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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此刻,她的声音在失望与愤怒之外,亦夹杂着难以消解的委屈与伤心。
她的这些话,犹如铺天盖地的密集箭阵一般,将他网杀得体无完肤。
戚炳靖的胸口一阵一阵地发痛。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发痛的胸口,道:“少炎。我的心,你来拿。只要你肯要。只要你不嫌弃。”
他还有话未说完,但他不敢说出口。
卓少炎不答他的话。
她沉默了一下,使劲想将手抽出。
但他却死死不肯放开,不论她痛与否,始终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胸口。
他的心跳得极快,一下接一下地砸在她的手心里。
渐渐地,她不再试图挣脱,因她整个人都被他如此狂烈的心跳砸得颤抖不已,根本无力再动一下。
……
夜里睡觉时,戚炳靖如往常一般,将卓少炎圈入怀中。
她没有反抗,但身体僵硬不已。
他低下头,想要亲她一下,可却被她一下子错开。顿时,他只觉心如被钝刃狠刮数下,尽力抑了抑,才没出声。
沉默半晌后,他将她放开,撑身起来,打算离开。
可他的手却被她勾住了。
她不情愿与他亲昵,却亦不情愿与他分开。
何其矛盾。何其挣扎。
戚炳靖沉着眉眼重新躺下。他没再将她抱进怀里,就只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道了句:“睡罢。”
于黑暗中,他自己毫无睡意,一直睁着眼到三更天。
估摸着她已睡得深熟了,他试着低低唤了声:“少炎?”
未闻她答,他便小心地将她的手松开,自己起身披衣,借着月色步出殿外。
……
月华正盛,雪夜清寒。于凝积薄霜的殿廊之间,戚炳靖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文乙的身影。
他不疾不徐地踱过去,叫了声:“文叔。”
文乙的两鬓挂有白霜,显然已在此等了他许久。待闻他声,文乙侧首顾他,抱袖垂首:“王爷。”
月光打在戚炳靖的侧脸上,映出冷冷肃色。他抬目远眺,道:“文叔知道我今夜睡不好,故而在此等着我。”
文乙道:“该说的话,早晚都得说。王爷的不忍与不舍,又何以能够长久地留住她的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本该更早些叫她知道才是。”
戚炳靖没有说话。
文乙又道:“当年王爷的母妃是因何郁郁而亡的,王爷难道忘了?王爷该引以为鉴。”
他这话说得堪算冒犯。
戚炳靖的脸色骤变,嘴角亦抽动了一下。但他终未动怒,只将文乙看了两眼,道:“文叔替我在她面前揭开旧事,此间用意,我自明晓,我不怪你。但文叔告诉她的事,太多了。”
太多了。这三字被他低沉地念出齿间,是不满,亦是斥责。
文乙却苦笑一声,道:“王爷有所不知。王爷旧事,小臣只对她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她自己推断出的。”
“哦?”
“王爷爱上的女人,论才智,论机敏,确是小臣此前从未见过的。”
……
“倘若王爷是这样一个男人,殿下仍然会像此刻这般心爱他么?”
文乙的语气宽和,然而话意却极尖刻。
卓少炎看着他,只稍稍蹙了下眉。
文乙并未从她脸上看到他意想之中的大惊失色,心内已隐约升起一丝不安,而她接下去问出口的话则更出乎他的意料:
“文总管。长宁大长公主是否曾心仪于周怿将军?”
文乙诧而哑然无声。他未说是,亦未说不是。
但他既未出声否认,这态度便足以令卓少炎笃定。她的脸上未多一分异样表情,她也仍旧没有回答文乙的话。
少顷,她开口了,像是要捋顺自己心内的疑惑,亦像是要顺道从文乙处求证一般地,娓娓而道:
“文总管对我说的这些事,必定是真的。炳靖是什么样的性子,若一旦得知有人在我面前传谣,他岂能饶得了人?而文总管既然敢背着他对我说这些,必定是因为这些事并非炳靖想刻意瞒我,而是他迟迟不敢同我说。否则,他必将怪罪于总管。
“他心思缜密,天地不惧,亦知我手上沾过多少血,他又有何故不敢同我说这些?他必定是怕我若一朝得知这些事,会不再爱他了。
“他杀人,不是为了安家国,不是为了振社稷。他只是为了谋图这大位。
“可他若想要晋帝之位,何不在当年弑君父后即自登基?何必要再扶持被他杀害的亡兄之子,徒留大患?
“周将军能为长宁大长公主痛泣,若长宁大长公主亦曾心仪于他,他二人何故不能厮守?是因公主与鄂王,周将军只能择其一?可公主对炳靖,至亲至情,周将军又何以陷入两难之地?
“是因炳靖所谋之事,终会伤及公主。而周将军若尚公主,则不能再助炳靖成其大事。
“文总管。我说的,都对么?”
文乙只有僵愣。
卓少炎眼中如漆黑夜幕,无星无光:“炳靖他要的,不是这晋室之帝位,不是这戚氏之江山——
“因他本就不姓戚。对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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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谢谢不知道是哪位作者同仁在文里面对这个故事的推荐~
以及再谢谢怕这文在po这边留言少而我就不更新下去了的可爱读者~真是替这个故事操了好多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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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的更新频率是一周三更,逢二/五/日更新~





予我千秋 【伍拾壹】
【伍拾壹】
殿门开合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在昌庆宫外殿司夜的宫人被戚炳靖一一屏退,他带着一身雪夜寒气,未执灯烛地步回内殿中。
床头,他本以为睡熟了的卓少炎正抱膝坐着。听见声音,她抬头看向他。
戚炳靖的脚步稍顿了一下,心跳在胸腔内也稍顿了一下。
他怎会以为她睡熟了?
此事令他无法入眠,难道她就能如常入眠?
“少炎。”他低声道,一面走近床头,一面快速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是我扰你好眠了。”
卓少炎看着他宽衣,等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去了何处?”
戚炳靖转过头,答她道:“方才睡不着,故而出殿透透气。见到文乙,便同他说了几句话。”
一字未瞒,一字未骗。
她没说什么,将怀里揣着的手炉掏出来,递向他。
手炉被她抱得久了,尚有丝缕余热,足够暖一暖他冷冷的双手。
戚炳靖握着这小小的手炉,立在床头,低眼瞧她,因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故而并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她心内纵有再多矛盾,再多挣扎,人依然在他身边,心依然在疼着他。
这于他而言,已是足够了。
暗色中,卓少炎动了动,重新躺下来。她以背对着他,忽而道:“我想家了。”
戚炳靖看不见她的神情,她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如隔千山一般遥远。而她说出口的这四个字,更是叫他一窒。
她轻声又道:“可我在大平的家,早已没了。我本以为晋煕郡的鄂王府会是我的家,然而我竟错了。”
他要的是帝位。
他决意掀覆这晋室。
他欲让江山改姓,重铸社稷。
区区一个晋煕郡的鄂王府,如何能叫他满足。
“炳靖。我若留在你身边,须得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杀人,直到你终将晋室踏毁成灰,以取而代之……是不是?”
戚炳靖将手炉搁下。“铛”地一声,重重震耳。
他道:“是。”
床上于是再没了动静。
在挨着她躺下后,戚炳靖没再试图去抱卓少炎,亦没去握她的手。
他的声音像是自胸腔中排挤出的一般,又哑又沉:“少炎,我不勉强你。你若难再付真心,我也不留你的人。”
窸窣一阵后,他将一物塞入她的手中。
卓少炎握住这带有他体温的一物,稍稍一摸,牛皮质地、边角毛糙……她的泪瞬间涌出。
——心,我不知该如何相付。人,你要么?
——要。
如今她早非罪眷,她贵为大平亲王,她无须再借他的权、势以图大事,她不必再委身于他,而他除了她对他的情,也再无任何东西可以留得住她。
当初她不知该如何给他这颗心。如今她却不知该如何回这颗心。
泪水越涌越多。
她哭泣无声,然而整个人抖如筛糠。因他的话,亦因自己心口空无一物却血淋淋的痛。
背后传来他低沉的喟叹声,继而整个人又重新被他圈入宽阔温暖的怀中。
戚炳靖的手摸上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水。他手上的粗茧刮得她脸生疼,引她哭得更凶。她哭个不停,他就一直给她擦泪。
不知擦了有多久,她突然扯住他的胳膊,翻过身来,一头撞入他怀里,手死死地扣住他的肩膀,终于哭出了声。
他对她不忍,亦不舍。
她对他亦是不忍,更是不舍。
戚炳靖感受到了她的这份强烈难抑的不忍与不舍,当即眉头一松,轻抚她的后背,任她在自己怀中放声大哭。
他不怕她痛,她哭。
他怕的是她不痛,她不哭,冷静决绝地离他而去。
一直到觉出她哭意稍止后,戚炳靖才在她耳旁开口,继续之前未尽的话:“……但只要你还有一点疼我,还有一点不舍,我想要你摸一摸我的心。”
他欲将胸腔打开,让她窥见他的心,让她碰触他的心。
他所有的过往与经历,那些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那些埋藏于最深处的黑暗与泥淖——
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向她敞述。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不嫌弃。
他难能有如此主动、恳挚、坦诚的一刻,令她不禁眼鼻又酸。面对这样的他,她又何以推拒得了。
卓少炎只觉自己的心被他轻揉了一下,她随之在他怀里轻颤了一下。而后她将手从他肩膀滑下来,抵在他心口处,稍稍抬起头,道:“……你当年从军,并非为求历练,而是为了今日,对么?”
唇息相触间,戚炳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按住她的手,沙哑的喟息撩过她的额“不。是为了活命。”
……
“四殿下。莫要做傻事。不然,死的必定是殿下。”
文乙的声音低低地传入他耳中,他的肩膀被用力握住,连半步都进不得。这重重的警告与阻拦,很快便令他重拾神智、镇静下来。
崇德殿内殿中的斥骂声犹未歇止。
他弯垂脖颈,二话不说地抱着食盒退下,反身径直走出殿门。外面,呼呼雪风夹着如沙一般的冰粒狂扑到他脸上,他那因怒意沸燃的热血被渐渐冷却。
继而他开始发抖。
攥着食盒边角的手指发青发白,一动,指节就咯嘣一声。
“四殿下。”文乙跟了出来,轻挥拂尘,喝退近处其余侍从。
他僵僵地立在风雪中,抬眼,眼中亦如结了一层冰:“……文总管方才是故意引我靠近内殿,去听父皇与大皇兄说话。文总管是想要提醒我,大皇兄于内宮之中暗传我身世之谣言,想要借此夺我的命?”
文乙不吭气。
他又道:“可为何当我欲闯殿与大皇兄对峙时,文总管却说死的必定会是我?!”
少年的声音冷硬而粗哑,眼中是愤,是疑,是痛,是骇。
顶着风雪,他看着不肯开口的文乙,忽而冷冷笑了:“所有人都说父皇宠爱我。可他们从未见过父皇在私下里是如何待我的……”
凡有三四分赏识,必有六七分戒意。每每投向他的目光中,多是冷然漠色。偶尔流露出父亲对儿子的疼惜之情,却总是匆匆一闪而过,何曾久驻于面。
那些被宣之于口的宠与爱,全是给旁人听、给旁人看的。他何曾切实地感受过一分那宠、那爱。
他本以为在儿之前,他更是臣。君父对儿臣,该当如此。
可他或许错了。
“是因那谣言,固非谣言?”他在冷冷笑罢,又怔怔地问了一句。
今若要皇帝在他二人之间杀一个,死的必定会是他。原因无它,唯他不是皇帝亲生的罢了。
文乙叹息:“四殿下。”
他眼中的那层冰一点一点地消融,水雾模糊了他面前的皇城风雪。
他五岁丧母。从五岁到十五岁,他在这宫中如履薄冰、谨慎图强,却因文武出众、屡受父皇嘉赏而为众兄弟们嫉恨在心,于人不可见处遭过的苦数不过来。可他从未深思过,其实那些苦,竟都不算是什么苦。
这天下谁想要他的命他都可以不惧,除了一人。
这人便是他的君,他的父。
他抬起一条胳膊,仓促地将脸埋在袖中蹭了两下。然后他目光复杂地再度看了一眼文乙:“若非我幼时曾多蒙文总管相助,今日我必不肯轻信文总管所言。”
他又问:“文总管,为何要屡屡助我?”
文乙回看他一眼,目中浅露悲怜,没答他此问。
然那一抹浅浅的悲怜之意,却令他瞬间忆起了当年。
……
当年他不过五岁。母妃寝宫外,人来人往,个个面色惶怖。他懵懵懂懂地用小手扒住门板,想要往里面望一望,却被人不当心撞了一下,跌倒在地。
“四殿下。”有人声音和蔼,从一侧将他扶起来。
逆着光,他对上一抹悲怜的目光,不知怎的,这目光逼出了他不敢对旁人露出的、莫大的委屈及害怕。他揪着这人的衣袖,在这人的臂间大声哭泣,边哭边道:“他们都说,我娘亲没了,我、我……”
这人叹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教他道:“四殿下,哭得好。一会儿宁妃娘娘会过来,殿下一旦见到长宁公主,就像这样去抱住公主哭。只有把公主哭得心疼了,殿下往后在这宫中的日子才会有倚仗,才会不被人轻易欺侮。”
见他只顾抽噎着,这人又嘱咐了一句:“殿下,可记住了?”
……
那年,十二岁的长宁跟随协理六宫事的母妃来到昌庆宫中。宁妃嘱她在外等着,自入内去提问宫人。
“姊姊……”
男童带着哭腔的声音侵入长宁耳中。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怀里就撞进来一个小男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将她震得心口阵阵发酸。
小男孩儿把头埋在她腰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姊姊,他们都说,我娘亲没了……”
他的两只小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裙,无论旁边的宫女怎么劝掰都不动,仿佛她就是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亲人一般。
长宁怔然片刻,伸出两只手,将他抱住。她轻声哄他道:“四弟别哭,还有姊姊在……”
这时候,宁妃提了宫人出来,见状蹙眉。
在她开口责问前,长宁已出声恳求道:“母亲不是一直想要为我生个弟弟么?不如把四弟领回宫中,正好陪我一道读书玩耍,可好?”
宁妃犹豫着,上下打量紧紧抓着长宁不肯松手的小男孩。
“宁妃娘娘。”不知何时,文乙出现在她身旁,目色平和地道了一句:“四殿下前日的课业,被陛下当着几个皇子的面夸称了好些句。”
宁妃看了一眼文乙,目光旋而又对上长宁且求且娇的神情,颔首道:“便领着你的四弟一道回宫罢。”
长宁欣然谢恩,低头看向他。
他的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涕泪,小手被长姊轻轻牵住。不多时,一张透着淡淡馨香的帕子落在他脸上,她一面温柔地替他拭面,一面道:
“四弟是我戚氏的好儿郎,不哭,不哭。”




予我千秋 【伍拾贰】
【伍拾贰】
“四弟。”
长姊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带着些许问探,又带着些许关心。她自外归来,尚未更衣便来看他,必是因听人说了什么。
戚炳靖缓慢地抬起头。他冻如寒霜的脸色让戚炳瑜蹙了蹙眉。她步上前来,低头看了看他僵硬的、撑在膝头的双臂,以及肩背处被风雪洇湿后又被殿内热气烘干的渍迹,轻声又问:“听母妃说,你今日去给父皇送云丝糕,回来后便冷着脸一言不发,连晚膳都没用。”
他隔了好半天,嘴中才吐出一个字:“嗯。”
戚炳瑜素来知晓他的性子,故而不逼问他,只在他身边坐下,浑不在意地说起别的事:“任熹的大千金任婉今日生辰,府上开宴。我替母妃去任府赴宴,你猜怎么了?任铮一见了我,就当众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跟头,被一众官眷们取笑个没完。”
说这话时,她的脸庞在灯烛下闪着微红,神情柔柔。
她的语气与声音使得戚炳靖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些。他终于肯把目光投向她,“任氏家门显赫,任铮亦是一表人才,他如此心仪皇姊,皇姊还在等什么?”
戚炳瑜瞧了瞧他,抿唇道:“待我四弟封王、出阁后,我再出降也不迟。”
闻言,戚炳靖的脸上重新砌起一层无形冰壳。
他极不由衷地、勉强地一笑。
他道:“弟弟不值得皇姊如此相待。”
戚炳瑜的笑意稍减,仔细地打量他的脸色,“四弟?”
戚炳靖低下头,脸色一片暗沉:“皇姊。大皇兄污我非父皇所亲生,想叫父皇杀我。我恐会连累皇姊、连累宁妃娘娘。”
戚炳瑜大惊,斥道:“这等事情,你岂能随口乱说?!”
“今日我在崇德殿中,隔门亲耳所闻。”他仍然低着头,说道。
大惊之后,即是大怒。
戚炳瑜站起身,嘴唇气得抖动:“我道炳轩此番回京久不还封地是为了什么,原是为了谋划这些脏事!”
她在屋中踱了几步,越想越怒,又道:“外祖去岁刚过世,他们就料定母妃在宫中已失势了?竟迫不及待地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在你身上!”
戚炳靖眼中滚过一抹冷鸷。
他攥了一下本就捏紧了的拳,低声道:“皇姊莫要动气。”
戚炳瑜冷声道:“四弟,你且放心。不论是当年还是今日,都没人能平白无故地欺侮你。”
……
当年他被领回宁妃宮后的第八日晨,在早课时被二皇兄出言讥讽,说他初初丧母,转头就认别人做娘,真是好一个孝子。言罢,二皇兄还将他的脑袋用力按在桌案上胡乱磕了十数下,大笑了许久才将他放开。
他掩着淤青的额头回来,委屈得憋着泪,却一个字都不敢同旁人讲。这并非是他头一回遭皇兄们欺侮,往日里母妃只教他多加忍耐,不可惹事。如今他清楚明白,宁妃并非是他的生母,他再是年幼,也知不该给好意养他的人寻麻烦。
然而不知何故,此事竟被传到了长宁耳中,长宁又立刻去告诉了宁妃。
不料短短一个时辰后,兰妃便带着二皇兄登门谢罪。
当时宁妃指间夹着两支刚裁了枝的粉花,正对着宫女在下跪捧着的鹅颈天青瓷瓶,将插而未插。她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地道:“二皇子年岁尚小,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没规矩的话?妹妹未太疏于管教了。”
兰妃强按着满面不情愿的儿子跪下来,垂首恭声道:“都是妹妹的疏忽。这不,炳哲自己也知错了,非要来找他四弟当面认个错呢。”
宁妃牵动唇角,淡淡道:“既要认错,不如去陛下面前认罢。”
兰妃闻此一愕,随即咬了咬腮,抬手便将儿子重重地打了数下,又狠狠拧住他的耳朵,骂道:“不识礼数的东西!还在等什么?”
戚炳哲龇牙咧嘴地哭嚎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大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母亲别打了……”
宁妃眉目平和地看着她母子二人,道:“妹妹不愧是将门之女,教养儿子的手段倒要叫我好学。”
兰妃见状,使了个眼色叫贴身宮婢将儿子抱走。然后她挤出一点笑,在下伏低道:“妹妹这样的出身,哪里能和姊姊相比?还望姊姊看在咱们都是陛下藩邸旧人的份上,不计哲儿这回的过错了罢。”
宁妃不言,伸手轻轻扔了一支花进瓶里。
她以指尖揉着另一支花的嫩瓣儿,脸色一点点地变冷:“四皇子的亡母亦是陛下的藩邸旧人,我看你是忘了。”
兰妃眨下两滴泪,拾袖哽咽道:“妹妹真的知错了……”
宁妃冷笑一声,“我多年来膝下只有长宁一个女儿,没能给陛下生下皇子,是我的过错。然我若能替陛下护好皇子,亦可算是勉强抵过了。四皇子既来了我宫里,便如我亲生的一般,谁都不能看低了他。”
兰妃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脸色微怔,却又很快地恢复常容,举袖抹着脸,连连点头,应道:“四皇子好命,能得姊姊养。这下莫说宫里没人敢看低他,便连陛下也必会看在姊姊的面上,对他青眼相看。”
须知今上当初并非储君,乃自藩邸奉诏承即大统。元烈三十八年,先帝驾崩,遗诏传大位于今上。今上在藩封十余年,虽多有军功在身,然难掌京中朝局,全因仰仗宁妃的父亲、时任当朝左相的朱绪,才将这大位坐热坐稳。虽然宁妃苦于无子、不得册后,可今上对宁妃多年来亦敬亦爱,凡同宁妃相关的人、物,无一不得今上青睐。而今宁妃愿将四皇子养于宫中、做他的倚靠,这对他而言,真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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