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徐公子胜治
小夏独自坐在屋中,心中暗道:“公子小小年纪,心肠怎就这般硬呢?连稍稍安慰人都不会吗?就不能体会别人的苦处吗?说话近乎无情啊!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只有自己遇到才会知道……”
小九只有九岁,而且这是她的家事,小夏本也没指望小九能为他排忧解患。她之所会说出来,只是心中太委屈,也想找人倾诉,希望有人夸奖她的善良、同情她的遭遇,为她这么好的姑娘却遇到这样的事情感到惋惜,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她最想要的!
可是小九公子都说了些什么?并无太多体恤,反将她数落了一番,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想着想着,小夏不禁又哭了起来。
青牛当然对别院中的动静一清二楚,也不禁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为谁摇头。
太上章 054、见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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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离开别院找到了太落,告诉太落小夏之事。太落听完后气得直跺脚,大骂小夏的舅舅种种不堪,又为小夏的遭遇感到同情与惋惜。
最后太落说道:“公子,这是吕泽部村寨的家务事,我们也不太好插手。其舅行止,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到母亲和姐姐那里要些财货。若是索要不成而强行劫掠,倒可报官处置,可是他若要到了,事情就成了亲戚之间的接济,再平常不过,外人谁又能管得了闲事?”
说到这里,太落竟然有些愁眉不展,叹息连连。小九道:“太落叔,你对小夏的事还挺上心嘛!”
太落:“小夏毕竟已经来别院这么多年了,诸事十分尽心细致,为人心善、其遇又令人感叹,若能照顾理应照顾。公子对她说的那番道理当然不差,可是您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寻常村寨的人情世故,亲戚间的琐碎家事,哪有那么条理分明?”
小九:“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你成家了吗,在这里这么多年有亲戚吗?”
太落不禁老脸一红:“我虽未成家,但毕竟一大把年纪了,看见过很多。”
小九:“我们毕竟只是听小夏的一面之辞,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她舅舅是否真的像她说的那般不堪,还要再打听打听。也许只是过日子遇到难关,缺用度救急,于是到亲戚家乞求救济。若是那样,施以援手,也是善心善行,我不该那般说小夏姐姐。”
太落:“公子,这事就包在老夫身上,我去打听明白。”
青牛时刻关注着小九的动静,以它的修为,哪怕离得很远,只要刻意施展神通,也能将小九的一言一行查探得很清楚。此刻它又不禁摇了摇牛头,在心中暗道:“这老的老、小的小,还不如来求我牛大王呢。只要我牛大王一出手,保证片刻功夫搞定,叫那小夏的舅舅痛哭流涕、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滋事!”
青牛虽有这种想法,但也不敢擅做主张。老爷把它派到这里来,就是在小九身边做一头牛的,既是一头牛当然不能乱管闲事,更不能以一位化境妖王的身份去吓唬一个普通的村民,这也不是寻常世事。
青牛待在小九身边,假如遇到了什么危及小九安全的事,它自会暗中保护,但其他的闲事也不太好乱插手。
这天夜间,小九来到后院练功,青牛没趴着睡觉,就是静静地站在牛棚中看着。原先那牛棚,是在前院临时搭的,后来小九不仅没有把青牛放到山上去住,还特意在后院给它盖了一个更好的棚子,而后院也是小九每天练功的地方。
这孩子的根基倒是越练越扎实了,生机完足、体魄强健。以现在的身手如果倒退到一年多以前,再遇到与能平等人打架那种事,估计也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了,几个照面就能把那几个孩子全部放倒。
可是小九这一年来根本没打过架,他并不喜欢打架,如今也没别的孩子再敢找他打架。而且青牛看得出来,他练的并非打架的功夫,就是涵养本元、强健体魄之术。但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既对这孩子如此看重,还把自己派来做牛,但为何这么长时间都不露面指点呢?
此时小九已经练完功收了架子,心情略显烦闷。他背着小手抬头去看月色,今夜的月光皎洁,清辉洒落能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投影,而小九突然一惊。
月光是从倾斜的方向照下来的,青牛站在棚中,月光恰好照在了它的头上。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小九看见青牛的耳尖上映出一团白色的光毫。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的确是看见了。
小九下意识地小声惊呼道:“牛耳生白毫!”
这一声把青牛也吓了一跳,心中暗道自己的耳朵上什么时候长白毛了?虽然以它的神通施展出这点小手段并不难,但也不敢擅自乱来啊。再看那孩子的眼睛以及天上的月光,青牛随即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次日,太落交代一番田庄和别院中的事情,便匆匆出门了,应该是去打听小夏舅舅的情况了,他还真是一天都不耽误,而且是亲自去的。小九吃完早饭后也独自离开了别院,向上次遇到那位神秘高人的山野中走去,却发现青牛跟在了自己后面。
小九摆手道:“我今天不是去放牛的,也不是去山庄那边,你自己回去吧。”
青牛却摇了摇头,仍然跟着小九。小九又拍了拍它的脑门,有些无奈道:“你既然想跟着,那就跟我一起去吧。我今天是去见一位高人,你若真是一头通灵之牛,弄不好也有运气得到高人指点呢!”
小九不会带别人去,但大牛例外,因为它是牛不是人。一人一牛又来到山野中那道山崖旁,只见那神秘的葛衣男子已站在树荫下等候,小九赶紧上前行礼道:“先生,您终于又来了,我一直在盼着您呢!”
葛衣男子点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说过,再见面时可答你所问……我看你的样子,这两天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小九:“我还真遇到点事情,先生若感兴趣,我就与您说说……您先请坐!”
小九想找块干净的大石头请先生坐下,但这片山坡上却没有。青牛已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就在先生身后往那里一趴,形似一块天然的卧牛石,又像一个座位。葛衣男子很自然地一摆衣襟,就在牛背上坐下了。
小九也不禁啧啧称奇,高人果然是高人啊。这头得自山野的奇牛,虽然很能干也听得懂人话,但从来不让人骑。无论谁想骑它,它只要轻轻一晃就能把人甩开,就连小九也从未骑过。今天竟然表现得这么乖巧、这么有眼色,看来的确是通灵之牛,意识到自己遇到高人了,想讨好呢。
小孩心里藏不住事,而且先生方才也问到了,待先生坐下之后,小九就迫不及待地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葛衣男子听完后,微微点头道:“道理确实如你所说,你已经告诉了那小夏姑娘你所见。那么依你看来,你的小夏姐姐又会怎么做呢?”
小九低下头,有些丧气地说道:“我想她还是会把那十枚铜鼻拿去的。”
葛衣男子又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而且她已经去送钱了。”说着话一挥袖,显露了一手神通。面前出现了一团光影,光影中正是小夏现在的情形。
小夏拿出一个匣子,匣子中放着十枚铜鼻,又用一块布包住,提着这个小包袱出门了,她走的那条路正是去往杨树沟的。趁着小九和太落都不在,她今天抽空就将钱给送过去,走到半路无人之处,她还在悄悄抹眼泪。
小九被这一手神通给震住了,盯着光影中的小夏半天说不出话来。假如换一个成年人,可能此刻已被唬得不轻,但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孩子而言,他受到的震憾冲击并没有那么大,感受更多的只是惊奇。
虽然明知小夏会这么做,但真的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小九还是有些不高兴。身为别院主人,昨日费了那么半天口舌,道理都讲得明明白白了,可是小夏居然还是不听劝。
此时葛衣男子又问道:“她这一去,接下来又会如何?”
小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夏道:“这十枚铜鼻送出去,我看她那另外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了。”
葛衣男子:“她此刻知道吗?”
小九:“她不知道,只想着用这十枚铜鼻就能息事宁人。”
葛衣男子追问道:“你昨日明明都已经告诉她了,为何她今日还是不知呢?”
小九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葛衣男子也没有让他回答清楚的意思,接着又开口道:“仙家有推演大神通,无非是见因知果;若能见因知果,凡人亦如是。你天生的福缘真是太好了,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对你而言反倒是最简单的,所以你能看到。
但小夏并不是你,你能看到的她看不到。她并非不信你的话,也并非怀疑你,只是她确定不了,甚至心中还在生你的气。你说了她不想听见的,哪怕是事实。
而你毕竟年纪还小、阅历尚浅,既然以这个身份来到人间,就要好好体会人间诸事。你看那小夏一边走一边抹泪,可知她心中是不情愿的;她舅舅如此恶索财货,当然也是不应该给他的。
正如你昨日所言,既不情愿又不应该的事情,为何还是不断有人去做呢?从她的身上,能看到了什么?看到的就是轮回,未得超脱的轮回中诸事!”
这番话说得青牛都直眨眼,老爷说小九这孩子天生的福缘太好了!小九身为宝明国公子,父君有上百个子女,不受待见甚至都被人遗忘了,小小年纪就独自流落到这里,这算什么好呢?老爷显然是另有所指,青牛也隐约有些明白。
而老爷的话中又另有深意,暗示这孩子大有来历,但恐怕小九未必能听得懂。别说小九还听不明白,就连青牛也没看出什么来。
小九很惊讶地问道:“轮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轮回吗?我有点不太明白。”
葛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以为什么才是轮回呢?”
小九边想边答道:“我听人说,轮回就是死后又重新变成世上其他的人,或者是猪啊牛什么的,反正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讲的。”
葛衣男子倒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问道:“所谓轮转,并非这般简单,甚至无所谓有与无有。我只想问,若果真如此,又为何会如此呢?”
小九一摊双手:“我哪知道,正想向先生请教!”
葛衣男子又一指那光影中犹在行走的小夏道:“你已经看到了,我方才说过,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事,对你而言反倒最简单。你方才说,她剩下的那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那你就再看看,她是怎么保不住的?”
小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可是先生方才说,她心中居然在生我的气。我又不是她那舅舅,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葛衣男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你并无好意或恶意,讲的只是所见的事理,未免有些仁而不慈。她与你说此事,是希望你能赞其美德,同情其遭遇,怜惜与看重其人。
人在世上总有所愿,要向他人证明其存在,再思自己为何存在?哪怕没有仔细想过也想不明白,但心中皆隐约有此感。
小夏只是普通村寨人家女子,小小年纪便被送到大户为侍女,其经历与见知如此,又有何愿何求,无非是想得人看重,世人大多如此。她昨日却被你所看轻,对她而言,你那番话令其伤心。
你说她若拿去那十枚铜鼻亦是无用,因为阻止不了舅舅的恶索。但你昨日对她说的那番话同样也没用,因为她还是去了。对此,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小九差点有些绕不过来弯,摸了摸后脑勺才有些含糊地答道:“不一样,这是不一样的!”
葛衣男子又点头道:“的确不一样,你说的是对的,她做的却是不该,此事在于她而不在于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此良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你身为宝明国公子、别院主人,就替她出面满足其舅舅的要求,将此事给平息了呢?
她那三十枚铜鼻当然不够,但她舅舅也不过是村寨中的普通农户,以别院的财力,足以将他安抚,至少不再去小夏家闹事。”
小九皱眉道:“凭什么呀?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别说是我满足其恶索了……她舅舅不奉养其母,反而到已出嫁的姐姐家恶索财货,小夏身为被从小就被送到别人家的侍女,她舅舅凭什么要她的钱财?”
葛衣男子露出了笑容:“你看看,我们把话又说了回来,这就是此事根源。谁都能看见,但是又怎样?这也是世事繁复之轮回!在世而处已是这般不易,更何况欲超脱轮回外的修行。”说着话一弹指,那团光影已消失不见。
小九这才回过神来,他这一年来想请教先生的并不是这些世间琐事,不料今日一开口便说了这么多,此刻又行礼道:“先生,请问您是何方高人?”
葛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超脱轮回外的仙人!”
太上章 055、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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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很唬人啊!小九见到先生方才施展的那一手神通后,就知道先生很“高”,此刻听闻先生竟然有这么“高”,他的感觉不是意外而是更加惊喜,看着先生两眼直放光,很想上前摸两把、感觉感觉仙人是什么样的“质地”,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失礼。
葛衣男子看着他又说道:“但我已下界在世间,就是世人,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小九眨了眨眼睛:“那么超脱轮回之外,又是什么样的呢?”
葛衣男子想了想答道:“应该是说何等存在,没有什么样子,那是无边玄妙方广。”
小九:“无边玄妙方广是什么东西?”
葛衣男子:“不是东西,没有东西,天地万物未生……”
别说小九听得直眨眼,就连座下青牛也发懵啊。青牛虽有化境修为,但尚未堪破生死轮回、突破九境,更别提成就真仙了,老爷说的玄妙也是它没有听过以及见证过的。本以为老爷今日要指点小九的初境修炼,不料一竿子就支到无边玄妙方广去了。
从初境至历天刑飞升统统不提,直讲超脱轮回之外。
连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的概念,怎么能对一个孩子描述清楚呢,连青牛都不好体会。无论是“虚”或“实”、“空”或“物”,其实都是“有”,葛衣男子就是先解说这样的“有”,然后再让小九去体会那解说不了的“无”。
小九听明白了吗?某种意义上的明白吧,至少他大概清楚了面前的先生想讲什么,至于讲的是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非常好奇也非常感兴趣,仿佛就是当故事来听。葛衣男子当然不指望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明证,也只是在讲故事而已。
青牛忽有所感,老爷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带着仙家神意,闻者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他只是说出来。若真是将那些庞杂玄妙的信息都印入他人脑海,普通人肯定受不了,但老爷的手段并非如此,不仅不伤人神魂,而且闻者仿佛是在无形中凝炼神魂。
小九这孩子好大的福缘,连青牛也跟着沾光了。但小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听故事,居然还有超脱天地万物轮回之外这种概念。而所谓的外,居然是“未诞生”,那样一来,所谓长生岂不是成了未生?
听了半天,小九才开口插话道:“既然无边玄妙方广就是无有,那仙人在哪里呢?”
虎娃不紧不慢道:“仙家自觉形神而凝,便如天地万物诞生之初。与你说是说不明白的,下次来时我便给你讲一个仙人的故事吧。他的名字叫仓颉,其人十分有趣……至于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家了。”
……
小九回到别院,恰好看见太落从门外走进来,赶紧迎上去问道:“太落叔,情况打探得如何?”
太落恨恨道:“小夏之言,句句属实,她那舅舅比她所说的更加不堪。有些事她没有说得太仔细,我也打探清楚了。并非小夏主动要拿那十枚铜鼻,她舅舅也不是直接问她要钱,而是她父母商议,让小夏拿一笔钱,平息其舅之事。”
小九:“难怪小夏这般为难,不愿又不好不拿,她父母倒也忍心。”
太落叹了口气道:“公子,您在别院中日子虽过得一般,比不得吕泽部中的大家权贵。但在小夏父母那等人家眼中,已是豪门大户了。这些年您待人宽厚,小夏也从未诉过苦,还时常拿财货回家,他们便认为小夏已攀上富贵,遇事当然有所求了。”
小九:“倒也是,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将小夏送来做侍女……这主要不是我待人宽厚,而是你待她亲切。”
太落往周围看了看道:“小夏呢?”
小九:“送钱去了,还没回来。”
太落一跺脚道:“居然已经送去了!”
……
小九走了,青牛却暂时没走,因为葛衣男子一直坐着没起身呢。葛衣男子的身边忽有两人的身形浮现,是侯冈及其弟子子丘。子丘朝那葛衣男子行礼道:“太上先生,今日听您一席话,发闻所未闻之思。”
葛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太上之号,只象征传道;而面前之人,就是虎娃。”
小九所遇的神秘高人当然就是虎娃,虎娃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为太上,更有人尊其为道祖。这肯定不是虎娃的自称,这个尊号的流传,就是在虎娃于昆仑仙境中公开讲法三年之后。世人如今不知虎娃去向,却以其为传道之祖。
虎娃倒是没有否定这个尊号,只是告诉子丘,所谓太上,只是象征传道的一种身份,因其所传之道,而非因其人。而面前这个真正的人,仍然就是虎娃。那个身份也已超脱其本人,成为某种抽象的概念,才能称其为道祖太上。
子丘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言极是,人能宏道,非道宏人。”
侯冈开口道:“那孩子离去时,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以他的修为是不可能发现我与子丘的,却好似有所感觉。”
虎娃问道:“见到小九,师兄又是何感觉?”
侯冈笑道:“莫名亲切!难怪你会特意把我叫来,若非已有青牛在此,我都想找个身份留下来了。”
他们从山中抬眼望去,见到了小九回家后的情形,侯冈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这孩子仿佛天生大成,于人间反倒显得不真切。他身边之人倒是真切如常,就是师弟所言轮回中所见。”
这时小夏也回来了,眼圈还是红的,低着头走进了别院。子丘叹了口气道:“顺而不敬,非为纯孝。”
这帮人说话,都是带着声闻妙语神通的,或是神念或是莫名仙家神意。子丘曾是皋陶的学生,帮助其整理教化典籍,他认为孝要达到的境界,应符合“顺”和“敬”的要求。
举一个例子,比如父母喜欢吃鱼、想吃鱼了,那么子女就设法弄鱼来,但首先要做到“顺”,就是态度上要恭顺。不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买鱼,然后把鱼放到父母面前道:“老不死的,你们就吃吧!”
比顺更高的要求便是“敬”,敬则生喜。敬不是表面上的态度恭顺,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为父母能吃到想吃而又喜欢吃的鱼而高兴。若非如此,人无所得,若无所得,又怎会愿行呢?小夏此刻的样子,显然是不高兴的。
侯冈瞅了一眼子丘道:“那小夏姑娘已属难得,普通村寨贫苦女子,自幼被送到别人家为侍,你还想如何苛责?”
子丘赶紧行礼道:“师尊误会了,我并非苛责小夏。教化不在一人,而在世风,世人皆守其礼,便是其需。其父未必仁、其母未必慈,皆因其舅不义。纵恶得逞,亦是不义,若尽孝,当先指明其义。见义不为,无勇也。”
子丘的意思并不复杂,要么小夏不拿钱,要么也不应该这样拿钱。其心虽善,其行未必,反而会给父母和自己带来更多麻烦,更不能纵容不义。她更需要做的是向父母指出小九所说的那番道理,但她好似并没有这个勇气。
侯冈又瞪了他一眼道:“小夏只是世间柔弱女子,无此勇又如何?这世间岂得人人圣贤,若真人人圣贤,又哪见虎君方才所言轮回诸事?”
子丘躬身道:“师尊又误会了,我并非在说小夏姑娘,只是说世事。既然今日已见,我便去城廓找吕泽部伯君,问其治下之礼。若是伯君不能决,我便连他一起收拾。”
说着话子丘已经开始挽袖子了,以他子丘部伯君的身份,当然可以直接去找吕泽部的伯君说道说道。因为此事出在吕泽部,子丘所想解决的,并不是这么一件事,而是这样的事。
侯冈本来是瞪着眼睛的,此刻又笑了,摆了摆手道:“你随我来见虎君,且听虎君如何说。有小九在呢,你不要扰乱其缘法。”
青牛此刻也开口道:“老爷,要不要我动手?”
虎娃拍了拍牛背道:“见而为之,当然可。但你不必着急,且等那孩子看得明白,他所见者尚未真见呢。”
世间并非人人圣贤,谁也不可能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更何况是已超脱轮回之外的仙人呢,但在世间行走时,遇事为之也未尝不可。青牛憋不住想出手,虎娃倒不反对,只是劝它别着急,然后又抬头道:“子丘,你来见我有何事?”
子丘:“当年我曾远游巴原,特意到访奉仙国,欲向先生求教,却未得见。今日随师尊来此,拜见先生仍为求教。见缘心动,欲问礼。”
子丘所说的礼,并不单纯是指礼仪、礼法或态度上的礼貌,但都有所涵盖,包括在特定社会关系下每个人从其身份出发,所有言行举止的规范,既有内在的修养也有外在的仪式,从社会秩序上升到道德责任,进而实现个人的修养境界。
所谓见缘心动,指的就是他恰好遇到了小夏之事,就想通过这件事来向虎娃请教。
虎娃想了想答道:“当年我在巴原曾听仓颉先生说天地万物之理,他所说之理近乎于道。及于世事,仓颉先生又说礼为理之纹。我今日亦无多言,你若愿意,便可在此同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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