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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火流明【机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纹猫为狐
祁曜就是那时转头回望了一眼,这样近的距离,要塞一览无余,比起要塞更接近一座超微型城市,圆顶建筑的屋顶被涂成天蓝色,外墙装饰整洁明丽,装点着星星点点的灯,看起来有如奢华又明净的仙都一般。
堵路的家伙很快被人敲晕,身体被人拖曳着前行,没走出太远被桥梯和铁链把身体割得血肉模糊,看样子只剩出气没进气了。遭此不幸的并不止这一个,每隔十几个人就有这么一两个被拖着走的。
梯桥的尽头是半开放的圆形广场,所有进入瑕砾洲的黥徒都要在此脱光衣服进行身份登记,名义上是为了防止他们私藏违禁品带进城。
祁曜远眺了几眼,心里突然有了主意,眼看梯桥的尽头还有几十米远,她垂下头,手脚一并了力,任身体软软垂吊在铁链之间。
一侧的手肘跟脚踝很快被磨得血肉模糊,好在另一只手的腕上箍着镣铐,在这种关键时刻能起到一点防护的效果。
那一日她混在死人堆里被运走,本想着趁没人注意时逃掉,孰料百密一疏,来了一伙人搜刮起尸体身上的财物。
腰间的匕首她不怎么在乎,但怀里的铁盒,尤其是那枚芯片,万万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祁曜轻飘如游魂地起身,紧贴着墙壁,卡在搜刮者们的视觉死角,如泥鳅一般悄没声息地跃出了墙,却和站在墙另一侧的薛窍撞了个正着。其实她本可以避开的,脚踝的伤偏在此刻发作,于是她一头栽倒在地,还顺带把薛窍压在身下。
那随便抢来的面罩不合她的脸型,直接被撞的弹飞出去。
祁曜斜伸出手去,将面罩抄在手上,挂回自己的脸。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注意到这个倒霉的被撞者。
她不知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将对方敲晕,而是对被压在身下的青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许是因为青年的表情,那张俊朗讨喜的脸上流露恰到好处的诧异,不比被一只野猫撞翻更夸张,那种懒洋洋的,凡事都不会影响其心情的腔调。
尤其当他学着祁曜的动作,竖起食指,“嘘。”
思来想去,那居然是祁曜在瑕砾洲真正意义上见到的第一张脸。
她欠了薛窍一个大人情。他不仅掩护她的行踪,还帮忙安顿了她的衣食住行。
但许多事情其实是有端倪可寻的,譬如薛窍为何不早不晚在那个时间点路过,地下市场为何会藏着见不得人的尸体。
目送着青影晃悠悠飘远,祁曜跳下栏杆,晃回了住处。
时间还早,她从床底拖出附影,开始新的的修复工作。如果说昨晚的维修是为了最低限度投入使用,那么现下的修复更细腻,也更温存。
脱眶的眼球被拆卸,擦洗,再被重新装回眼眶,盘绕的线路被整理,加固,塞回头颅的里侧,破损的表面涂层寻不到修复材料,便用淘汰的调温服裁剪出遮掩的面罩,温热灵活的指盘旋清洁这不具生命的躯体的每一寸,最后的步骤是抹上护理油,黯淡无华的仿生涂层顿时有了肌肤纹理的光泽。
当薛窍再次到来时,看到附影也不感到惊叹。
身躯还是原来那副身躯,面容被面罩遮住小半,暴露在外的部分无论怎么看都与常人无异。
灰黑眼瞳的青年朝他优雅地行了一礼,“欢迎光临。”
声音经过调和,语调虽仍是机械的一板一眼,却绝不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它的真实面目。
祁曜淡声吩咐着,“附影,给薛窍倒水。”
附影应了一声,走过去提起墙边的水桶。水是它两小时前从公共区域打回来的,看起来清澈见底。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需要仿生人了,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助手帮忙,倒也——”不错两字还没说出口,薛窍缓缓低头,看着杯壁溢出的水流,和被水打得尽湿的衣角和裤子。
祁曜尴尬地咳了两声,“还在调试磨合中,有点蠢。”
附影也跟着眨眨眼,一本正经道,“你可以对我提出意见,但请不要污蔑我的智商,因为有研究表明过度打压智商会起到反效果。”
薛窍以手托腮,瞧了瞧附影又望向祁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祁曜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夸张,就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回刚刚的话,有这么个活宝在,平日里你该不会无聊了。”他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祁曜,忽道,“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你能发展成机甲维修师呢。”
祁曜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机甲有多大吗?”
“你见过机甲?”薛窍有些意外。
“贝斯特洛圣裁的时候见过一次,”祁曜想也不想地答,“一架金色的和一架黑色的,那架金色的一炮就能轰掉一整条街,那场面见过就不可能忘得掉。”
祁曜把整个过程说得简略,薛窍却听得有些入神,“我出生在瑕砾洲,这么些年从没离开过,一开始是没想过要出去,等到想出去见识一下又已经来不及了。”他垂下眼,样子看起来有些萧瑟,“外面的世界广阔,我们这些黥徒却注定困死在这里。”
祁曜觉得奇怪,问道,“要塞不是也会接黥徒吗?”
薛窍摇摇头,“要塞那边是不把黥徒当人看的,云川要塞名义上是为了监督瑕砾洲所设立,但你也看到了,瑕砾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放着黥徒不管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来,所谓的监督也就没有了实际意义。于是要塞就成了发配人的去处,那些人在原来的世界吃不开,来了要塞却能作威作福,把黥徒当成取之不尽的玩物,想杀便杀的家畜,当然,即便是这样,想进要塞的黥徒还是会排着队。”
有一点是他没说出口的,在要塞里比起漠视人命的上位者,对待黥徒最疯狂最下狠手的往往是同类,人一旦自轻自贱到了某个限度,就不再把自己视为人,更不会将同类视作人,把命运的不公自圆其说成天生劣等的罪恶,满怀激情地审判同类的“罪行”,见识过那场面,会攫取对人性的全部信赖。
“你和他们不同。”祁曜轻声道,有些人天生在心性上超出常人,哪怕站在同样的位置,他们也看得比旁人高,想的比旁人远。她自问同样的事自己却是做不到的,假如没遇见晷,她或许早已经死了,又或者浑浑噩噩度日,等着被林星源安排。
她想了一下,从身上摸出个吊坠来,镂空的六角金属,其间若隐若现一颗不规则形状的晶簇。
“受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没什么可回报的,这个就下吧。”
祁曜将吊坠放在薛窍掌心,手掌翻转,自掌心忽绽出银白的冷芒,那刀影距吊坠几厘米时,嘭地一声触到看不见的屏障,弹飞出去钉在墙壁上,刀柄兀自嗡嗡震动。
薛窍眼睛一亮,“外面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把吊坠挂在身上,郑重其事地贴身好,“我会好好保管的。”
他的反应倒让祁曜有些无所适从,“对镭射,激光一类的攻击没什么效果,物理攻击一旦超出阈值,也起不了太多效果。”她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晶簇是消耗品,一旦耗尽就没用了。”
“我这次来原本是想劝你换个住处的,搬去下面可以专门划出来一间工作间,离得近也好照应些。”薛窍忽然开口,“看这情况,你应该不会同意的罢。”
他所指的是附影,地下市场鱼龙混杂,不排除有人见过附影曾经的模样,祁曜尽心思想让附影如常人的行动,自然不会冒这个风险。
祁曜颔首,“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说便是。”
“的确有事要你帮忙。”薛窍边说着拉开门,刺眼的天光霎时倾泻而入,头顶一片灿白刺眼的天幕,没有太阳却胜似璨阳。
“再有两个月,雨季就要到了。”





地火流明【机甲】 霍荧番外如醉如梦
霍荧才来瑕砾洲的时候,瑕砾洲还没有如此规模。
他那时候也不叫这名字,恐怕就算听见了,还得嘲笑它晦气。
他初时住在要塞,那时候才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眉眼里皆是倨傲,哪怕是逃亡,也得人好吃好喝供着。
他是落难的天之骄子,是不肯同流合污的芝兰玉树,是蒙受不白之冤的“煞鬼”。
瑕砾洲的总督又如何,罗远昭还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绕在他身旁像一条十足谄媚的狗。
虽然罗远昭看他的眼神让他不舒服,但他也只以为这昏庸废物无非是眼馋他的机甲,哪想到这人馋的是他的身子。
舒坦日子没过太久,他昔日的老师找上门来。
一代机甲大师米提斯,再没人比他更懂如何创造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也没人比他更懂如何毁了它。
现在轮到他成了被毁的那个了。
自断手筋的一个月后,他被“好兄弟”送上罗远昭的床。
被同性侵犯的屈辱,没日没夜如野兽的交媾,又过了两个月,他终于被玩腻了,被丢到了瑕砾洲。
亮如灿星的眸子,黯淡了,染上冶艳迷乱的色,曾摸着机甲操作台的手,变成了抚慰男人的工具,身体更是给媚药掏空耗尽,怕是把机甲摆在他面前他都爬不上去。
曾经的谢庭兰玉,成了不堪入目的娼人。
他丢了从前的名字,尊严,性别……能丢的索性都丢了,这样才能在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快活些。
霍荧看起来常是笑着的,可那笑总也到不了眼底,水墨染就的眸子,美则美矣,无人敢细瞧,那里面装了只厉鬼,被关在牢槛,却不肯安静死去。
然而有一天,有双银蓝色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望了进去。
“刀借给你,杀了他。”
霍荧的第一反应是心慌,他想一定是自己没关好那只鬼,给它跑出来,让这看起来冰冷不苟言笑的小鬼瞧见了。
不,并不只如此。
在那道目光下,他第一次感觉到难堪,令他忍不住浑身颤抖的难堪。
那就像一双他自己曾经的眼,穿过漫长的时间,折射,来到他面前,目光里没有审视,却比审视还难应对。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杀死对方,这里不需要让丑恶无所遁形的灯,那会提醒他沉沦的是怎样一场无涯的地狱。
又或者,弄脏她。
这丑陋漆黑的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裸身披了件外衣,又捏着那把刀,款款走到她面前。
没错,是“她”,这颠倒错乱的世道,什么都不出奇,既然他可以选择让自己活成一条雌伏的母狗,那么这生来给人当玩物的种族,出个扮男装的小丫头片子也不稀奇。
她身上的气息出奇的干净,倒是不受控制外溢的杀气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有很多年没感受到这种令人迷醉的,冰冷又危险的气息了。假如这杀气是因看到他受辱而发出的,倒也不错。
“小兔子,你吓到我的客人了。”
他笑吟吟握着那把刀,作势要交还,手却握在刀柄上,指微微颤着。
脑子都已经给药物掏空了,此刻颠倒错乱,不受控制地翻涌着诸般念头,时而想着,假如她眼里露出哪怕一点鄙弃,就杀了她吧。时而又换了想法,就这样把她勾上床,倒也不失一个好想法,那边被敲晕的蠢猪肯定不会介意叁人行的罢。
这么一分神,披着的外衣滑落,露出满是吻痕瘀伤的身躯,包括未经抚慰半软半硬的那处。
霍荧尴尬地咳了咳,“不好意思,污了你的眼了。”
这么说着,他也没蹲下身去捡,那件外衣本就是情趣用的半镂空设计,说不好穿上和脱了,哪一个更不堪入目一点。
银蓝色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几许惊讶,剩下的是平静和悲悯,这种奇异的眼神,霍荧直到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她是从何处学来的。
犹带体温的外衣落在他身上,褪去过于宽松的控温服,伫在门口的身躯看上去更单薄了些。
他捏着衣服一角,心里只觉好笑,这又算什么啊。
“先披着吧,算借你的。”她的声音带有几分喑哑,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柔美轻软,罪魁祸首当然是脖颈那一道深深的伤痕,只要再深一点,就将喉管整个切断了。
霍荧老老实实把衣服套上了,拉上拉链,甚至连领口的扣子都扣上,将脖颈得严严实实,他突然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或者说疲乏了,就连她从他手里抽走刀子,他都懒得在意了。
“床笫之事,本来就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他斟酌着话语,想着怎么给她解释才不伤和气,“可能我是没控制住,声音大了点,但是,你这是——”擅闯两个字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他的确在虐待你,不是吗?”她低头擦着刀刃上的血,握着刀柄的模样有种惯有的漫不经意,又带着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的危险魅力。
有一种人,当他们握上武器,自己就也成了武器,坚实,冷寂,世间万般皆不入其心的漠然。
霍荧深深吸嗅了一口她身上掺着血腥的气息,心里不知不觉平静了。
“你要反过来想,我明明打得过他,又没法做到乐在其中,却还百般忍耐,当然是因为我有求于他呀,笨!”
在这家伙身边的这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一个“人”了。那种久违的,不用逢迎也无需伪装,直接展露的自我。
这一刻的他仍是霍荧,但也不尽然是,有什么久远的,被遗忘的,浮了上来。
只是心底那点杀意,终归是散了。
眼前的家伙像一只生机勃勃的幼兽,带着那么一点自以为是,一无所知地闯进这肮脏之地,横冲直撞,早晚要吃苦头的,就像曾经的自己那样。
但眼下,他突然不想成为令其吃苦头的那个人。
那一晚,霍荧还是什么也没做……也不尽然,他还是做了的。
他敲醒了那只蠢猪,问他晕过去之前看见了什么。
在那双眼里不出所料闪过浑浊的贪婪后,霍荧抚摸着对方丑陋的身体,同其又来了一发。
激战正酣,他看似迷乱地将手抚过对方尽是汗水的后颈。他的手形状优美,指尖有茧,指节灵活。
杀人是一门艺术,人体是最完美的兵器,也是最漏洞百出的组织,要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让其终止运转。
他力推开余温尚存的尸体,一时懒得处理,就踢到床旁边。
身体燥热犹存,他摸向丢在一边的她的衣服,那衣服残存着血腥气,还带着极不明显的清冷渺远的一点体香,一般人难以闻到,但他的嗅觉并不属于一般人。
他把衣服搂在怀里,开始自渎。
床边的尸体渐渐冰冷,从不是很远的地方,她闷无着落的杀意发出,抵达。
他就着那道杀意加快手上的动作,惬意地眯上眼,原来,这才是如醉如梦。
因为某些原因,把这个番外提前放出来了,可能单拎出来看有点突兀,原本这是霍荧更多出场之后的人物补全。
最近写霍荧这个角色很是心累。
霍荧是个别扭且有自毁倾向的人。对他来说活着其实是种折磨,生来折磨,死有不甘
假如能被拯救,那就不是霍荧。既然他选择成为霍荧,那破灭就是迟早的。




地火流明【机甲】 风暴
林星源抵达银星时,天仍隐隐透着亮。他神情冷淡地坐在座椅,疏冷的眉眼下是掩饰不了的疲惫。
从第叁星系人类联盟宇宙联合防卫总部,简称宇联防总部的人造太空堡垒抵达这里,距离其实不远,但因没法使用跃迁装置,纯依靠宇宙飞船反而大大增加了耗时,单程就要花上两天时间,倘若载具换作超小型穿梭器,可以将时间缩减到十八小时,只是那种颠簸和体力消耗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上一次这么赶时间还在叁年前,林瑰夏入学后没多久就闹失踪,他风尘仆仆得像个赶赴家长会的老父亲,还没来得及下飞行器就被通知人已经找到了,所谓的失踪只是误会一场。
在看到那尚幼小的身影时,林星源原本憋着一肚子气,可当她飞奔过来,喊着“哥哥”时,满腹怒火却不知为何烟消云散了。
在那个冬夜过后的四个月后,林星源偶尔会梦见那孩子。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有机会这样静静地观望她。
她其实生得并不怎么像林歇,只当她敛起所有神色,冷冷注视着别人时才有一点林歇的影子。
但林瑰夏几乎不曾在林星源面前露出过那种神情,她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谦卑讨好的,带着畏惧的,林星源觉得,作为哥哥,她该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宋铭与她相处倒更像寻常兄妹些。
对此他其实是矛盾的,虽不感到失落,却又觉得这样很好,她必须得更加深切地畏惧自己,这样他才可以更好地控制她。
太多人试图透过她揪出林歇的污点,甚至于某些不可诉说的秘密,而她身为从血脉上离林歇最近的人,却对林歇本人没有半分敬畏,多么的可恶!
不,应该说他对她整个人都是矛盾的。
林星源也曾想过,她为何不肯让自己更像林歇一些呢,那样他至少可以爱屋及乌,将对林歇的敬爱与怀念更多地转移在她身上。但很快,他就又否定这种念头,一个未经林歇同意便擅自降生于世的黥徒,凭什么具备林歇的特质,只因为万能的基因吗?
他就在这种遗憾与庆幸,厌恶与喜悦的矛盾中度过了这么些年,久到不知不觉将她视为自己的责任,家人,再然后,亲手将炮筒对准了她。
机甲控制舱的全息图景里,她的脸因光线的昏暗看得不是很分明,“哥哥,”她细声细气地唤他,朝他走近一步,明明是全息虚拟中的景象,他却能感受被少女长长的发丝带起的一阵风,吹在脸上微微的凉。
她低垂着眼,用同林歇几分相似的神态冷冷淡淡地发问,“你究竟是怕我背叛你,还是怕我会离开你。”
她究竟在说什么疯话?这两者又有何区别,林星源觉得荒谬,于是他冷眼望着少女,看着她抬眼,正正迎向他的,银色的瞳孔微微透着蓝,清澈明亮,好似一把直投向心头的尖锐的刀。
她朝他走来,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林星源无意识地抿唇,不明所以的焦灼。
少女歪了歪头,似笑非笑的模样一瞬与厉晟的神态重合在一起,“你现在清楚自己后悔的是什么了吗?”
林星源下意识按下发射键,炮火齐发,淹没她的话语,湮没她的身影。但他还是听见了,因那话语就来源于他的身体,自身体内部传来作呕的感觉,伴随着什么尖锐的东西被生生挖出。
林星源一惊,弹坐起身,发觉自己的确坐在座椅上,却不是机甲,而是小型穿梭器的座椅上。额头仍残留着冷汗,风一吹,带走几许噩梦中惊醒的昏沉,太阳穴却止不住地突突跳动起来。
林星源想,也许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他的确是疯了。
落地时,观景玻璃上已经有雨滴落下,昶境地势偏北,雨季也来得晚些,足足到六月下旬,才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雨。
雨水来得虽迟,可席卷这座城的时候,总是这般迅捷而不留情面。
而在数千米之上的瑕砺洲,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季风暴将带来为期叁个月的长暗期。
最早的预兆来自天空。
积蓄的乌云以一种看似舒缓实则迅速的方式推进而来,厚重的灰蓝云层,看起来含着几分压抑,几分不详。本就晦暗的天空,因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云呈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整座城仿佛将被这气势汹汹的云团摧毁一般。
天空发出骇人的巨响,不同于雷声,它听起来更尖锐,且源于不止一个点,类似某种看不见的巨型生物敲击碰撞。对比之下,倾盆而至的雨水反倒显得温和了——雨季风暴将温度提高了几十点,瑕砾洲正式进入了夏季。
祁曜埋头处理手上的活计,最近她越发的忙,经常是半夜睡醒了开灯继续干活,每逢这种时候,附影总是坐在一旁陪着她,偶尔给她递个零件,送杯水。
但眼下附影另有要忙的,为应付将来的风暴,他踩着桌子,忙着给墙角四壁包括天花板钉上加固的钢条。
一时间,房间里此起彼伏响起热闹的笃笃声,间或响着微小零件碰触的窸窣声。
“附影,这边也要加固。”祁曜指了指头顶,那里最近才漏过水,印着一团墨色的湿影。
“好,稍等一下。”附影拉了拉才被他钉上去的钢条,确认钢条纹丝不动,干脆利落地从桌台上跳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无论语言还是动作,附影都越来越接近常人。有时祁曜甚至产生错觉,晷正从这具身躯里一点点复苏。
这当然只是错觉,祁曜手上不停,身体往一侧让了让,好让附影更顺利地攀爬上天花板。
她的动作没来由地一滞,因感觉到一道迫人的杀意,下意识加以抵抗——这两个月里,她已经对此驾轻就熟了。
当五感调用到极致,那种玄妙的感知也覆盖了包括杀气在内的整片区域,但与之前不同的,祁曜将意志集中于某一点,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也被覆盖在这一点点领域里,压下的囚笼与突破的挣扎,整个过程如同两个人互瞪着眼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的较量。
这场看不见的较量最终以祁曜的溃败告结,那道气势刺破防线,直朝她本人袭来。
就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刀钉进心脏,心悸感令祁曜手一抖,握着的扳手落了地。
气势一泄,挺拔如松的脊背无意识蜷缩了一下,她摇了摇头,慢腾腾伸出手去拾扳手,还没碰到,就有人推开门,笑盈盈站在门前的,不是霍荧又是谁。
“晚上好呀。”今天的霍荧难得穿着套正经八百的男装,钴蓝的底印着白色仙鹤,是他一贯的明骚风格。许是因面颊被雨水打湿,平素那种无时不在的轻佻气荡然无存,相反,眉头轻蹙时,别有一种素淡纤弱之感。这样看来,倒是一点女气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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