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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起居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缺嘤嘤嘤
“哦,弄丢了,”果然冯献灵沉下了脸色,“你的近身女史姓何吧?公主的首饰都能弄丢,孤看也没什么留用的必要了,拖下去笞三十,逐出——”
“阿姐!”淮阳终于急了,一字一顿、硬邦邦道:“阿姐明鉴,此事不与何女史相干。”
她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盏:“那你跟孤说实话,这东西在哪儿弄丢的、为什么弄丢,再有半字虚言,今后都别想踏出宫门一步。”
“你!”这可算是捏住了淮阳命门,小公主不情不愿的扭身坐下,“……你先叫他们出去。”
一个眼神,宫人们鱼贯而出,冯月婵扭捏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壮士断腕般大义凛然:“上巳节时李阳冰带我去赌钱了。”
“……谁?”好险没把茶水喷出来,皇太女杏眼圆睁,“你怎么会跟他混在一起?!”
李逊今年十六,冯月婵才一十二岁,这两个人怎么可能玩到一处?
“跟他混在一起又怎样!”她的这副声气显然激怒了她,公主气愤难平,眼眶都隐隐泛红,“他比你们这些、这些只知道读书的人厉害一百倍!”
“孤问问而已,你激动什么?”太女殿下冷笑一声,“斗鸡走狗、赌钱打架这些,孤自认比不上他。”
她恨恨瞪她一眼,不再说话。做阿姐的只好放下茶盏,循循善诱:“你们几时变得这么要好了?平时吵着闹着要出宫就是为了找他?”
不怪她多心,李阳冰可是洛阳城出了名的混不吝,打死、弄残的伴读光她听说过的就有十好几个,这样的人能有多少耐心,哄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小堂姑满城乱跑?完全是出于本能,皇太女开始思考此举是否出自其父授意。自从陛下登基,长广王府温顺的几乎趴进土里,李思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吶,竟敢把手伸到宫里来,就不怕母皇震怒、祸及李家么?
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妙,冯月婵弹起身来怒道:“是又怎么样?!你不许告诉阿娘!也不许使那些下作手段对付他!是我要和他玩的!”越说声音越高亢,双手紧攥着腰间双鲤莲纹的玉佩,声音抖若筛糠:“天下只有他肯拿我当人看。”
她也有些恼了:“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不懂!”淮阳满面通红,眼中涌出热泪,嘴上却仍不肯示弱:“你有阿耶有阿娘,你懂什么!太极宫里没人把我当人看,他们只当我是登天梯、蒸羊肉,不是想要踩着我往上爬,就是想要啃我一嘴油!”
敲金震玉的一席话,头上的梅花长簪应声微颤,冯献灵微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该不会是……”
远嫁和亲的大石依然悬在头顶,‘其实李阳冰家世尚可,早早给她订好人家,得日后节外生枝’和‘他们毕竟是姑侄,此等丑闻母皇绝不会姑息’缠绕在一起,冯献灵的大脑嗡嗡转个不停。
“此事若教阿娘知道,最好的后果就是李逊远调出京。”
冯月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双颊涨的绯红:“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我我我就是喜欢跟他一起玩!”
她被她绕糊涂了:“有什么分别吗?”
姐妹俩大眼瞪着小眼,年纪小的那个忽然嗤了一声:“你都是成过亲的人了,还好意思问我。”
“……”
换过一遭茶水,淮阳忽然道:“阿姐,其实我小时候非常嫉妒你。”
三四岁时她常问奶娘,母皇什么时候才能来看她,她已经开蒙识字,母皇是不是也要像对待阿姐那样,每天查问她的功课、叫她过去背书?她早就准备好了,甘露殿怎么还不派人过来?
奶娘总是一脸惶恐:“国事繁重,公主应当体谅陛下才是。”
国事繁重……国事繁重为什么还总召阿姐过去?这个问题大逆不道,话音才落满殿宫人都跪下了:“殿下,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大殿下身为嫡长,陛下多关心她是分内应当的。”
她与阿姐只差三岁,但却好像永远都追不上她。很多次冯月婵远眺东宫,总忍不住默念说你都已经有阿耶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们抢阿娘?除了朝堂、政事,至尊能分给女儿们的那点可怜的关注被她一个人占去了大半,因为她是嫡长,所以她能跟阿娘一道上朝听政;因为她是嫡长,只有她一个人拥有阿耶的关心和帮扶。
当年许才侍的面目淮阳早已记不清楚,只记得他温柔至极的眼神和嗓音:“殿下同臣家中的一位小侄女生的很像,是以一见殿下臣就觉得亲切。”
“殿下不是爱吃这个么,怎么不吃?”
“元元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在阿叔这里不必客气,说句僭越的话,阿叔拿你当自家侄女,也盼你拿阿叔不当外人呢。”





皇太女起居注 恃宠
不知是不是被冯月婵那句“其实非常嫉妒你”刺激到了,入夜后冯献灵还在纠结淮阳的终身,两个人洗漱完毕,姚琚一手支枕一手持卷,边晾头发边听她八卦长广王府。
“他们这一支出身河东,跟陇西李家、赵郡李家其实没什么亲缘关系,靠着当年随高祖起事的从龙之功,李怀毓得以尚太宗之妹城阳长公主为妻,二人之孙李庄长成后高宗又把先帝嫁到了他家。仅论门第倒没什么配不上的,我只担心事情暴露,神都……乃至天下都不了物议沸腾。”
先帝的第一段婚姻人尽皆知,李家门风雍和,李庄又是出了名的少有俊才、宽仁大量,夫妻俩琴瑟和鸣,可谓一时佳话。姚琚于是放下书本,很轻的嗯了一声:“这么说来,二公主很是心悦他?”
提起这茬皇太女就生无可恋:“……她说只有李逊肯拿她当人看。”
此言重极,太女妃都不讶然无语。虽说时下贵女多晚嫁,十七八岁才出阁也不算很罕见,但皇室宗女一向是及笄之后就论婚娶的。圣人当年十六大婚,冯献灵也是十五岁成的亲,快的话两三年内淮阳的婚事就会定下,做人姐夫可不能一点关心都不表,他干脆抬起头:“这是怎么说?”
明知四下无人,她还是做贼心虚般靠了过去,趴在他肩上与他耳语道:“李阳冰自小放浪不羁,文不成武不就,长广王不知为此头疼了多少年,但他有一样好处——不凭身份看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都肯接触。冷不丁遇到一个不拿自己当公主的怪胎,又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亲戚,久居深宫的傻元元自然觉得此人特别又有趣。”
书页无声撒了一地,姚琚顺势搂住她的腰:“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傻殿下一点没觉出不对,还十分为难的仰起头看他:“轻举妄动容易打草惊蛇,只好尽量拘着她别叫她出宫吧,若被御史台的人撞见,事情一发不可拾。”
知母莫若女,至尊的性格她多少有些把握,淮阳若真的非李逊不可,挑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悄悄同阿娘说了,兴许能得偿所愿;但要是被御史台一封奏疏捅到御前,弄得皇室颜面扫地,此事就绝不可能善了。
她说话时不自觉带起一阵香而苦的微风,郎君忍不住低头在她鬓边嗅了一下:“你不打算帮她?”
“我这还不算帮她?!”不知不觉被人握住了臀瓣,冯献灵终于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是害羞又是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恃宠生娇了,什么话都敢说!”
她没注意,提及‘宠’这个字眼时他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下。初尝情事滋味,姚琚自己都分不清对此事的痴迷和热情到底是出于本能还是因为冯献灵,他越来越喜欢跟她亲近,喜欢探索她的身体,喜欢听她苦闷又难耐的叫他的名字,她也只有在床上时才像个寻常小娘子,一会儿摸摸他的耳朵,一会儿趁他不备拆他的发弁。
“唔……如琢、如琢。”她也是欢喜的吧,喜欢被他亲吻,喜欢被他拥抱,喜欢毫无保留的肌肤相贴。




皇太女起居注 生娇(h)
天气渐热,承恩殿里新换了一幅宝象芙蓉纹的绢纱床帐,徐州贡纱作底,金银线勾勒的芙蓉花如霜粼粼反着月光,明动炽烈的烛火探进帐内,在小娘子身上投下一重旖旎暧昧的花影。
她抱着他的脖子,欢喜佛双修般缠坐在他身上,蛾眉微蹙、长发尽敛,略动一动就似哭似喘的哼个不停。冯献灵的声音完全不像她这个人,软软糯糯、无害又温柔,直叫的他骨头都酥成了渣滓。偏偏有了那次前车之鉴,姚琚总担心会不小心弄伤她,咬牙忍着、捧着揉着,不敢十分用力。
“嗯……哈啊……如琢……”她大约是舒服极了,半闭着眼,索性把下巴搁在他的肩颈处,香汗淋漓、难得乖顺的依偎在他怀里,任他恣意怜爱。姚琚浑身下油炸过一般,一腔热血沿着四肢百骸急突奔涌,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什么令人羞耻的声音,眼前脑内空白一片,只剩她的低吟和喘息。
“懿奴不疼了?”帷帐上的鸳鸯芙蓉随风摇曳,他忍不住加重了一点力气,如冰似雪的肌肤上赫然多了几道指印。冯献灵在他身前胡乱摇了摇头:“不疼,舒服……”
她腔道细窄,但天生柔腻多汁,最初的滞涩不适过去,只剩刮蹭捣弄的快乐。姚琚努力安抚着她,从脸颊、耳垂一路细细密密的吻到了脖颈和锁骨,他的手,他的半干未透的满头青丝,他逐渐狠重的顶弄抽插都教她如至云端、欲罢不能,殿下甚至恍惚的想,怪道人说美色误国。
“两全之策不是没有,只看你肯不肯开门纳新人。”彭掞玩笑也似的话语有如晴天霹雳,不合时宜的回响在脑海,冯献灵忽的烦躁起来,在心底反驳说我知道啊,我知道简正夷抢先一步扮了恶人,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等我施恩,这件事水太深了,既然阿娘无意整治,就只能大事化小,闹的太大天下佛寺都会造反。小惩大诫、恩威并施,再给陈家一点无关紧要的甜头儿就差不多了,阿娘不可能赏他们官做,最终结果不是抬人进后宫就是抬人进东宫……
“慢点、慢点……啊……”
她都知道,她都想到了,只是殿下自己也说不清这股不明不白的、隐隐约约的抗拒来自哪里,皇太女在外已经有了“性喜奢侈”的名声,再添一个“爱好男色”也无伤大雅。毕竟国之储贰,一两个后妃能影响什么?只要她不因此怠政,御史台也无从发难弹劾。
“懿奴,懿奴不怕,”他被她绞的理智尽失,将人放倒后不管不顾的掐着大腿狠撞起来,她还记得那次的事故,仰着脖子抽泣吟哦时不忘混入几句含羞带恼的‘姚如琢’,仅有的那一丝神智于是想起殿下怕疼,又低下头好声好气的哄她:“不会有事,很快就好了……”
最后几十下疾送,她没等到他就自己先丢了,水淋淋的花液浇了他一身,内壁疯了似的缠缩抽搐,吮的他后脑脊髓俱发麻,一个不注意水就沿着他们交合的地方流了下来。冯献灵低低哀叫一声,皮肤红的发烫。
“不舒服?”他喘着粗气问她,生怕哪里不对。
“没、没有……”嘴上这么说着,但却好一会儿都没有起身梳洗的意思,他有些着急,谁知她懒散又爱娇的抱着他嘟囔:“等会儿再叫水吧,我现在好累。”
姚琚失笑,动作轻柔的拍抚着她的后背和长发。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帐中传来殿下的惊叫:“不、不是已经成事了吗?你怎么又……唔……”




皇太女起居注 良俤
一大清早,东宫诸僚属很识时务的一齐无视了殿下脸上不甚明显的两只黑眼圈,太女夫妻和睦,于国于家都是幸事。詹事府少詹事汇报完颍州业田案的最新进展,犹豫再三,还是隐晦的提了一嘴陈家。
兹事体大,如今朝中仅有寥寥几名故交还肯替他们说话,余者都在观望。简相及其党羽步步紧逼,不惜搬出昔年冯胥、刘容谋反大案以指证陈氏此举似有不臣之心,千方百计的欲置陈乐平父子于死地。满神都的胡人汉人议论纷纷,关中连年遭灾不是秘密,有说去年就饿死了二十万妇孺的,还有人说朝廷下发的灾款压根儿数额不对,不是被人贪污就是国库空虚,其实拿不出那许多钱,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不是陈公及时出手,颍州百姓早已易子而食。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再这样僵持下去,恐怕于圣人名声有碍。
“请殿下奏禀天听,早做决断。”
悄悄回藏在袖子里揉腰的右手,冯献灵端坐莞尔:“瞧孤这记性,差点忘了告诉诸卿,至尊已于昨日夜里确诊了喜脉。”
皇室一向子嗣单薄,今上登基以来每次有孕都会大赦天下,实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迎着一片或惊讶或忧心的目光,皇太女笑容不改,头上一树七宝步摇冠沙沙发出脆响:“接下来的数月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不必总为一点小事惊扰圣上。”
小事?少詹事的心脏狂跳起来。业田案拖着不结乃是因为按周律,陈乐平父子五人已经受过了笞刑,剩下所谓‘官绅勾结、藐视皇恩’等罪名可大可小,只看圣人心里怎么想。陈家毕竟是名门,出过陈元正、陈挽、陈乐平、陈熏、陈菩等数十位享誉天下的名士,轻不得又重不得,大家没头苍蝇一般,只能从简相和太女似是而非的态度中揣度圣人的真实用意。
这么久都没降罪,早有人猜陛下是不是打算高举轻放,或是封人进后宫、或是赐个人进东宫。怀孕的消息掐在这个时节放出,几乎等同于明旨。
“恭贺陛下,恭贺殿下。”少詹事真心实意、带头下拜,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使然,服陈氏之责确确实实落在了太女头上。这是殿下的机会,也是东宫的机会。
忙活了一个上午,回去承恩殿前冯献灵打了足足三版腹稿,预备跟他好好谈谈纳良俤的事,快的话明日午后甘露殿就会降下旨意,她不想欺瞒他,更不想他毫无准备,因此被打个措手不及。哪知刚进殿门就被告知姚琚不在,殿上太监一脸为难的回话说:“辰时清宁殿的回事太监过来传话,说皇夫新得了一幅字帖,请太女妃过去赏玩。”
冯献灵愣了一瞬,随即颔首:“那孤先去更衣。”
父君应该也猜到了吧。清早去甘露殿请安时,生平第一次,她从母皇眼里看到了挣扎,不是无情帝王的审视,也不是可亲慈母的关怀,而是介乎两者之间的挣扎。
“陈家门风不错,郎君们胸怀广阔,饱读诗书,更难得的是识大体、懂慈悲。”冯令仪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点笑意,“到底是名门。”
佛寺侵占良田、肆意贩卖乃至哄抬业田价格的奏折已经递到了女皇案头,太女殿下恍作不知,微笑附和道:“儿还记得自己小时拜读陈公诗作的事儿呢。”
彼时她才六岁,尚不知道陈乐平就是圣后登基之初为反贼撰写《讨冯贼诏》的人,还傻乎乎的夸他用词激昂,是个人才。一时甘露殿里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至尊才缓缓看向她的眼睛:“书买回来就是给人读用的,喜欢呢多看两眼,不喜欢大可丢去一边,阿娘知道懿奴懂事,只是有些事情……不必太委屈自己。”
窗外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殿下痴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的命人备舆,准备亲自去清宁殿接人。




皇太女起居注 君心
薛廷喜静,偌大一座宫殿里每个人行动都静悄悄的,茶炉上碧汤滚沸,窗外一帘春雨,笼着满宫杏花梧桐。
皇夫殿下一袭秋叶黄色忍冬纹银边圆领袍,犀角、青玉制成的玉冠束发,青松劲竹般立在案边铺纸挥毫:“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我记得陛下生献灵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那是孝诚十五年的孟春,成婚十一载,好不容易才盼来第一胎,冯令仪傻的都不像她自己了,畏手畏尾、顾虑重重,吃一餐饭要打发三四拨人出宫,只为问问李相某道菜能不能吃,抑或某种食器、筷子能不能用,如果贸然接触会不会对胎儿有害。当年李修言四十有四,被个小皇帝折腾的头大不已,连夜请其岳母、发妻整理出一份三十六页的《孕事忌要》,翌日清早与奏疏、条陈一道递进了太极宫。
李修言笃信佛教,冯令仪也跟着耳濡目染,怀胎刚满三月就忙不迭的大赦天下,好为腹中胎儿祈福。他还记得临盆前夕令仪紧攥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嘱咐:“倘若朕有什么不测,你不要有所顾忌,禁军都是自己人,联合豹骑临朝称制,扶孩子登基继位……有老师镇着,那班宗亲短时间内不敢妄动……边防武将中独孤家……尉迟……”
她生怕他记不住,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不止,直到两颗豆大的眼泪滚下面颊他才明白她是害怕了。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在生死伦常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在产房哭着叫他的名字:“薛郎、薛郎,我害怕,我不想生了。”
偏偏献灵难产,是寤生女。小脚先出来的时候四位御奉面白如纸,簌簌跪在堂下求他拿主意,薛廷脑中嗡的一声,从里到外一寸寸僵住。“……取舍?”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最近的一位御奉身上,夜雨琅琅,一向温煦如风的皇夫狰狞如恶鬼,咆哮声几度回响在殿内:“保陛下!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保陛下!”
折腾了半天一夜,婴孩终于出世时东方已经破晓,冯令仪累得昏沉睡去,常禄儿将那团小小的、软的好像随时会散架的小东西抱到他跟前:“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是位小公主。”
头发没梳,浑身沾满了血水污渍,他也仿佛变傻了,只敢用食指勾开一点襁褓,红通通的还没学会睁眼的献灵冲他呜呜哭了一声。
懿奴周岁时她要把她抱走,薛廷目眦欲裂,提着三尺青锋不管不顾的冲进甘露殿:“冯令仪!她也是我女儿!”
当时陛下是怎么说的?“她是你生的,但她不属于你。她是冯家的孩子,是国朝的后继。”
圣人再度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闱,不知怎么姚琚有些心不在焉。‘我立足未稳,这个节骨眼,衍育后嗣远比愿不愿意重要的多’,这个节骨眼……往前推算一下日子,其实殿下当时就已经知情了吧?所以才肯强忍着不愿与他接触。
“姚君?”
“……抱歉。”回过神后姚琚欲起身替他研墨,被皇夫以眼神制止。薛廷的书法少年时就颇负盛名,经过了二十多年钻研沉淀,其意清古、其势雄绝,不输他见过的任何一位行隶名家。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小的时候薛门式微,仆婢四散,家中藏书也随着房支分家而零落各地。统共就那几卷残书,看久了穷极无聊,一个人胡思乱想起来。”年逾四十的薛廷说起笑话,眼神中很有些冯献灵的狡黠(当然,是算计人时那种的狡黠),“一日读《秦始皇本纪》,突发奇想说古来帝王称孤道寡,是否太不知足、斤斤计较了些。”
这话姚琚不敢应承,他也不恼,淡笑着搁下毛笔:“十多年后才想通,那不是矫情,也不是作态,而是皇帝……真的就是孤家寡人。她们不属于耶娘宗族,也不属于合卺或儿女,甚至不属于她们自己,姚君,天下之主生来就是只属于江山社稷的。”
他在敲打他,不要忘了君臣在前,夫妻在后。姚琚浑身一颤,低眉敛目道:“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永远、永远不要小瞧男人的嫉妒心,不是最好的压根儿到不了她跟前。既已占了先机和名分,身后还有家族要保,争宠就不丢人,自以为清高孤洁,不知变通、不战而降才是丢人至极。”
一席话刚刚说完,姚琚甚至没来及表态,殿外忽然来人通报说太女的舆轿已经过了月华门,正往清宁殿来。薛廷嘴角一抽,这没良心的死丫头,阿耶还能吃了她夫君不成?




皇太女起居注 惊醒
一路雨势渐大,下舆的时候鞋袜和裙角不可避的溅上了两块泥污,冯献灵浑然不觉,照旧眉眼含笑的施施然向父君行礼:“阿耶这里新得了什么好东西?儿也过来凑个热闹。”
薛廷端坐烹茶,闻言头也未抬:“那你来晚了,字帖我们看过,已经起来了。”
满宫太监宫女低垂着脑袋,假装没听到皇夫与太女打的这场口舌官司。
“……”碍于姚琚在场,殿下拉不下脸像平时似的撒娇,又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半天才憋出一个哦字。薛后笑着扫了她一眼,饭也没留就把人赶回东宫去了。
本朝后妃都是男人,不讲究什么‘却辇之德’,反正她的舆轿够大,就干脆一起坐着了。姚琚比她稍微整洁一些,但也强的有限,两双膝盖抵来磨去,外面已经能隐隐看到道训门时冯献灵终于开口:“早则明日,晚则佛诞,母皇会赐个良俤进东宫。”
太女妃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低而漠然的嗯了一声。
她没想到会冷场(至少也该问问是谁、进门之后住在哪里之类的吧?),喝了口茶硬着头皮继续道:“孤会在神都赐座宅院给陈乐平,另有两名药膳局的直长每隔五日过去请一次平安脉。”
姚琚眼神微动,这句话他听懂了,人质。对正当壮年的男子来说,笞四十或许不是什么致命的刑罚,但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稍有不慎就可能因此丧命,何况受刑之后无暇诊治,立刻就枷锁囚车、风餐露宿的赶来了洛京。大周以孝治天下,老父若拖着病体独居洛阳,断没有子孙悠哉回乡的道理,这样一来颍川陈氏就等于分了两支——颍州本家和神都分家。
会是谁?姚琚心乱如麻,居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至少陈氏多君子。‘不是最好的,压根儿到不了她跟前’,皇夫的告诫犹言在耳,他该对曾经神往、敬佩的朋友打点起十二分戒心,像个鄙陋小人般与之争宠吗?早该明白的,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像市坊中的平民夫妻一样相扶相持、白首不渝?殿下从来不属于他,她一时忍辱负重,给了他一点甜头,他就洋洋自得、忘乎所以了。
姚琚,你该自省。
“但凭殿下安排。”此时他还没能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正视妻子的身份,姚琚一直真心实意的称呼她为殿下,也曾亲眼见过她的冠冕和九章翟衣,并为此惶惑、恐慌、抗拒和逃避,但直到今日太女妃才终于明白了‘储君’二字真正的含义。冯献灵不同于天下任何一位名门淑女,她生在宫墙之内,学的是帝王之术,在他还不知道、不认识她的时候,皇太女的阳谋就已经臻至化境,譬如这次,哪怕陈乐平看出其中蹊跷,也只能叩谢殿下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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