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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沥沥在木
腰间流苏摇曳,白芝正施施然地朝这边走来。
“奴婢颦儿,见过白芝大人。”颦儿敛身行礼,白芝扬手命她退下。
凉风萧瑟处,只剩下久久站立的两人。
傅望之双目直视,用一双甚为清越的眼眸看着她,本就逸美的一张脸因为眼底的神采,愈加光华夺目,若是再灿然一笑,定会胜过夜色中的皎月。
这般的傅望之伫立在她的眼前,可惜的是,他笑不出,她亦难以赞叹。
“白慕,华隐一族,究竟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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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芝并未惊讶他质疑白慕的存在与华隐一族的由来,她惊疑的是傅望之居然能够令颦儿轻易放下戒心,露出马脚。
白芝倚靠着湘妃竹,失笑道:“公子何必问这么多。你可明白,知道得越多,脱身就越不易。”
白芝说话时并未直呼他为“白迟”,称他为弟。
傅望之看着她,听到“脱身”二字,唇畔的笑意略微停滞,“姑娘所言,恕望之愚钝,并不能了悟。”
傅望之一怔,心底的揣测呼之欲出。
“白芝姑娘,当日,你为何要救我们?”
明明命悬一线,白芝却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不,甚至是令他们一念回光。
白芝出手相救,在最后一刻又用虚环香将他们逼至绝境,那群陡然闯入竹楼的三苗人,破门而入,应当是白芝始料未及的才对。
所以,白芝一开始并未打算将他们的行踪透露出去,或许,是白慕顿觉蹊跷,用菱镜窥见了一切,才让白芝不得不妥协,将他们拱手推进了深渊。
白芝侧着脸,视线自密林的落叶上扫过,截住了话头,“若是给你一个机会离开这里,你当如何?”
“为什么要救?”傅望之却似未听见她的话一般,继续重复着问题。
白芝轻叹一声,“此处的雾气每隔两日便会腾起,如果不想被白慕大人发现,我劝你,就此离开。记住,这是绝佳的机会。”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白芝转身,“你走吧,趁我还没有反悔。”
“白慕,不会放我离开的。”
这下换作白芝呆楞在原地,眸光一黯,目光不禁落在了傅望之的脸上。
傅望之眉眼掬笑,目光却透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明晰,“姑娘方才的一番话,若望之猜的不错,便是姑娘的存心试探。姑娘不会违逆白慕,因为,姑娘对你的白慕大人,一直心存爱慕。”
傅望之娓娓道来,面前的女子,拢的十指,细腻的手心沁了一股潮热,由于紧张而局促不安的呼吸就喷在脸上。
傅望之这才注意到白芝与他已经靠得这么近。
白芝隐去眼底被人看穿的恼怒,巧笑嫣然的脸颊上却再无一个年轻女子任何羞赧和不安的神情。
“公子果真聪颖过人。如此这般,倒是不枉我替你隐瞒你朋友的身份。”
话音未落,傅望之便知,若白慕知晓祁辛,必然不会直接放人,而是即刻赐死,永绝后患。
这下,傅望之愈加难以挑开围绕着白芝的层层迷雾,白芝,白慕……
身前的女子看了他半晌,终是说出了来意。
“既然公子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白芝倾身上前,朱唇贴近他的耳畔,“今晨有族人来报,密林潜入了些许周饶探子,白慕大人正召集各位长老商议国事。今晚,圣地无人把守。你拿着这枚玉佩,进了圣地,一切缘由皆会浮于眼前。”
白芝说罢,一枚烟罗色的玉佩悄然放进了他的手中,再抬眸,那女子已然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当晚的月色很淡,傅望之推开房门,发觉四周寂静得令人窒息。
日夜在他跟前儿的颦儿不见了,就连门口的守卫都懒洋洋地倚靠着台阶陷入了沉睡。
不难想象,这是白芝庇护他的一步。
傅望之明灿的眸光谨慎地环顾四处,尔后,捏着袖中的玉佩走了出去。
白芝扶着窗棂,就这般目送那抹清俊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才种种,仿佛是一场出人意料的梦。
三苗圣地就在密林最深处的一座小山上,山中有几重石阶步道,沿洞而筑,洞随山转,九曲盘旋,两旁古树葱绿成荫,左侧山壁上有华隐一族的莲形结印。
步上石阶,傅望之手里的玉佩霎时飞入山洞顶上盘绕的藤蔓间,那里,亦有隐藏着牵动机关的莲花结印。
玉佩消了山洞里的机关,再走进,依旧是曲折无尽的步道。
叮咚水声,昏黄火把,每走一步,傅望之便感觉内里玄机更重。
小心翼翼地探寻了半个时辰,石阶的尽头,竟是一座玲珑宝塔,塔身十八层,塔顶却悬浮着一枚玉佩,那玉佩比之他手中的这枚,流光溢更甚,碧水青,莲晕缠绕,定睛一看,便知不可多得。
傅望之情不自禁地往前,再三步,眼前一片迷蒙,似有人无声的牵引……
依旧是三苗人隐世的密林,竹楼里,两道窗扉敞开,折射出几许迷离的光束,映衬着高悬的琅玕珠帘摇摇曳曳,发出一阵悦耳的脆响。
一推开门,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竹楼里空荡荡的,窗棂旁,是石榴红云裳裙的白芝。
傅望之走近,白芝身侧,年轻的男子正倚靠在窗棂边上,眼神迷离地望着院中几经凋零的花树,“阿姐,你又诳骗我。我若听你的话,白慕大人会死的。”
“他会死的……他死了,我凭什么活着。”
那素云锦袍,内里着桃花衫的男子,极年轻的面容雕琢着无可挑剔的五官,只是原本清浅纯真的瞳仁在此刻陡然红赤,话音一哽。
白芝揽过他近来愈发消瘦的肩膀,“白迟,你要记得,你是三苗的下一任王,白慕大人为你做了一切,而你,断不能令白慕大人失望。三苗历来的王,都是踩着先王的尸体登上王位的。王君之魄,五百年一遇。白慕大人守了三苗五百年,为何,你偏不肯……”
白芝说着,竟也潸然泪下。
白迟转眸,拭去眼角的泪渍,他做不到——
白迟想起往昔与白慕大人相处的点滴,既然明知有此结局,为何当初要把他养在身侧,又为何不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白慕于他有恩,他对白慕有情,其间种种,就像一把幽火摄魂夺魄,灼烧着他那蒙昧不堪的魂灵。
最终,在那庄重肃穆的祭台上,白迟冷着目光,深望着那高坐于玲珑塔顶的男子,在一片嗜魂的青蓝幽火中,说了一句注定万劫不复的话:“白慕,我恨你……”
他不需要不伤不灭的躯壳,亦不求五百年族人的顶礼膜拜——
他每日每夜心中所求,不过是眼前人的一生安乐。
烈烈的火焰盘绕至玲珑塔顶,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原本迷离含笑的一双眼,只能定定的看着曾经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儿,含恨而灭。
白芝在祭台之下险些晕厥,而愈来愈旺的幽火依旧不近人情,将原本加诸于他身上的蚀骨之痛纷纷施于那跪地闷声之人。
白慕想救,但玲珑塔顶碧水青的玉佩却生生将其桎梏。
“迟儿!为什么……为什么……”
嘴角溢出的血渍滴落在莲晕玉佩上,青萝玉了白迟的魂,换了他再辗转五百年,难以抑制的锥心之痛。
“华隐一族之王魄,继任三苗君位五百年,不得入世,不得滥杀,直至因果轮回,寻到下任王魄。尔等切记,王魄行幽火继位,不可牵动任何私欲,否则自食其果,就此湮灭。”
傅望之抬首,眺望山腹之中那玲珑宝塔顶层飘散的金色篆字,那数十年前的白迟,便是违逆此誓,落得灰飞烟灭。
☆、金蝉脱壳
山腹中的圣地庇护着无数讳莫如深的秘密。傅望之看着那金色篆字愈来愈暗,便捏起玉佩准备返身。
这时,山洞里有光束若隐若现,只是伫立静听,似乎有些许声响。
傅望之不敢轻举妄动,便退到玲珑塔后最晦暗的角落里,被突起的山石挡住了身影。
白慕蹙眉,亦步亦趋地走进来,见山腹中的玲珑塔熠熠生辉,那塔顶的玉佩碧水青光,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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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仰首,凝视着玲珑塔顶那明媚的莲晕光线。
光线里,似有未脱稚气的少年俯身朝他盈盈一笑,雪玉般的脸庞上,清秀弯眉,灵眸若水,瞳仁则宛如端砚里磨出的上好梅墨。
“白慕大人,白慕大人……”
少年轻声呢喃,眸中似有痛楚,嗫嚅之时竟泪珠连连。
白慕垂眸,衣襟沾了泪,莲花暗纹晕湿得一片迷蒙。
“迟儿,等着我。再过两日,只需两日便好……”
那结印跃起的男子伸手取出了塔身供奉的青萝玉,很快,玲珑塔顶那束璀璨夺目的光芒愈来愈淡。
白慕口中所言的“不出两日”,侧身探听的傅望之本不明白,然,须臾之间,白芝便出现在被人把守得密不透风的竹楼里,身后,是捧着绯色物件鱼贯而入的一众婢女。
傅望之蹙眉道:“白芝姑娘这是干什么?”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这被迫加诸于身,子虚乌有的身份。
白芝虽让他明白了个中缘由,但白慕却没有再给他机会随意走动。
实则被软禁了两日的傅望之,头一回见到了这般的阵势,领头的还是一心想助他“脱身”的白芝。
“你们先退下吧。”
白芝瞥了一眼底下的婢女们,很快,婢女纷纷放下手中的托盘,退出了房门。
待到房门紧闭,白芝挽着裙裾坐到他的身旁,“你与白慕大人的婚事提前了,就在今日。”
闻言,傅望之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白慕那夜所说的两日,便是提前婚事。然而,白慕千算万算,结果还是出乎了意料。
“为何会提前?”
白慕预谋了许久,尚未使出全力,又怎会如此仓促行事。
“那就得问问你的朋友了。”
白芝说来气愤,若不是当日放虎归山,那周饶大军如何能探得密林地形,长驱直入。
慌不择路时,只得选择下下策。
傅望之看向窗棂外的斜阳,果然,身为周饶国君的祁辛,被人愚弄之后,又怎会善罢甘休,更何况,这次还有攸廿的助力。
“如此情势,姑娘却不慌不忙地与我对坐长谈,莫非,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于我?”
傅望之以为白芝会遵循白慕的指令,不由分说地将桌案上摆置的“嫁衣”套在他的身上,亦或是直接将他五花大绑押进花轿。
傅望之心中所想全然显露在脸上,白芝闻言,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公子说笑了,我岂敢吩咐公子。不过,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说。”
“公子于圣地的所见所闻,请务必要守口如瓶。公子只需记得,三苗无争。这一方国土,周饶若要占据,便拿去好了。对外,就权当三苗归顺于周饶,避世不出。”
至此,三苗就算是再无问世的可能。
傅望之抬眸,略微不解,白芝却并未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虑其间种种,很快,白芝便转身出言道:“颦儿,你进来。”
候在门外的颦儿依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傅望之疑惑地望着白芝,白芝起身往前一步,再绕到颦儿的身后,此时,颦儿正欲转头,却被身后人结印定在了原地。
“姑娘你!……”
傅望之霍然起身,白芝却冲他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尔后,一抬手,手指结莲,便将他变作了颦儿。
傅望之惊诧之余,方知此乃金蝉脱壳之计。
“这样,姑娘当如何自处?”若被白慕发觉,白芝定然不会好过。
“公子多虑了。白慕大人,不会拿我怎样的。”说着,白芝将袖中的瓷瓶递给他,“这里面有两颗药丸,此为虚环香的解药。”
傅望之欲言,白芝却再度抬手,一缕青烟沁入了颦儿的眉心,再变幻成她的模样,一举一动皆受她掌控。
有了颦儿和白芝,缺的便是即将嫁作侍君的白迟——
“姑娘你要……”他始料未及的是,白芝会变作他的模样。
“都进来吧,伺候白迟大人更衣。”
受人控制的“白芝”命“颦儿”推开房门,一众婢女皆款款走进,对着铜镜前的“侍君”摆弄起来,这个时辰,所有人都忙着白慕大人的婚事,并无人在意一个退出房门的婢女正朝着竹楼外走去。
密林深处,暖风轻柔。
临近八月的天气,愈加处处燥热,然而诸般热烈的花草都已即将到季,只剩下夹道两侧开得凄凄惨惨的野朵儿,仿佛不甘心被气焰冲天的烈日抹去,做着最后的挣扎。
拂开满目的藤萝,唢呐声声,一众月白轻纱的少男少女簇拥着花轿朝圣地而去。
山壁下,三重石阶处,主持婚事的长老恍若掬笑的美髯公,吟唱着三苗特有的嫁娶歌谣,一步一步,将花轿迎到了石阶底下。
此时此刻,白慕身着一袭绯红烫染的绸缎锦袍,底摆的莲花纹饰隐隐约约,映衬着襟袖绛色——天人之姿。
这样的喜庆色,同样穿戴在花轿里抬脚踱步而出的人身上。
众人不期然地抬头,霎那间,大片闪耀的金红色就这般直直地撞入眼帘。
白芝隔着山间的轻雾骋望着他,顶着男子发冠,身着男子锦袍,一步接着一步,借着他人的身份攀上了自己日日仰慕的心上人。
白慕伸出双手,自石阶上揽住了她的腰肢,白芝颤声,难以言说的欣喜。
这场婚事,最终会在圣地举行。
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只容许一对新人进入。
此刻,隐在族群中的周饶密探蠢蠢欲动。
乔装打扮的攸廿凝视着白慕身侧茜素红袍的男子,那大红衣襟上铺张开的恣意和心悦,宛如荼蘼,艳魅生香。
圣地的唢呐还在继续,而悄然避开三苗耳目的“颦儿”却沿着小径往圣地外围而去。
白芝告诉过他,祁辛的大军正趁着密林中腾起的迷雾,散开羽翼,向圣地包围过去。
他必须得阻止,阻止周饶的铁蹄踏碎三苗原本的静谧。
三苗本不入世,何苦再行刁难。
傅望之攥紧手中的瓷瓶,里面仅剩的一颗药丸,或许能够挽救屠戮三苗的悲局。
愈往外走,甲胄与铁蹄声碰撞得愈加骇人。
傅望之自雾气氤氲的密林间忽然现身,那高坐于马背上的男子微敛眸色,还未多作反应,随行的大军中已有人拉开弓|弩,一箭离弦。
“望之?!……”
祁辛翻身下马,那应声倒地的婢女竟变成了他整日忧虑的梦中人。
☆、不得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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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携着一袭绯色锦袍的“傅望之”踱入步道,那石阶下衷心祝愿的族人们纷纷跪地高呼。
密林深处迷雾缭绕,似乎一瞬之间,就能隔绝躲在暗处窥探的视线。
而事实上,当迷雾被山风驱散时,原本跪作一片的族人全数消失在攸廿的眼前,要不是石阶下的那顶花轿,攸廿以为方才见到的一切皆是过眼烟云,几近幻灭。
“将军,这!……”
随行的十名探子亦惊觉此景诡异,那圣地,断然不是常人能够进得去的。
攸廿睨了一眼身后畏缩不前的人,“圣地无人把守,必定机关重重。你们在此候着,待我进去一探究竟。”
眼前的男子目光朝着步道之上逼视而去,待到封歃出鞘,攸廿已然到了圣地入口,眼底倒映出一抹暗抑凌厉的波澜,隐含杀伐之气。
烟光疏影里,有极细的白尘冉冉而上,白慕站立于玲珑塔前,转眸,瞥见身侧人一时青一时白的脸色。
白芝蒙昧恍惚,却突然看向那玲珑塔顶应当流光溢的莲晕,莲晕里再无悬浮的碧水青光。
“迟儿,别怕。”
白慕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遥遥地凝视着那再无光华的玲珑塔。
是他,亲手毁了华隐一族的前路。
白慕以为身侧人不明白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而那低首垂眸的“男子”隐去眼底涌起的阵阵哀恸和复杂,双肩竟忍不住颤抖。
白慕静静地看着“他”,轻抚“他”的肩,俯身凑近,轻笑的声线化作一轮幽然的蛊惑靡音,“多谢公子,救下我的迟儿。”
他寻了数十年,终于寻到了足以承载离世王魄的躯壳,而他,又是如此的出众。
白慕的眼眸泛起势在必得的疯狂,凉薄的唇边笑纹更甚。
白芝闻言抬起头来,目光轻柔地追随着眼前执念深重却痴心不改之人。
白慕凝神,手掌间飘摇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再定睛一看,消失于塔顶的青萝玉便浮现在眼前。
幽火环绕,暗魂聚起,白芝缓缓地闭上眼眸,一地碎魄幽火中,那绯红锦袍的男子负手伫立,漆色的眸一转,流泻出盎然笑意,直耀得华光满眼,人面迷离。
“白慕大人,若能完成您的夙愿,何其有幸……”
白芝迎着幽光,出神地望着指尖捻碎白尘的男子,就这般任由青萝玉中眩然而出的残魂没入了她的眉心。
幽火稀疏散去,被烈火灼烧殆尽的魂魄驱离体外,由重获新生的王魄代替。
白慕难掩悸动的心神,走近一步,恍惚间预见了翘首以盼的结局。
他蹲身揽住陷入昏迷的人儿,似乎只要怀中之人一睁眼便会痴痴地唤他“白慕大人”。
氤氲的烟气很淡,青萝玉因幽火缭绕而散去光芒,黯淡,尔后重重地掉落在地,碧水青光的玉佩由内而外出现了一丝裂痕。
怀中之人忽然转变了样貌,再凝眸,却是魂魄离体的白芝——
白慕看着自己伸出的手颤动着抚向那张月貌花颜的脸,有一瞬的怔忪,“白芝,你为何……”
让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至亲的血脉亦可能承载王魄,但付出的代价却是本体魂飞魄散,再无转世轮回的生机。
他缓缓垂眸,没来由的沉痛在原本如同死寂的眸中泛起了轩然大波。
他不悔,却难以抹去自己犯下的罪孽。
此时此刻,玲珑塔一层一层地塌陷,怀中的女子再度睁开眼眸,竟是那清浅纯真的瞳仁。
“迟儿!”
白慕难掩不可名状的欣喜,而怀中之人突然挣扎起身,极其陌生的望着他,“你,是谁?……”
王魄虽已重生,却丢失了原有的记忆。
白慕见他后退一步,再一步,最终彻底疏远了自己。
山腹中愈加晦暗,玲珑塔倒了,乘虚而入的山风吹得两人的衣袍簌簌作响,摇曳着最后的静谧。
冷风吹起白慕那紫玉冠上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凛寒若幽泉的眼睛。
就算他不记得他了,他也不会再轻易放开他。
白慕伸手揽过怀中人的腰肢,白光乍现,在封歃回鞘之前忽然消失不见。
白尘落定,玲珑塔随之化成齑粉,攸廿半跪在地,因破除机关而遍体鳞伤的身体依靠手中的剑鞘支撑着。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出活人变没的大戏,再抬眼,山腹中除了空荡荡的石壁,就只剩下地上散发出微弱青光的玉佩。
“莫非,这便是三苗至宝——青萝玉?”
攸廿伸手摭拾,那手臂上的血渍滴落,恰好融入了那玉佩上的缝隙。
“望之?……”
攸廿见手掌里的玉佩突然光芒大作,展开一幅朦胧的画卷,其间出现的竟是另一面的望之:那玉冠束发、仙姿佚貌的男子列坐于纪国贵族之席,端的是谦谦君子、玉树临风之美。
佛曰,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
佛曰,妄生取舍者,生死海里浮沉,永无出头时。
世事难料,却又是命数使然。
密林里的风在这一刻被重重的山壁扼住,幽幽声响,在整条步道间传得很远。
“将军,齐大人差人来报,傅大人已归,穷寇莫追。”
出了圣地,攸廿捏紧手中的青萝玉,心神一晃。
三重石阶下,快马而来的士兵翻身落地,正欲寻问圣地的情况,攸廿将军却夺过他手中的马缰绳,一跃而起。
马蹄声忽远忽近,映衬着马背上的人一颗倥偬难掩的心,伶仃森寒。
远在密林之外三十里的营帐中,祁辛遣退了包扎完毕的军医,上下打量着床榻上的人。
万幸的是,那一箭只是射中了他的右腿,力道不够未伤及筋骨,皮肉之伤休养数日便可恢复。
祁辛坐在床榻边,眼神冷漠,眼角眉梢却透着一丝关切。
傅望之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转眸避开他的视线,“王上,三苗并无恶意。当日之举,实属无意冒犯。”
傅望之说着便要起身跪地求情,然,身体未动就被祁辛伸手拦住,“你腿上有伤,不要乱动。”
傅望之闻言当真不敢再轻举妄动。
抬眸的一刻,欺身过来的祁辛略一挑唇,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眼睫上,令他心头一颤。
“怎么,望之怕孤派兵灭了你的三苗?”
听见眼前人中规中矩地唤他“王上”,祁辛心底不快,又想到今日本有他与白慕的婚事,不由得想以周饶国君的身份压制他,让他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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