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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文钟
温离楼朝叶轻娇递过去个眼神,后者会意,边检查被平放在担架上的尸体,边口述着初步检查结果。
在温离楼查看过案发现场之后,叶轻娇初步得出个笼统的大致结论:陈卯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在了床尾,死亡时间没超过两刻钟。
既然仵作都这么说了,陈卯的身亡就跑不离自缢。这人被关在缉安司监舍,若有外人企图加害那是绝不可能实现,除非是缉安司内部出了黑手。
叶轻娇脸上遮这仵作们惯用的口鼻巾,只露一双眉眼在外面,看看容苏明又看向温离楼,声音清冷道:“仵作这边的建议是,没有带回赞厝进一步检查的必要,家属的意思呢?”
赞厝——仵作们停尸验尸的办公之地。叶轻娇的意思就是陈卯系自缢无疑了。
查看过案发现场又询问过监舍相关人员,温离楼扭过头来准备跟容苏明说话,却一不小心看见了后者那张无有表情的脸上瞬闪而过的阴鸷。
按缉安司办案的流程来说,容苏明作为家属此时不应该还在这里待着不走,但为首的温离楼没发话,其他武侯敢不敢说什么。
顿了顿,温离楼朝土墙上那几行用疑似陈卯指甲抠出来的字迹,淡淡道:“是自缢,作为亲属,你,你打算……”
“人死在你们缉安司,”容苏明沙哑开口,温离楼下意识眉心一跳,刚想叹两句“你不会闹着要缉安司给你赔钱罢?”,就听容苏明无波无澜道:
“等着陈卯的娘来大闹缉安司罢,别说我没提醒啊,提前把赔款准备好对缉安司来说有益无害。”
“……”温离楼一口闷气噎在胸腔,差点没能喘上来。
在场还有其他人,有些话温离楼不好直接说出来,吩咐手下拾现场后,她拉容苏明到安全的地方说话。
陈卯的事情对温离楼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意外,以至于让这位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官爷终于俨肃认真起来,对容苏明兜头就是一通十足十的歆阳骂:
“你弟的事情明摆着就是后头有人操纵,眼瞅着我刚挖出点线索来,人就嘎嘣吊死在了监舍里头,还用指甲在墙上抠出个遗书来把强/暴姑娘的罪全担了,容二你告诉我,今儿这出事要是我再不深究到底,赶明儿出了司台的大门,是不是谁想来我这缉安司为非作歹就都可以了?!”
温离楼这种人,常用的手段向来是武人治事的雷霆光明,遇上文官在政事上的心机、以及商贾在商场里的卑鄙,她的态度一是不屑搭理,二是事不关己,没成想这些刻意忍让倒成了某些人把她当软柿子捏的凭资。
“你冷静点,老温……”容苏明太阳穴突突发胀,脑子里一会儿是陈卯的吊死的样子,一会儿是堂兄容昱给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只好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她道:“你大可像几年前一样拳打脚踢拾那些牛鬼蛇神,然则你无法预料他们会不会再给你弄个‘兆联案’出来,且先不说一转眼你我都三十了,单单是说这些年你花大心血守着的歆阳城,百业兴旺啊,你舍得让这些付诸东流么?”
温离楼吼完前面那些话后,似乎是被人迎面一脚踢在面门上的情绪就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她烦躁且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坐进椅子里道:“官当的越久,就越能发现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其实甚少甚少,”
她揪了揪自己身上的武职制式束袖官袍,嘴角扯起一抹有些苦涩的淡淡笑容: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去他奶奶的腿儿。歆阳城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那些昏暗漆黑滋生邪祟污秽的速度远不是我缉安司这千百号人手能拾得过来,及根儿上在人心,人心呐容二。”
温离楼年纪轻轻能坐到司正之位,情绪处理起来的速度自然得配得上她这个地位,她的语气很快恢复淡然:
“死的少年只有十几岁,是你的异父弟弟,跟我屁关系没有,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若你母亲来司台闹赔偿,只要我愿意开口,歆阳城里上赶着来给送钱来的人多的是,而我也不能真的得罪你们家。
毕竟你们家容大爷如今是内阁的人了,朝廷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咱歆阳还得指着这位爷降恩泽呢,惹不得。”
温离楼真的是哪种胆小怕事有勇无谋的人么?答案显然是——不,她不是,但这么多年官场里摸爬滚打,她琢磨人心的本事诚然愈发厉害。
她看出了容苏明心中萌生的退缩之意,在看见陈卯尸体以及容苏明蹲在墙边沉默不语的时候,她就看出了容苏明的摇摆与犹豫。
这种犹豫要不得。因为会害了很多人,包括温离楼。
她得激一激咱们这位手握歆阳三大商号之一的容大东家。
容苏明听了温离楼嗯话后的确微愣须臾,俄而她用力掐了把眉心,哑声低喃道:“等过完年,等出了正月罢,我会尽快解决的。”
要是大正月里闹出人命,谁都没法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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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卯自缢的事情,除了几个必要的知情人,温离楼把消息压了下去。
容苏明刚从缉安司出来时天色就已经彻底黑了,除夕夜,爆竹声不绝于耳,路上尽是互道新岁安泰的祝福话,就连平时威武严肃的巡街武侯,遇见路人祝新岁也会叉起手回道声安康。
她是独自驾马车来的,跳上车儿板子后刚准备催马,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武侯从缉安司追出来,把容苏明来时提的食盒放在车儿板子上,道:“大东家落下东西了,我们头儿叫给您送出来。”
已经解开栓绳的马儿倒换着蹄子左右扭头看,似乎是在疑惑主人为何还不发出前进的指令。容苏明扯扯长长的马缰绳,勉强朝年轻的武侯扬了下嘴角:“多谢小哥跑这一趟,不成敬意,你也拿去换两口热酒吃,除夕夜还要值差不容易,新岁安泰。”
——二两碎银被容家主探身递过来。
武侯“呦!”了一声,笑呵呵接下碎银,叉手回了声:“容东家新岁康泰。”
歆阳公府治理有方,长街两旁的灯杆上皆都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地面积雪也都被清扫得干净,马车徐徐跑着,冷风裹了刀子般半打在脸上,从厚厚的披风和棉衣透进身体,甚至凉到骨子里,容苏明觉自己的身子被隔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地驾着车,一半浑噩地发着愣。
她不知道在想些甚,也不知道该想些甚,只晓得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觉得除夕的夜风将她的灵魂吹离了身体,飘在半空中冷眼审视着麻木且混乱的躯壳。
她是不是……太过懦弱了?
这一路走来,心狠、卑劣、歹毒等贬义词的加诸从来都不显得突兀,无论是丰豫前期吞并的那些小商号,还是后来为谋花家香的自有种植地而答应娶花春想进门,她都做到了冷心冷情不为所动,可为何就是迟迟对二房三房下不了狠手呢?
是因为父亲咽气前的那句“不要憎恨”么?
是因为姨娘闭眼前那道含着泪的目光么?
还是因为祖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不停想跟她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呢?
她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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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主回来了呢!”正在门口放爆竹的泊舟眼尖地指向街口方向,其他人顺着泊舟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正穿过漆黑夜色,伴着此起彼伏的灿烂地烟花徐徐而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大大大大!”裹得如球般的如意兴奋地朝那边伸胳膊,想来若非被阿娘抱在怀里,小家伙这会儿恐怕就已经冲阿大奔过去了。
马车很快过来,驾车的人跳下车板,青荷上前接过马鞭子牵马朝后门去,容苏明脸上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温和笑意,她走过来,抱过如意高高举了一下,又在小丫头微凉的脸蛋子上亲了一口。
怀里小人儿温软可爱,容苏明就这么抱着她,半晌才感觉到暖意回拢心房。
花春想细心且敏感,察觉到容苏明情绪有些不对劲,却也硬是闭口没问,她拉了下容苏明的袖子引来她注意,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提议道:“上完香就吃年夜饭去?”
容苏明点头:“好啊,早就饿了呢。”
前庭,暖厅:
饭菜刚盛出来,热气腾腾地摆了满满一桌子,泊舟搓着手对那盘肘子垂涎欲滴,被穗儿拎着后衣领带去洗手,桂枝也跟走了着过去。
容苏明擦干净洗过手后留下的水渍,又将不停撒娇求抱抱的如意重新抱过来,两人最先到饭桌前坐下,待花春想也过来入座,其他人才先后过来坐下。
家里此时虽人口不多,但这般围坐在一起,对着满桌丰盛的年夜饭,外头的爆竹烟花声音又连续不断,众人目光不由地殷切看着家主,似乎在等家主于开饭前说两句什么。
容苏明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花春想鞋子,含笑看她一眼,冲大伙儿起哄道:“那个谁,起来倒酒,请主母给大家说两句?”
容家二位主都不是苛待仆从下人的人,和他们说笑也是常有的事,容苏明这么牵开个头来,穗儿第一个跟着起哄:“主母主母,大畅一年下来,您说两句呗?”
泊舟主动站起来,抱着烫好的酒给每个人倒,其他人的目光殷切依然,甚至连总是唯唯诺诺的谨小慎微的桂枝,都在这种欢喜气氛的影响下抬头看了过来。
花春想也不扭捏,捏起小酒盅想了想,视线逐个从青荷、穗儿、泊舟以及桂枝的脸上转过,最后是抱着如意的容苏明。
她笑,道:“诚然大畅一年,咱们家家宅和睦,个个儿平安喜乐,干了这杯,来年万事胜意。”
“万事胜意!”在坐几个人齐齐举杯,就连泊舟和桂枝都跟着举起了盛有冰橙饮的杯子。
旧去新来,万事胜意。
容迦南、保根以及奶妈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扎实回家陪老娘,改样和巧样也都各自回了庄子和爷娘团聚,容家就剩下青荷穗儿以及桂枝、泊舟还在,制作年夜饭自然是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甚至容苏明凉拌的石花菜成了饭桌上最受欢迎的菜品之一,就连挑嘴的如意都一口气吃了好几根。
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容苏明多吃了两口酒,守岁是守不成了。
饭罢,时辰不过戌半,贪玩的泊舟要拉穗儿姐姐出去放炮仗,穗儿跟打他商量,说拾完饭桌后就陪他和桂枝去家门口放炮仗,容苏明撑着额头坐在那边的椅子里,酒足饭饱,似乎心情也不错。
青荷过来想代主母先抱着如意,被花春想摇头拒绝了,“你们拾好饭桌就去玩罢,泊舟肯定还在惦记着跟隔壁家几个小孩儿比放炮仗呢。”
“可是……”青荷往主母身后看了一眼,那意思很明显——阿主似乎有些醉了,您照顾阿主的话,如意得有人照看着啊。
花春想摆手,手心朝内手背向外,示意青荷不必担心,“只管玩去罢,今儿除夕,你们吃喝玩就好,快去叭。”
青荷拗不得主母,只好转身去和穗儿他们一道拾碗筷,如意从泊舟手里要了片用白醋、姜末、以及辣椒等佐料调味而成的莲藕,边啃边来到容苏明跟前。
她用抓过莲藕的手抓她阿大膝盖处的衣裾,踮起脚努力地把两条胳膊都搭在她阿大的腿上,她摇着她阿大的腿,荡秋千般调皮地晃啊晃。
花春想走过来,伸手摸容苏明额头,引得刚揽住女儿的人抬头看过来,道:“不过多吃了两口酒,坐会儿就能缓过来,”甚至她还问道:“你不带着如意和他们一起去放炮仗爆竹?”
“放炮仗……”花春想低低重复这几个字,忍不住戳了下容苏明有些发热的脑门,道:“我看你还是先跟我回起卧居里躺着罢,守岁在哪里都能守,没必要非得在暖厅守,起来了——”
容苏明姿态散漫地坐在椅子里,花春想得咬牙用力才勉强把人拉起来,“怎么变得这般重了哇你,如意,如意!咱们回去啦。”
“我我,我抱她,”容苏明边和花春想说话,边弯下腰来,一手撑住膝盖,一手拉住扭脸就想跟她泊舟哥哥往外跑的如意,道:“小臭妞妞,跑什么跑?你逃得过你阿大的手心么,过来戴帽子啦!”
花春想趁容苏明拉住了如意不让她乱跑,一击即中般地把如意的小皮帽戴在小丫头的头上,瞬间就更加衬得如意脸小眼睛大了。
容苏明刚想叹两句我闺女真俊,如意突然乖乖巧巧地反手拉住她阿大袖口,踮起脚来把藕片往她阿大嘴里塞,容苏明下意识把女儿喂的东西叼进嘴里,嚼了两下才发现原来是如意把藕片嘬没味儿了。
“你这猴的小臭妞妞,怎的这么会办事啊,我说你如何还突然学会给阿大让食了呢,搞半天你竟然只是自己不想吃了罢了……”容苏明把藕片又吐到近旁的废物盂里,捏住女儿肉乎乎的小下巴捏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就你这站不稳的样子,竟还想要抱如意呢,”捏如意脸脸的手被花春想给一巴掌拍开,她哼地抱起如意,朝门口努了下嘴说道:“跟我回主院休息去了,走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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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 夜半争执
第八十八章 夜半争执
虽然如意现在的确只有一岁零几个月的年纪,但若是按照出生之后度过的年头来算,今日竟然是小家伙人生中度过的第二个除夕夜。
时间越晚,爆竹烟花燃放的声音就愈发密集且连续,外面的热闹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如意小丫头的好奇心,好在今日白天她疯玩的也够,回来起卧居她后还又和容苏明玩耍了好大会儿,虽然后来又闹了会儿要出去,但好歹此刻她已经趴在阿娘肩头昏昏欲睡了。
可能是对看烟花的想法太深了些,以至于就算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小丫头不时还是会在烟花咋响的时候,拱拱娘亲香软得脖颈,翘起小手指来滴滴答答呓语两句别人听不懂的童言童语,甚至还会长长地吁口气。
似乎还在因不让她跑出去看烟花的事情而生闷气,花春想动作温柔地一下下抚拍着女儿的小小脊背,抱着她在屋里踱步走圈。
容苏明靠在卧榻上,想起方才和如意发声的小争执,她两手抄进袖笼里酸不溜丢道:“小小年纪就这般大气性,真不知道她是随了谁,这以后再长长可要怎么教养才好啊,我连板板脸都不得行,你不讲理,花春想你不讲理。”
正抱着孩子往相反方向踱步的人闻言扭回头来,不咸不淡地觑一眼容苏明,压低声音道:“就你方才嚷如意的那个架势,厉害的呢,要是我再不拦住你,你怕是大巴掌就要对如意落下来的,吃两口酒你就敢犯浑,别同我说话,自个儿好生冷静冷静。”
容苏明:“……”
悻悻地吸鼻子,她怎么感觉莫名有些委屈呢。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讲道理……”委屈的人碎碎叨叨念着,提了装有热水的藤壶忿忿地上院子里洗漱去了。
花春想把已经睡着的孩子放到婴孩床上去,给如意掖被角的时候她眉眼低垂,从侧面看过去恰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诚然,她此刻也的确是在想着些事情。
容苏明进来时就瞧见了这个样子的花春想,她过来在她发顶按了一把,笑着问道:“想甚呢那么认真?”
花春想道:“想你带回来的食盒为何那般干净,我不觉得‘回来路上正好把没吃完的残羹冷炙倒掉了’这种说法能在我这里站得住脚,所以你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才好。”
她半蹲在女儿的床前,边说边偏过头来看着坐到卧榻边的容苏明,那自下而上的姿态分明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小女儿家心计,但是柳叶秀眉下的灼灼目光却叫容苏明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向来沉稳的容大东家有些慌乱地别开了脸。
“陈卯,陈卯……”她重重地捏自己手心,觉得这事儿不能再打马虎眼糊弄花春想了,遂低声嗫嚅道:“陈卯在缉安司监舍自缢、自缢身亡了。”
花春想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时片刻的空白,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情绪是震惊大于意外,还是错愕大于担忧。
“那、那那他,”她抱住膝盖完全蹲下来,仰脸看着坐在卧榻上的人,舌头打结道:“那你会不会,会不会——不不,不是,他怎会突然……啊?他的案子不还没开审么?是温离楼没看好他还是有什么人在缉安司里做了手脚啊,啊?!……”
“春想,春想你听我说!”在花春想不知所措且不知所言的慌乱中,容苏明打断她,音色微沉道:“这是所有人都没能料到的……意外,对,算是意外,包括我在内,连温离楼都没有料到。”
可是陈卯才十几岁,他带着年幼的妹妹寄人篱下,吃苦受累遭人白眼,跟着母亲兰氏甚至都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后来住到堂前巷容家别院了,他能吃饱穿暖,他有学堂可上,他不用再遭人白眼挨人打骂,他甚至前途可期了!他为何会不管那些来之不易的条件而突然去犯罪?他又为何会自缢在监舍里?
花春想有时又是那般的聪敏锐利,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她起身过来一把拉住容苏明的手腕,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与满脸疑惑不解的容家主对视。
轻吁口气,她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轻声问容苏明道:“陈卯自缢,其实在你意料之中罢。”
意料之中……
惊闻此言,容苏明脊骨尾端乍起麻意,那感觉就像干燥的秋季骤然触碰金属物品时产生的击麻,叫人一个激灵从尾椎骨打到天灵盖。
“你知晓到什么程度了?”容苏明想开口说点别的,可她已经听见自己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是蠢得无敌了。
花春想似乎也没料到容苏明会这样直白地承认,方才想好的应付说辞就这么硬生生在她喉咙口转一圈,而后又被她咽进了肚子里。
她松开容苏明的手腕,低低喃道:“就在你以丰豫商号的名义,委托臧家大姐儿在商会里给我和如意拟订信托书时,我就猜,就猜到了一些事情,但是不多。”
容苏明视线闪躲,张了张嘴竟然什么也没说。
花春想略微抬起下巴,垂下眼皮乜过来,那神情满是不屑与嘲讽,破罐子破摔般道:“既然如此,那你何不干脆休妻弃子?把我和如意一道赶得远远的,腾出地方来你不正好大展拳脚么。若此,将来你赢,正好可以摆脱我,若你未顺遂,我也再另起一段姻缘时正好不用觉得愧疚,心安理得地让你的女儿管别人叫阿爷喊阿大去!”
“你!”容苏明直起腰,扭过头来直勾勾与花春想对视,却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间罢,她就在花春想更加犀利的目光中英勇败北了。
她叹着气抬手撑住脑门,她头颅微低,肩膀松垂下来,仿佛原本那根撑在脊背里的、如何都不会弯折的由某种倔强神打造的玄铁棍,在一瞬之间被人从她骨子里生生剥抽了去。
这种无力感叫她觉得呼吸似乎都开始变得困难,就跟不会游泳的人溺水后又猛地被灌进了很多水似的,吸气呼气都困难:“你不要这样想,我就是怕你会如此想才瞒着没告诉你,信托书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在这世上只有……”
她卡顿住,舔舔酒后起干皮的嘴唇,换了个说法:“我必须保证你和如意的生活有保障,很多像我一样的人都会在自己的行业里签订信托书的,绮梦和刘三军都有的,甚至是温离楼那种吃官粮的公门中人,她也在公府所立有信托书的,是以你不要……”
“我不是来跟你争辩信托书这件事情的,”花春想察觉到了容苏明对于实话实说的抗拒,抬手做出个“停止”的动作,深呼吸几次后又耐着性子温温柔柔道:
“我想说的是,你既然知道陈卯可能会出事,那又为何不做出相应措施、或者采取相应行动救救他呢?容昭,陈卯还是个少年,他的性命在你这里当真一文不值么?而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有势的人眼里,别人的性命又被视为个甚呢?蝼蚁?蚍蜉?还是朝菌蟪蛄?”
虽然早就料到那些事可能会被花春想知道,但容苏明实在没料到平素温温柔柔的女子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她用力掐眉心,满腔酸楚翻涌。
——原来在花春想眼里,她容苏明和那些为富不仁心肠歹毒的奸商是一个路子的。
“你若非要如此去看待,那我也无话可说。”
生活中的容大东家就是这么个缺乏表达欲望的人,无论是别人的误解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想过多解释什么,甚至懒得开口,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枕边人。
花春想突然觉得有些可悲,也有些荒唐,细想却又不知悲从何来,荒唐自何处起。
“容苏明,”她这般叫了容苏明一声,依旧是温温柔柔道:“你知道其实你是个很自私的人么?”
容苏明坐在床边,两个手肘分别抵在两个膝盖上,脸埋进了手心。
——这是她面对事情时烦躁却暂时没想到解决方法时惯常做的动作,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自己的这种习惯性动作,但花春想留意到了。
在容苏明又一次选择沉默不语后,花春想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你之所以选择把我排除在外,最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你在乎我,所以无论你做事情有无把握,你都要想方设法护我周全,二是你从来不曾把我当成过家人,我只是你在棋盘上利用到的一颗敌方棋子,逢场作戏结束就是你我之间真正的结束,但是我倾向于相信前种可能,容苏明,你说呢?”
年轻女子眼错不眨地看着容苏明漆黑的的发顶,然而这人在花春想的期盼中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花春想笑了一下,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呵,咱们这还没经历过大难临头呢,你就早早做好了劳燕分飞的打算,容苏明,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你是不是和我娘一样,也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让我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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