熊督抛弃的文件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由颤声道:“不要念了!”
易浩然停了下来,忽然道:“鱼上钩了!”说罢将鱼竿一提,吊起一尾大鲫鱼来。
常青云看着他把鱼摘下放入鱼篓,无力的垂下了头,道:“你要怎样?”
易浩然手里其实并没有这份手本,但是当初他确确实实的研读过好几遍,所以此能记得开头的一部分。单从计谋的角度来说,他觉得这是条妙计――只是伤损百姓过多,未免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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