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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沈毓章待看罢,眉头已拧成个死结。
他本欲将卓少炎冒兄长之名与她多年来在北境抗敌之真相大肆昭布于国中,以此连带揭出当年裴穆清含冤受死之前因,为已故裴穆清昭雪、追谥,亦为卓氏一门平冤。
可如今英肃然先发制人,竟于此新帝即位之时,捏造诸般罪名以告卓少炎。
沈毓章岂能料到,英肃然为了治卓少炎万死之罪,宁愿自折羽翼,将多年来亲附他的郑劾、吴奂颉一并送到断头台上。
沈毓章复抬眼,看向英嘉央,一时竟无言。
英嘉央眉目凝重,问他道:“成王这般想要卓少炎的命,定是恨极了卓少炎。卓少炎在北境的这五年,若无成王庇护,何以能成今日之大事?成王恨她,亦合情理。她当日若不曾背叛成王,必不会致卓氏惨殁如此。这般想来,成王表中所言卓少炎本欲谋反之事,只怕亦如她亲手弑兄一般,俱为真事。而卓少炎年初未死却被贬流北境,这竟是成王对她心慈手软、网开一面,其中岂非大有古怪。你当初因卓少疆坐通敌死罪而对父皇、对朝廷大失所望,殊不知卓少炎通敌事假、谋反事真。而你自北赴金峡关至今,从未听卓少炎对你提起过此事,她还有多少事将你瞒在鼓中,你有未想过?”
沈毓章不须她道,亦已想到了这些。
他的面色犹如被人泼了层墨般。
然经思虑少顷,沈毓章抑住疑怒,意颇坚定道:“倘若我见章而疑少炎,则更中成王之下怀。少炎为国之赤胆是真,纵有瞒我之事,亦必有她之苦衷。”
英嘉央苦笑了一下,道:“莫非只有她有苦衷?成王要新帝圣裁此事,就是要让朝臣们都看一看我与你会如何治此事,是公非公,是明非明,若由此而落口舌给成王,这帝位宇泽又何以能坐得住。卓少炎死,不死,成王都不输此局。”
她轻按眉心,显出疲态来,又道:“毓章。这乱事何日能尽。这国中何日能得真正太平。”
沈毓章闻此言,扔下奏札,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拥入怀里。
英嘉央未挣。
英氏统绪三百八十年,有过三位女帝,个个治江山不输男儿。她自幼长在宫中,熟知前朝诸事,身为英氏女儿,自有不同于士庶人家女儿的气血与心志,过去数年中纵有再多曲折、委屈、难解之事,她亦不曾软弱过一分。可如今她亲手将独子送上这一个帝位,方知江山在握,肩上重责如万钧之沉,一夜之间便能将她压得喘息涩难。
身前男人的胸膛比六年前更加厚实,温热,蕴有足够令人放心倚靠的力量。
只犹豫了短短一刻,英嘉央微微闭眼,纵着自己靠入他怀中,少歇一阵。
沈毓章轻抚她的后背,道:“央央,你且放心。乱事终有尽时,天下必得太平之日。”
……
少帝即位,昭庆上圣公主垂帘,颁的头一道诏书便是昭告朝中,以哪三位大臣为新帝辅臣。
折威将军沈毓章位列三辅臣之首,无人意外。
余下二位,一位是御史中丞朱子岐,一位是工部屯田郎中狄书驰。
虽然近朝来兰台失势,朱子岐却不失其刚直方正、直谏敢言之脾性,朝中真正不畏成王之势的人为数不多,朱子岐是其中品秩最高的一个,昭庆选他做为辅臣,实在情理之中。
而狄书驰年轻历浅,所居非要职,位亦不过从五品,昭庆以他为三辅臣之一,看中的则是他的门楣。狄氏祖上亦是开国重臣,忠正可与沈氏齐名,曾自开国起连续八代、每代皆出名将之材。然而与能够绵延近四百年的沈氏名望不同,狄氏铮铮将门,多少男丁战死沙场,香火一直难旺,自第十代之后子孙投军之志便逐渐衰没,再未出过祖上那般名震四方的良将。近几朝狄氏子孙多是入仕从文,虽未出过名臣大宰,却始终对皇室忠心耿耿,不负狄氏祖上忠正之名。如今狄书驰为新帝辅臣,众人虽有微词,却因碍于狄氏之门望,说不得什么。
诏书既下,尘埃落定。
有朝臣上表问称,云麟军所提的要求朝廷皆已满足,这云麟军何时能退兵回北境,还京畿以太平,而那北面金峡关城被拆毁的数段墙体,云麟军何时能修复?
昭庆发还所奏,告众臣道,成王奏举卓少炎不臣之罪数条,事当下案验,待案验罢,再论如何处置云麟军上下。
……
李惟巽的书信送到江豫燃手中时,他正在问卓少炎这财礼到底该备多少才算好。
卓少炎笑着看江豫燃满心欢喜地拆开信,随后又四下看了看江豫燃自说自话地备下的催妆礼——人家惟巽还未说答应他呢,他就已火烧火燎地迫不及待了。
从前她见江豫燃与李惟巽之情意,唯有悦然之祝福,从未有过感同身受的体会。如今她再看江豫燃,不自觉地就联想了到戚炳靖为她而制的那一袭婚服,心中自有不一样的感受与体悟。
在他还未见过她、还未亲识她本人之时,他便已对她怀有那般深的爱意,他便已决计要娶她了。
在未与她相见相识的那些日子中,他曾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望着那袭婚服、想象她穿上它的模样?
只消一思及此,她便想要将那些日子补给他。
将那些她没有像他爱她一样爱上他的那些日子,全数弥补给他。
但她不知如何去补。
若用她此生剩余的所有日子去补,够不够?
……
待再回神时,卓少炎才发现江豫燃脸色之差。
他拿着信的手指得紧紧的。
“豫燃?”卓少炎唤他一声。
江豫燃很艰难地将目光自信笺上移开,声音涩哑:“卓帅。惟巽说她不愿嫁我。惟巽还说往后也不必再相见。”
卓少炎紧了紧眉,上前,自江豫燃手中将信抽出,亲眼来阅。
这信是李惟巽手书,字如其人,笔迹纤软。
信上说,江豫燃从军多年,二人见少离多,她常为江豫燃担惊受怕而夜不能寐,她心中羡慕那些能够朝夕相处的夫妻,亦羡慕那些日日皆有丈夫疼爱的女子,她不愿再继续为了江豫燃的大志而委屈自己,故而不愿向江豫燃托付余生。
卓少炎阅罢,将信还与江豫燃。
她从未想过李惟巽会有背弃江豫燃的一日,以李惟巽对江豫燃的情意,不应如此,此事太过突然。
但她转念又想到信上的字迹。
那般纤细柔软的一个女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思念、失望与挣扎,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或许落在她眼中是突然,可落在李惟巽心中,是深思熟虑过后的一斩。
卓少炎看向江豫燃,虽知说什么都不可能开解得了他,但仍是道:“豫燃,惟巽必有她的苦衷。”
江豫燃捏了捏拳头,道:“她纵有苦衷,也该当面说给我听。卓帅,我要去找惟巽问个清楚。”
……
江豫燃这一走,没能亲见兵部来人宣诏。
成王所奏卓少炎大逆不臣数罪,事下案验。沈毓章因掌兵部事,亲自查问,会同刑部、御史台共验成王所举之事证。
刑部早已按律将郑劾、吴奂颉押,之后亦奏请卓少炎下狱问审。昭庆闻此奏,以卓少炎拥立新帝功高,劝诸臣莫要轻举妄动,以激起京中云麟军哗变,致事情难以拾,提议不如先将卓少炎禁足于军中,待验过物证、审过人证后,如卓少炎仍旧不能脱去疑罪,再卓少炎问审不迟。
审案诸臣无异议,沈毓章遂命兵部派人前往宣诏。
……
沈毓章与卓少炎私交如何,众人皆知,故而这案子并未放在兵部审理;大理寺承刑部之旨,此次大理寺卿吴奂颉涉案,这案子更不能放在刑部审理;几番权宜之后,朱子岐领事的御史台最终成了这桩大案审验之处。
堂上,日影斑驳。
细密的轻尘围着跪在地砖上的女子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女子的声音一如她的身形,又弱又柔:
“下官大理司直李惟巽,问各位大人安。”
朱子岐看一眼坐在右侧的沈毓章,见对方举袖微让,遂坐正了,开口问道:“向成王告发卓少炎、郑劾、吴奂颉等人大逆不臣的人,是你?”
李惟巽点了点头。
朱子岐又问:“当初得知卓少炎弑兄、冒卓少疆之名、欲于北境起兵谋反、向大理寺卿吴奂颉告密的人,也是你?”
李惟巽再度点了点头。
朱子岐看着她低垂的头颈,怎么也没有想到成王所举的告密之人,会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柔、纤弱、毫无心机的微不足道的女官。
无人说话时,她就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一副任是面对什么样的罪责与酷刑都不会抗争的样子。
朱子岐见过不少告密图利之人,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他推了一下案头的文书,让陪堂小吏拿去给她看,道:“这是你向成王所举的三人罪证,你可有要纠正或否认的?”
李惟巽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小吏扔在她眼前地上的文书,对上说:“回大人的话,下官没有什么要纠正或否认的。”
朱子岐问:“卓少炎的这些秘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李惟巽回答道:“我与卓少炎麾下大将江豫燃青梅竹马,江豫燃多年来一直视我为他的心上人。因他的关系,我与卓少炎亦有颇深的交情。卓少炎以女子之身从军北境,心中自有不能为旁人所道之苦闷,所以会将她的心里话与我千里传说。卓少炎信我,诸多秘事也不瞒我。”
“照此说来,卓少炎所谋诸事,江豫燃一直知情,却从不上报朝廷?”
“江豫燃并不知晓,卓少炎只同我说过。”
“可你说江豫燃视你为心上之人,你知道的事情,会不曾告诉他?”
“大人,我从未视他为心上之人。这些年来,全是江豫燃一厢情愿罢了。”
李惟巽说这话时,声音虽弱,然目光凝冷,骗不了人。
朱子岐再度看向沈毓章,低声道:“沈将军有什么要问的?”
沈毓章盯着李惟巽半晌,只问了一句:“李惟巽。你可有什么隐衷?若有,可据实告来,朝廷必能为你做主。”
李惟巽忽而轻轻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对上沈毓章的目光。她的眼神平和而冷静,她说:“沈将军。当初告发卓少炎谋反之事、致卓少炎受诏归京下狱的人,正是我。我没有什么隐衷,也不需朝廷为我做主。”
她这句话有所指,朱子岐听不出,但沈毓章却听懂了。
正是她。
令成王得知卓少炎背叛他的人,致卓氏一门惨殁的人,正是她。
沈毓章点头,冲差役道:“将她押下去。”
……
快入夜时,兵部又派了人来。
这回来的人是沈毓章带到兵部的亲从之一,行事非常低调。他在见到卓少炎后,递给她一封信札。
卓少炎打开,里面薄薄一张纸,纸上是沈毓章亲笔手写的三个字。
一个她分外熟悉的人名。
卓少炎面无表情地将来人谢过,转手就将这张纸就着灯烛烧了。
乌色纸烟之中,她的面庞渐渐变得青寒。
回忆如烟,缭绕于周。
……
大理寺狱中,面对顾易,她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拨了拨鬓角散乱的发,一字一句地问说:“向成王举证我谋反之罪的,是我身边的谁?”
……
金峡关的武库中,她盯着顾易道:“此番沈将军之事毕,我已将我身边亲兵换过一轮,当年经顾大人之手插入我周遭的人,如今是一个不剩了。”
……
卓少炎冷冷地笑出了声。
何曾料到,英肃然及兵部的眼线,从未安插在她身边至亲至近的人当中。
而是她至亲至近之人的至亲至近。
豫燃……
卓少炎的心口沉了沉。
江豫燃与李惟巽两地相隔,每年只有年节时分能够短短相聚。他二人上一回见面,便是去岁末李惟巽北上军前探望他的那一次。
而那一次,正在她与麾下最信任的诸亲将商定过起兵大计之后。
……
在被晋军攻夺的豫州城外大帐中,她曾问过江豫燃:“付一心予一人,是什么感觉?”
当时,江豫燃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为她死。”
……
可为她死。
倘若江豫燃得知这个他可为之赴死的女人做了什么,他的心又将付予何处。





予我千秋 【叁拾陆】
【叁拾陆】
李惟巽再见到江豫燃时,还是一如往常地对他柔柔一笑。
狱牢潮湿,寒意森森,她的脸庞几日之间就瘦出了分明棱角,可投向他的目光仍然温暖和顺,内蕴爱意。
因经沈毓章提前打过招呼,御史台狱的差役不敢慢待江豫燃,先拿了张椅子放在江豫燃身后,但见他并无意入座,便颇知趣地退走,留江豫燃同李惟巽说话。
隔着一道重铁栅门,江豫燃将李惟巽上下打量。他眼底翻出一缕红迹,喉咙动了动,但没能发得出声。
李惟巽叫了他一声:“豫燃。”
然后她轻轻地道:“你为何还是来了。”
见信仍至,不肯休弃。
江豫燃眼底的红瞬间深了几分,他也终于说得出话了:“你纵算要同我再也不见,我也要听你当面亲口说。”
李惟巽对上他的视线,默声不言。
江豫燃上前一步,身体几乎贴上栅门,恳切道:“惟巽,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会被逼成这样?你同我说,好不好?”
李惟巽竟笑了。
“豫燃。”她说,“这些年来,你还是头一回问我,我遇到了什么难事。在今日之前,你心中唯有你的大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每一日都是如何过的么?你有问过我一句,我遇到了什么难事么?”
江豫燃用一双已尽通红的眼盯着她:“惟巽……”
李惟巽却将他打断:“当年你从军没多久,就遇上北境大败、裴老将军回朝被斩,后来卓少炎提兵北上豫州,你在她麾下征伐多年,靠着血拼的军功一步步走至今日,任谁见了你,都要夸上一句好儿郎。”
她抬起胳膊,将手从铁栅之间穿出,抚上他的脸,用指尖刮了刮他泛红的眼角,笑着道:“这样的一个好儿郎,如果有人轻轻弹指就可以要他的命,你说,我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她又道:“豫燃,你问我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的难事,从始至终,无非是你。”
江豫燃抓住她的手指,下了狠劲地攥着,道:“是成王,是不是。”
至此时,李惟巽没有什么可再对他隐瞒的,她道:“景和十四年的夏天,成王的人来找我,要我做他们的眼线,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便要你的命,不仅要你的命,还要构陷重罪给你,让你至死亦不得清白。豫燃,连裴老将军那样的英雄都能被他们害死,更何况是你。你说,我怎能不答应?”
江豫燃咬牙道:“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你若同我商量,未必不能想得出法子应对。”
李惟巽又笑了,她笑了几下后眼中就泛起泪光,她道:“当时云麟军北攻恒、安、肆三州,你自出征到大捷还豫州,与我有近半年时间书信不通,我连你生死都不闻,只能靠北境递来朝廷的军报勉强了解北面的军情。每每军报抵京,我有多惧怕那上面的战亡将校名单中有你的姓名,你根本无法想象。成王的人就在那时候逼着我应下此事,还要拿我亲笔手书,以威胁我不敢反悔或将此事说出去。你告诉我,我当时要如何同你说,又要如何同你商量?”
她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一抹眼睛,继续道:“我那时候每天夜里都在想,倘若你真的战死沙场了,我定要追随你一道去死,这样我也不必再胆怯懦弱,我也不必去做那定会叫你恨我的事情了。可你并没有战死,云麟军复三座重城后,朝廷大封大赏,你更是被卓少炎亲奏拜将,长镇豫州。她对你是何等的信任,成王和他的人岂能看不出,又岂会放得过我?成王的手段你亦清楚,我绝不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眼线,他们也不曾指望我提供卓少炎日常的琐碎消息,他们从始至终想要从我这里得知的,唯有卓少炎是否有起兵自立的意图。成王的人同我说得十分清楚,倘是我明知卓少炎有所图却不举,他们如若从旁人处得知了,亦或是卓少炎果真起兵了,那么你必将是他们头一个要处置的人。但我若是照实举发了,那么纵使你参豫了卓少炎所谋,他们也会保你一命。豫燃,你不是我,你不知我心内有多少痛苦,但我又能如何?”
江豫燃攥着她的那只手失了力道,颤抖着将她松开。
他的喉部吞咽了好几下,才得以艰难出声:“……惟巽,你为了保我的命,而不惜将卓帅及云麟军北镇边境众将兵的命送到成王手里。惟巽,你这不是要我活,你这是要我死。”
他又道:“卓帅当初归京下狱,你对她有所照拂,是因心怀欠愧,对么?卓帅还当你是不避她罪囚之嫌而特意善待她,事后曾对你极为感念。如今想来,只剩可笑。你可知在卓帅下狱后,云麟军上下对朝廷有多震恨,倘非卓帅在归京前曾下严令、命麾下诸将守好十六州、不可有所妄动,云麟军早已哗变了,根本等不到卓帅被晋军掳劫、几番周折后重回军前!卓帅下狱一事连累颇多,卓府上下的人命,戎、豫二州守军的性命,这些死去的人在你眼中,都不值我的命重么?惟巽,我宁可当初是我死。如今我虽活着,但我又有何颜面再见卓帅、再见诸袍泽!”
江豫燃的声音到最后沙哑吃力,他眼底的一片通红终于化作滚烫的热泪,被他自己的话逼出了眼角。
李惟巽紧紧咬住嘴唇,伸手去抚他满是泪痕的脸,却被他一下子避开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豫燃,你恨我……”
一捧醲稠的苦意在江豫燃的心腔内剧烈地爆开,汹涌地侵入他的血髓与骨骼。
江豫燃极力压抑着这至苦至涩的滋味,退后一步,不再看她。他的声音极低极哑:“惟巽,我恨我自己。我恨我当初无能,不能保你无忧无虞。我恨我如今大志得酬,而你早已非你。我恨我虽知你做了什么,却仍旧无法对你生恨。惟巽,我恨我自己。”
李惟巽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江豫燃涩然道:“之前我去找你,请你将裴老将军当年的案宗取出,交至沈将军手上,当时你说好,其实是在骗我,是不是。”
江豫燃又道:“当年能证明裴老将军是如何受死的、卓帅是为何弑兄冒名的物证都已遭毁,便连卓帅当初被构陷通敌之罪的相关证据,亦已荡然无存了,是不是。成王认定裴老将军翻不了案、卓氏平不了冤,才敢于下此狠手,非要卓帅死不可,可你却还是想要保住我的命,所以才被迫配合成王再造罪名栽赃卓帅,是不是。”
李惟巽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
江豫燃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没再说一字,亦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
自当年豫州一役至今,江豫燃在北境出生入死十数回,卓少炎只见过他流血,未曾见过他流泪。
江豫燃对着她,重重地跪了下来。
他道:“末将自知纵是一死,亦偿不得卓氏阖府及戎、豫二州战亡同袍的命。但除了一死,末将不知该如何谢罪。”
卓少炎冷冷地觑着他。
江豫燃道:“望卓帅下军令,治末将死罪。不然,末将唯有自裁以谢罪。”
说罢,他将已脱鞘的匕首搁在身前的地上,垂首待卓少炎发落。
卓少炎仍旧冷着脸,步上前。她看了看那把匕首,抬脚将它踢到一边。然后她稍稍俯身,骤然伸臂发力,使尽浑身力气抽了江豫燃一巴掌。
江豫燃的嘴角被抽裂,豁口深长,淌出血丝,半边脸很快见肿。
卓少炎的整条手臂都震得发麻,掌心火辣辣地胀痛,她开口:“用你的命以谢罪?你要用你自己的命,替谁谢罪,谢什么罪?!”
她怒极生笑,笑亦发寒。
她这滔滔怒意中又不尽然只是怒,还有大失所望的愤慨,还有为之不值的心疼。
江豫燃低着头颅,泪水砸在地上,哽咽道:“卓帅!”
他深知,李惟巽所做所为对于卓少炎而言,不止是谋害卓少炎一人之性命,更不止是陪葬戎、豫二州同袍之性命,而是生生断送了卓少炎隐忍奋争数年才换得的改图大业之良机。倘非后来为谢淖所助,卓少炎又何以能够重掌云麟军之兵权、又何以能够实现废帝另立之大志。
当年卓少炎能够狠心亲手弑兄,宁可委身于成王以换取拜将掌兵,后来更是甘愿以一纸婚书而得谢淖出兵相助,所为皆是心头之大志。卓少炎对自己尚且如此,而今既知李惟巽所作所为,又岂会心慈手软地饶过李惟巽?
若他不替惟巽以死谢罪,惟巽又何以能在卓少炎手中活得了。
江豫燃砸在地上的泪水亦砸进了卓少炎心里。
似有呼啸寒风横掠她之心肺,令她满腔都是那泪成冰后刺棱棱的痛。
当年在豫州城头,这个尚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替她挡下晋军铁矢,那时节连粮都不剩几粒,哪里还能来药,他数日高烧不退,一条命因这伤差点没能保住。
而那仅仅是个开头。
云麟军自建以来,北境上的每一场大战,他都为护她而舍生忘死。她的身份与过往若无他在军中为她遮护,她又如何能成今日之她。
当初她问过他,豫燃,何以如此信我,何以如此助我。
他回答道,卓帅信我、托我以生死之秘事,我必付卓帅以同等之信任,卓帅所怀之大志,亦为我心之所向,故愿万死以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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