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徐公子胜治
象罔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是的。”
句芒又插话道:“那你干嘛折腾她,是故意的吗?看把人给追的!”
象罔终于看着句芒道:“故意?故什么意?我一直就是这么走啊,只是她总是每每策马远去。她曾经在后面跟了我一段路,我跟她一段路也未尝不可。……这位姑娘既然知我的衣服已经干了,那么象罔也就告辞了。”
说完话,这位仙家转身便走,半个字都没提到玄珠的事。句芒在笑,一脸坏笑。而奇相已经傻眼了,这是什么天帝使者,就是白痴中的白痴嘛!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丢失了天帝的宝物吗?
见象罔要走,奇相在他身后尖叫道:“你不知我盗走了天帝玄珠吗?”
象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你洗衣服的时候拿走了,那东西对你没什么用,对我也没什么用,你拿走就拿走吧。”
哪怕奇相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象罔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几步冲到他面前,几乎是吼了出来:“天帝不是派你来人间寻找玄珠的吗?”
象罔:“我是来寻玄珠的,但不是来找你寻玄珠的。在你拿走之前,玄珠已得。”
奇相几乎都要揪住象罔的衣领了,尖声道:“可是你又弄丢了呀,被我拿走了!”
象罔:“玄珠没丢,它还在,只是被你拿走了。”
奇相:“天帝究竟是怎么吩咐你的,你不将玄珠带回去,就不怕天帝降罪吗?”
象罔低头看着她,就像白痴看着傻子,不紧不慢道:“天帝派我下界,只是问伯禹是否寻得玄珠。玄珠已得,那就没别的事了。你从我这里拿走了玄珠,并非等于得到了它,更不等于谁失去了它。”
奇相的声音已经有点嘶哑了:“天帝难道没有告诉你,拿到玄珠之后怎么办?”
象罔:“天帝只让我问玄珠得与未得,没说拿到玄珠之后怎么办。他还告诉我,可以在人间游历一番。遇到你,也是我的游历。”
奇相:“天帝没有让你把玄珠带回去?”
象罔:“天帝并没有说,既然姑娘拿走了,那就拿走吧。”
奇相几乎是凑到他耳边吼道:“天帝派你来人间寻找玄珠,言下之意就是让你把玄珠带回去,你到底懂不懂天帝的意思啊!”
象罔:“天帝在帝乡神土中开口,没有什么言下之意,仙家能听见什么,便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有听见的,那也是尚未证悟,妄思无益。我当然明白天帝的意思,是姑娘你不懂。”
句芒已经在石头上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象罔道友,玄珠已得,人间已游,衣服也已经干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象罔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我该返回仙界了。”说完话便飞身而起,身形在半空如烟云般消散不见,转瞬间便无半点痕迹。
奇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她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句芒仍然在笑,笑容却渐渐变冷,就如那渐渐熄灭的火堆,而奇相的衣服还没有干呢。
太上章 077、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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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从大江上吹来,奇相裹着湿湿的衣裳在哆嗦,显得是那么地绝望与无助,她的所作所为,仿佛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只见她突然又一咬牙,转过身来朝句芒道:“你应当也是高人,想不想得到天帝宝物?如今只有我知玄珠下落,你若能助我……”
句芒打断她道:“你对象罔撒谎,是一点用都没有;而你对我撒谎,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玄珠确实不在你的身上,也没被你藏在任何地方。你泅水渡江时将玄珠给扔了,滚滚江流中已不知被冲落至何处,就连你自己都找不着了。
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把玄珠再还给象罔,就是想让谁都找不到它,天帝必然会降罪。象罔追不上你是最好,就算追上你,最终也无法让天帝寻回玄珠,你反而可以以此要挟象罔去对付伯禹。可是你根本不知玄珠为何物,真以为自己能偷得走吗?”
说着话,句芒已跳下山石,弯腰在火堆旁撮土一捏,再起身张开手时,掌心中已托着一枚珠子,正是奇相从象罔那里盗走、又抛于大江中的玄珠。
奇相连退数步已经到了崖边,颤抖着手指句芒道:“这,这,这肯定不是玄珠,我明明已经……”
句芒将玄珠往空中一抛道:“你根本不知玄珠为何物,又怎知它是与不是、是得是失?玄珠乃无形之象,而你看见的则是息壤神珠。就凭你,真能拿得动它吗?”
珠子被抛向了空中,奇相下意识地仰头去看,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珠子落下来,仿佛句芒那么轻轻一抛,就把它抛到了无穷无尽的远方。奇相已经有点崩溃了,颤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句芒叹了一口气:“我其实是多管闲事,谁叫我恰好看见了呢?我拦住你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跑了,你的伎俩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你应明白伯禹实与你无仇,当给自己一个解脱。”
奇相的身体还在不住地哆嗦,神情却从失落变得越来越激动,甚至是激忿,她看着句芒嘶声道:“伯禹实与我无仇?让我给自己一个解脱?你不是我,不可能了解我这么多年来、每个日夜的感受!”
句芒淡淡道:“我自有感同身受之能,更能将你看透。但我的确不是你,我不会做你做的那些事,不会动你动的那些念头,也就不需要你的那些感受。说实话,别人也不需要。”
奇相的神情已有些癫狂:“我父曾是鸿蒙部伯君,你知道吗?他是天下最好的父亲。父君在的时候,就是我一生最好的光阴。可是伯禹来了,一切都毁了,留下的只是无尽的苦难。伯禹如今誉满天下,难道别人就该死吗?”
句芒:“你才知道啊!这和他在你面前是怎样一位父君毫无关系,他待是你是挺好,可是被他活祭的那些童男童女呢?真正该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你父君。天下人都明白,想必你也早就明白,只是始终不愿意承认。”
奇相突然甩发道:“不,我不愿意明白!”呼喊着纵身跳下了高崖、消失于滚滚江流中。她居然投江自尽了。
句芒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人高喊道:“姑娘不要!”
随着话音,一名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可是当他跑到崖边时,下方江流中早已看不见奇相的踪迹。此人的形容在三、四十岁,看打扮应该就是附近的村民,当他冲下来之后,一柄短锄也从高坡上滚落。
这汉子刚才在高坡上挖山货,突然看见了江边的奇相,见她似是要轻生的样子,赶忙跑下来劝阻并试图救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汉子站在高崖边跺脚道:“漂漂亮亮一位大姑娘,怎么说跳就跳了呢?太可惜了,有什么事想不开的!怎么样还不能过日子吗?”
当他转过身来时,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句芒,又被吓了一跳。在高处视线被山坡阻挡,他原本只看见崖边的奇相,并没有看见句芒,发现智力还有人后,又气愤地说道:“你是谁家的伢仔?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句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救不了她!我若真的是只是谁家的伢仔,刚才想上前救她,你信不信她连我都会拉下去?”
汉子仍义愤道:“就算你拉不住她,总得做点什么,劝她不要轻生,或者高喊救人!……就这么看着她去死吗,小小年纪,心地怎能如此歹毒?”
说着话他又看见了旁边的火堆,声音陡然拔高道:“你们方才还在这里烤火,她是和你一道出来的同伴吧?看你的打扮,应是大人物家的伢仔,她是你家的侍女吗、是你逼她跳下去的吗、你难道生了一副妖魔的心肠吗?不论你是谁,这里出了人命,也要跟我去见官!”
见句芒始终不说话,汉子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很激动地上前去抓句芒的衣服,但伸手却抓了个空,句芒就在他眼前莫名消失了。汉子大吃一惊,蹬蹬蹬向后连退了几步,一只脚差点踏进半熄灭的火堆里,再抬头又看见了句芒。
句芒坐在了一块很高的山石上,他居然能从眼前消失,凭空又出现在那里,汉子突然觉得身上发冷,张口结舌道:“你,你,你真是妖魔吗?”
汉子方才义愤填膺的训斥句芒,呵斥他生了一副妖魔心肠,,结果发现这孩子竟然真有可能就是妖魔时,却吓得不敢动也不敢乱说话了。
句芒苦笑道:“我的确有妖魔的手段,但有此本领的,未必就是妖魔啊。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人?”
汉子低头道:“我叫牙湾栋,就是山下的牙湾村族人。”将村寨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合称,也是黎民的习惯,这里是山黎部的地盘。
句芒:“你不是恶人,既然遇到了,我倒愿意和你多说两句。你方才说我见死不救,却不知我能见到什么。这世上生灵终有一死,或饥或荒、或衰或伤、或刑或亡,我几乎都能看得见,那你又希望我怎么办呢?”
牙湾栋已经被吓傻了,呐呐道:“您都能看得见,那么能看见我的吗?”
句芒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我当然能看见,在三年后,你就死于此地……你既然已经听见了,就早做准备吧,免得到了时候措手不及。”说着话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山下,意思应是让牙湾栋走。
牙湾栋心里打鼓,额头也是全是冷汗,见到这个手势,小心翼翼地碎步越过那块山石,见句芒果然没有再留下他的意思,又快步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牙湾栋走了,句芒的神情有些萧瑟,坐在那里望着远方。突然又有一个声音道:“仙童,您方才说的话,未免太狠了!”
只见虎娃的从虚空中走了出来,站在山石边与句芒并肩望着远方。这片平日很少有人涉足的高崖,今天竟异乎寻常地热闹,不断有人出现。句芒似是早知虎娃已来,并没有扭头,仍是淡淡道:“是有点狠,但也是实话。以你的修为,不会看不透。”
虎娃:“那牙湾栋的确活不到三年后,原本不知将死于何处,若没有遇到你,或许就卧逝家中。可是您既然开了口,他就将死于此地了,这又是何必呢?”
句芒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因此脸色也不是很好,全无平日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仍淡然道:“你都看见了?他以为是我逼奇相投江,却不知我不伤人。”
虎娃:“仙童确实未伤奇相,只是其人不可救,若是把她再拉上来,那才是伤人更多呢。但你为何要对牙湾栋说那些呢?伤人未必动刀枪,言辞口舌亦可,有时甚至实情真相亦是。凡人不知其寿尽时,若未闻你之言,尚可安渡余生,不必惶恐以待终日。”
句芒突然道:“你杀过不少人,是吧?”
虎娃:“是的,所以我并没有指责仙童您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
句芒:“你回头再看看他。”
所谓回头,没必要真的把头扭过去,虎娃的仙家神识已追随那牙湾栋而去,并笼罩了山下的整个村庄,忽然道:“我方才未曾留意,开口草率了。你方才那句话,会在三年后救了那人一对未成年的儿女。”
句芒:“你既然现身,找我又有何事?不会是为了打声招呼,感叹一番吧。”
虎娃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的确有事想向仙童请教。您见多识广,可知自古以来有哪位仙家擅长阵法,能布下当年埋伏伯羿的大阵,还能布下如今暗算宗盐的陷阱?白兔、黄鹤、应龙居然都没有发现,此人的手段实在高明,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句芒:“高明未必就是有名,比如说,天下又有几人知道我的名字?”
虎娃:“我的确不曾知有这么一位仙家,所以才来请教仙童。”
句芒答非所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假如找不到我,你就找不到那个人吗?那又打算怎么办呢?”
虎娃还真不是“找到”句芒的,自从隐约知道句芒的来历后,更是清楚想找这位仙童都不知道上哪找去,今日只是恰好遇到了。他答道:“若是未曾遇到仙童,我本打算去找天子重华。”
句芒:“我小小年纪,谈什么见多识广,从未见过也不认识那人。你既然打算找天子重华,那就去找吧,顺便把这个带上。”
虎娃惊诧道:“伯羿大人的神弓!它怎么在仙童您的手中?”
句芒答道:“不是伯羿的神弓,而是伯羿曾用过的神弓,你该不会认为这神弓是伯羿本人打造的吧?它由历代人皇传承,后来被帝尧赐给了伯羿。伯羿被罚归族思过时,神弓被收回,再后来又被我带出了平阳。”
太上章 078、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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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凭空取出一张神弓递来,虎娃接在手中感觉很沉。这种沉重感指的并不是份量,而来自元神中的威压。此器好像没有仙家神魂烙印,拿到手中祭炼一番便可使用,但也好像不必有仙家神魂烙印,并非谁都能拿得动、用得了的。
想感悟此神器的妙用、并初步祭炼能将之掌控,别说世间的大成修士,就算一般的真仙恐怕也做不到。此弓本身的威压太强了,就算勉强持之,也很难发挥它真正的威力。
虎娃持弓在手,感应此神器妙用良久,也是在无声地炼化,他有几个发现。首先是将此神弓拉开的代价很大,神器莫名的威压也会给使用者造成强大的反噬,也许只有像伯羿那样的天生神力,才能顶住这种反噬并不为其伤吧。
其次是神器有损,这损伤就像一道裂痕,却是无形的,也不知祭炼过程中还是使用过程中留下的。正因其无形,所以也无法弥补和修复。假如虎娃不是在神农原仙界中有参悟百草鞭的经历,又有了如今的真仙极致修为,恐怕还发现不了。
最重要的发现,是在感悟其神通妙用时察觉的。此神弓能锁定气机,也能锁定仙家形神,只要修为法力足够,一箭射出去就不会落空。虎娃也领教过伯羿的神射,甚至自行演化其箭术之妙,还曾模拟施展。
他发现只要以相应的手法射中了对方,同时分化一缕形神,就可以追踪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前提是有这个本事动用神弓。因为虎娃察觉到了凿齿的气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内情,当年凿齿并不算真正的殒落,是夺舍而去。
看来伯禹当时就知道凿齿是夺舍而去了,却放过了白兔。如今凿齿的气机感应仍在,虎娃却无法凭之追踪到人间的白兔,这又是什么原因呢?神器妙用并非无所不能,白兔已经“斩断”了,它夺舍重修后不复为凿齿。
能在伯羿面前还能“活”下来的对手实在不多,除了神器妙用已无法追踪的白兔,虎娃又发现了另一缕残存的气机,却同样无法凭此感应追踪对方的位置。这说明还有一个人,或者是妖物、仙家曾被神弓所伤,却侥幸逃脱而去。
虎娃之所以无法凭神弓感应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可能因为他的修为还不够、而对方的距离又太远,或者对方隐匿气机躲藏得非常好,或者眼下根本就不在人间。至于和白兔同样的情况,则是不太可能。
句芒自称小小年纪、谈不上见多识广,从未见过也不认识那人,但这张神弓显然给了虎娃线索和答案。虎娃手握神弓还在感应神器妙用,又听句芒道:“你用过这张神弓之后,不必特意再来找我,恐怕找也没地方找,随手抛向天际即可。”
虎娃收起神弓道:“仙童,你可知自己是何来历?”
对于仙家而言,这恐是一句不能问的问题,可是虎娃偏偏就问了。他已经隐约知道句芒的来历,却始终未能参透他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句芒的情况显然和理清水或白煞不一样,无论青煞还是白煞,都是凡人,在人间一步步修炼;可是句芒一出现,好似就是这样一位仙童。
这位仙童平日虽嬉皮笑脸,可是在人间却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倒是今天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反而亲切多了。
句芒微微一怔,眯起眼睛看向虎娃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然后抬头望天道,“我也许只是一个念头,一道神意,天地间的一缕清风吧。”
……
薄山顶上,虎娃手持神弓立足于巨岩,这曾是他列神器之地。蒲阪城就建在薄山脚下的坡地上,围绕着这座城廓,如今是一派繁荣兴旺景象。
入夜后,城廓与田园重归宁静,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虎娃在月光下却无影。他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影子又悄然出现。就在这时,有一人登上了薄山,来到巨岩前拱手道:“虎君,我们又见面了!深夜唤重华前来,有何叮嘱?”
来者正是天子重华,竟在深夜里孤身前来,他与虎娃这样的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在不久前,两人于河泛之地刚刚见过面,当时在场的还有下界真仙庚辰,那次同样没有惊动他人。
民众皆以为宗盐死于意外,且与伯羿一起被封为镇厌之神,但虎娃与庚辰当然清楚内情。重华闻讯亦是大怒,是什么人挑那个时间地点对宗盐下毒手?此事虽不便公开,但也绝不能放过。重劝庚辰且回天界,并表示自己将追查到底。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并不清楚,但黄鹤已发现了大荒中众荒王的异动,那么重华就去追查这些线索,并收拾与震慑这些荒王。虽然伯羿不在了,并不代表天子手中便无利器,当时各部族都派高手随驾保护天子。重华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便把这些高手都派了出去。
治水已成,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伯禹以及他身边几位高人扛着。但重华虽可派人震慑与收拾那些荒王,却也无法追查到当年究竟是何人布下了埋伏伯羿的大阵、后来又设陷阱暗害宗盐?
虎娃则表示,这件事由他来查,一定不会放过那幕后凶手,庚辰这才携神戟离去。如今虎娃又来了,想必是另有发现。
虎娃却答道:“就是想找天子聊聊,难道不可吗?”
重华很恭谦地说道:“当然并无不可,重华荣幸之至!”
虎娃看着山下道:“天子在位已有十六年,为何仍不定都蒲阪?”
当初水困平阳,重华在薄山脚下新建蒲阪城,这里便成了天子朝堂所在。但是直至今日,蒲阪城仍然只是陪都,名义上的中华都城仍是平阳。重华低首答道:“只要帝尧仍在世一日,中华都城便是平阳。”
虎娃:“能做到你这个程度,真是太不容易了。”
重华:“多谢虎君夸赞。”
虎娃:“你这也是做给伯禹看的吗?”
重华:“若真有那一天,我愿自放远游,不愿守于蒲阪城中。”
虎娃认识重华已经很久了,当初重华随丹朱南巡九黎时,就曾打过交道。此刻两人谈的就好像是黑话,不明内情者就算能听见,恐怕也不太容易听得懂。
当年谁可能继承中华天子之位?最有可能是崇伯鲧,结果却是重华。那么在重华之后呢,如今却是毫无异议,继位中华天子者只能是伯禹,哪怕这将打破某种已约定俗成的传承制度。
黄帝世系的天子,历来都是在少昊和颛顼后人之间交替传承,重华是颛顼后人,而伯禹同样是颛顼后人,甚至在世系中的辈分比重华更高。但这并不能改变伯禹受天子各部拥戴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伯禹将下一任天子的形势。
今日之重华受天下万民拥戴,威望无以复加、贤德受各部赞颂,但恰恰是这件事情,他无法改变。虽说天子历来由各部君首共推,可是各部君首又能推举谁呢?
做个假设,就算世上还有比伯禹更出色、更适合登上天子大位的人才,可是各部凭什么推举他?他们认识这个人、了解这个人、和他打过交道吗?
其实在各种人才推举中,以当时的信息交流条件,各部民众也不可能真正认识与了解某个人,他们往往只是听说了某种传闻,接受了信息所灌输的认知,自以为了解这个人。而他们所知的一切,往往只是有心人想让他们看见的、听见的。
当年重华贤德之名传遍各部,实际上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重华。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哪怕是几千年后,情况往往仍是如此,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可是伯禹却是个特例,他治水十三年,赤足步行,已走遍天下各部,而且就在民众之间。
伯禹是崇伯鲧之子、夏后部的君首,他不仅继承了崇伯鲧的一切,而且找回了崇伯鲧曾失去的一切,弥补了崇伯鲧一世的遗憾与未成。但别忘了崇伯鲧是怎么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伯禹与重华有杀父之仇。
帝尧退位后,三苗叛乱并牵连到了丹朱。重华镇压了三苗,丹朱至今却安然无恙,帝尧也仍在平阳城中享受天子之遇,重华甚至至今都未正式宣布迁都于蒲阪。他这么做不仅为是显示恭谦,并保全了帝尧的一世美名,恐怕也是给下一任天子看的吧?
重华清楚今后必将禅位于伯禹,却说自己不愿意像帝尧那样仍守于都城皇宫,最希望的结局,就是自放远游。
虎娃又说道:“你不是今日方知这个结果,当年任命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时,就已知晓吧。”
重华坦然道:“我的确早已知晓,但伯禹确实是最适合之人,若不任用他,我又会成为怎样一位天子?……你看看如今天下,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吗?我做到了!”
若说重华不擅权谋、心机不够深沉,那恐怕世上就找不到更擅长权谋手腕、心机深沉之辈了,否则他怎么能成为中华天子?
其父瞽叟与其弟象受到天下人的耻笑,那么引人注目的活着,却成全了重华的贤德美名。也曾有人对此有微辞,但这并不代表重华做错了、瞽叟等人做对了,他只是顺势为之。
若没有手腕的话,重华又怎能收拾中华糜烂局势。包括崇伯鲧当初也是死得明明白白,否则以崇伯鲧的真仙修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又岂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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