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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周元庆之所以委太子入户部参政,就是想让他从宏观的角度上、去思考治国之策。有道是“君王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其实北燕王朝的边边角角、大事小情,都可以从那一笔笔冷冰冰的账目上,看出端倪;用不着、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比如说鲁东路人口密集,良田沃野何止千里;按理来说,必然是朝廷的粮仓与税银支柱。可从账簿上来看,整个鲁东路每年上缴朝廷的田丁粮税,甚至还比不过久战之地的徽州与荆楚!如此反常,究竟是何原因呢?
这个答案并不复杂,就是因为儒府、儒林两大学派,将鲁东路的田亩人口,已经瓜分一空了。
圣人门下的“笔供”,乃是北燕开国高祖皇帝、与儒门先师定下的“盟约”。凡圣人门下的田亩仆人,朝廷一概征赋税。
当年的高祖皇帝,为了得到正统之名、必然要争取仕林人士的支持,此举本无可厚非;可发展到天佑帝继位之时,一个农夫,只需要交三分之一的税款给府儒书院,便可以成为圣人门下的仆庸,除朝廷丁税;而自家的耕地,以“赠予”的形式、上呈儒府书院,每年便只需要交半份田税给书院。
长此以往,自然是“肥了学阀、瘦了朝廷”。
似这种狗屁倒灶的历史遗留问题,不仅仅是鲁东一家而已;比如盘踞中州的南林禅宗,也有先帝赐下福田的祖制;富有长安城的皇亲周长风,又历来都是拥兵自重、勾结番邦;三晋民富,却与漠北云中城“隔墙相望”;中州、荆楚二路,又与强邻南康频生间隙;唯独剩下一个蓟州路,还被那些烦不胜烦的皇亲国戚瓜分一空;在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北燕王朝能够兴盛发达,才是真的有鬼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佑帝空有一腔养民治世的热忱,却终无用武之地。
可今时的北燕、却不同于往日:信安侯起兵谋反、朝廷光明正大的回了三秦大地;漠北草原自顾不暇、幽北三路满身疮疤,至少二十年之内,俱已无暇南顾。而且,拜沈归所赐、鲁东路的学阀上层,意外被他彻底犁了一遍!想要重新掌控鲁东路之前,至少自家人也得先争出个你死我活才是。
可以说现在除了南康之外,已经再无外患可言。所以北燕王朝的中兴之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小小一本账簿,背后蕴含着治国理政之道。周元庆将太子安排在户部,就是想让他看透隐藏在账目背后的这些问题;而并不是让他去计较那几枚铜板、几块银子……
可惜的是,从今日朝会的情况来看,周长永第一次出手,便暴露出自己短浅目光的目光、与幼稚的视角。
如果说只是能力不足的话,倒也不足以令天佑帝大发雷霆,不惜令王放大开杀戒、血染紫金殿;更可怕的是,太子就连坦然接受失败的勇气都没有!
为人君主者,当然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忘恩负义、背盟毁约……但这一切一切的前提,都必须建立在可以换取足够利益的基础上。
简单说来,天家无情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君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连着众多百姓的福祉;而一名好皇帝本身,就是百姓利益的标尺,唯“亏少补多”而已。
若枉杀一忠良,可拯救诸多黎民苍生,那么君臣恩义便可负之;若屈死一名能吏干将,便可消弭一场战乱,那么昏庸无道之名亦可取之。
可今日太子抛弃门人,临阵退缩,就只是为了自己而已!他在连番逼问之下,非但不敢说出心中的真实主张;更怕自己会错了意,失去了圣眷,致使储君大位花落别家……
此事无关黎民苍生、无关江山社稷,只是单纯的怯懦畏惧、背信弃义罢了。
天佑帝令王放在紫金殿上,放手大开杀戒;除了借此敲打太子、让他放弃“以势胁君”的幻想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要做到完全封口!真正参与此事之人,一个不留;凭着经验与智慧,猜出此事内情之人,便用杀戮与血腥、吓破他们的胆子!
总而言之,今日太子的窝囊与卑鄙,绝不能流出半点风声!
那一日的紫金殿上,自天佑帝离开、殿门关闭之后;所有朝臣都亲眼看见左丞相王放,如何手起刀落,轻轻松松便斩下十六颗人头。待“散朝”之后,袍摆沾染了一层血痂的太子,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如泥、被几个小内监架出了宫门。而大太监唐福泉,则眯着眼睛,带着一群小内监,仔仔细细清扫屠兽场一般的紫金殿……
待黄昏时分,四座檀香塔飘出袅袅青烟,紫金殿也恢复了往日的恢弘与庄严;仿佛,今日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从王放举起屠刀开始,太子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即便坐上了太子府的马车,他也始终未发一言……
这是真的被吓坏了!
其实自华禹开战至今,经太子授意灭口之人、不胜枚举;就在昨日散朝以后,他还亲自“教训”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婢女,并非是从未见过血腥之人。
可当他亲眼看着十几个熟悉的面孔人头落地,更在自己脚边“轱辘辘”乱滚,这股强大的视觉冲击力,瞬间便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公平的说,太子周长永并不是个坏人。他自幼师从蔡熹,学的也是最正统的儒门义理、为君之道。至于他那半吊子的帝王术、制衡法;只是入朝理政之后,从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身上、学回来的“歪理”罢了。
旁征博引、学贯古今,本就是无涯学海之中的一条正路。只不过学术不分高低贵贱,但师长却分忠奸贤愚;而这些经常提点储君的墙头草们,本就是被蔡、王两党共同摒弃的“下等货”;诚然,道德修养与才情学识之间,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教导太子的目的,并不是为北燕培养下一位明君圣主,而是为自己教出一个听话的主子来!!
如此一来,个人私利,也就被摆在了首要位置上。
所以太子研的“学问”,除了来源于蔡熹的正统教导之外,大部分都是这种夹带私货的曲解歪理;更可怕的是,由于太子门人、大多都饱受蔡党排挤,所以自然心生怨恨;久而久之,他们也自然潜移默化影响了太子的立场,离间他与蔡熹之间的师生情谊。
蔡熹的嗅觉何等敏锐?他才刚刚察觉到太子发生了变化,立刻就施以雷霆手段、将蔡党割裂了一小部分,许其转投太子门下。在明面上,师徒二人依旧保持步调一致;可一旦日后生变,他们又可以在危急关头,与太子门生迅速划清界限。
信任,一种是非常脆弱的情感;一旦发生了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对于蔡熹与太子这一对师徒,也毫不例外。





马过江河 第1036章 340.疯了
既然眼下北燕大局已定、天佑帝也无需再韬晦藏拙,作出那一副“受气天子”的庸碌模样。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第一次施以雷霆手段的对象,竟会是自己选定、并培养多年的太子储君!
待心中怒气消退之后,天佑帝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怕太子会一时糊涂、铤而走险;仿效那北幽太子颜昼、企图弑君篡权。虽然此计一定无法得逞,但前有周长风反叛、后有太子夺权,天家颜面的还要不要了?
而他又怕太子干脆破罐破摔,当夜驱使门下死士,去蔡府行刺病重的蔡熹。因为按照他的幼稚逻辑来推测,只要蔡熹一死,蔡党必然四分五裂,自己也可以借势吸蔡党余孽,壮势声威。
只可惜天佑帝的这两种担心,纯粹是为人父者的“关心则乱”!因为摆在太子面前的这两条路,都需要雄浑壮阔的魄力、与孤注一掷的勇气辅助;而之前紫金殿那一次交手,太子已经露出了懦弱胆怯、色厉内荏的老底……
今日倒蔡之事,最终一败涂地不说;他门下那些头等“斗狗”,也尽数被王放当殿斩首。这般心气与视觉的双重打击,对于满怀壮志雄心、自认志在必得的太子来说,的确是无法接受的结果。自从他回到太子府中,便始终闭门不出;任凭管家忠伯在外苦苦呼唤、也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由于天佑帝担心太子的“过激反应”;所以密令赤乌探子,整整在太子府外看守了三天三夜,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直到第四日清晨,太子府的大管家忠伯,才硬着头皮来到了王放府上求救……
半个时辰之后,天佑帝微服出宫,亲自来到太子府探视。而王放在他的授意下,一剑斩断门栓;天佑帝迈步上前、打算看看儿子的情况……
谁成想大门才刚刚被他推开,一个披发赤足、浑身酸臭的“疯子”,竟双手握着一柄利刃、便直奔天佑帝袭来,口中还抑扬顿挫地念念有词,只是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鬼话……
周长永是个纯粹的书生,从未练过武艺;再加上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剑劈来,自然是半点杀伤力都没有!然而护驾事大、王放顾不上君臣之礼、立刻抢步上前,一手死死握住太子持剑的手腕、一手以寸劲推顶对方左肩、脚下同时绕后一绊……
只听扑通一声、年过七旬的老丞相、便将通体酸臭难闻的太子、按在了台阶上……
太子周长永,竟被活活吓疯了!而且,还是那种连打带骂的“武疯子”!
王放轻松按住不断挣扎、大肆咒骂的周长永,回头望着神色讶异的天佑帝,等待着陛下的口旨……然而周元庆本人,见到这个意外情况,一时之间也同样拿不准主意……
“这……这……这成何体统!打一桶井水过来!将这逆子泼醒!”
一桶冰凉的井水兜头泼下,周长永一边强扭着脖子喝水,一边疯狂的划动四肢、仍不忘哈哈大笑……
一刻钟之后,王放将失魂落魄的天佑帝、死命搀回马车。而此时此刻的周元庆,也犹如目睹“血染紫金殿”之后的太子一般,靠在车厢上呆滞无语……
直到马车停下,总管大太监唐福全进入车厢、试图将天佑帝背回寝宫之时,周元庆才喃喃的说了一句:
“操之过急啊……这……这实乃朕之过也!”
耳闻天佑帝将罪责揽于己身、除了唐福全之外,所有内监宫女、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而天佑帝则长叹一声,拍了拍同样年迈苍苍的老奴,独自一人、颤颤巍巍的走回了寝宫之中……
次日清晨,例行的战时每日朝会,并没有如期举行;左丞相王放下发一道与程谊联印的阁批,宣布因陛下身体不适、“偶感风寒”,故而停朝三日。待百官散去之后,王放在唐福全的接引下进入后宫;踌躇了半晌,这才迈步跨入御书房的门槛……
万没想到,仅一夜过去,天佑帝那原本略显斑驳的须发,竟已犹如霜雪一般刺眼。王放定睛望去,只见天佑帝正在窗边斜坐,手中还举着一枚略显破旧的拨浪鼓、眼神发怔……
“陛下……”
天佑帝闻声,缓缓转过头来,眼神中尚有余温。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玩物,对王放招了招手:
“坐吧。”
“谢陛下赐座。”
王放虚坐着半边椅子,心中百般纠结,不知应不应该在此事谈论国事。可就在他没想出一个切入的角度,天佑帝却喃喃开口说道:
“这鼓啊,还是朕早年微服出游之际,在宫外给永儿买的玩具。他这孩子呀,从小就不喜刀枪棍棒、也不喜诗词文墨,却唯独喜欢这鼓乐之乐。牧北啊,你知道的!朕年轻之时,锐气过盛、每天都做着圣主明君、流芳百世的梦!这家有长兄,国有长子,永儿要么就学高祖帝,骑擅射、征战沙场;要么就学先帝爷,文通诸子,学贯古今!可他迷上了这鼓乐声色、整日与弦师女乐为伍,又成什么体统呢?若是放任太子纵情于声色犬马之间、朕又如何向天家列祖列宗交代啊!朕有愧……但朕却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听着天佑帝这一番呓语,王放心里也明白,他只是心中烦闷,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而已。只不过自己一生鳏居,既无妻女子嗣、也无至亲厚友,所以无法真正理解天佑帝此时的感触;而那个老太监唐福全,就更别提了,他连体验“望子成龙”的机会都没有……
“可如今回首望去,朕为君近六十载有余;虽不敢妄自尊大、称贤道圣;却自以为还当得起克己勤勉、谨慎持重……然而北燕王朝,却为何会在朕的治下日渐颓败呢?江山四分五裂,今朝险有灭国之危;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屡闻民间有深山弃老、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朝堂之上,更是党政横行、势头难以遏制;一眼望去,奸佞多如江鲫、廉吏则凤毛菱角……哎,为君,朕是一败涂地;为人父母,也一并弄巧成拙……牧北啊,朕……朕愧对北燕江山父老,也无颜面对天家的列祖列宗啊!”
年轻人面对的世界,是崭新的,每天都有无数新生事物出现;而老年人面对的世界,是冷酷的,每天都要目睹熟悉事物的消亡。所以他们的个人情感,也通常都比年轻人更加敏感脆弱一些。
更何况周元庆本身,又是个智慧超群、学贯古今的贤君;想的多了,个人情感也会更加复杂。其实家事与国事之间,并没有难易之分、高下之别:励图治、呕心沥血的明君雄主,也未必就能把江山治理的米粮丰足、百姓安居;而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也难遇见家中“妻不贤、子不孝”的窘迫。
而王放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老头子,自然对这份颓败与寂寥,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能用最苍白的套子话、试图安慰天佑帝,毫无说服力可言。
听到他那心不在焉的回复之后,天佑帝便很快察觉到这位爽快到近乎粗鲁的王左丞,此来定有国事禀报。
“罢了,家事先放在一边,说说你的事吧。”
“是。陛下,蔡大公子经兵部的军驿,由中州前线发回一封紧急军情。”
说完之后,王放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公文,从怀中取出,呈交于天佑帝面前。
展开公文通读一遍之后,周元庆反手将公文递给了王放,而自己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陛下,老臣已然阅过此信。”
“讲。”
“老臣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周元庆没有回答,只是不断用手指敲击桌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良久之后,周元庆一拍巴掌,语气悠然的说道:
“启一道内阁朱批,以左丞相的身份正式回复蔡宁。朕加封其“招抚使”一职,全权负责接手秦军归降一事。再让赤乌的探子给他传一道秘旨,朕最多只能接纳四万西北降兵,更不许他们踏入蓟州路半步!”
没错,就在昨日夜间,八万名失去了主帅的西北军降卒,由于无法继续忍受南康解忧军的欺压排挤,暗中派出三名密使,向蔡宁咨询“归营”事宜。
原隶属于“黑甲叛军”的三秦甲士,大半都是朝廷兵部登记在册的西北军。陈子陵战死以后,这些秦军的将军校尉、心知秦王大势已去。而四皇子与祝云涛兵不血刃复长安,更是宣判了秦王败局已定。军伍之中、法度大如天;将令一出,便再无回转。为了不被庞青山赶尽杀绝,也唯恐被北燕朝廷秋后算账,所以那些中级将校一商量,便当即归顺南康,成了解忧军中的一员。
只不过庞青山这位新主子,根本就没拿西北军当人看!粮草辎重统统缴,进行统一、却不公平的分配方法。十个秦军士卒的口粮配额全家在一起,甚至还比不上南康解忧军的一匹驮马!
为了生存、给仇人当狗,虽然可耻了一些,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问题是主人赏赐下来骨头,还是从自己手里抢去的,这就有些过分了!




马过江河 第1037章 341.消化
古往今来,世人皆乐于颂扬那些宁死不屈、品性高洁的大英雄;而见利忘义的软骨头,则会遭受万世唾骂。可直到要命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之前,没人能断言自己的肚子里,到底长没着那一副“英雄胆”!那种刀斧加身面不改色的好汉,本就是万中无一的稀罕物;如果英雄满大街乱跑的话,也就没什么故事性可言了!
所以凡夫俗子苟且偷生,或是经不住利益的巨大诱惑,本就是人之常情;虽然不必提倡、却也不值得唾弃。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站在庞青山的角度来看,西北军先事北燕朝廷、后又随秦王反叛、如今更在阵前向仇敌倒戈、根本就是一群毫无廉耻、立场可言的“下流坯”。只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倒确实彪悍异常;则矣、但也必须对其有所防备。
从一军主帅的角度来看,庞青山的应对手法极其正确:在时刻保持自家班底的战斗力的同时,将西北降兵压制在“既饿不死、也吃不饱的半残状态”。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绝对公平虽然从来都曾不存在过,却也是人心之中追求的“基本原理”。这个道理放在军伍之中,也如是一样,
既然你庞青山拿西北军将士不当人的话,那叛一回两回也是叛、十回八回也是叛、我们就再找一个更厚道的主子去!
而且退一万步讲,这八万将士,原本就隶属北燕朝廷的西北军编制;按照朝廷律例,理当尽归信安侯周长风一人节制。信安侯趁乱反出朝廷、那是你们天家的私事;而我们这些人当兵打仗,吃粮拿饷,就只知道遵循上官的军令行事。
况且世人皆知,天佑帝施政、向来以宽仁厚道著称;这样的一个皇帝老儿,又怎么会在大获全胜之后、还要为难吃刀口饭的“苦哈哈”呢?
所以经过一番紧急协商,这些“三姓家奴”、便派出了三名密使,试着与蔡右相的大公子蔡宁,进行私下接触。而此事毕竟干系甚重,蔡宁不敢自专,便发出一封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情、向天佑帝上书请旨。
当日午夜时分,蔡宁刚刚洗漱完毕,披着一件中衣,与两名亲卫进行最后一次巡营。忽然之间,由大营北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并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蔡宁接过佩剑循声而去,只见有一名北燕官驿、骑着一匹快马、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自家营盘……
借着营中的火盆观瞧,只见马背上那名驿兵,已然双眼发直、身体随着马背的颠簸左倾右斜、一看就是跑“炸了心”,早已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蔡宁唯恐“马踏联营”,立刻将战剑一抛,整个人飞身上马,双脚一蹭马镫,便将那个驿兵甩离了马背;随后他一手抓紧马鬃、一手揽过马颈、双手反复摩挲、口中低沉地喝出了一个“吁”字……
马儿在他的安抚下、终于缓缓减慢了速度;随后身子一歪,也侧躺在了营房的地面之上,口鼻不断地涌出白沫……
提前翻身跃下马背的蔡宁,上前探了驿兵的鼻息,随后又取出了对方背囊中的一封信件,对身边两个亲卫吩咐道:
“先别给他喝水啊,用湿巾慢慢擦醒!再让伙头去熬点米汤,放凉了慢慢往下顺!”
两个亲卫应命而去,蔡宁则拿着信件回道营房;他先用半干的布巾擦了擦身上浮土,这才打开封皮、取出内阁朱批……
“这个滑头滑脑的老王放,封个招抚使的虚衔,让我来全权处理此事……说了等于没说,脱了裤子放屁!”
蔡宁看完之后有些愤怒,刚想借着油灯将信烧了;可转念一想,又重新审阅了起来……
静下了心思,蔡宁才总算看出点端倪来。这内阁朱批倒是没什么问题,遣词酌句也还算正常。只是这下款落定的大印,却并不是“左相王放”、也不是“牧北翁印”,而是“伏凌老人”!
北燕王朝的内阁,一共由九人组成:六部尚书、两位左右丞相,一名皇帝,所以也被世人戏称为“九老王朝”。但蔡宁心里清楚,所谓“九老”,根本就名不副实;能够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就只有“三老”而已。也只有他们三位,才有资格发出“内阁朱批”。
左丞相王放,字表牧北,一公一私两枚大印,没有不关“伏凌老人”什么事;而自己的父亲蔡熹,字表显阳,两方手章更是熟到不能再熟了;至于陛下的玉玺,乃是八个大字,人尽皆知、极好辨认……那么这“伏凌老人”,又会是谁呢?而这道“说了等于没说”的内阁朱批,又暗藏什么玄机呢?
就在蔡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从帐帘方向突然传入一道微风;蔡熹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神头鬼脑的小兵,刚刚将那枣核状的脑袋探入帐中,左右观瞧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这才对着自己一挑眼神:
“嘿,忙吗?”
通常来说,他这种问法能够得到的回答,只有二十下军棍罢了,还得是实心的那种;只不过此人本就不是蔡宁手下的中州兵,而是四皇子周长安调教出来的赤乌探子。既然双方工作性质不同,规则与法度,就绝不能混为一谈。
“你这小子……好歹也做做样子啊!没人,进来吧。”
“是喽……”
应了一句之后,这赤乌探子一矮身,便钻进了蔡宁的帅帐,将陛下的口旨一字不落地传给了蔡宁。
直到这时,蔡宁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方“伏凌老人”的大印,竟是北燕天子的私章!天家周氏、本就是蓟州人;而伏凌山,便是周家的龙兴之地!
如此看来,天子通过赤乌传递的口旨、与内阁朱批下发的中旨,多少有些矛盾;可两道旨意,又俱是天子授意!一时之间,蔡宁不明就里,自然也就犯起了难来。
其实天子无法接受八万西北降兵,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一场大战,各家诸侯皆尽交兵,毙命者何止百万!战火所过之处,州城府县皆寸草不生。百业凋敝、土地荒芜;粮草断绝、物资枯竭……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即便南北双方,能在一月之内结束这场战争;但即将到来的秋雨时节,华江禹河的水位必会暴涨;紧接着又是冬三月,天寒地冻,土地无法耕种粮食。
禹河决堤、大雪封门,再加上从河东城下逐渐扩散开来的瘟疫,还会给北燕王朝、乃至华禹大陆,带来一场极其严苛的考验。待时间弥合所有伤口之后,必然是十室九空、人口锐减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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