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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溪柴暖
“玄哉!妙哉!庞将军果真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哎?信差兄弟哪厢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刚刚饱餐战饭的铁蛤蟆,胡乱抹了一把嘴唇,将手中水囊一扔,继续发挥着自己的“特长”;然而,当下半场刚刚开始的时候,由打邢州城下、忽然传来了“嘎拉拉”的绞盘声,随后便是“砰”的一声巨响、邢州城扬起漫天尘土!
待烟尘略微散去之后,西北军众人定睛观瞧;只见那邢州城吊桥已完全落下,城门也是四敞大开,无数解忧军卒披挂齐整、鱼贯而出。为首一员将领盔甲鲜明,可谓面白如玉、目若朗星;那一身儒雅英武之气,自烟尘中扑面而来,好一个英武挺拔、俊俏不凡的将军郎!
而多少带着点大小眼的王百川,见敌将品貌如此英朗,心中也涌起了一股自惭形秽的怨恨:
“看见了吧,都机灵着点啊!人已经被“铁蛤蟆”给骂出来了,只要敌军阵尾,离开吊桥二十步远,所有人都给我闷头往城里冲!”
“放心!说起比脚板来,除了漠北人的好马之外,咱西北爷们可从来就没输过!”
解忧军的顾渉顾大将军,如今手提三尺青峰,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方;待铁蛤蟆那平凡的面孔、展露出错愕神情之时,顾涉右臂向前、剑尖直指对方的面门:
“杀!”
简简单单的一个“杀”字错唇而出,惊起身后一片“惊涛骇浪”!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解忧军的将士们呢?之前为大局着想,他们只能任由一个五尺来高的汉子,顺着自家的族谱往下捋、生生辱骂了一整个上午!既然如今顾渉摆出了将军的身份,下令大家出城厮杀;那些早已咬牙切齿的南康士卒,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南康汉子的体型,看起来以黝黑瘦小居多;但他们的脾性与骨气,却绝不比西北男儿软弱上半分!比如说两江的子弟兵,早在华禹大陆的东南海域,杀出了赫赫凶名!民间私斗也是屡禁不止、宗族之间起了争执,成百上千人的大混战,也时常发生!甚至横向比较一番的话,南康民间私斗滋生的人命案,还要远远高于北方!
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对于宗族观念融入血脉之中的南人来说,就等于结下了死仇!如今顾涉给他们松开了缰绳,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打架斗殴,经验与胆气,的确可以起到很大的辅助作用;可一旦双方豁出去命去厮杀,那么运气与技巧、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决定性因素。
已然被敌军先锋死死盯住的铁蛤蟆,本是个放羊的汉子。他这辈子别无所长,除了嗓门嘹亮之外,就剩下了一双铁脚板!如果双方公平比试长跑的话,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可解忧军被骂了一整个上午,人人都把他恨在了心里,映在了眼中;刀的距离还不够近,便已经有无数石头与刀鞘等杂物、凌空飞来……
铁蛤蟆也真不含糊,望着那漫天飞舞的“暗器”、一手护头,一手护裆,转身便要逃回后方本阵;可谁知偶然间、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碎石,恰好砸中了他左侧的膝窝……
猝不及防受此一击,再加上心中的慌乱与恐惧;这位投军不久的西北汉子,只觉浑身一软,立刻滚倒在地……
说来也怪,当额头在地面上撞击之后,鲜血渗了出来,神志反倒更加清醒了!铁蛤蟆只觉双腿涌上一股莫名的力气,身体也是前所未有的得力!然而,还未等他撅着屁股跑开几步,身背后便仿佛被“什么东西”抚摸了一下……
噗噗噗噗……
无数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从体内发出,直入头颅深处!可怜的铁蛤蟆,被赶上前来的解忧军“乱刀拂过”!那一双善于奔跑的大脚板,还未来得及展现出应用的实力;想好要给王百川的勇武扬名,也还未来得及付诸于行动;甚至就连自己“立功受赏”的那几百只小羊羔,如今也没见到半个影子……
投军还不过百日,这位憨厚朴实的放羊汉,便糊里糊涂地死在了解忧军的乱刀之下!
就在铁蛤蟆惨死于敌军乱刀之下的同时,西北军的主力先锋,也彻底现出了身影!这些自认为天下步军魁首的西北老卒,本就打心眼里蔑视声名狼藉的解忧军;所以尽管铁蛤蟆在自己眼前被生生剁成了肉泥,也丝毫没有阻挡他们冲锋的脚步!
对于普通士卒来说,眼见同袍弟兄惨死,恐惧的情绪自然会随之萌生;可对于果敢豪迈的西北军来说,兄弟在自己眼前战死,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便是报仇雪恨!
此时双方皆杀意大盛,嘶吼着对向冲去,眨眼间便“乒乒乓乓”地绞杀在了一起!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彪悍狂暴的风格,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可今日邢州城下一战,兵力数倍于敌军,怎么打都是摧枯拉朽、怎么打都是游刃有余!这些杀气上涌的西北汉子,凡是见到解忧军的制式皮甲,便将手中大刀高高扬起、再狠狠斩下!至于什么刀法招式、什么节约气力、都得先等他杀出一身透汗、尝上几口血腥再说!
这种最为原始野蛮的厮杀方式,就是西北军所向披靡的唯一武器。眼下两军将士,都不缺少死战不退的勇气与信念;所以身材与力道的强弱,就变成了决定战局走向的重要因素。今日的解忧军,在铁蛤蟆的激怒之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极其高昂斗志;但身材与力道上的差异,却无法用心态或是意志彻底抹平……
毫无疑问,双方正面冲锋厮杀的情况下,西北军仗着身板宽厚、力量雄浑,很快就将解忧军的人潮,豁开了一道大口子!
西北军中为首之人,乃是那位头发灰白斑驳的老将军“二伯”。
这位老兵出身的“将军”,人到中年才投身军伍,资历不深、却胜在岁数够老;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且他本人又是个老顽童的性格,很容易与年轻人打成一片,又从不倚老卖老。而且这位老卒,每次作战必奋勇当先,还颇有几手庄稼拳脚,斩获也说得过去,所以西北军的底层士卒,都拿他当半个叔父看待。
今日二伯冲锋在前,看着对向同样杀气腾腾的解忧军士,刀还未交、声已先至:
“呔!!!”
二伯的经验果真丰富!尚未动手之前,先发出一声暴喝,既能给自己发力提供方便,也能给敌人来一道“下马威”尝尝!再加上西北爷们的嗓音,普遍浑厚嘹亮;他这如同惊雷般的呐喊,瞬间将对方“炸”出了一个愣神……
噗!
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小花招,二伯便捕捉到了“生死一瞬”!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那柄雪亮的刀身自左颈砍入对方躯体、死死嵌在对方的胸骨正中!可惜他手中这柄大刀,只是秦王府的私藏老底子,而不是天机工坊的上等雁翎刀!否则的话,什么颈骨、胸骨、肋骨,通通都要在他这势大力沉的一刀之下,两段分明……
别小看二伯这摆不上台面的小花招!死在他这“一招鲜”之下的漠北马匪、西疆僧兵,没有一百,至少也过了八十!
这一刀砍中要害,更深入躯体;按理来说,二伯应该反手抽刀,继续向前冲杀才是。然而,由于他那口“崩茬卷刃”的破刀,被敌人的胸骨牢牢卡死,他抽了三下,却始终纹丝不动……
二伯心里清楚,这样的意外情况,对于无比混乱的战场环境来说,可谓极度凶险!随时随地,都可能会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蹦出一个无名鼠辈,给他来上一刀“阴”的尝尝味道……
于是,自觉情势危急的他,抬起一脚蹬向对方,同时双手顺着胳膊一送一捋,便“缴获”了敌军手中那柄“铁雁翎刀”……
兵器脱手,并不是什么要命问题。老兵们的头脑与经验,才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像二伯这种“杀人夺刀”的情况,在战场的每个角落都屡有发生!当这群西北军的老卒,大部分都换过了趁手兵刃之后,冲击力也更上一层台阶!
满打满算,邢州城的守军,也不过寥寥数千人而已。而西北军今朝主力尽出,无论是战力还是兵力,王百川都牢牢占据上风;放手一搏固然豪迈畅快,但此战的结果,却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其实对于西北军来说,由始至终,都没有将邢州城里的几千名解忧军,当成什么心腹大患;他们的此战首要目标,也并不是歼灭守军,而是攻占邢州城,以此反制解忧军主力。
所以此战的正面战场,二伯率领大军牵制顾涉所部;而王百川则与一众西北军老卒,则趁着混乱局势的掩盖,飞速向邢州城下冲去……





马过江河 第1046章 350.偶然的决战(七)
由于邢州本是一座小城,可能是为了省事省力,所以城防工事只有壕沟吊桥,却并没有开渠引水。仰仗刚刚阵亡的铁蛤蟆一通臭骂,令小儿顾涉按捺不住心气,竟率军悍然杀出城来!
王百川对西北军的战斗力,有着充足的信任;天下第一、与倒数第一之间的交锋对垒,再加上双方的兵力又完全不对等;所以根本无需忧心战果,纵然那顾涉项生三头、背长六臂,也完全挡不住西北军的刀锋!
其实,已然悄悄摸到邢州城下的王百川,至今还未能知晓。那位一表人才、令他心生妒意的顾涉顾大将军,临阵脱逃的速度,压根不比他们这群老油条迟慢!
其实双方将士心里都明白,顾涉如果能耐得住侮辱、死死固守邢州城池的话,最差也就是个不胜不败的结果。因为纵使西北军有天大的本领,也绝不敢再尝试一次“徒手攻城”的滋味了。
可有余顾涉沉不住气,兵少将寡的解忧军、走上被西北军分化蚕食的道路,已经基本注定。
这个战术上的失误,对于解忧军的将士们而言,只不过是文人出身的顾涉,脸皮薄心窝浅,又没什么实战经验,这才上了王百川的恶当!可扪心自问,他们自己也被那个口上无德的西北军汉,骂的是灰头土脸、怨恨难平;如今能够手刃仇敌,更痛痛快快的杀了一场,也不算太过窝囊……
战死沙场,本就是行伍之人最好的宿命。解忧军的将士们,对那位已然不知在何处“战死”的顾将军,心中多少有些嗔怪,但也谈不到什么恨意……
当然,这种释怀与坦然,是建立在顾涉与他们共同浴血奋战、最终战死沙场的前提条件之下。可实际上,顾涉眼见那个铁蛤蟆,被乱刀砍死之后,随着乱军的一冲一撞,他便悄悄开始向战场以外挪动了…
其实,顾涉临阵脱逃的事,暗地里早已有了苗头。平日他的惯用武器,乃是一柄轻巧坚实、但貌不惊人的陌刀。这种兵刃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无论是劈砍还是突刺、实战效果极佳。而在步战之中,陌刀也是短柄系的寻常兵刃,广受不愿负重过沉的技巧型将军偏爱。
顾涉选择使用这种兵刃,并不是因为他刀法纯,只是因为陌刀的造型,更像是文人压书用的宝剑罢了……
可今日的顾涉,上阵杀敌,却只是随身佩戴了一把三尺青峰。单单这个选择,就已经暴露他的真实意图。
剑,乃百兵君子;虽然这也是一种传统兵刃,有人用它来当做配饰,也有人用它来当做工具,还有人用他来当做权利的象征,更有人用它来强身健体……不过,这种历史悠久的兵刃、却并不适用于两军疆场,而且是极度的不适合。
剑走轻灵,所以用料与锻打方式就必然受限。除了那些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刃之外、普通长剑根本杀不了几个回合,便会崩口卷刃,不堪负荷了!
如果一定要用“剑”这种风雅潇洒的兵器,打完一场大混战的话!身后不背两个装满了“备品”的麻袋包,根本就续不上弦!
换句话说,从未没学过武艺的顾涉,今日执剑上阵,也就根本就没打算杀敌立功!
而他那“不堪祖上受辱,率军出城厮杀”的愚蠢之举,也并不是顾涉的本意;而是来自于解忧军主帅庞青山,遣谛听探子送来的一道军令。公平的说,庞青山令他选择这等应对之法,深层的战略意图,虽未在信上言明;但凭着顾涉那敏捷聪慧的思路,也隐约能猜出了对方最终目的。
根据庞青山的授意,顾涉可以率军出城,与西北军假打一阵;然后率领败军残部死战突围,最终回转解忧军大营,将邢州城丢给西北军。只不过顾涉个人以为,欲成此计,必然要付出比这更加惨烈数倍的代价。
诱饵不香,猎物又怎肯上套呢?
顾涉认为,只有数千名解忧军、战至全军覆灭;再加上邢州城中的酒肉粮草、物资储备,才足矣令西北军那群头脑简单的莽夫,忘记这世间一切的烦恼……
当然,顾将军心里也清楚,他这一个念头,放弃的不仅仅是几千条袍泽弟兄的性命。而庞青山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也不仅仅是想要全歼这伙首鼠两端的西北军而已……
其实顾涉能够理解庞青山,也明白他施以如此毒计的理由,更明白杀戮本身,只不过是一种过程;他并伪善、也不是那种神洁癖的卫道士;他只是不想参与其中,也不需要这种沾满血腥的功名!
若非性情如此的话,凭他那顾家旁系子弟的身份,莫说寒窗十载的花销不成问题;就算是个姓顾的文盲,想在江南道谋个一差二职,也不是什么问题。而顾涉投笔从戎、也的确是想成为一名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杰,声震华禹、青史留名。但他却不愿靠着吸人膏脂、换来这一场“血腥富贵”。
所以,待他缓缓撤离至战圈外围以后,趁着没人注意,便找来了一具与他身量相仿的尸体,并用巨石将其五官击碎、并换上自己的战甲与配剑……
从顾涉换上了青衣小帽开始,华禹大陆上,便再没了顾涉这个人!他超额完成了庞青山下达的帅令,所以他这种举动,也并不算是临阵脱逃……
他只是想回家了……
且不说借假死返乡的顾涉,单说已然迅速越过邢州城南门吊桥,并牢牢把持外城门与吊桥绞盘的五百名西北军老卒。
王百川抽刀在手、随着一蓬鲜血飞溅、结果了最后一名惊慌失措、浑身颤抖的护城兵。他一脚踢开还在哭喊挣扎的“活死人”、回过头来,望着后方那愈发热闹喧哗的血肉战场,当机立断的吩咐道:
“弟兄们都过来,其余的三道内外城门、邢州府衙、以及城中各处粮仓库房,都是万分紧要之处。个人去向大家自行商议,但是只有一刻钟的功夫,这些地方务必全部拿下!哦对了,我还得再多唠叨一句。眼下咱们虽然又归了朝廷,但毕竟弟兄们还都是戴罪之身,这秋后算账的事不新鲜,大家心里都琢磨琢磨。一会若是在城中遇见了解忧军的余孽,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啊!”
“这还用你说?铁蛤蟆让他们给害死了,谁要是放了一个解忧军、以后咋还有脸去下面见“蛤蟆”呢?”
自打铁蛤蟆在城下“叫阵”,邢州城当地的百姓,便纷纷闭门不出;他们躲在了自己家的床底下、米缸中,菜窖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其实西北军与南康军交战厮杀,无论胜败归于哪方,与百姓们都没多大关系。
所以如今邢州城的大街上,除了偶然有些慌不择路的解忧军、跑上街头以外,整个邢州城仿佛陷入了沉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由于顾涉的“指挥失当”、所以邢州城中还有几百名守军,但都是些老弱病残。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四道内外城门,便已经尽数被西北军握于掌中;至于府衙、粮仓、货栈、药铺、银号等关键所在,都已经派了专人负责把守,再没给敌人留下任何机会、可以纵火焚粮了……
直到旁晚日落时分,邢州城彻底落入西北军囊中。而曾经归顾涉一人节制的四千余南康守军,除了王百川“抢下了”千余降兵左右、其余之人尽数死在西北军的屠刀之下。
而邢州城南门以外的土壤,饮足了两军将士喷溅出的鲜血,变得柔软而湿润;落日的余晖之下,追随着血腥味而来的食腐飞禽,也一圈一圈的在上空中反复盘旋……
西北军的代理大将军王百川,此时坐在知府太爷审案的桌子上;他双手反复覆摸包浆温润的木质扶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获得的一切。
他没想到顾涉如此的不济事,竟真能够一举攻下邢州城,全歼数千守军;更没想到打出这样一场胜仗之后、折损的兵力竟然微乎其微!诚然,有许多西北军的老兄弟战死沙场;那位憨厚朴实的“铁蛤蟆”兄弟,也没来得及出手救援……
但至少有此战绩作保,天佑帝起码也要给出一个“功过相抵”的结局!那八万名曾经“助纣为虐”的老弟兄,就算是有了一条活路!
随着几名主簿盘点结束,王百川更是欣喜若狂!别看这邢州,城小民寡;但此次斩获的物资,竟颇为可观!这里不但存储了解忧军超过半数的粮草!一应战略物资更是应用尽有!一箱一箱的丸散膏丹、崭新的棉布、风干的老腊肉、新鲜的鸡蛋水果,甚至还有些本地乡亲们自种的蔬菜!
若是在平日里,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大钱;但在眼下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们也好些日子没见过这种好玩意儿了!而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有人在“抄没”知府老爷宅院的时候,在地窖里意外的发现了满满一窖老酒!
战场上的厮杀汉大多好酒,除了那些天生的酒腻子,每个人都有贪杯的理由。有人为了驱寒发汗,有人为了帮助入眠;有人为了驱赶噩梦,还有的人为以酒壮胆……
酒大伤身,但对于“有今天没明天”的底层士卒来说,这个缺点也并有什么可怕之处……




马过江河 第1047章 351.偶然的决战(八)
早已死在解忧军刀下的前任知府老爷,留下了一窖老酒。这批琼浆玉液,对于急需拉拢人心、坐实自己“大将军”身份的王百川,犹如“大旱甘霖”一般及时!于是他当机立断,使出一招“借花献佛”、连夜大摆庆功酒宴,让刚刚血战一场的将士们,一醉方休!
不过为了避河东城的大瘟,异地而重演;所以心思细腻的王百川,还特意按着人头数目,拨出了一份酒肉备下。若是有谁不喜欢热闹,愿意连夜出城焚烧尸首的话;那么明日连本带利,一个人拿两份犒劳,记双份军功!
一名外号“哑巴刘”的西北军老兵,平生不愿与人来往。于是,他便带着两百多个同样不喜欢热闹、或是贪图酒肉军功的弟兄,离开了热热闹闹的邢州城,做起了“捡场”的苦工。
王百川心里清楚,无酒则不成宴席,可饮酒过量的话,也同样容易坏事。所以,当二百余人组成的“尸队”、拿着掩埋工具离开邢州之后;他便下令将四道吊桥全部起,四处内外城门、也紧紧关闭!
如此一来,即便席间将士们饮酒过量,“醉不成军”,邢州城防也依旧无忧!
就在王百川登高一呼,对西北军的弟兄们,公布即将举办“庆功酒宴”的消息之时;不远处的解忧军大营,也迎来了一位鬼头鬼脑、猥琐至极的中年兵丁。
“恭喜庞帅、贺喜庞帅!那群西北王八,已经自己钻进了缸里、连脑袋和爪子都缩回去了!邢州的四道城门与吊桥,全都被关的死死的!只要没长着一对翅膀,那真是既进不去、也出不来啊!”
庞青山原本正在翻阅着物资账目,一听此人的回报、“腾”一声便站起身来:
“传令兵!传本将军号令,战机已道,时不我待!命各营将校依计策行事,不得有误!”
“是!”
“这位兄弟,劳烦你再跑一趟邢州城,试着把吊桥的绞盘毁了……”
这位鬼头鬼脑、面容猥琐的兵丁,听完了庞青山的要求,发出一声冷笑:
“呵,我猜庞将军怕是没怎么守过城池吧?”
“哦?兄台此言,何以见得呢?”
”这吊桥绞盘一毁,没了拉力作祟,桥也就吊不起来了;只怕与您心中的神机妙算,可是大大不利啊!小人想劝您一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您想的太多、补的太多,反而更容易忙中出错。话已至此,小人也就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这小卒子转身迈步;待将出而未出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庞青山,沉吟了片刻,又再次开口说道:
“庞将军,多日他乡行军,你待弟兄们甚亲甚厚,这些事小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天我也跟您交一个实底,待一会大军开拔之后,我和弟兄们也就趁乱撤走了。日后呢,您就好自为之吧。”
“撤?本将没有发布这道军令啊!你们打算撤到哪里去啊?”
“小人呢,是打算回滇南老家务农;至于别人嘛……呵,爱去哪去哪,小的就管不着了。”
“这……这是关道爷的意思吗?”
听到庞青山提出这个疑问,这谛听探子眉毛一挑,随即用略带怜悯的目光、哀伤地注视了庞青山许久。一声长叹之后,他摇了摇脑袋,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这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谛听垮台的消息,压根就瞒不过以此为生的密谍探子。而他们这三千人,虽是谛听的最后力量不假;但以前他们为谛听卖命,不是为了高额的赏银、就是被宋行舟的强势所压。可现在一无赏银供奉、二无强主相胁,他们身上的枷锁尽数去除,谁还愿意给南康朝廷“打白工”呢?
再者说来,谛听与赤乌的量材标准基本一致。他们所豢养的探子,俱都是耳聪目明、心思活络之辈。如今庞青山把仗打成了这副样子,建康城方面又始终保持缄默,就连增发援军、试着突破华江封锁,解救这一支孤军的动向都没有;解忧军的结果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姑且不提解忧军的主帅庞青山,日后又当如何;单说南康王朝吞并北燕的计划,随着巴蜀道这张王牌浮出水面,已然成为了镜中花、水中月。如今的解忧军,就是一艘正在缓缓沉没的大船;而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为了丰厚的利益,才随军北上;如今谛听垮台,朝廷又要无音讯、就连“尾款”都没人出面结算。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还何必要与解忧军一起石沉大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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