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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吹牛者
俩人又谈了些细节。朱福元这才告辞。
“……是这就回三水,还是……”
“我还要在梧州待几天。”朱福元说,“就住在城西的茂元客栈里。”
骆阳明知道朱福元十之八九还有其他任务,他不便多问,便送他出去。
易浩然在账房盘账,心里却在盘算着大昌米行的客人来此何为。抛去这家米行的髡贼背景不说,既然是米行,做得自然是粮食生意,这个朱老板到本地来,大约也是为了粮食。
说到粮食,易浩然是知晓的,眼下梧州的粮食短缺,市井人心不稳。这个朱福元的到来多半于此有关。
莫非是广西方面髡贼有大的进展?易浩然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熊文灿眼下已到了绝地,哪怕他能立刻收服梧州,朝廷大约也难饶他师失地之过,不会在这种绝望的态势下熊督降了吧?!
仔细一想也不无可能。易浩然熟读兵地要志,深知梧州不但是广东门户,还是广西的要害之一。西江流域与内地的交通主要靠得就是梧州一漓江一灵渠一湖南这条水运线。伏波军占领梧州之后,实际上已经把内地明军与广西明军的交通大动脉直接断了,虽然从内陆往广西的道路还有几条,论及便捷廉价远不如这条水运线。广西明军若不能收复梧州,纵然有十万大军,也只能被困在广西,动弹不得。
熊文灿在个人和广西都无前途的绝望处境下,若不肯自杀殉国,的确便只有投降的一条路可走了。
易浩然的心一下就揪紧了。若是如此,两广便是万劫不复了!
然而熊文灿的动向和两广的大局,他都无能为力。易浩然此时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纵然自己神机妙算,能杀死一个真髡,对大局又有何补?
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烦躁。忽然他起了一个念头。他早就听常青云说过,真髡的身份尊贵无比,较之大明的亲王还要显赫――毕竟亲王不得干政,而澳洲真髡却是实打实的可以理政议政的。若能将梧州的真髡生擒活拿,带到广西。髡贼必然投鼠忌器。不论朝廷是战是和,手上都有了筹码。
想生擒活捉真髡,换作第二人,大约都会认为他是在异想天开。解迩仁虽说并不深居简出,但是护卫严密。因为当初蔡兰行刺,他也知道自己并非是那么受人爱戴,不但外出次数大幅度减少,每次外出也必配备多名警卫。
易浩然却觉得有机会。因为他已经通过蒋秋婵掌握了蔡兰这条线。
虽然蒋秋婵对自己的意图一无所知,他也不清楚蔡兰眼下的真实想法。但是有这条线在,他等于古有了可以直达解迩仁身边的耳目。
只是这么做,就必须让秋婵“入伙”。他自己无法到蔡兰身边,也无从探听她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迟疑。毕竟这是冒极大风险的事情,不论事情成败如何,澳洲人时候必然会追查,自己和蒋锁等人可以一走了之,秋婵可跑不掉,十之八九会送掉性命。
思索再三,易浩然抬起了头。
也罢!秋婵虽然可怜,但是她丈夫已死,且已为夫家延嗣。她原本就是失节之人,如今有机会为朝廷尽忠,将来少不了旌表之荣……这身后的哀荣足以抵偿了。
想到这里,易浩然一下觉得松快起来。蒋秋婵是个很适合的人:她念过书,是个明事理,知廉耻的女人;不论是几乎被辱还是夫君被杀,都是髡贼围城造成的;最后,当初斩杀溃兵沉着冷静,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更不用说当初自己还救过她――对了,常青云也救过她。
只要晓以大义,为报国仇家恨,便能说服与她。
“老友,今日要劳烦你了。”易浩然照旧是账房先生下乡收账的打扮。
常青云苦笑道:“还老友,我快成老鬼了。”他看着易浩然花白的胡子和“凛然”的正气,心中不由暗暗咒骂,自己怎么招惹上这么个疯子!自己想寻死不算,非拉人垫背!
“老友,这话你说得可就忘本了。”易浩然不以为意,“当初在城里我若见死不救,你早就死在狼兵手下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当个太太平平的书办?”
“好好,都是我的不是。”常青云苦笑道,“三合嘴过去是校场,如今是澳洲人的俘虏营,里面除了人就是房子,有什么好看得?”
“三合嘴是梧州城外的关钥,我自然是要好好的看看。”易浩然道,“你且带路便是。”
易浩然控制住常青云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他带路去三合嘴校场。在易浩然看来,三合嘴的俘虏营是澳洲人的最大的隐患。这么一个聚集了好几千人的地方,距离梧州才不过几里路,一旦暴发骚乱,立刻便能波及到梧州,威胁西江航道。
澳洲人想必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修复浮桥。以备万一有变,便能迅速出兵平定。
“我带你进去是可以的,只是你要听我吩咐,莫要乱说乱动。免得惹来疑心。”常青云无奈道,“三合嘴这边,澳洲人有一个中队的国民军看守――这倒不要紧,他们只管外围门户警戒,里面的事情一概不管。可是这营里的另外还有侦缉队。这伙人大多是过去衙门里的老混子,眼尖心黑。若给他们瞧出破绽,转身便会将你卖了!”
“我省得。”易浩然点头。
“只是你这身份尴尬……”
“不碍事,我就用米行账房的身份进去好了。这梧州城里多有知道我的,若是胡编一个身份,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以什么理由进去呢?”
“与你叙旧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常青云双手乱摇。他眼珠一转,道:“老易,你东家当初在梧州可为官兵办过军米?”
“但凡是本城的粮商,哪个没办过。”易浩然听李文升和太太说过很多回这事,知道不但是骆家,城里粮商都吃了大亏,恨熊文灿和官府入骨。
“那你应该知道当时具体是谁办得吧?”
易浩然当然知道,具体经办的这位的大名早就被丁阿桃咒骂过几千遍“不得好死”了。
“知道是知道,可是他虽说是生死不明,可是熊督的心腹,大约早就跑路了……”
“那便是了,你既然是账房先生,那就说你听说此人被澳洲人抓获了,特意来找要账。”
易浩然一愣,拊掌大笑:“老友!你果然有几分鬼聪明!”
“哪里,哪里,”常青云冷笑道,“都快变成鬼了,还不得聪明些?”他叮嘱道,“我带你进去容易,只是在里面要随机应变,切莫坏了事!”他又问道:“你身上可预备着人事?”
“人事?听闻澳洲人不兴这个……”
“澳洲人是不兴,可是里面掌权的管事的小鬼可都是本地衙混子,我带你进去原就是见不得光的,不打点一二,少不要作祟。”
“老友想得周到,我身上倒带了些银钱。”
“若要用处,我自然会提点你,照老规矩便是。”
俩人说得明白,这才走过浮桥,往三合嘴校场而来。
三合嘴原是桂江上冲击出来的一个沙洲。梧州设两广总督之后,为了“抚瑶”,常年驻有大量军队。便在三合嘴设立校场,不但便于校阅训练驻军,也是本地驻军的一个主要营地。常年都驻扎有上千的军队。
所以这里不但有演武厅、大阅台和校场,还有许多营房和生活设施。占领梧州之后,这里便成为广西前线的主要俘虏营,从各处运来的俘虏云集此处拘押中转。
以解迩仁手中的资源来说,他自然不可能对俘虏营进行非常周到详尽的管理。只能借助归降人员来“自我管理”,包括维持治安、分发口粮、组织人员劳动等等,都由过去府县衙门里的老吏负责。内部看守人员则是以快班、壮班衙役为主的留用人员承担。





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二节 俘虏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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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浩然随他来到三合嘴校场,只见校场外围竖起了澳洲人的铁刺篱笆,密密层层。还建起了几座木结构的塔楼。悬着灯笼,上面是荷枪实弹的哨兵。易浩然不禁暗暗蹉叹。
入口处有岗楼有拒马,但是盘查并不严谨。常青云有出入的腰牌,拿出来亮了一亮,又对哨兵说:“这是我在城里的一个账房朋友,到营寨里有笔账要收”,哨兵亦无盘问,只是一点头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防备松懈!易浩然暗想,如此说来,这里有机可乘!
进得营寨里,却如同进了一座小镇相仿。原本的营房自然都拨作了宿舍,安置俘虏。连校场上也用木料稻草修筑了长屋来收容俘虏。这些长屋用得都是梧州战后清理废墟的废料修建,很是简陋。但是容积率却很大。
长屋、营房划分成大小不一的组团,各组团之间用一人多高的竹篱笆分隔开,顶部削尖烤硬。每个组团都单独有门,有岗楼。组团之间由小路连通。布置的井井有条。
从入口进来,便是一条笔直的大路,用河沙铺垫,两边是一个个组团的竹篱笆墙和门。每个组团的门口都悬有水牌,大写着组团的编号和收容人数。
门口有岗亭,或坐或站几个丁壮,都穿着过去官兵号衣――只是前后布缀上的墨字从“勇”变成了“治安”。这些人或带铁尺,或挎腰刀,岗亭里还有长矛盾牌,但是看他们的模样却很是松懈,一个吊儿郎当,说闲话的,打叶子牌的,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不一而足。
各处组团的大门都敞开着,只见人进出,也无人盘问。倒是几个看守大门的壮丁认得易浩然,他走过的时候与他打招呼。
易浩然心里暗暗高兴。他见各组团里人际寥寥,道路上更是行人稀少,有也是匆匆忙忙的。便问道:“人都去哪里了?”
“现在白天,都出去干活了。”常青云道,“澳洲人不给人白吃饭……”
“都干什么活?”
“你不都看到了?修城墙,清理废墟,都是我们干。如今还叫他们去伐木、挖沟、装卸货物……”
“等等,你说装卸什么?”易浩然忽然打断了他。
“装卸货物。”常青云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装卸什么货物?”
“当然是澳洲人的货物了。”常青云说澳洲人最近每天都有船队到梧州来,运来许多货物,如今都储存在三总府里。
“老友,你说澳洲人运这许多货物到梧州来做什么?”
“那还用说,自然是前线打仗之用。”
“可是这梧州城里,髡贼虽说增兵,也不过几百人而已。为了几百人,需要这般大量运货么?”
常青云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大约是为了打广西之用。”
易浩然点点头,如今梧州商旅不通,澳洲人忽然大量运输货物过来,只可能是为了战事预先囤积――看来熊督凶多吉少。
一路走来,却见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原来这营地由南北两条道路垂直贯通,作为干道。这里明明是俘虏营,十字路口却居然有十几个摊位,有卖小吃的,有卖茶酒的,还有代笔书信算卦的……粗一看,倒似是乡下的集镇。
“这里还有做买卖的?!”易浩然这下可真吃惊了――久闻澳洲人最擅商贾之术,没想到居然做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
“澳洲人最擅长不就是做生意么?”常青云见怪不怪,“这些摊位都是澳洲人准许开设的,卖得货物也是澳洲人提供的……”
“可是这不都是俘虏么,哪来得钱?”
“出去干活,澳洲人会给你计分,”常青云是二进宫了,对澳洲人这套非常熟悉,“然后给你一种票,在营地里可以当钱用……”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寸许的纸片。
易浩然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白纸条,上面宋体“代用券”,下面楷书的“一分”。
“这儿的烧饼摊上卖的烧饼就是三分。”常青云说,“花两分可以买一碗素米粉。营寨里虽然管饭,可是不管饱,也不管好。干活多饿得快,有这个可以买些吃的,多少也添补添补若是积攒得多了,叫个女人来做生意也不是难事。
“此地还有烟花女子?!”这下易浩然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倒也不算过了明路的。”常青云道,“算是暗门子,不过澳洲人知道了也不过问。”
易浩然哭笑不得。在他看来既然是当了俘囚,被驱去干活那算是天经地义的――去干活,好歹有碗饭吃,至少不会饿死。
没想到这里不但有吃有喝,连妓女都有。这哪里还是俘虏营!难怪这俘虏营里几千人,居然能太太平平。
“髡贼假惺惺,假仁义尔。”
“此言差矣,”常青云摇头,“澳洲人并非假仁义,实乃是算计精明。以鞭扑驱使,人人以怠工为能事,你要配多少监工才能让人卖劲干活?如今他有这计点发酬,你若要多吃些,多享用些,自然就卖力了。即少用监工,又不使工人心生怨恨,岂不高明?”
“老友,看来你这髡贼的俘囚做得倒还有滋有味。”易浩然语含讥讽。
常青云亦觉失言,干咳几声道:“一点心得而已。”
走过十字路口的“集市”,常青云带着他转进了一座组团的大门。这组团里有五栋长屋,还有几栋独立小屋。虽然仔细看都是极简单的废旧材料加上竹竿茅草修建的,但是外表却还规整。
这里的人要比前面多一些,而且还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和前面看到的组团里以男性青壮为主皆然不同。
常青云一进来,便有人和他打招呼。常青云一路招呼。
易浩然觉得这里的房屋似乎要比前面他看到的组团里的房屋要好些。
“说得不错,此地拘禁的都是各处被俘的官吏和家眷。澳洲人对他们比较看重,很少叫他们干活,房子也好那么一些。”
“老友住在哪一栋里?”
“就在此处。”常青云指着旁侧一栋独立小屋,“既然都来了,就到舍下坐坐吧。”
常青云住得这栋分为东西两件。他住西面一间。门是竹片编得,墙壁是芦席的,推门进去,泥地上只有一张竹榻,一张书桌,一张旧椅而已。可谓简陋到极致,只是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论是竹榻上旧毯子,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是挂在墙上的斗笠蓑衣……都归置的整整齐齐。
最让易浩然奇怪的是,这屋子中间居然摆着一张硕大的画案,上面摆着各种画具纸张,十分考究。
“想不到你这里居然如此齐整!”易浩然做梦也想不到这澳洲人的“牢营”里面居然是这般模样!他虽说没蹲过大牢,但是多年为幕,见多识广,见识过的各种监狱牢房。无不阴暗潮湿,脏臭难耐。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干净整齐的牢房!
“看不出老友是个好干净会收拾的人……”易浩然赞叹道,“而且还有雅兴!”
“呵呵,”常青云苦笑着示意他坐下,“我好干净是真得,会收拾哪里谈得上!过去都是小厮伺候――如今常庆虽然亦在营中,却不能时时伺候我。澳洲人最讲卫生,若被他们查出个‘不应’来,少不得在十字路口被扒了裤子挨鞭子――我丢不起这个人,只能自己好好做了。”
易浩然点点头,他对常青云小屋里的画案很是感兴趣,围着画案转了一圈,却见桌上有好几轴画卷,桌面上平铺着一幅未完成的花鸟。
常青云擅书画,易浩然是知道的。当初幕府里也有不少人和他诗画唱和过。不过现在他是蹲大牢,澳洲人就算优待他也不会专门给他去弄颜料画纸。
“老友雅兴不小,苦中作乐啊。”易浩然笑道,说着拿起旁侧的一卷画轴便要打开。
“小心!小心!”常青云见他要打开画轴,忙站起来道。
“怎么?”易浩然莫名其妙。
“须得小心才是。”常青云将他手中的画轴拿下,小心翼翼的铺开在画案上,“髡贼极看重这些画,若是污损了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易浩然心中一凛,常青云这么说,显然这画是某个髡贼的,否则他不会如此小心。而这画案画具,多半也和这画有关!
他仔细看过去,之间这是一幅小尺寸的写意花鸟。绘得是兰花。
实话说,即使以易浩然的眼光来看,这画的水准不高。不会是常青云的手笔。而且笔触纤弱无力,倒似是女子的手笔。
因为画上即无题跋落款,也无诗词,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易浩然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常青云。
“不知道是何许人所绘,”常青云摇头道。说着把自己前几天的遭遇说了一遍,“昨天刚取回去,又送来了新得。我看了看,居然全是兰花,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说着他又打开另外几卷画轴。




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三节 营中百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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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的几轴全是兰花,姿态各异,形态不同。易浩然看了暗暗讶异――他于书画一道甚是浅薄,但是基本的文人素养还是有得。看这些兰花全都是一股子黯然零落之态。
自古琴棋书画均可为心声,这画画的人显然心情低落。
“此人所绘之兰,无不一股寒江钓雪的萧瑟意境,真是可叹。这应该不是真髡元老所绘。”
“当然不是。”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常青云只能坐在竹板床上,抱膝道,“我原也以为这是某个元老所绘,然而此刻他们正是得意之时,怎会有如此心境,说不通,说不通。再说……”
“再说这还是个女人。”易浩然道。
“你也看出来了?”常青云一怔,道,“想不到老兄也精于此道……”
“哪里,这笔触纤细柔弱,绝非男人的手笔。梧州的髡贼可没有女人。”
易浩然进来,原是为了探听俘虏营的虚实,此刻这几幅画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显而易见,髡贼对这画如此重视,自然也非常重视画画的女人。这人到底是谁呢……
“那边澳洲人要画画唱和。实话说我都不知道如何下笔。她的画意太过凄凉落寞。所绘兰花要么无根无土,要么长于污泥浊水之中。若是顺应她的画意呢,我这画也该是一派萧瑟悲凄……”常青云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创作心得。
忽然易浩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知道这是谁得画了!”
“?”常青云张大了嘴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何许人?”
“这是蔡兰的画!”他激动道,“一定不会错,全对得起来!”
“蔡兰是谁?”常青云糊涂了。
“邢丞焕的未婚妻。”
“邢丞焕?”常青云搜肠刮肚,忽然想了起来,“莫非是梧州知府胡老爷的幕友?”
“就是他。”易浩然沉重的点了点头,“梧州城破,他自尽殉城而死。”
“原来是这样……”常青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画境如此颓唐,又专门画兰花!”
“我只听说前些日子,有女子在龙母庙行刺真髡元老。当时我就怀疑是她。当时听闻蔡兰行刺不成,被捉拿了。原以为她多半是殉夫骂贼而死,没想到居然是从了真髡元老……”
原本易浩然看到这画,又听了常青云的描述就有了此心。兵荒马乱之际,梧州城里的真髡肯花如此大的心思的取悦的女子,只有专门找秋婵陪伴的蔡兰一人了。
这解髡贼倒有雅兴!易浩然暗暗鄙夷。
“她一个人孤身在此,能做出行刺真髡的事情已经不容易了。如今顺从澳洲人,也不过委曲求全罢了……”
“呵呵!岂不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下无子女为丈夫延嗣,上无公婆赡养。求什么全?不过是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罢了!难得邢老爷待她一片冰心。事到临头,却不肯一死殉之,还要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易浩然如同发泄一般的咒骂着。
常青云脸色发红,隐隐约约觉得这易浩然是在指桑骂槐。然而他不敢与他相争,只得忍气吞声。
易浩然骂了几句,忽然发觉自己太过失态,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被人听到了去告发,自己和常青云死不足惜,这反髡大业岂不是要泡汤!
当下立刻道:“惭愧惭愧,某失态了。常兄见谅,见谅。”
“好说,好说。”常青云一脸无奈的苦笑。
易浩然此时平下心来,他想到这其实也是个好机会。从她的画来看,蔡兰虽已从贼,但是心有不甘,画意中满是伤痛和羞耻。若是能有机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责以大义,大可为我所用――这个作用就远不是江秋婵所能比拟的了。
想到此处,他暗暗兴奋。但是他并不打算和常青云说破,他觉得这位举人老爷的意志很不坚定,虽然勉强参与了自己的“大业”,依然是不情不愿。自己若是说得太明白了,把他吓坏,反而容易坏事。
想到这里,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照我看,你这画与其说是画给蔡兰看,倒不如受是画给澳洲人瞧得。”易浩然拿定了主意,“你看这蔡兰的画,兰花不是无根便是污泥浊水中,这是何意?”
“兰花无根,昔日郑忆翁所绘兰花多如此――以示高洁不肯沾胡虏沾染之土。可是又把兰花画在污泥浊水之中……两者的画意岂不是相反。”常青云有些搞不明白
“这实乃是她内心苦痛。”易浩然慨叹道,“初时她为殉夫,主动去谋刺澳洲人,是为汉贼不两立;被擒之后又从了贼,失了节,心有不甘。”
“原来如此。”常青云点头道,“只是我这应和……”
易浩然道:“我看常兄要应和也容易。这澳洲人对蔡兰多半是存了心意。要引她高兴。你若是一味迎合蔡兰,尽绘些郊寒岛瘦的画去,一则澳洲人瞧了不喜,二来万一这蔡兰被你的画勾起无限伤心,自寻了短见,你岂不是大大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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