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文钟
二舅母是个十分健谈的妇人,说话声音也大,和人聊天时但开口就不会冷场,花春想暗暗松了口气,她之前就向容苏明打听过,容苏明说二舅母热情健谈,有事相求时更是会热络得把你当亲闺女,眼下看来,当是如此了。
下工后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容苏明是踏着最后一缕天光进来的,甫进门就被兰簇小姑娘扑了个满怀:“阿昭你终于回来啦!”
“阿昭什么阿昭,没规矩,”容苏明食指戳着兰簇脑门似嗔还笑,不着痕迹地拉开和小姑娘之间的距离:“我管你叫姐姐么?”
“我三年半没见你了,”兰簇说着还想过来抱容苏明,“我好想你呀。”
二舅父脸色已见不愉,被二舅母偷偷按住手腕,所有人的反应都被花春想看在眼里,但是有人先她一步采取了行动。
只见如意倒腾着一双小短腿急急躁躁冲过去,以与她胖乎乎的小身体颇为不符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挡到兰簇脚前,拉住容苏明的衣裾就往上爬,像是在宣示主权,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大,大大,大大......”
容苏明自然而然弯腰抱起女儿,顺手在兰簇脑袋上揉了一把,笑着往里走去,“二舅父二舅母到了啊,苏明本该到城外迎接的,奈何铺子里事情多得脱不开身......”
二舅父点了下头,道:“跟苍州范氏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没关系,一个县城的工程罢了,丢了这个咱还有下一个,莫灰心,也莫丧气。”
言辞虽不华丽,甚至听起来像是在哄孩子,但这几句话确然是出于一位舅父对外甥的关切与开导,对于成长路上缺了父亲陪伴与教导的容苏明来说,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足够让她眼眶发胀。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二舅母乜二舅父一眼,笑着嗔怪道:“苏明可是丰豫商号的大东家,是朝廷封的五品誉官,还要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来教导该如何处理事情?赶紧闭嘴吧你!——苏明你说是罢?”
“舅母说笑了,”容苏明颔首一笑,情绪敛得没有一丝不妥,温声道:“二舅父的教导苏明记下了,不灰心,也不丧气,”说着她扭过脸来看花春想,柔声问道:“可用了暮食?”
花春想点头,道:“都用过了,就在等你回来一块去堂前巷。”
大概是体谅二舅父见阿姊心切,又累又饿的容苏明只能在去往堂前巷的马车上对付几口东西垫肚子。
扎实赶车最为稳妥,兰家马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容家马车在川流不息的车道上徐徐前行。
容苏明就着水囊里的热水吃了大半张胡饼,没那么饿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花春想腿上,“累得甚,你让我靠会儿。”
花春想起水囊,不轻不重地帮容苏明按揉太阳穴,道:“你说的没错,二舅母此来该是有事要说,但我几番试探她都避而不谈,想来大约是要直接同你说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罢,”容苏明闭上眼睛道:“二舅父四女一子,前几个孩子的姻缘都不能算是太称心如意,如今他们又大老远带兰簇来,左不过就是想让我在歆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花春想不知不觉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道:“只是想让你帮兰簇寻门好亲事么?我怎生觉得兰簇和你就挺......”
容苏明及时抬手握住按在太阳穴上那柔若无骨的手,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揶揄道:“吃醋了啊?兰簇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呢,且还比我小那么多岁,没门儿的事,别乱想。”
反正外面的路上喧闹吵嚷,扎实也听不见里面人说了什么,花春想不相信地瘪了瘪嘴,道:“我也比你小好几岁啊,你不是照样,照样下得去手么。”
容苏明咯咯咯沉声笑起来,直笑得忍不住用手心覆住了自己眼睛,“春想,你真的,真的是太可爱了。”
“你休拿这种话搪塞我,”花春想也跟着笑了起来,手被容苏明握着,她便抠她手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想要内宅再添人,你至少要等到如意长到七八岁之时再说。”
容苏明与花春想成亲尚不满三年,甚至两人还正处在亲近的阶段,但是闻此言后,容苏明没有像此阶段下婚姻关系中的大多数的另一半一样,信誓旦旦说什么“我今生只你一个就够了”之类的好听话——何况她以前也说过内宅不会有别人,而花春想并不在乎。
容苏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不轻不重地说了声:“好。”
花春想俯身亲吻了容苏明的额角,如同为肯定如意在学习中的进步一样,她的亲吻平静且带了点赞同意味。容苏明忍不住短促一笑,亲了亲花春想的手,像是在回应。
马车徐徐停下,外面的喧嚣繁华不知何时也已经入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深巷子里的别样静谧,扎实放好车凳,叉手道:“阿主,主母,咱们到堂前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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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览。
如意:容苏明是我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 狠戾手段
多年未见的亲姐弟在父母离世多年后终于得以再重逢,花春想本以为会看到老姐弟俩相拥而泣甚至是哽咽不成声的一幕,拉着她手的人却悄悄低下头来用耳语告诉她:“你话本子看多了。”
没有,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感人肺腑的互诉,方才勉强算是用过暮食的兰氏噙着玉杆水烟袋盘腿坐在太师椅中,不冷不热觑了二舅父一眼,道:“你来作甚?”
这时的她显然是清醒的。
二舅父全然没有了来之前在容家时迫切想见到阿姊的焦急,他脸色微有几分别样的沉重,撩袍坐到了兰氏对面的太师椅中,道:“闻你身子不爽,就过来看看。”
中年男人的声音低缓且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了所听之人的心头上,带着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平和,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温馨。
“哼,”兰氏冷哼着抽了一口烟,在水烟袋小水锅咕嘟嘟的声响中,她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道:“你们说州离歆阳可不算近,你巴巴儿跑来看我笑话啊,那可当真抱歉了呢,我还活得好好的。”
二舅父的咬合肌似隐似现,像在强忍着什么,须臾,他鼻腔里既混且长出了道气,他道:“孩子们还都在呢,咱们好好说两句话,也算全了这一场姐弟情分,将来到了下面,好歹有脸见爷娘祖宗。”
兰氏的咄咄逼人从不曾因为得病而稍有改善,她闻言忽而开始咬牙切齿,犀利目光剜过来,言之凿凿道:“没脸见爷娘祖宗的人是你,是你兰建邦,要不是你了他们容家的银钱,在爷娘面前为容觉那头没心肝的畜生说尽好听话,爷娘会那般毫不犹豫把我嫁来歆阳?我会掉进老容家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里?是你!我能有今日都是你害的!!都是拜你所赐!你!我的亲弟弟!”
咆哮的兰氏还安坐在太师椅中,凄厉声色在这静谧且寒冷的夜里像极了前来讨债的恶鬼,似非要搅得她憎恨的人统统落得和她一样下场才肯罢休。
二舅父沉默不语,兰氏又突然拍着椅子扶手放声大笑起来,近乎癫狂:“报应来啦,报应来啦!天了容觉的狗命,天罚他一脉绝后哈哈哈......”
笑着笑着,兰氏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致的水烟袋,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的珍宝,又哭又笑地喃喃道:
“阿筝眼盲了,阿筝没了,只在家祠里留下一块黑漆漆的牌位。阿昭成了契姐儿,置那么大家业有何用?将来还不是叫别人连带着她闺女给一锅接去?呵呵,太蠢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倒不如及时行乐好。都是老天爷给他们姓容的人下的现世报应,呵呵,我就不一样了呀,老天爷可怜我疼惜我,所以我有儿子,我儿子今年就要满十五岁啦,待过些日子我就给他娶一房听话的媳妇,来年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的福报还在后头呢咯咯咯咯咯......”
诚然,兰氏的疯病此刻又犯了。
她定定地坐在太师椅里,好似长在了上面一般,她拨开松散下来挡住了视线的头发,尚含泪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过来,在屋里众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她轻声细语地问:“我儿子呢?卯哥儿呢?”
在场没人吭声,花春想下意识拉紧了容苏明的手。
二舅父看着兰氏的眼神是那样哀伤又怜悯,与二舅母眸子里的嘲讽厌恶形成那样鲜明对比,刺得人心底阵阵发寒。
“我儿子呢!!”兰氏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突然撕开了亲切和煦的伪善面具,露出不堪入目的青面獠牙,她把手中水烟袋砸过来,破音吼道:“陈卯呢?!你们把他还给我!”
水烟袋骨碌碌滚到墙角,守在门外的人已经拿着绳索冲了进来——每次兰氏犯病,他们都得把人绑起来绑到卧榻上,强行灌了安神助眠的药才能叫兰氏安静下来。
这些人被容苏明拦在了屋门口,她朝老梁管事摇了摇头,神色竟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哀伤,更多的情绪像是怜悯,但她站在那里,态度却分明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二舅母早已被这样突然发疯的大姑姐吓得不轻,她心惊胆战地跳过去拉扯扔坐在兰氏对面的自己的男人,低声叠声催促道:“走啊快走啊,犯疯病的人搞不好是会杀人的呦,老兰你起来咱们上苏明后面躲一躲,老兰你起来呀!!”
容苏明把花春想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虽然还没来得及给二舅父说母亲的病情,但自兰氏确诊疯病至今,她每每犯病都从未曾做过伤人之举,发病最狠的那次,兰氏也没有主动去伤害别人,而是自己一个劲以头撞墙,倒是众人在阻拦她的时候七手八脚,混乱之中自己人误伤了自己人,消息传开,就成了兰氏发疯病险些杀死家中下人。
二舅母该是打听到了这种消息,所以才会一个劲想拉二舅父走。
二舅父终于起身,却是轻轻推开夫人的手,泰然来到兰氏跟前。
他扶着茶几有些吃力地半蹲在了阿姊面前,二舅母想要去拉自己男人,但显然她害怕犯疯病的大姑姐突然对她动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踟蹰在了原地。
花春想细心,及时给二舅母递上台阶,过去把人半拉半扶来了有家丁护卫的屋门口。
二舅母拉着花春想的手,身子和声音都微微发着抖:“病的这般厉害,真真是吓死我了......”
日子虽已出了正月,但夜里还是既寒且冷,因兰氏得的疯病,下人怕她自伤,屋子里不仅没放置取暖用的炭盆,甚至连火道都没敢烧,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屋里冷得人说话时都能吐出白雾来。
二舅父叹了口气,听不出里面包含的情绪,他看着阿姊,问道:“现在,你还认识我么?”
面对突然蹲到自己跟前的男人,原本盘坐在椅子里的兰氏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般把自己往椅子里缩,瑟瑟发抖,有些浑浊的目光里满是戒备与提防。
她闻言摇了摇头,嘶吼到破音的声音分明像破锣烂鼓,腔调里竟却是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特有的娇憨:“我不认识你呀,虽然你长的像我阿爷,但我阿爷没你这样的胡子,我大爷有胡子,你认识我阿爷和大爷吗?”
这样的场面,分明滑稽到不能加复,在场的人心里却是那样的沉重。
“你多大了?”二舅父轻声问,温柔得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
却也只有二舅母知道,她男人从不曾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有过这样温柔和蔼的时候,她只记得当年大姑姐兰氏彻底与娘家决裂前,在家里和家人吵的那一架再不能更厉害,凡是能互相伤害的话姐弟两个统统骂了个遍,从此后是生是死互不打听,那一年,那一架,伤得人真深啊。
她以为那就是姐弟两个死生不见的断绝了,没成想得知兰氏疯了后,姐弟两个之间还会有今日这一幕。
面对眼前这个面带疲惫的中年男人,兰氏还是有些怯怯的,她快速扫了一眼聚在门口的一帮人,轻声道:“我已经十五岁了,伯伯。”
说州和歆阳虽同属江北,共饮碧林江水,但两地方言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兰氏的神识大概回到了十五岁时候,出口的话自然也是似吴侬软语般温软缠绵的说州话,容苏明听得懂,二舅父夫妇听得懂,但花春想和老梁管事他们辨听起来却有些劲。
十五岁,兰氏十五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开始给她说亲了。
“知道歆阳容家么?”二舅父问。
兰氏乖乖巧巧地点头,甚至还带了那么丝丝缕缕的娇羞,那瞬间,她的眉眼和容苏明真的很像:“知道的,阿爷还想把我说给他家长房呢。”
二舅父扭过头来深深看一眼容苏明,继续问兰氏道:“但我听说容家长房不仅比你年纪大几岁,而且就要入军去边境当兵了,这一走,生死难料。”
“我不怕,”躲在椅子里的兰氏直了直腰杆,扬起下巴倔强道:“我喜欢那个男人,我愿意等他,他若衣锦还乡,我为他生儿育女,他若魂归故里,我就为他立冢修碑......”
生儿育女,立冢修碑。
不知是哪句话、哪个字触动了兰氏不为人知的心结与魔障,她又嗤嗤地低笑起来,突然就伸手搡了半蹲在面前的二舅父一把,直接把人推得向后仰倒在地,二舅母见状,推开花春想就冲了过去。
容苏明及时扶住被二舅母推了个趔趄的花春想,兰氏忽然变得阴骘起来,她颔首,翻起眼睛看坐在地上的弟弟,以及冲过来边拉兰建邦起身、边冲她嚷骂的弟媳。
“啊!”兰氏将碎发别到耳后,目光像淬了毒:“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害死我儿子的,他已经在我肚子里成型了最后却没了,是你们害死他的!我撞见你们俩偷情,你们怕我说出去,所以想让我永远闭嘴,兰建邦,晓兰,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们不得好死......”
兰氏终于又开始发疯。
她嚷嚷着,用尽全力把自己的脑袋往红木椅子的扶手上撞,老梁管事带着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将人捆绑好困到卧榻上,强行灌了药就让兰氏安静睡下了。
二舅父名叫兰建邦,而晓兰,就是兰氏三弟的亡妻晓氏。
兰氏生在说州,十五岁嫁来歆阳,至今五十岁整,除了方才突然说了两句说州方言,她推倒兰建邦后说的还都是带着歆阳口音的官话,没人听不懂。
花春想已经把兰氏和她娘家两位弟弟之间的事情猜了个大概,但她选择的是闭口不提,只要容苏明不主动和她说起,那她就全当不知。
二舅母和二舅父终于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容苏明和花春想将人扶到院子里的明堂。
“你阿娘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见了罢。”二舅父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着,茶盏里的清水漾出圈圈水纹,“兰家不曾害她,甚至你们容家也不曾对不起她,她的话几句真几句假,我想你当有分辨。”
容苏明点了下头,眼眸半垂,周身气场温和却也清冷,叫人捉摸不透她真正的情绪,她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顿了顿,她道:“说州的丰豫分号近期只是缩减生意,不会撂挑子不管合作伙伴的死活,毕竟总铺这边之前在全力以赴争既阳的生意,想来过了这阵子,说州丰豫情况就会有所回转,舅父您和兰箬他们因此而耽误下的那些生意,也都会渐渐再兴起来,熬过这一时就好。”
二舅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清到底是被刚才兰氏疯说的那些话给吓的,还是被容苏明这样直白的话给怼的。
他哆嗦着手喝下一大口热水,咕咚咽了下去,道:“苏、苏明呐,二舅父没有这个意思,我此番也的确是来探望你阿娘的,你......”
“我知道,您想说我都知道,”容苏明打断二舅父苍白无力的解释,重重掐了把自己的眉心,眼部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比平时显得立体,甚至使她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带了几分攻击、不近人情的味道,“牵连这种事不会出现,您与苍州范氏的生意往来我更无缘置喙,您若是打听到了丰豫接下来的动作,也请您帮外甥保密一二。”
“那你簇妹妹的事情呢?”从头到尾都只关心女儿婚事的二舅母突然开腔,她怕自己在不说话,兰建邦这个窝囊废就真的对此事闭口不提:“我们想让你帮忙在歆阳给她找户好人家,届时有你在这边照看着,谅也没人敢欺负她。”
容苏明和花春想对视一眼,道:“做生意我行,说亲寻媒这种事,您就给春香说罢,她比我......”
“我不要嫁给别人!”被留在前厅的兰簇不知何时过来的,一下子推门进来,斩钉截铁打断容苏明的话,隔着从半间屋子的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坐在花春想身边的皂袍之人,道:“你知道的,我自幼的梦想就是......”
“兰簇,”容苏明打断这丫头,音容平静道:“那时候大概因为你还太小,所以很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比如我给你换尿布时候你尿我满手,又比如,你贪玩摔坏了你大姐姐书桌上的琉璃镇纸,让你被你大姐姐狠狠打了一顿,这些你都记得么?”
满腔情绪翻涌的兰簇没想到容苏明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小丫头一时觉得有些羞,一时又觉得有些不解,老实地摇头道:“我早就已经不记得了,你说这些作甚?”
容苏明道:“所以你更也不知道,因为你尿了我满手,所以叫我代她照看你的你三姐姐,为了赔偿我而把她最最喜欢的那套绘小书送给了我,而她还因失去心爱之物躲起来哭了好久。
你更也不知道,那时你大姐姐在打过你之后,自己捧着琉璃镇纸去向你祖父请罪,最后被你祖父惩在影壁墙下面壁思过整日,因为那镇纸只是她从你祖父那里借来赏玩的。”
说罢,容苏明长长叹了口气,道:“兰簇,你长大了,该知道你每一次任性闯祸的背后,有多少人在尽心尽力为你兜底善后了。”
“我......”兰簇狠狠地顿了顿,脑子里也不知道都想起了些什么,俄而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般,两手握拳,眼睛发亮道:“是你教我的,你教给我,若我想要什么的时候,绝不能单靠好好表现以期望别人把东西送给你,你教给我要去争去抢的!你都能白手起家争下一个偌大的丰豫商号来,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争你?!”
二舅父和二舅母已经被自己小女儿的这些话惊得呆在了原地,花春想细细品了品兰簇最后的那几句话,脑子里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她错愕地扭过脸来看身边的容苏明。
大概是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罢,容苏明只一眼就读懂了她的眼神,并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即使明堂里灯火昏暗,兰簇还是眼尖地看见了容苏明握住花春想的手这样的小动作。
她指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脸上表情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尾音微微有些颤抖:“我就是不想看到这种场景,容昭,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回头看看我呢?我就这么比不上这个女人吗?”
“混账东西!”伴随着瓷器砸碎的清脆声音,二舅父的吼骂响彻屋宇:“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听听你说的叫人话吗?!”
二舅父还在痛声斥骂,二舅母的哭惨声接连响起,一时好不热闹:“我可怜的簇儿啊你怎么就这般的执迷不悟呐,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你老想着也没用啊,我的簇儿啊......”
二舅父情急之下已经飙出了说州方言,二舅母的哭诉却是清清楚楚的官话,而容苏明本身听得懂也会讲说州话,可知二舅母的那些话是说给谁听的,这种混乱情况下,花春想就算再不想说话,她终究也得开开口表表态才行。
可还未等她张嘴,容苏明就打断了所有人的大戏——这人高声喊了守在外面的车夫扎实进来,扎实捧着一个黑色见方的木盒子,放到二舅父夫妇面前后就又退了出去。
二舅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朝盒子抬了抬下巴,问道:“这是何意?”
容苏明歪头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略显沙哑的声音中难掩疲惫,“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二舅父疑惑,但下意识地看了眼妻女,这才依言将盒子打开,然后随意抽出一卷书纸,就近油灯打开看。
随着字迹入目,拿着卷纸的手越来越抖越来越抖,怒气未消的二舅父哗一声把写满字的书纸揉成一团,起身过来一脚就将走过来想要看书纸内容的女儿兰簇踹得飞跌出去。
在二舅母高亢嘹亮的惊呼声中,摔出去的兰簇眼前发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重重的拳脚就已经实实在在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二舅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拳脚重得恨不得把兰簇这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当场打死才好,就连扑过去阻拦的二舅母都被二舅父一把胡抡到了一旁,堪堪摔倒在地。
这样热闹喧闹的场面,这样触目惊心的事件,花春想都暂时性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她立马扯容苏明胳膊,“叫人,叫人进来拦一拦啊!扎实!扎实唔......”
容苏明捂住她的嘴,一把将人重新拉回凳子上坐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
花春想打眼看过来,只见近在咫尺的人嘴角噙了淡淡的冷笑,斜飞出眼角的羽睫轻轻眨动,昏黄灯光顺着乌黑且长的眼睫一路滑落,在眼角投下抹似有若无的阴影,里面藏着波浪滔天般的讥讽与嘲笑。
“虎毒不食子”几个字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花春想的脑子里。对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人发起狠来确然比万兽之王不知狠辣多少倍!
想要开口的花春想又一次被容苏明暗暗用力拉住了手腕,然而就在这二人一声不吭的暗地较量中,二舅父已经停止了对女儿的拳脚相加,二舅母痛哭着扑过去查看小女儿的情况,二舅父喘着粗气叉腰站在了一旁。
“你说,苏明,苏明你说,”二舅父大口喘着气,指着蜷缩成一团并被二舅母抱进怀里的兰簇,断断续续道:“你说怎么处理,耽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毁了你我舅甥关系,不值当,你说如何处理,除去家谱还是赶出家门,送去报官我都,都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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