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流明【机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纹猫为狐
厉晟笑吟吟扫了林星源一眼,压下将说出口的话。他能帮林星源找出一万个不把那个孩子带在身旁的理由,但唯独不能解释为何对那孩子避之不及的冷淡,以至于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
这写满自欺欺人的行径,根本不该是林星源的行事风格。
厉晟道,“你帮她设想了那么多,为什么没想到来找我呢,我来保护她呢。”
昶境皇宫有着最密的屏蔽装置,数代君王的心布置,将这里化作守卫森严的堡垒,哪怕以尤弥亚为首的厄雷蒙特环网遍布整个银星,也无法侵入此处。
问题只有一个:这场漫无止境的保护将以怎样的名义。
阿源其实已经心动了,阿晟都知道,他自己却不知道
关于林歇和悄悄像不像的问题是:长得不像,表面性格也不像,但凉薄的气质像
林歇养阿源时已经是个成熟男人了,又疼爱阿源,所以把凉薄的一面藏起来,对阿源很温柔
阿源心里希望悄悄这么对他,但悄悄恰恰相反,把本质的一面藏起来,给他虚假的。
这么做的原因是讨好阿源,却背道而驰了
所以阿源只是在傲娇,而且他不可以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有多喜欢在意悄悄的
地火流明【机甲】 她才只有十六岁
林星源皱了皱眉,“她才只有十六岁。”
他不诧异厉晟会知道林瑰夏的黥徒身份,这家伙总有无数种手段获知想知道的一切,但有一点令他意外,厉晟甚少这般直白地把话题挑明,从他们年幼的时候便是如此——喜爱的菜色,中意的画作,抱有好感的人,哪怕这些一桩桩被毁灭在眼前,这位陛下也绝不会流露丝毫动摇。
当厉晟还年少时,倘若喜欢一件玩具,他决不会直接讨要,哪怕它落到旁人手里,被践踏,毁坏,丢弃,变得一无是处,他也只是看着,以一种漫不经意的姿态。
若要问他为什么不阻止,时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诧异地挑了一下眉,“为什么要阻止?不觉得很有趣么。”
在他的本质深处,有什么被深深地扭曲了,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流有昶境王族的血脉,最古老也最腐朽,最高贵也最矜持,又或许根源出自他那位一言难尽程度并不逊于林星源生父的父亲。
但此时此刻,厉晟提出的这个建议,的确是最稳妥而无法让人辩驳的。
“她才只有十六岁,”林星源垂眼道,“而且,如果你只是想从我身旁抢走什么的话,她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她平庸,且怯懦,或许后者可以美化为顺从,但在我看来,她没能继承父亲的任何优点,我对她也单纯是来自父亲的监护责任。”
厉晟摇摇头,“你对她太苛刻了。”他眼底的笑意淡去了,墨蓝近黑的眼眸里仿佛堆积深不见底的云翳,这让他显出几分平时不具有的严肃,“我的确中意那孩子,如果你担心我会伤害她,大可不必,我以我的生命……和九泉下母亲的冥灵起誓,护她周全。”
说出这句话时,他恍惚了一下,眼前浮现的却是母亲厉戕元死前的一刻,自她的胸口迸出血红的花,染红她的半边脸颊,眼下的一滴蜿蜒落下,宛如未尽的血泪。那时她的眼神,空茫得像不具生命的宇宙深处。
原来,命运兜兜转转,总会把题解推回身旁。
这么一恍惚,林星源已经掷出冷冰冰的回答,“你说的,我会考虑的。”
林瑰夏跟在林星源身后,毕恭毕敬地朝厉晟行了告别礼,循规蹈矩的样子仿佛与平日换了一个人。
厉晟诧异地望了眼窗外的天色,问林星源,“你这是打算走回去?”
林星源挑眉讥诮道,“不然呢,难道陛下要亲自送我们回家?”
厉晟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不可爱,我记得你当初从老师手上得了第一架机甲,可是得意洋洋开来皇宫给我显摆了一通的,还被当成了入侵者,险些被黑甲卫擒获。”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眼里偏含着一点揶揄笑意。
林星源当然记得,那是他短暂的二十来年人生里,并不罕见的同死神擦肩而过的日子之一。如若不是林歇及时赶到,他即便不死也会残废。
他无意在林瑰夏面前提及,于是侧头扫了眼竖起耳朵听八卦的林瑰夏,“还愣着干嘛,走吧。”
林瑰夏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林星源的步子,走出几步又偷偷回头,正迎上厉晟的目光,男人朝她笑了笑,指了指卧房的方向,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他会帮忙保守秘密,处理那些“罪证”的意思。
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男人的身影伫立在最后一抹残阳底下,印有金银渐变的龙形纹饰的黑袍被风吹得轻摆,细长含笑的眉眼,令人想起久远流传的志异怪谈中的狐仙。
林瑰夏无意识勾起嘴角,也学他的样子将食指点在唇上,她这一笑全不似在林星源面前的怯弱,狡黠得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狐狸。
这一晚的中都并不太平。
城西发生叛乱,紧急切断交通,连带城东出行也重重受阻,各个路口都开启了识别身份的电子眼,一路走过去,只听头顶滴滴的验证音响个不停。
中都的本名并不叫“中都”,而是昶国古语音译出来的“延辉”——寓意光辉绵延而不灭,正如“昶境”的全名也不是“昶”,不过是惯常的一种说法罢了。
将其称为中都,完全出于中都居民的自矜,从地缘上讲,银星的中庭是米德加无疑,但在中都人的心中,这里才应该是银星的中心。
积累几十上百代的财富,尽数在此挥霍,到了夜晚,各色霓虹招牌亮起,将整座城市装点得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夜空中漂浮着公共交通的空中无轨车,再往上的则是不见首尾的云螭,将前者映衬得有如黯淡的小虫子,然而在巨大的光污染地表都市面前,庞然大物的云螭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即便在此生活了叁年,林瑰夏仍然不敢相信,这一面繁星闪烁的夜空居然是光幕投影的虚假产物,在它之上,还有另一重真实。
“在这颗星球上,不存在绝对的真实。”这是林瑰夏初来时,晷所告诉她的话。
身为非人类的晷,自有一种观察万事万物的方式,在它看来,恐怕这至美的人造星球,繁盛的都市,同蚂蚁的巢穴并无区别。
林星源领着林瑰夏穿过繁闹的街区,直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楼前。
楼身是六角形的,从楼前看上去,一个个亮着刺眼白光的小窗户,与之相反,楼的四周却冷清得瘆人。
门厅上挂着一块低调方正的匾——千金难买埋骨处。
这里是中都的一处死者公寓,每个房间的“房主”都是寄骨于此的死人。
没人能想到赫赫威名的元帅林歇,死后未得立碑,在此也有一间房间。
“父亲尸骨无存,更不会介意死后虚名,所谓祭奠,也只是活人的自我安慰罢了。”林星源这样说过,也是这样做的。
属于林歇的1104号房,骨灰坛里装的不是骨灰而是遗物,墙上也没挂满相片,而是涂成黯淡的灰黑,这让它比起奠室更像沉思室。
林瑰夏将目光落在光秃秃的墙上唯一挂着的画。
画幅不大,内容也简单,灰绿的底色上,一簇不知名的雪白小花,花型细长,花蕊单薄地挑着,看起来素雅异常,甚至带有几分冷漠矜持的高傲。
注意到她的目光,林星源说道,“是风语花,父亲最喜欢的花。”
语毕,他站在案台前闭目冥思起来。
林瑰夏有学有样地闭上眼,脑中却浮不出半分忧伤,她与这位英年早逝的父亲素未谋面,对其所知甚少,只知其出身卑微,凭借天生才能和多年努力一鸣惊人,成为元帅时,不过叁十二岁。
只是林歇其人再如何惊才绝艳,又与她有何干呢?她的出生并非出于林歇的意愿,无法承托任何厚望,反而成为他的污点和耻辱。
林瑰夏缓缓睁开眼,无悲无喜的琉璃目正迎上林星源的视线,若在平时她会移开目光,但不知为何,此刻的她亟需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窒息的平静。
“方熹叔叔说,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放弃追查父亲的死因,为什么?”
死人不会因所谓的真相而复活,谣言更不会因翻案而止息,以林星源的性格,不应恒久地做这样一桩不理智的事。
林瑰夏想到什么,猛抬起头,“难不成你觉得,他可能还活着?”
林星源毫不犹豫道,“不,我知道他的确死了。”
他弯下身去拂了拂案台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去打开了门。
直到门在两人身后关合,他才极认真地补充道,“他这样的人不该蒙尘。”
即便死后。
阿源是个老实人,哎
地火流明【机甲】 天喋
漫步在连接在楼宇间的空中长廊,身下是万千灯火的城市夜景,身旁是灯光也无法点亮的黑暗,同样呈墨色的围栏融进夜色变得极不明显,仿佛踏偏一步,就会被卷进迎着些微白茫雪光的不见底深渊,一路跌落下去。
猎猎的冬日寒风灌上来,将裙摆吹得狂乱舞,林瑰夏深呼吸了一口气,雪后的空气带着独有的清苦,在呛人的寒意抵达喉咙深处之前,她猛跑几步,跟上林星源的脚步。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巨大空旷的观景平台,足以俯瞰小半个中都,夜景繁华如昔,只除了城西方向卷起滚滚黑烟,以黑烟为中心的区域黯淡无华,似一块属于这城市的丑陋的疤。
“这座城华贵繁盛,看起来永不朽败,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觉得这里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林星源开口道,他的话声仍是淡淡的,同这风卷残雪的寒冬夜十分相衬。
“那是最好的时候,战乱的阴影已然在这片土地上清除,包容兼并的风气迸结兴盛不息的文明,这离不开女帝的努力,她年轻,强势,贤明,是每个中都人的骄傲,而他们的另一个骄傲,是第叁星系人类文明联盟的四位元帅之中的一位,就出身于此,我比任何人都要幸运,进城的第一天就同时见到了他们两个。”
他随手往身前灯火一指,“就在那里。”
林瑰夏静默地听着,她想起听到的那些林星源的过往,其中有些来自方熹和宋铭,更多的来自厉晟。这是她头一次听他本人亲自提及过去,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孩子,带着对至亲的愤懑,对世界的不解,踏足这片繁盛华美的土地,会不会有那么一瞬曾因惊叹于眼前的一切,而忘掉那些郁积在心的仇恨呢。
“这里曾是最开明的都市,即便父亲这般出身低微的……冰原人也能走上高位,还有黥徒,”说到这,林星源顿了一下,缓慢地,带有审视意味地侧头望了林瑰夏一眼,“那时候,黥徒是有身份隐私权的,没有人可以强迫一个黥徒说出自己的身份,理论上,除了不能生子以外他们同正常人在社会地位上没有任何区别。”
听来遥远,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光景,历史的走向扑朔迷离,光阴亦是转瞬即逝。
“这其中也有父亲的一份努力,他出身卑贱,曾因血统被人低看过,故而对这些人格外抱有一份悲悯,至少他是真正希望着,无视出身,阶级,种族,每个人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林星源的话语越来越缓慢,越发显出一种经过压抑的痛苦,“……是那些黥徒辜负了他。”
衣裙内的控温装置将身体烘得暖洋洋,林瑰夏却没来由地生出寒意,就连掌心冒出冷汗也浑然不觉。
“是因为女帝被刺杀的事件,”她脱口而出,“那场黥徒的暴乱。”
林星源瞥了她一眼,“宋铭告诉你那是暴乱?”他眯起眼轻哼了一声,“也算吧,天喋是那场宇宙风暴的名字,因风暴失控的黥徒掀起暴力袭击,先帝为保护陛下被杀死在加冕仪式上,讽刺的是,杀死她的暴徒正是父亲事前一手提拔的,他不得不面对猜疑指责和至死不休的愧疚。”
其实死的又何止先帝一个,那场变故来的猝不及防,席卷整个银星带来死伤无数,不过一场百年一遇级别的宇宙风暴,就把伪装出来的平稳假象撕碎,告知世人,黥徒究竟是怎样一群具有天生缺陷,随时可能陷入疯狂失控的危险存在。
林瑰夏无意识蜷缩了一下肩,林星源说的那些黥徒当然不包括她,但她却感到一种刺痛,来自死去的林歇的名为失望的指责,林星源的话语仿佛提醒着她,自己不配享有林歇女儿这个身份。
林星源又道,“那么宋铭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父母同样死在了天喋之变,他才对黥徒恨之入骨,如果被他知道你——”
林瑰夏一惊,猛抬起头,几乎也在同时,身侧不远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转头望去,不是宋铭又是谁?
高大魁梧的男人裹覆在金属外装甲里,就连脸都覆盖了大半,露出的下半张脸残留着飞溅的鲜血,他穿着的外骨骼装甲也同样血迹斑驳,这是应用在于狭窄巷战的高机动轻量化装置,对手是乌合之众的暴乱者,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器。
方才的对话,这家伙究竟听到了多少?林瑰夏神色苍白,下意识移开眼去,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起来。
宋铭居然也没开口,抬了抬头,古怪地维持着望过来的动作。
空气一时间诡异的凝固在一片沉默中。
足足过了几秒,宋铭才摘了护目镜,打着哈哈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兄妹难得的叙旧了,要不然……我去回避下?”
林星源冷哼一声,“来得正好,借你机甲用用。”
宋铭苦着脸,“我就是不懂,你放着高贵的特型机不用,要拿我这量产淘汰货寻开心。”
话虽如此,他还是一扬手把微缩机甲装置抛给林星源,自己懒洋洋踱了几步来到林瑰夏身前,亲昵地拂了一下她被吹乱的额发,“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见到大哥哥要打招呼,别当我不存在,知道了没?”
林瑰夏仰起柔白怯弱的小脸,“宋铭哥哥,”她微微皱起眉,道,“身上脏成这样就别靠这么近……啊,我的裙子!”
一滴粘稠的血落在柔软洁白的裙摆,滚落成一道突兀的血痕,她娇憨地跺了跺脚,愤愤不平道,“你赔我!”
宋铭笑得前仰后合,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疯丫头就是疯丫头,装淑女过不了两秒,这种裙子有什么好,啧啧,穿起来怕是连腿都迈不开吧,你一会打算怎么登机甲?”
他笑得太得意忘形,脸上哪还有片刻前杀气四溢的冷峻。
林星源已悄无声息地唤醒机甲,夜之狂徒悬浮于平台前的半空,他转头朝两人道,“还磨蹭什么,走吧。”
林瑰夏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林星源,又扫了眼宋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出她的为难,宋铭嬉皮笑脸道,“你来选吧,我俩谁拎你上去,还是说——你要自己爬上去?”
林瑰夏朝宋铭走去。
“宋铭哥哥,你可别撒手啊。”她怯生生央求。
“放心,你宋铭哥哥什么时候害过你。”宋铭擦干净右手,握住她手臂往锈红暗影上掠去,身下是无处着落的万丈高空,也无损他身姿的潇洒利落,呼啸的风掠过,唤起男人身上铁锈同血腥混杂的呛烈气息。
依稀,夹杂着阴谲杀气。
哎,宋铭其实知道了
平静的幻象要打破了
地火流明【机甲】 春宴
林星源返回的一周后,林瑰夏正式确认自己被软禁了。发现这个事实后,她同林星源大吵了一架。
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的宣泄,因为林星源从始至终都以一种克制纵容的态度冷处理。
林瑰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身怒气冲冲回了房,摔门的声音足以让整条走廊颤叁颤。
房间没有开灯,少女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背靠着门板沉默半晌,然后她朝窗前走去。
她的动作仍像猫,一只行动悄无声息的猫。
拉开窗帘,任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脸上,她脸上浮起一点凉薄讥诮。
“晷,我后悔了。”
她抬手,将掌心贴合在冰冷刺骨的窗玻璃上,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银中透着薄蓝的瞳仁映着清冷月色,似一口霜冻的湖。
“我现在跟你走,还来得及么?”
这四年来,晷曾经数次问过她要不要离开这里,她要么拒绝,要么沉默以对,这场粉饰太平的戏,终归麻痹了认知,让她沉浸在另一重身份所带来的幻觉中不舍离去,仿佛那件箍身的裙子,看来典雅万分,穿上却寸步难移。
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惊觉,晷竟从没唤过她“林瑰夏”这个名字。
自她身后,漆黑的房里,幽蓝的线状光自天花板与四壁游移,明灭变换,耳钉通讯器里的声音平静柔和,无论何时都有着令人心安的神奇魔力。
“当然,只要想走的话,你做好抛舍一切的准备了吗?”
林瑰夏猛转头,任由蓝色线状光落在她眼里,她没吭声,只紧咬着唇。
线状光聚拢又四散开来,“不,你还没准备好。”晷悠悠叹口气,这让他的语气接近人类,仿佛这没有形体的存在也有了人类一般的喜怒哀乐。
“我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停留,如果你还想继续这样的生活,那么很遗憾,咱们就只能分道扬镳了。”
林瑰夏喃喃开口道,“我已经快要忘了你的样子了,晷。”
宋铭,林星源,厉晟,他们中无论哪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面前的却不过是一团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知道厉晟性格叵测又有其矛盾之处,却无法定义晷的性格,她了解林星源的过去,却对晷一无所知,她能和宋铭嬉闹怒骂,却只能在晷面前充当任其安排的孩童。
攥紧的掌心微微出了汗,她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你肯定要说你本来就无形无影了对吧?可是……至少得给我一个能依托的幻象吧。”
晷沉默了片刻,当他保持安静时,那些幽蓝线状光也全都停留在了原地,然后,它们一根接着一根消失了。
月光透过窗,被拉成丝缕,平稳地斜射向地板。
在这丝缕之间有什么在烁动,光影的编织无声而迅捷。
金色长发的尾端无风而兀自飘起,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眼前的虚影有着介于男女之间的致眉眼,当湛蓝的眼眸光波流转,尤显自虚无之间织罗的纤尘不染。
晷朝前一步,朝林瑰夏伸出手,他的神色空洞,仍不能很好地掌握作为人类的神态——对这种非生命体来说,人类的神态比语态难模拟千百倍,何况那些没有意义,哪怕做出也不过是徒具其形的拟态罢了。
林瑰夏抬眼,那只浑不似人类的手就落在她脸上,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一瞬,就穿过她的躯体。
“那么,可以说出你的选择了吧?”
她听到自己的叹息,昭示某种既定的宿命,悠悠落在唯她一人的房间。
***
连日的风雪肆虐过后,气温骤然上升,午后的艳阳高照下,地面深积的雪已然有了化冻的苗头,春将至,大大小小的春宴也举办开来。
头顶的饰物沉重,脸上打着厚粉,手腕脖颈更是环佩乱响,林瑰夏看了眼镜中的脸,怎么也没法把它同自己原本的模样联系到一处。
她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我觉得这件裙子有点不大合适。”
林星源瞥了她一眼,难得没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那就换一件。”他拉开衣柜,随意抽出一件花哨程度更甚的,“这件怎么样。”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就没指望林瑰夏回答。
林星源走到林瑰夏身后,把那件裙子塞到她手上,伸指拉开她背上的拉链,少女纤细的背部曲线一览无余。
“就在这儿换吧。”
“……哥哥!”林瑰夏脸色涨红又唰的一下苍白下来,“这不合礼仪。”
林星源退了几步,正当林瑰夏以为他要走出门时,咔嚓一声锁了门,他转过身,倚靠在门板上,“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还是你想要我像以前一样帮你换?”
林瑰夏的肩膀无意识抖了一下,然后她咬着唇,半咬牙着把身上的裙子脱掉,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层护胸和底裤,肩背上的黥纹波光流转,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少女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绝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更深处的畏惧。
她感受到林星源投来的目光,并不是男人看待女人的眼神,而是审视物品的冰冷,但给她的感觉只有一个,屈辱,和难堪。
短短的几分钟,过得漫长又难捱。
林星源的心情却好像好了起来,他帮林瑰夏拉好拉链,又拨了一下她的头发,忽开口问,“我给你的坠子呢?”
他极有耐心地把坠子拿过来,圈在少女颈上,扣好,然后推开门,“走吧。”
***
昶境的春宴一向是有讲究的,名为春宴,却开在冬天将过未过的时间节点,寓意自然是吐故纳新,涤荡滓秽。
林星源一向最懒得参加这种宴席,这次不仅来了,还破天荒地穿了套黑色西服正装,一路拎着林瑰夏,也把她的身份介绍了一路,于是林瑰夏获了一堆“虎父无犬女”“高雅淑仪”“气质高洁”诸如此类说者和听者都办法当真的奉承话。
人们望向她的眼神要么欣羡,要么满怀慈爱,要么就是满脸的“你不用多说我都懂的”,害的她心里越发的慌无着落。
这种情况下,宋铭的出现给她解了围。
虽然宋铭一见到她的样子,就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好像见到了一只花枝招展的火鸡,还是要被架在火上烤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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