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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啊?……那这就有些麻烦了……汪志,你先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在府衙附近找几间客栈住下;平日里出门记得换上便装,可以佩剑、但重器不许随身携带;你们可以在城中随意游览走动,一应花都也由我沈居来出。”
“末将遵命,谢大长老恩赏。不过……沈会长,我们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嗯……附耳上前……”
二人耳语几句之后,汪志的面容愈发欢喜;只待沈居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他立刻略显兴奋的朝着身后扬了扬手“
“弩手和火铳手全部上房戒备,佩刀禁卫负责净街轰人。”
“是!”
解忧军不愧是南康军中魁首,麾下士卒虽然作风狂傲、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立刻就会变成一支纪律严明、战术素养极高的无挡铁军!
待手下兵丁分别传来“就位”的回复之后,汪志则亲自抽出腰间钢刀,全身戒备地走到了马车边上:
“犯妇林氏,下车!”
一阵微风吹过、马车中传来了一阵铁链响动的声音。紧接着一双略显破旧的布鞋,缓缓从车厢门中探出,最终落在了青石步道板上……
满头白发的林思忧,离开车厢之后,伸出那双被铁链牢牢捆缚的双手,在汪志的面前一晃;而汪志回头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沈居,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便着手开始解开铁链……
“你就是沈居,字表草堂?这还是咱们之间的第一次会面吧?嘶……孩子你轻点拽,手腕已经肿了,一会我还要用这双手来救人呢……”
这的确是双方的第一次会面,在沈居的眼中看来,好像这个林思忧,与市井传言之中相去甚远:这是一个凭借美色绊住天灵脉者的绝顶花魁;这是在建康城中留下了“药菩萨”名号的顶尖女医;他还是大萨满李玄鱼的义妹;还是身怀地灵脉的狠角色。无论是考虑哪层身份,都不该是如今这番模样……
眼前的林思忧,就像是一个来朋友家做客的普通老太太,苍老消瘦、还略带一些絮叨……
“林思忧……有一件事,多年前我很想亲自向李玄鱼讨教了;她死了不打紧,今天问你也是一样的!我二弟沈昂,究竟怎么惹到了萨满教?即便求亲不成,也不该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吧?”
林思忧听完之后思索了半晌,随即甩了甩血肉模糊的手腕,看着横眉立目的沈居说道:
“关于沈昂的事,我记得姐姐已经对沈家有过交代了吧?”
“与我无关?就这四个字,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如果这四个字是姐姐说的,那就算是有交代了。事隔二十年之后的今天,你来当面质问我,我也只能告诉你这四个字而已。沈居啊沈居,你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弄来姑苏城,莫非是翻旧账的不成?”
平心而论,当年沈昂带着聘礼和诚意,千山万水的前去幽北求亲;百日之后,却是被人抬回姑苏城的;结果本家派人去向萨满教问个说法,李玄鱼只是给了“与我无关”这四个字!
即便真的与萨满教无关,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马过江河 第873章 177.人生长恨水长东(二)
沈居是个面如枯树,心有烈火的人。单从他愿意触犯家规、接纳青梅进门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在他的心中,对于家庭成员的重视程度,要远远超出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程度。所以关于沈昂的这件事,沈居已经默默在心里记恨了多年,并将其引为平生第一恨事。而他之所以始终未动声色、全身心扑在振兴南康的事业上,也并不是彻底放弃了报仇的念头……
只不过他报复的方式,有些特别而已:你伤我二弟一人,我灭你幽北一国。
不过这报仇毕竟是沈家的私事,何况已经谋划了近二十年,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眼下南康的经济命脉,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沈居听林思忧这么一说,也想起了还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赵启宁,急忙起了心中的私怨,对着汪志挥了挥手。
解忧军的副将汪志,不过是个行伍之人,没有他们之间那么复杂的往事纠葛,更没听过什么回春手、也不认识什么林思忧;如今得了沈会长带人进去的手势,便立刻架起脚步迟慢的林思忧,快步走入了府衙后院。
林思忧被推进了一间屋子,抬眼便见到了床上躺着一具“死尸”:
“这“扇”人是谁啊?”
“是谁都与你无关,能救还是不能救?”
“唔……草堂啊,求人最好有个求人的样子!救倒是还有的救,但我却不高兴救他。除非你愿意先付诊金、让我见沈归一面;如果不行的话,还是另请高明吧。”
关北斗说服李乐安,前来姑苏城救治赵启宁的方法,就是拿沈归说事。然而沈归的尸首,曾经挂在大荒城的城门楼子上,那可是千人瞧万人看的事实!这一点关北斗也是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提出了这个令林思忧无法拒绝的筹码。
倒不是关北斗修成了神术,练会了“骨灰捏人”的手艺;而是因为他对林思忧已经起了杀心。只等赵启宁伤愈,再让她替白玉烟解了相思子之毒,那他们祖孙二人,就可以在阴间会面了!
既然压根就没打算结账,自然就可以漫天开价了呗。
然而几乎是同样的问题,沈居却很难对林思忧说出口来。
因为在沈居的心中,出手破除沈家家规,操办了沈游与青梅的婚事,本就是一个试探;接下来的重头戏,就是重新接纳沈归认祖归宗了。早在沈游大婚的第二天,他安顿好了重伤的赵启宁之后,便派人去谛听打听沈归的下落了。
沈居从谛听得悉沈归遇害的噩耗之后,立刻派人前去幽北亲自核查;然而凭着谛听向来良好的信誉,他心中虽然还抱着一线希望,其实心中已经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
林思忧看着面露难色的沈居,心中略一思量,便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其实谛听与她谈好的条件,乃是救活了病患以后,才能见到沈归;而她今日提出先见沈归的要求,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就是为了从沈居的反应之中,推测出外界的消息而已。
其实沈归行走江湖,也只有三板斧而已:顶尖的武艺,满春满典的切口,还有洞悉人心的能力。最后这种不太起眼的能力,便是来自于林思忧的谆谆教诲。
如今华禹大陆的整体风气,仍然还处于传统礼教的束缚之中;即便是被中原人士视为化外蛮夷的幽北人,也同样会顾忌“礼义廉耻”;即便是与北燕划江而治的新南康,也还没有从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观念之中,彻底剥离开来。
且不论老百姓口中的礼义廉耻是否“正宗”、单就这种闭塞守旧的风气,对于行医之人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阻力。
由于很多病患都会顾忌所谓的“脸面”问题,在面对医者问询之时,都会编造、或省略一些关键问题,来蒙蔽混淆医者的思路,进而影响他对于病情的确切判断。在这些糊涂人中,尤以读书人、女子、为人父母或子女者最甚。其实从本心来说,他们并不是想要撒谎,只是有些“私密羞耻”的问题、实在无法开口而已。
每个人都有些小秘密,但很多病患的根本问题,也正是出自于这些小秘密之中。林思忧作为当世医道魁首,在望闻问切的诊断过程之中,早已经听过了各种各样的谎话、也见过了好坏优劣的演技,也就培养出了一双洞明世事的眼睛。
谎言不只可以欺骗他人、有时也会害了自己。
沈居是个读书明理之人,又身居高位、家财万贯,他已经很久都不需要说谎了。如今被林思忧这么一问之下,一时间也没想出应该如何应答……然而仅仅一个沉吟,对于林思忧来说已经足够了。
“……罢了,救人要紧。既然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押到姑苏城,那么此人的伤势何等严重,想必你们心里也已经有数了。门外留几个机灵的丫鬟日夜守着,我偶会写几张方子,从门缝里递出去,你们务必第一时间前去配药。这次疗伤的时间,我无法确定;至于结果嘛……我同样不敢保证。是生是死,也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好,那就拜托了。”
林思忧摒退了屋中闲人之后,吩咐丫鬟打水净手,再端来了一些点心香茶、以及些许皮外伤应用的成药。待茶足饭饱、又处理了自己手腕的伤势之后,林思忧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将床上的赵启宁一把拽在地上;自己则一个翻身,躺在高床暖枕上睡了过去……
有一技之长傍身,到了哪里都不缺一口饭吃;如果这一技之长、又练到了冠绝天下的地步,那么就如同今日的林思忧一样,从她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根本不容任何人的反驳与质疑。
被赶出府衙后堂的沈居,自己倒是也没闲着。他吩咐姑苏府兵,将整个府衙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林思忧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可她要是想逃出来,就立刻当场斩杀。
交代完之后,他便回到了沈家大宅;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在夫人吕蕴的伺候下,也睡了一个昏天黑地。
沈居也是个五旬开外的老汉了,这几天忙下来,他也实在是累到了极限。
然而沈居虽然睡了,但姑苏城却彻底的热闹了起来。有了沈居撑腰,此次带队押解犯妇的解忧军副将汪志,算是彻底撒开了缰绳。他带着麾下的一百多名同袍兄弟,把府衙附近的三间客栈全部号满;随即又去了沈家绸缎庄,不但一人换上一身中等档次的成衣,还额外搭了一些不算便宜的配饰。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些个厮杀汉们换了行头,一身的杀气也掩盖了七七八八,成群结队、华服古扇的逛起了姑苏城来。
沈居此举,并不是为了买人心。他只是想把这些人当成一个个眼线,一把全部撒到姑苏城里,成为他麾下的一道奇兵。至于这些眼线的任务,倒也非常简单:
凡发现姑苏城中出现了江湖人,立刻将其斩杀。
沈居之所以会旧事重提,也是因为林思忧这个老太婆、不仅仅是幽北二萨满那么简单而已。
医者这个行业,也很容易结交善缘。眼下南康的江湖道虽然几乎绝迹,但北燕王朝与幽北三路、甚至包括塞外蛮荒地带,都存在着无数的江湖人物。那些五行八作牛鬼蛇神,大多都受过林思忧与李玄鱼姐妹二人的恩惠。一旦被他们潜入了姑苏城、再混入本地百姓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湖道从来都没有秘密可言,当这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解忧军,押解着林思忧离开建康宫之后,林思忧的确切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说起南康突然冒出的江湖人,就不得不提一下谛听这个名字了。当年南康朝廷决定***湖道之后,既没有仿照幽北三路,彻底放手不管;也没有仿效北燕王朝,编培养一批金刀捕快,与江湖人在一定的规则之中,彼此共生共存。南康朝廷则是把这件事务的实施,暗中全权交给了谛听代为处理。
凭借着谛听的办事能力,的确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血洗了整个南康江湖;然而这就如同一把屠刀划过人群,有人的确是被砍去了头颅不假;但有的人,却只是弯下了身子而已……
留下漏网之鱼,也并不代表谛听办事无能;而是因为这些吃江湖饭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兴许那些武林门派的少侠掌门,还会在乎什么脸面与尊严;但江湖人却根本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人已经在华禹大陆传承繁衍了千百年,乱世求生,本来就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之一。
想要一口吃掉整个南康的江湖道,恐怕谛听还缺了一副好牙口。
谛听当时搜罗了一些不够江湖二字的地痞流氓,凭着他们提供的消息,也的确杀了南康江湖一个措手不及;可当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别误会,这些江湖人并没有与谛听展开殊死搏斗;而是立刻切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也不再从事原本的营生,将那一套江湖切口彻底抛诸于脑后,安安生生的过起了普通百姓的日子。
这些人本就生于尘土之中,如今又归为尘土;谛听的手段再厉害,又能耐他们如何呢?




马过江河 第874章 178.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与百姓印象中的豪迈与忠义不同,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就是这样窝囊,甚至还带着些猥琐与不堪。因为除了燕家门的“演员”,与小绺门的“手艺人”之外,他们手里捧的饭碗,带回家中的米粮,大多都是底层百姓的兜里掏出来的银子。
哪位大财主生病了,会找摇铃铛卖野药的郎中医治?哪位高官走了背字,会去找街边扛幡的相士算卦?哪家的大少爷想练武艺,会找专门跑庙会的师傅,练什么金枪锁喉、钢刀剁腹?那座高宅门里的衙内想考科举,也不会找一个说书先生去读书识字。
所以走江湖的人,即便偶尔走了步大运,能挣上一大笔钱,也都是从那些比普通百姓强不到哪去的小富户手里骗来的。真正的富贵阶层,与他们生活的世界已经完全脱离开了。
社会等级的高低,也会带来社交圈子的差异;江湖人平日里的客户群体,大多都是嘴脸丑恶的土豪劣绅、地痞恶霸;或是凡事斤斤计较、爱耍些小聪明、占便宜没够的穷苦大众。
与这样的受众群打交道,即便江湖道上有几个好人,那也得让他们挤兑的上了吊。同样的道理,能从这种人的手里弄来银子,还能养家糊口安身立命,那一身能耐也绝对差不了!
林思忧的行踪败露,既不能怪南康朝廷的保密工作出了纰漏,也不能怪解忧军的将士们嘴巴不够严实。既然林思忧坐车马前往姑苏,负责购置马车的人,就得与车马行的人打交道吧?半路上打尖住店,也少不了光顾客栈与饭摊;走在官道上,旁边的茶博士也能瞧上几眼;就算在街边买几个果子解解渴,也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来。
江湖人个顶个都靠着撒谎混日子,只要自己不露馅,那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再加上此次押解,南康朝廷还出动了一百来号王牌军负责押送,已经算是非常招摇了。
此时心系林思忧安危的南康江湖人,大部分也都听闻了沈归发出楚墨令的事。然而本地的江湖人,本就自身难保;再加上楚墨令要他们支援北燕与幽北的战事,与他们看似又没什么关系,也就装作充耳不闻了;可如今消失已久的林思忧再次出现,竟然还落在了南康朝廷的手里!两档子事也就变成了一档子事,这些江湖人也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江湖道义这四个字,在南康已经成了一个笑柄;可对于江湖人来说,却仍是他们生存繁衍的基本法则。这些人、或是他们的师门祖上,多多少少都受过李玄鱼和林思忧两位萨满大人的恩惠;再加上沈归祭出的楚墨令,已经没有人能袖手旁观了。无论是为了江湖道的生死存亡、还是为了报答两位大萨满的人情,这些世人口中的“下九流”们,也都责无旁贷。
姑苏城位于江南道腹地,乃是旧吴国都,历史极其悠久。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姑苏百姓们,从小就是枕着城中蜿蜒的河水而生,撑着桐油纸伞长大;那一条条的乌篷船,一声声的琵琶吟,别有一番九曲回转的悠然韵味。
尽管近年来申城码头的迅速崛起,抢走了姑苏城的热闹与喧嚣;但摒弃了人间烟火气的姑苏城,也彻底褪去了浮华之气,真正变回了文人墨客笔下的那座人间仙境。
防御外敌入侵的城墙,与温养教化百姓的人文气息,都是由无数人造就而成的;反过来说,城市环境与文化氛围的不同,也可以重新造就一个人。解忧军的一百二十位将士,今日得到了沈居的照拂,也彻底放松了神,融入了姑苏城的怀抱之中。
南康解忧军的名号虽然足够脱俗,但解忧军的将士们,却个顶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勇之军;在历来重商崇文、轻武贱力的江南道,还能凑齐这么多位“活阎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次负责押解林思忧的副将汪志,祖籍乃是三秦醴泉县。传到汪志爷爷当家的这一辈,有一年闹起了蝗灾,地里那些眼看着就要下秋的粮食,算是彻底被蝗虫啃绝了。汪志的父亲提议北上出关,去幽北三路跑马圈地;只要能挨过这个冬天,全家人就算是有了活路;可汪志的爷爷却骂他没出息,说就算是逃荒、也没有往穷人堆里扎的道理。
就这么着,刚满八岁的汪志,才从一个三秦娃,变成了俊秀儒雅的江南小生。
江南道虽然不是传说当中的寸土寸金,但当时也正处于商业飞速发展的阶段;赶上了好时候的汪家人,虽然在此地无亲无故,可凭着父子爷俩从土地当中练出来的吃苦耐劳,历经了两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还是在这片人间仙境扎下了根来。
只不过人是个什么种子,总要发出什么芽来;别看今时今日的汪志,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吴侬软语,平日里吃的也是清淡鲜甜的江南菜;可他骨子里的脾气,却仍然还是那个地地道道的三秦娃娃。
今日交完了差事,又有沈居负责报销;作风一向豪爽的汪志大手一挥,就把一百多人的队伍彻底打散。得了假的解忧军士们,纷纷与自己相好的同袍兄弟拉帮结派,好赌的就去逛宝局,喜欢戏的就去听评弹;肚子饿的就去酒楼吃夜席,还有些个系不住腰带的家伙,也纷纷呼朋唤友、满城搜起了大红灯笼来。
商业发达、久避战乱带来的好处,就是城市的宵禁被彻底解除了;眼下正值春末夏初,江南道的气候也变得潮湿闷热起来;可即便月上柳梢之后,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与各式各样的商贩店铺,仍然还是热闹非凡,颇有些“不夜城”的味道。
解忧军的弟兄当中,以两江人士居多。他们那里的口音和语言,都与北燕官话相去甚远;汪志能听得懂三秦话,官话和吴语说的也算利落;然而对于他们那路家乡土语,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当然,他们相互之间,很多时候也听不明白。
由于语言不通的原因,所以在队伍解散之后,汪志便一个人摇着扇子,慢慢悠悠地逛起了姑苏城来。
“饿则四正宗的老秦锅盔馍!有辣子有菜,香的很!”
走着走着,汪志突然听见不远处的河坊街市,从一家不起眼小铺面之中,传出了一道干硬的秦地乡音。他左右看了看人群,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掸了掸自己这身新衣服,一步三摇地走入了那间铺面。
进店一看,发现老板正在指着桌上的三秦锅盔馍,对一个虚胖的员外辩解着什么;而这位员外也满头是汗,一边拼命灌着凉水,一边鼓着涨红的大脸、指着桌上的辣子,急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华禹大陆本地不产辣椒,所以别小看这一碗鸡蛋辣子,即便到了胡商云集的三秦长安城,也一样不是普通百姓能吃的金贵物。汪志见那员外爷被辣的满头是汗,笑着一展折扇,装成文人的模样,替这位乡党辩解起来。听了汪志的解释之后,对方也只好摇着脑袋扔下了饭资,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这间小店。而那老板也连声感慨遇见贵人,又为汪志照原样上了一份,自己也坐在了桌子对面,与汪志热络的攀谈起了家乡话。
与此同时,距离姑苏府衙仅一条街的《朱家店》,迎来了一位身形略瘦、相貌出众的中年客人。
此人进店之前,朱老掌柜正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厅堂中只有一个小伙计,正在装作忙碌的样子,双眼死盯着门前刚刚行过的一艘花船,死命地按着手下的白堂布,在一张桌子上磨功夫。随着“哗啦“一声算珠响动、又算倒了一笔账的朱掌柜一摇算盘,没好气的朝着跑堂的小伙计骂道:
“滚滚滚!败家的东西,吃什么什么没够,干什么什么不行!一张桌子你活活擦了半个时辰,这么好的桌面磨漏了谁来赔啊!去!到后院把柴火劈了,水烧热了;一会那些军爷逛完了回来,准得跟你要水洗脚。”
“哎……”
小伙计蔫头耷脑的应了一声之后,转身走向了后店。他前脚才刚一走,后脚就进来了那位身形消瘦的贵客。朱掌柜鼻子一吸、眼角一抽,立刻低头望着眼前重新清过的算盘,仅停滞了一瞬间,左手便再次飞快拨动算珠,发出了噼、啪的脆响:
“抱歉这位客官,招呼不周。小店刚刚被人连包三天,实在是没空房了。要不然趁着天色还不算晚,您再去别家问问?”
“尺八要是没了,那天地牌给我来一副吧。(床铺要是没了,就给我拿一套棉被褥子来吧。)”
没错,无论是脚店还是客店,并不只是卖人肉包子的杀人黑店,才算是江湖道。江湖人本就来自于五湖四海、过的也是漂泊无定的日子;所以凡是做他们这路生意的人,根本就脱离不开江湖道的照拂。
哪家的店主人要是个空子(外行),只要招了江湖人的记恨,那这家店就别打算继续开下去了!仅仅一个不起眼的小蟊贼,就能让这不懂规矩的店主家,摊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官司!




马过江河 第875章 179.人生长恨水长东(四)
按照江湖春典的规矩来说,凡是四面有墙、顶上扣盖的房子,就统称之为“窑”。当然,春典是一本通典,就像是官话一样。除此之外,某些行业还有专门属于自己的一套切口;想要全都弄明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要开的是店,就可以统称为“窑”;那些最便宜的通铺脚店,就被称为瓦窑;而那些单间独院、高床暖枕,还能操办酒菜席面的上等好店,就被称之为火窑;有酒有茶有小菜,却没有大师傅坐镇的店,就被称之为淋窑;而设立在官道附近的乡村野店,则被称为路窑。
不过外行人知道了这个说法,也不能随便乱用;比如说“苦窑”,说的不是店铺的条件不好,而是监狱;“果窑”说的也不是水果点心铺子,而是风化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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